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从君行 下——源培西
源培西  发于:2013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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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从京都道来的蓝将军?”——因羽卫队以军队编制创立,将军便是彼此的敬称。蓝可嘉并不是将军,下面的各位也算不上武将。

“正是可嘉。感谢岭南道诸位同僚相助。”

蓝可嘉回答着翻身落下。巨鹰围绕四人头顶盘旋一阵,等为首的人又吹个口哨才离开。

有烤肉,有美酒,有朋友。蓝可嘉吃得非常开心。

“真是有胆量,在万难之中还能记得召唤口号。若我碰见那样危机的时刻,也许已经被吃了。”苍陵是羽卫队岭南道的小头目。高鼻深目,却像个北部异族。

全国各部羽卫队都有互相联络的口号。因为地域广阔,各部联络的多种信号也不完全相同。

很多羽卫队成员只记得几个重要口号,甚少有人把这种口哨类的小信号记住,更少有人应用的当。

蓝可嘉摇摇头:“不是。相反,我却很怕死。”

“怕死?”苍陵觉得他谦虚过头,“怕死怎会孤身一人翻越南岭?不知蓝兄弟到此是为何事?”

男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麽简单。喝杯酒已经从将军变成兄弟了。

蓝可嘉大口吃肉,但笑不语——当你心中真正记挂一件事情的时候,便会在意自己的生命。只有在乎生命的人,才能想出真正的逃生之策。

在找到解药前,不管用什麽办法,活下来。

要死,只能陪那个人一起。

於是道:“实不相瞒,我来找前太子贞。”

“贞在岭南?”苍陵的声音里透出跃跃欲试。三大命令是每个羽卫队员都会铭记在心的。

蓝可嘉点点头:“我奉京都密旨而来。你们按照指点去寻太子贞,而我另有要事……”

忽而,刮来一阵狂风。篝火霎时吹灭。

蓝可嘉正在奇怪,南部山岭的气候未免奇怪得过头。

苍陵叫声不好,拉着可嘉就向高处跑去。

跑到半路,感到四处都有浓烈腥臭逼来。前方草丛簌簌作响,眼前一黑,一条巨蟒探出多半个身子。

苍陵拉着蓝可嘉向上跃起,激动过头的巨蟒便缠住了他们身边的一株老树。

“这里怎麽这麽多蛇?!”蓝可嘉自小在干冷的北方长大,见过的不过手指粗细菜花蛇。连连见到巨蟒,虽然不怕,但已经觉得恶心。

苍陵来不及回答,拽着他向旁边一闪,躲掉了巨蟒的第二轮攻击。一路向山下跑去。直到跨过一条涧才彻底躲开。

苍陵这才嗔怪地说:“仔细看看,这就是白天山崖那只!”

蓝可嘉大惊:“你和它很熟?”

苍陵木着脸,不知该回应何种表情:“看守这座南岭的就两条巨蟒,雌蟒近日不曾出来,只有这条公蟒反复逡巡。它现在追来就是来找你——不是和我熟,而是和你熟。”

可嘉满脸无辜:“它就认定我美味麽?为何一直找我?”

苍陵皱眉:“我也想问,为何一品堂的蟒追着你不放?”

听到一品堂三个字,蓝可嘉大喜过望:“已经到一品堂地界了?”

苍陵点点头:“此处山岭一过,已经到一品堂地界,羽卫队出没不过过路而已。而那巨蟒,就是为一品堂看山专门训练的,遇到陌生人想要翻山,定然一口吞下肚。快些驾鹰回岭北,不然定被一品堂追杀。我们素来与一品堂井水不犯河水,莫要多生事端。”

“你们叫岭南道,却连山岭都不敢过?”

“我们已经说好,以此山为界彼此互不侵犯。故而在山上还算可行,一旦下山便是敌对行为。”

“那你可知有种花叫鬼红花?”

