将歌行 上——龙十三娘
龙十三娘  发于:2013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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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城南战到城北,康沐的战刀烫得卷起了边,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少次刺入敌人胸膛,再将他一脚踹下城墙。

上有康沐亲自上阵,下有华尧亲自督战,双方前赴后继,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此一役,在史上,鲜红鲜红……

血液染红了西边的云彩,杀声渐弱。当康沐走下城楼时,已像只散了线的人偶,几乎迈不开步子,脚下踉踉跄跄就要摔倒,幸亏身边袁永心及时扶住。

郦军素来无敌,绝非妄言,仅一天,岳国守军已殆尽。康沐曾夸下海口,能熬四五天,现在别说四五天,城破也许只是下一刻的事。

“二公子,我们恐怕撑不住了。是否要在城内早做准备?”袁永心耳语道。

“再等等,城里那么多百姓,不能轻易将他们拖入战祸。”康沐淡淡道,犹如梦呓般喃语,“再等等……也许我们还有……转机……”

“趁郦军攻势减弱,你赶快去休息一会吧。”

康沐摇头,他看了眼卷了边的刀:“再拿把刀给我。”

袁永心刚想开口再劝,另一名将领邓益冲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卷图纸,脸上是难以抑制的兴奋。“二公子,到手了。”还不等他人走近,已经喊出了声。

闻言,康沐也是一扫疲惫,展开图纸大致一览,眼中爆发出异样的神采:“干得好!袁永心,这出戏,该由我们来唱了。”

袁永心上前一看,惊道:“这是……”

康沐在桌上铺开图纸,纸上所绘的分明是大军营地的详细分布,修长的手指毫不犹豫地点在纸上标示为主帅营帐的图案上:“就是这里!我要做的岂止守城?那也未免太小看我康沐了。守得了一时,守不了一世,有郦国这只饥饿的狮子在枕边,我怎能安睡?我不但要守,还要胜,我要让他们再无反扑之力!”

“末将愿带兵夜袭。”袁永心和邓益的血中均燃起了战意。

康沐一摆手:“我亲自带队。”

“这太危险了!”袁永心叫道,“郦军人马众多,万一……”

“我们已无力再守,还有何万一?只有险中才能求胜,你不必多言了。”康沐决然道,“招集‘狼骑兵’,选好手百人,速做准备。”

待袁邓二人退下后,康沐反复看着图纸默默记忆,回想起这大半月来的苦战,无数次在鬼门关徘徊,无数岳兵死于刀下,更有无数人枕戈难眠,他的神情逐渐冰冷阴狠。

“华尧,你休再张狂,今夜,我就要取你首级!”

第4章

夜黑沉得如泼墨般,月光无力地撒落,惨白惨白,照得人心中空茫茫的。柳思恬端着水盆,站在路边上,仰望着星空,入了定般。直到巡逻的士兵经过他身边,火把的光热掠过他的脸庞,他才猛然回神。

原先他是喜欢夜的,是月凉如水,调琴品香,故作衿贵文雅的喜欢。少年不识愁滋味,如今,哪还有什么心境去赏月弹琴呢?恨不得这天永远不要黑,因为白天那人要调兵布阵,甚至上阵杀敌,顾不上自己,到了晚上,就是自个儿的事了。

不久以前他还觉得打仗是件光鲜的事,也曾幻想着点兵沙场,指哪打哪。可等见到了真仗势,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浪漫的事,是真刀真枪的,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是要死人的。等他被绑到那人面前时,他更明白了,打输了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那人身边,有不少像他一样,原本身份尊贵的小厮,从罗国一介公子沦落为奴,此等折辱,是自许清贵的他难以忍受的,可比起羞辱他更怕死,他没有他双生兄长投河自尽的勇气,为了苟活着,他只能忍。不过偶尔,他觉得那人身上逼人的霸气让自己不由得眩目,也许就这么活着,也挺好。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端着水盆,向大帐走去。

柳思恬走入帐中,放下水盆,拧干毛巾,恭恭敬敬地递给案前的人:“主上。”

