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 上——顾白蛋
顾白蛋  发于:2012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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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穹气急败坏:“老子给你帮忙的,你还嘲笑我!”见川穹发了火,乔青立即摆摆手,边笑边说:“哎哎哎,我可没嘲笑的意思……我只是特好奇,你为什么忽然蹦出英文来?”

川穹一本正经道:“从你给我的那句话的本意上来推测那句话的语境就说明,说这句话的人应该是很傲气的,是有身份的,至少比你还有地位,所以我觉得……用英文比较恰当。”

“你还挺有演员天赋嘛——”乔青打趣道:“不过——还算得体。”

“那两个人到底是干嘛的?”

乔青挠挠头,恍然大悟,”对了,还没跟你说了,我最近听到个消息,汉正街在近期内可能要进行开放了。“

“开放?”

“对,十一届三中全会上说的很清楚了,四人帮彻底被打倒,否定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理论,把经济建设作为工作重心——”

“汉正街岂不是全国第一个开放的地方?”

“可以这么说。”

川穹若有所思地说:“乔青,枪打出头鸟啊!”

乔青点点头,燃支烟说:“你果然是个谨慎的人,我打听过了,过阵子上面可能有动静,会树个典型,何况汉正街现在一炮打出来,如果不响,也轮不到我们遭殃。”

川穹听乔青这么说就放心了,在他看来,乔青这个人从来不会出没把握的牌,于是他又把话题牵了回来,“那俩人到底是干嘛的啊?”

“算是汉正街那事里头有点分量的人吧,汉正街打算实行国营、集体统一税收标准,货源方面由国有与私营协作组织,所以现在很多厂子都想借助汉正街这个平台……”

“你的意思是打算自己租个铺子?”

“没。”乔青掐了烟,把烟头碾灭,鄙夷地瞥了一眼川穹道:“那仨瓜俩枣的钱挣着有意思么?再说了,租铺子,你来守还是我来守?我想从货源上下的功夫,卖货的没保障,货源一断干着急,我可不干被人掐着脖子的事情,广东那边靠近资本主义社会,前几年的逃港潮搞得沸沸扬扬,不过说实话,别管是什么渠道进来的,那边物资确实丰富些,我联系了那边的伯伯,货源组织方面应该不是大问题——”

“那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看到刚才那俩人了么?太一本正经了,非得卡着我,说什么货源组织是有条件限制的——”乔青恨恨道,“川穹,现在学校里关于真理,制度讨论的都很多,我知道你也常去,但是我跟你说,这都是没有意义的,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对内,要让人能活下去吧?不然谁跟你玩?翻翻史书这个道理谁都懂。对外,与其闭关锁国被人轰开大门,不如师夷长技,这就好比村子里的邻居,你不招惹人家,人家还招惹你,怎么办?所以努力把自己日子过好了,不管是当恶霸还是当乡绅善人,都没人敢招惹你了——前提就是有钱,有钱的可以随便打仗,无论是怎么样的体制,无论是怎么深刻的仇恨,如果要融进这个世界,那最后的结局就是大家手拉手一起赚钱,互为一体,你打我,那就是自伤……”乔青冷冷笑了笑,看着目瞪口呆的川穹说:“这是没办法的,迟早都会走到这条路上来,与其被人强迫,不如自己主动还能有些掌控力。”

“乔青。”川穹涩涩地开了口,“这话你要是提前几年说,一准连累你爹去蹲牛棚,你这是资产阶级自由化啊!”

乔青一撇嘴,“你当我傻啊!这种话会到处说给别人听?”说着话,他不耐烦地催促着:“走走走,今天事还没完呢!你跟我还得去趟半山庐。”

“半山庐?”

“嗯。”乔青闷着头,大踏步走了,忽然之间,川穹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1.3

川穹和乔青到半山庐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夜色渐重,川穹收住了脚,他说:“我不去了。”乔青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渗人,他说:“我建议你还是去看看,事情不一定像你想的那样。”

说完,乔青转头走了,边走边道:“走吧,瞧你那婆妈德行。”川穹想了想,然后就一脚踏了进来,反正迟早都是要知道的。

“小宁,小宁——”乔青和川穹双双靠在外墙上,听着另外一边热烈的呼唤声,乔青点上一根烟,慢慢抽着,也不去看川穹的脸色,在那充满激情的呼唤中,两人的沉默显得极其凝重。

“你想我了吗?”

“我……我……”

“小宁,你不要怕,乔青那个龟儿子,老子总有一天会废了他,等我废了他,你就搬回来住好不好?”

“不……别……其民,你放过我吧,阿穹——”

“阿穹?是那个男人不是你哥么?”