“鬼红花是南海中央岛屿所开的一种花朵。需要进海才能看见,此地只是一品堂边缘,距离还有好几千里呢——你问这个做什麽?”

蓝可嘉听闻此言,已经高兴地跳起来:“那麽我下山去了!”

话音刚落,忽闻周围又想起悉簌声音。却不似刚才那般规模庞大。

苍陵变了脸色,拉着蓝可嘉一步一步向後退去。

“怎麽回事?”

看到苍陵白得发惨的脸色,蓝可嘉也已经感到透骨凉意爬上脊背。

81.讨厌兰花指

眼前百步处是片灌木。

琐碎声响的同时,灌木疯狂摇摆。然後齐刷刷不见了。唯有大片黑影如地衣般向前扩展。

临到眼前才看清,那是一片手指大小的蚂蚁。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悉悉簌簌正是蚂蚁吞噬植被的声音。

“巡山蚁……快跑到空地去!”苍陵一边拉着蓝可嘉,一边向身後撒了一把药粉。

巡山蚁被药粉所困,出现暂时慌乱。可是等蓝可嘉跑远回头望去时,它们已经恢复秩序,快速追来。所过之处,一片光秃。

强大的啮咬能力。

如果被它们爬到身上……

蓝可嘉觉得浑身一震麻,再也不愿去想。

跑到空地,没了树木遮挡,苍陵马上便要呼唤巨鹰。

可突然凭空窜出三个人,各自袖口修一个图腾“品”字。

为首一人捏着兰花指,指着苍陵破口大骂:“不守诺言的家夥。为何闯一品堂禁地?”

苍陵一边搓着鸡皮疙瘩一边回:“我们还没下山,哪来的闯你禁地?你又放蛇又放蚂蚁,想吃了我们不成?”

“你已踏上下山的路,闯我禁地之心昭然若揭!”

蓝可嘉急忙上前一步,作揖道:“在下蓝可嘉,想拜见贵堂长老廖逸。”

兰花指翻翻眼睛:“蓝可嘉是什麽东西,我没听……”

不等他说完,蓝可嘉突然拔刀向前跃去,扫过那人头顶,复又回归原位。一气呵成,周遭人都未看清他的动作。

蓝可嘉还是原来的温和神色:“在下蓝可嘉,想拜见贵堂长老廖逸。”

兰花指大惊失色,摸摸感到发凉的头顶——头发没了。

抖手指着蓝可嘉和苍陵,过了一会儿才大哭出来:“呜……你们,你们毁我头发!你们毁我头发!”

说罢带着身後两个人哭哭啼啼跑到灌木丛中消失了。

蓝可嘉和苍陵面面相觑,各自掉下三滴冷汗。

“巡山巨蟒会来吃我们吧?”蓝可嘉问。

“还有巡山蚁。”仿佛已可听见草木消失的簌簌声响。

“还会有大批会哭哭啼啼的男人。”

“我讨厌哭哭啼啼的男人。”苍陵面露恶色。

“我也讨厌。更讨厌兰花指。”

“我们现在可以乘鹰离开。”苍陵道。

“可我不想离开——鬼阵你手下的人可会?”

听到鬼阵两字,苍陵看向蓝可嘉的神色变得像看一个怪物。

谢桓来看蓝允之。

没错,是谢桓而不是谢枚。

尽管自己中毒归根结底和这位世子脱不了干系,但他的突然驾临还是让人“受宠若惊”。

方悦斋本羽卫队搜集钱财之地,谢侯世子登堂入室。官场口蜜腹剑之行为也可见一斑。

谢桓居然瘦了许多,和允之相对而坐,认真地看他。

最後笑笑:“早来看你,却囿於公务繁琐。想来想去不知该带些什麽,所以什麽也没有带。”

允之递上一杯清茶:“反正我也快要死了。带什麽都是浪费,不如不带。”