华尧头也不抬地接过手,擦了擦汗,扔还给了柳思恬。柳思恬反复地在水里搓洗毛巾,思忖着是要倒杯茶呢,还是添点灯。

“过来,给我揉揉肩膀。”华尧命道。

柳思恬连忙扔下手上的活,要是动作慢了的话,那是会挨骂的。

华尧闭上眼睛,极享受柳思恬的按摩,轻重得当,且捏得正是地方。不得不承认,这是带他一起行军的主要原因。这天热得烦闷,这仗打得沉闷,心头不痛快,幸好身边还有个人赏心悦目的人。他扭头笑了笑:“你比你哥哥懂事多了。可惜了啊,本以为收了一对,结果丢了一个。”他的语气就好像得了一对花瓶,不小心摔碎了一个。

他的笑容,比太阳还耀眼,柳思恬不敢直视,低下了头。

华尧的表情更是玩味,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入怀里,勾起他的下巴,逼他抬头:“在想什么?”

柳思恬慌乱地摇头。

“在想你哥哥?”华尧眯起了眼,散发出危险的信号。

“没有!”柳思恬身子微微一颤。

华尧冷冷地盯着他,像是要看清他有没有撒谎,隔了半晌,突然笑道:“想也没关系,怎么说也是亲兄弟啊。”

柳思恬又低头不语。

华尧轻哼一声,抓起他人,往床上一扔,伸手解他衣带:“我警告你,心里念着就可,别学他做傻事。”

柳思恬还没来得及揉下摔疼了的胳膊,华尧就已经欺了上来。

柳思恬是被喧哗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身边的人挺身坐起,警惕地听了会,扯起外套,随意地披在身肩上,跑出大帐。柳思恬也不敢多睡,顾不得身上疼痛,也穿上外套,跟了出去。

只见营地里乱成一片,像天庭打翻了火盆,火焰落在地上,火光四起,犹如白昼。

被偷袭了!柳思恬心底一惊,不由得害怕。因为到处都在着火,不知道敌人到底是从哪个位置攻来的,士兵们惊慌失措,有的在灭火,有的光着膀子在找武器,有的和零星的敌人混战,有的干脆四处乱跑。

柳思恬抬头望了华尧一眼,紧张地向后缩了缩。

一个士兵慌不择路,惊叫着从华尧面前跑过,华尧一把揪住他,夺过他的刀,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其他士兵见状,吓得动弹不得,都呆呆地望着。火光窜动,光和影交替在华尧面上,他手持钢刀,宛如一头发怒的雄狮,威严地震慑着每一个人,他吼道:“跑什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士兵们被他一吼,镇定下来,才意识到自己手上是拿着武器的,是可以杀敌的。

柳思恬乱跳的心,也渐渐平静,可就在他喘了口气时,面前的几个士兵突然神情狰狞,手抓向脖子,大量的血从他们颈部喷射出来,喷了柳思恬一身,是热的。随即他们瘫软倒地,艰难地喘气。柳思恬这才看清楚,凶器的模样有些像飞爪,可只有两指,且大得多。飞爪一张一缩,飞了回去,顺着尾部连接的铁索,他看到了一队身着黑衣的人骑在马上,朝这飞奔而来,他们的马比寻常马还来得膘壮高大些,跑得飞快。其中一人,身着软甲,犹如暗夜流星,一手执缰绳,一纵一提,飒踏奔驰,一手挥舞着索链,健臂一扬,飞爪如离弦之箭,直击华尧的面门。

惊呼还没来得及出口,华尧举起刀格挡,飞爪缠在刀身上,那人一扯索链,阔刀应声断裂。华尧当即把断刀朝他掷去,那人一甩索链,将断刀缠落。

一来一去,马已奔至华尧跟前,那人抽出战刀,在火焰的映衬下,如一道闪电,向华尧当头劈来。

华尧不及躲避,拽过身旁的柳思恬,向前一掷,挡住这致命一刀。

柳思恬来不及多想什么,来不及回忆一生,来不及回忆重要的人和事,来不及考虑呆在华尧身边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甚至连痛都来不及想,但当那道闪电划过时,他知道自己已是刀下亡魂了。

第5章

柳思恬在想什么,华尧自然是不会在意,对他来说要紧的是眼前的人。康沐已从尸体上拔出战刀,再次劈来,身边仅有的一些士兵也已经被康沐的人撂倒。

如果说上次两人遥遥相望,看不清面容,那么这一次是真正的面对面了。虽从未见过,但两人就像认定了似的:就是他!