“他……不是,不是我哥,是阿穹。”徐小宁语无伦次地道,但张其民显然是听明白了,只听他恶狠狠地问:“原来你跟他有一腿?你给我戴绿帽子?”接着就是响亮的一耳光,“老子今天让你生不如死。”

乔青双指一弹,烟头飞了出去,火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华丽轨迹,像一颗小型导弹撞到了土地上,火花四溅。乔青提了下脚,出现在了张其民的面前,他玩世不恭地抄着手,和蔼地笑道:”呦,张其民,我来了,你废我看看吧?”话音刚落,阴影中又走出一个人来,他静静地站在了乔青背后,淡淡地看了一眼双手抓着裤腰的徐小宁,说:“小宁,过来。”

瞬间,徐小宁像见到了救星,他癫狂地从张其民的掌握中挣脱出来,连滚带爬地逃到了川穹身边,急欲辨白,“我没有……”

“嗯。”川穹低声打断了徐小宁,他低下头细心地为他系好裤带,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小宁,你先回去,我和乔青有点话想跟张其民说。”

徐小宁惊恐地看着川穹和乔青,他忽然想起冯建国死去的那个晚上,他牢牢抓着川穹的衣角,在这一刻,他并不是替张其民担忧,而是怕川穹一怒之下对张其民不利而引发他难以承受的恶果。

徐小宁牢牢抱着川穹的肩膀,“阿穹,不要,我以后再不跟他见面——”

然而,这一幕落在张其民眼里却激发出他对徐小宁的无比怜惜,他认为徐小宁之所以这样完全是怕自己受到伤害,所以他立即挺身而出,大义凛然地说:“小宁,不要求他——”话没说完,就挨了乔青一巴掌,乔青冷道:“有你他妈说话的份么?”然后转头对徐小宁瞪了一眼,恶狠狠地说:“你回去,别在这多事,你以为我和你哥傻么?”

川穹温和地笑了笑,他摸摸徐小宁的头发,低声哄着他:“听话,回去吧,我答应你,上次你看到的那事不会发生的,再拖着,乔青可要发火了。”

徐小宁怯怯地偷看了一眼铁青着脸的乔青,然后一步一回头的走了,直到他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后,乔青这才对张其民说:“你他妈命好,老子过了斗狠的时候了,我警告你,你这辈子别再回成都,不然我弄死你。”乔青话落,就见川穹往前走了一步,乔青不动声色地拉住了川穹,问:“你当我是朋友么?”

“当。”川穹说着话,但眼神还盯在张其民身上。

“你当我是朋友就听我一句劝,今天就到这,但这口气我一定会替你出。不过你要是恨不过,你现在也可以上去揍他,他敢动右手,我就废了他的右手,敢动左手,我就废了他的左手……”

川穹握紧了双拳,他大跨步走到了张其民面前,隐忍数十秒,回过头对乔青说:“我是把你当朋友的。”

乔青笑了笑,他拍着川穹的肩膀道:“我很荣幸,也很开心。”

张其民愣在了原地,他看着乔青和川穹的背影正在发傻的时候,乔青忽然回了头,那双细长的眼睛半眯了起来,似乎是在努力掩饰亮的渗人的眼神,但张其民还是看到了,宛如一把锋利的刺刀挟着万钧之势迎面而来,无法躲避,直中眉心。

……

“你怎么知道张其民和小宁在那里。”

“那天追悼会我也去了,看着你俩出门的。”

“你跟踪我们?”

“什么叫跟踪啊?我有那么闲么?我是看到张其民跟着你们,所以才去无聊看看呗,你俩上去没几分钟,张其民就上去了——今天吃晚饭散步又看到张其民带着三四个人呼啦啦上山了……我估计就是等着抓你和徐小宁呢!”

“那怎么就张其民一个人?”

“废话,看到你没来,张其民自然把别人打发走了,难道还留着他们看自己和徐小宁调情啊?”

“哎,乔青你——”

“嘴巴毒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想说这个……”

“那你打算怎么对付张其民——”

“你管不着——”

“哎,你——”

第二十一章

川穹日记

1980年1月1日

今天是元旦,小宁说想去庆祝一下,我答应了。前些日子乔青说武汉市将集中组织600万套瓷碗投向市场,然后就带着我去见了一个神秘人,我照例负责吃吃喝喝,最后傲慢地走掉,乔青依旧负责聊生意,后来听说成了,大赚了一笔,乔青还拉着我去看情况,武汉三镇奔走相告的场面着实让我有些震撼,乔青分了我五百块钱,说是分红,不想拿也得拿,挨了乔青一拳,太狠。

中午吃过饭跟着小宁去了汉口,他总是对奇装异服很有兴趣,听79级的一位同学说,在汉正街有几家店铺,专门卖这些衣服,转了许久才找到,小宁买了一件白底红花的衬衣和一条咖啡色的喇叭裤,许是我爱屋及乌,平日里见别人穿总觉得难看,但是小宁穿,我却觉得很好。小宁说要我也买一条,我算了算钱,还是想给家里添些东西,何况我穿着不过是笑话,也就罢了吧。

晚上被乔青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原来现在汉口的这些衣服全部都是他贩回来的。

1980年1月12日

夜,雪雨。

洗漱剩半瓶热水,小宁喜欢烫脚,每次会用完整瓶热水,早上又爱喝温水,见他举着杯子跟别人讨过半杯热水后便自觉地留出半瓶水来,只是不想让他去跟别人要,哪怕是半杯水。

寝室在争论一个问题:思想和主义到底属于物质还是属于精神?从一班到二班,吵得各不相让,到小宁寝室一瞧,原来发源地在这里,满满一屋子人,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小宁也在其中,他总是跟别人不一样的,他很安静,说话也慢,每一次看到他都觉得宁静,哪怕是在这样喧闹的环境中。

我总是看不烦他,无论多少年。

十一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对面的寝室无休止地在争论哲学命题,最后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喊:什么黑格尔白格尔的,睡觉!