谢桓低头喝茶,过了好久才说:“今天我是来向你解释一件事。上次普水行刺的情已经调查清楚,绝非北府镇所为。此事已经尔朱赤荣和刀千里证实,正是他们收买凶手。至於凶手是何人,尚未招供。”

“多谢世子。”

“我知道你早就知道。”

“那世子为何还……”

谢桓一哂:“我不想你一直对谢家有偏见。所以亲自来解释。”

允之淡淡一笑,苍白瘦削的脸上一丝无奈:“反正下官是快要死的人了。”

“不,我信你吉人天相。这次派去寻药的都是北府镇高手,包括屠伯戚小峰。你定能得救。”谢枚握住蓝允之的手,忽而叹口气,“最近身边的人个个都有危险。家父率兵出征,我这个不孝子未能麾下尽孝,实在很是担心。而堂弟和你又出了这档子事……”

说到一半却咽了下去。遥遥望着一个地方出神,似乎另有所思。

谢家父子里应外合已是公开的秘密。

谢侯爷在边疆立功,世子谢桓在朝中如蜘蛛牵线掌握一切。

谢桓这麽说,明明是假话,可看他眼神流露出来的情感却真的有万千愁绪。

蓝允之迅速想到什麽,问道:“世子,二少爷他还好吗?”

谢桓低头想了想:“真不知该怎麽回答你。说不好,让你担心;说好,却又对不起良心——允之,我想说,堂弟对你是真的。”

虽然谢枚对蓝允之另眼相看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可谢桓当面提出,还是让人羞赧。

蓝允之垂着睫毛:“若我死了,对这世上一切都毫无遗憾,却唯独对不住他。无法给他同样的回报,这让允之苦恼。”

“随我去侯府养伤可好?”

蓝允之摇摇头:“我要等可嘉。”

谢枚想说什麽,却还是忍住了:“侯府东西不缺,你和堂弟也有个话说。”

“世子其实是想说,允之是活着看不见可嘉回来了吧?”

谢枚神色一滞,答不上来。

蓝允之打开窗子,凛冽的寒气吹入屋内。

他就这样望着窗外,良久才答:“人与人相遇,便像这天上流云。不知何时被风吹在一起,也不知何时就散了。如果可以,自当珍惜彼此还在一起的时刻,岂能见异思迁?二少固然是好,可他总会遇到一个更好的人。”

谢桓的声音有些激动:“你和蓝可嘉……是真的?”

蓝允之点点头:“是的,是真的。世子不懂,所以无法体会允之心情。”

谢桓的声音却突然有些哽了,半晌才接:“我不懂?谁说我不懂……”

居然透露出了几分没落,不甘和不可言明的凄凉。一时间竟然和谢枚的任性有十分相像。完全不像一位十五岁便执掌北府镇的铁血青年所说的话。

蓝允之惊讶地回过头,谢桓却已经恢复了神色。举手投足贵气十足,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世子:“东北战事一定,谢家定会能为圣上分忧更多。我坚信谢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允之你任职工部,已得谢家上下首肯。只要愿意,何必拘泥於此?”

蓝允之仍旧只是笑着摇头,已经岔开话题:“世子,廖逸来找过我。”

82.鬼阵

鬼阵是早年羽卫队一名叫做唐羽的副都统所创。因为阵势诡谲,变化连绵不断,像来自地狱,故被称为鬼阵。

唐羽养了一双鹰,在对弈双方头顶盘旋,攻击出其不意,更加重天罗地网般的密度。

自此之後,羽卫队各处纷纷效仿。凡是养鹰的,几乎都是因为训练鬼阵所需。

蓝可嘉见到苍陵的巨鹰,故而想起鬼阵。

然而,因鬼阵歹毒,故只在重大暗杀中才使用——用得太多也就不灵了。

而今蓝可嘉突然对苍陵提出鬼阵,却是为了对付井水不犯河水的一品堂。这让人不敢相信。

苍陵刚刚流露出怀疑的情绪,蓝允之已经拔刀跃至近前。明晃晃的刀刃贴在苍陵脖子上,反射着山岭影影绰绰的阳光。

“你想造反?”苍陵极其愤怒,却苦於受制於人。

蓝可嘉摇摇头:“我不想造反也不想伤害朋友。但我需要你的帮助。帮我,一起下山活命;不帮,一起死在这里。”

苍陵冷笑:“这样也算‘朋友’?”