四目相对,电闪雷鸣一般,充斥了浓重的杀气。世上再无别人,此刻,便要你性命!

战刀指向华尧,他狼狈地向后一倒避过,在地上摸到一把不知谁掉落的刀,迎上康沐下一轮劈砍。刀锋与刀锋相割,发出刺耳挠心的金属声,暴出点点火星。华尧虽在马下处下风,但还是挡住了,可还不等他庆幸,康沐左手又甩出飞爪,扑向华尧心脏。

华尧双眼圆睁,身形一滞,躲无可躲,坐以待毙。就在这当口,一柄长枪飞来,撞开了飞爪,力道丝毫不减,又撞开了相抵的刀。

华尧回头一看,救他的不是韩彦卿还能是谁。

“保护主上!”韩彦卿喝道。他带来的士兵围在了华尧身边,搭成人墙。

康沐眼看就要得手,却被半路截杀,大为恼火,也下令道:“斩华尧!得者重赏!”自己拧转马头,对上了韩彦卿。

韩彦卿是华尧手下第一名将,威镇四方,康沐不敢轻敌,刀刀往要害招呼。韩彦卿也知康沐善战,没有了善用的长枪,也是拔出战刀,防得滴水不漏。

可毕竟康沐是趁夜偷袭,讲究的是趁敌不备,利用的是手下骑兵的速度,现这般与敌将硬磕,早失了先机。余光扫到部下与郦兵混战,华尧安然无恙,他心急如焚,一分心,便被韩彦卿逼得连连后退。

华尧如对待猎物般冷眼盯着康沐,杀意翻腾:都到这份上了,这厮还敢夜袭我大营,妄图翻盘,当得亲手诛杀。他从帐中取出长弓,搭箭上弦,瞄准了康沐的背心。不过十来步的距离,射杀他易如反掌。

“二公子小心背后!”在康沐不远处杀敌的袁永心看到华尧已瞄准了康沐,抽不开身来保护,只来得及大叫提醒。

康沐心有所感,一时好像后背长了眼睛似的,也不回头,直接伏身避让。

羽箭险险地从康沐肩上飞过,风掠过带破了他的衣杉。

韩彦卿趁此当口,一刀砍向他左腰。为了躲箭,康沐已用尽全身之力,重心不稳,这一刀扎扎实实地切入他肉体,拦腰划出一道血口,像只捅破了的水囊,鲜血如泉涌。他身子猛地一晃,一头栽倒在地。韩彦卿提刀刺去,凭他的臂力,这一刀要是捅实了,那就是直接把人钉在了地上。

命悬一线,此时袁永心已赶来,不及多看康沐情况,狠狠地朝韩彦卿的坐骑上扎了一刀。马吃痛受惊,嘶鸣着尥起后腿,差点将人掀翻,撒开腿就带着韩彦卿乱冲。

“二公子?”袁永心心惊肉跳地喊了声。

只见康沐麻利地捡起战刀,起身上马,牵起缰绳喊道:“杀华尧!”

“没机会了,我们撤吧!”袁永心瞪着他腰上喷血的豁口,拽住他的胳膊。

华尧那边已聚拢了越来越多的士兵,想要杀他已成天方夜谭。

眼见行动失败,康沐怒极攻心,才发现自己受伤了似的,疼痛一下子冲击了神经,昏倒在马背上。袁永心牵过他的马,发出撤退指令,在属下的掩护下逃离。

“你们这群废物,居然能让康沐杀进营来!”华尧在帐中大发雷霆。好不容易扑灭到处都有的火,再整顿好军队,重新布下岗哨,众将领在华尧面前低头受训。“元都已是囊中之物,康沐已是一条死鱼,你们竟能让条死鱼咬得跳脚!”一想到自己差点就阴沟里翻船,在这里交待了,华尧心有余悸,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他便恢复常态。天生霸道的他,并不视这夜为劫后余生,而是称雄天下的一个小涟漪,他得享天佑,怎会受制于这般小事。