对了,乔青是从来不参与讨论的,我知道的,他是不屑。

1980年1月20日

去南望山武汉部队文工团排演剧场看话剧《报春花》,一个小组两张票,因为同学不去,所以带了小宁一起,在大家聚精会神的时候,小宁忽然抓住了我的手。

觉得很幸福。

1980年2月1日

突犯肠胃炎,被同学送进了湖医二院,乔青大言不惭地说是我哥哥,一切都由他负担,我一直不知道,乔青大还是我大,从认识到现在,乔青从来没有过生日,我记得,他的生日是他母亲的祭日。

1980年2月7日

上午考《古代汉语》,下午传达中央8号文件,邓副主席的讲话,本学期算结束,和小宁、乔青一起回成都,今年父亲调回成都森工局,总算可以团聚了。

1980年2月15日

姐姐从北京回来了,哥哥虽然人在工厂但心系大学,每日里研习课本,打算参加高考,和小宁一回家就被他扯住,没完没了地解读习题,很久不读,发觉生疏了,已有退步,待开学后应加强基础学习。

乔青忽然来了,还搬了一个稀罕东西,一台十二寸的黑白彩电,给他钱,他不要,乔青说,我没处过年,来挤挤。

后来,乔青才说,他父亲去疗养了,哥哥姐姐又鲜少来往。

1980年2月16日

乔青又来了,爸和妈现在把他当半个儿子,很是热情。

乔青提了一袋猪肉白菜馅速冻饺子,据说是中国粮油食品进出口公司试制的,不如自己家包的好吃。乔青翻了两筷子,说也就是个新鲜。

小宁倒是喜欢吃,我索性把自己那份都给他了。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个孩子心性。

1980年2月22日

父亲发火了,他打了我一巴掌,我真的一点也不觉得委屈,是我的错。

父亲说,小宁在最艰难的时候都不离不弃,你怎么能让他走上邪路?他跟那个张什么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父亲说:你是他的哥哥!你怎么能不理不问?

父亲哭了,我无地自容,其实都是我的错。

1980年2月23日

启程回武汉,在车站,父亲拉住我的手,他老了,两鬓斑斑,步履蹒跚,他一脸愁苦地对我说:阿穹,你一定要规劝小宁,他要是一直这么陷下去,我没脸去见他父母啊!

父亲险些掉泪,我几乎无法抬头。

身后,小宁在喊:阿穹快点!

这些事,我愿他永远不知,一人独自面对即可。

乔青日记

1980年12月5日

刊物《这一代》被停刊,孰知印好的那部分竟然销路甚好,当天即告售罄,其实这买卖也挺好做的——刚这么想就被刘伯伯喊去吃饭,席间,刘伯伯言:青,此类事勿沾。

其实,我真的是好玩而已,所谓理论思想,不过是无聊之词。

1980年1月17日

跟着中文系去爬山,和川穹边走边欣赏美景,结果落到了倒数,也不知道那个缺德的非要倒数的人唱歌,处于无奈,唱了首《三套车》,一不小心又惊艳四座。

最搞笑的是川穹,我是从来没听过他唱歌的,还在猜他要唱什么,结果他倒是坦荡地唱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一直没完没了地啦了三四分钟,据说是《杜丘之歌》,我很震撼,笑的脸抽抽。

1980年1月27日

去川穹班上听英语小课,普遍英文水平都较次,忽然想起那次教授送报纸到川穹寝室,恰巧我教了几个新词给他,该教授搭讪道:上揩油,川穹答曰:挠他头,当即宿舍人人羡慕……尚未想完,有教授指人回答问题,“为什么eye后面要加S?”该同学用一口纯正的河南腔说:“俩眼。”

我发现中文系实在是个有意思的地方,每一次都能让我脸抽抽。

1980年2月1日

川穹犯了肠胃炎,在医院走廊抽烟一夜,朝阳东升的时候,徐小宁说:他没事了,乔哥你回去吧——他是有敌意的,无所谓,我只是想冷眼旁观,感情这破玩意太费神。

我只想要快乐,简单的快乐,就算什么都没有,也不要复杂的催人泪下的爱情。

世间一切皆是无聊。

1980年2月15日

李秘书打电话来说父亲去疗养了,姐也不回来过年,抽空去看了一趟哥哥,放下了些钱,那男生现在做了教师,但人还是瘦,哥哥开始酗酒。说不清是悲哀还是感动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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