“抓到的俘虏审出点什么?”华尧很是奇怪,康沐哪弄来这么些个精锐的骑兵,个个身手矫健,可以一挡十。若有一定规模,且能收为己用,当能成为一大战力。

“回主上,嘴很硬,什么都不肯说。”回话的将领名为朱童,深谙用刑之道。

“不肯说就想办法让他说,否则要你何用?”

“主上,康沐的这支骑兵我以前倒是有些听闻。”辛国降将张继秀说道。

“说说看。”

“他们都是康沐亲自训练的,马匹也与寻常军马不同。骑手精悍不说,均会使一种二指飞爪,飞爪由精金制成,带有机括,用得好,可以直接绞断人四肢,甚至脖子。”

“这些都能看到说些有用的。”

“这支骑兵数量不多,也就一千人,我们围城丝毫不会受到影响,主上大可放心。”

华尧思索片刻,才区区一千人,这康沐临死前还要蹦跶一下。

众将退下,华尧只留韩彦卿和李古海两员心腹大将,讨论些细节。

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可还是热不堪言。华尧下意识地喊柳思恬,想使唤他打水,等喊出了口,才想起来他已经为自己挡了一刀,连尸体都已处理了。眼下这一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了。想到这一节,华尧又怒上心头。

李古海察颜观色,凑上前耳语道:“主上,听说康易的三子康池样貌俊美,比柳氏兄弟还要俏上三分。等明日攻破元都,末将即刻将他送到主上面前。”

“是吗?”华尧喜上眉梢,对于貌美的人,他总是兴致盎然,丢了一个姓柳的,来个姓康的完全没有差别,“那就交给你了,别让他们趁乱逃走。”

“请主上放心,末将会派人堵住所有出口。康易这个老滑头,为了保命,可以把国家拱手送上,一个小儿子,又有什么不舍得的?”

第6章

康沐睁开眼睛,从黑暗中见到一丝阳光,像是从深渊里爬上来似的。他吸了口气,再狠狠地把胸腔中所有的空气都挤出去,眯起眼睛环视这间屋子。在宗室众人中,要数他的房间最为单调了,因为他极少居住在此。

岳国自古产粮,觊觎之人,不在少数,能够护卫国之疆土,全赖以岳国国力来论,称得上强盛的兵力,否则也无法抵御郦国近一月。康波为长子留守都城,康池年纪尚小,剩下康沐不得不经常在外带兵,常年奔波,所以都城内的居室也只是个摆设。

康沐静静地看着,虽然不常住,但总还是个家,而且他清楚,过了今日就未必有机会再躺在这里了。

室内只有必备的家具,没有一件多余的器物,乌木的桌椅线条简单没有任何花纹,这是康沐曾经要求的。唯一讲究的是他的书桌,粗细不一的笔在架上一字排开,粉青色的笔洗宛如卷边的荷叶,松石砚上搁着块上好的墨,白玉镇纸上雕着一只伏身欲扑的豹。

他喜欢书法,得闲时他就会写上几个字欣赏一番。当他站在桌前,端起笔时,一切外物便成空,整个人得以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浑然忘我,当他落笔时,笔意即心意。

可这般惬意恐怕再也无法享受了吧。

“二公子您醒了?”随侍在旁的浮沉发现他睁开眼睛了,连忙上前。

康沐试图起身,可刚一动弹就痛得满头大汗。

“二公子您伤得很重,快躺好!您要什么尽管吩咐。”

“袁永心呢?”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好多年没开过口似的。

“袁将军在城头督战。”

“情况如何?”

浮沉没有答话,深深低下了头。康沐自知多此一问,战况会如何发展,他心中了然。

“传袁永心速来见我。”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传来袁永心焦虑的声音:“二公子醒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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