“当然,同生共死就算朋友。”

“於是,你并不是为捉太子贞而来?”

“时至今日,还是先保命要紧吧。”

对话间歇,巡山蚁已经乌云一般贴着地皮压来。

苍陵按照蓝允之的吩咐,将粉末撒於地表,形成一个圈。而後用火折子点着一圈粉末。顿时药粉气味大涨,借着火势四处扩散。

巡山蚁纷纷逃窜,却仍然被火势追上。只听地面一片吱吱响声,已经成了小小蚂蚁的地狱。滋滋哀叫此起彼伏,让人发根也跟着竖起来。

蓝可嘉向苍陵使个眼色,两人吹响口哨,唤来巨鹰和其他几名手下,向山下奔去。

一路机关遍布,一品堂守山人以地形优势鬼魅般伏击,多名高手轮番出现,防不胜防。

越到危机时刻,蓝可嘉反而越沈着。出谋划策後由苍陵发号施令,以阵势抵挡对手,以计谋躲避机关,险险捡回好几次命。

可每到最後,蓝可嘉都托羽卫队员莫要伤对方性命。问及原因,但笑不语。

刚打退一轮进攻,喘息之机,巡山巨蟒突然出现。这次竟然全家出动——雌雄两只张开大口向羽卫队员扑来。

蓝可嘉身先士卒迎战巨蟒,将一名几乎被巨蟒缠住的队员拉回安全所在,自己却被缠住大腿。噗通摔倒,被两只巨蟒齐力扯着向山後拉去,衣服蹭在山石上,流下一串血迹。

苍陵在後紧紧追逐,却不及巨蟒灵活。转眼间蓝可嘉已经被拖到树上。雌蟒紧紧缠住可嘉,几乎能听见骨骼嘎巴嘎巴的声音。

雄蟒不紧不慢游来,围着蓝可嘉周遭嗅了嗅,忽而张开血盆大口。闪电般砸下,一个喘息的时机都不留。

“蓝兄弟!”苍陵惊呼时,蓝可嘉上半身已入巨蟒腹中。

苍陵捶胸顿足,飞身上树要夺兄弟的屍体,却见雄蟒痛苦地扭动起来,忽而天崩地裂般爆出一声撕裂。从巨蟒背後裂开一个巨大的血口。血浆喷洒的同时,蓝允之手持匕首跳了出来。

满头满脸涎液和鲜血,眼神却如刀锋般锐利狠绝。仿佛此刻从蟒腹中窜出来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匹狼。

雌蟒痛苦地哀嘶一声,冲下来要报仇,被苍陵上前一剑削掉脑袋。

众人围上来看蓝可嘉伤势。

那名被蓝可嘉救过的羽卫队员帮他擦着脸上血渍:“可嘉大哥……你都是为了帮助我……呜呜……呜呜呜……”

蓝可嘉脸上被獠牙划伤,汩汩地流着血。笑起来却一如既往地灿烂。他拍拍少年的肩膀:“我要下山,是为了让一个人活命。所以我不想在这过程中有另一个人丧命。那样相当於拿你的命换他的命,他会不开心。”

“‘她’?很重要的人吗?”队员正大好奇的眼睛。

蓝可嘉笑笑:“重要。比我的命还重要。”

队员低头,自看不见黯然神伤。

就在此时,周山响起号角。

开始只是两三声,分别响自不同方向。

可慢慢地,这两三声号角不断回响不断应和,最後竟然形成一张声音的落网。只听整座山都在响,整座山都在震动。过了一会儿,号角停下,却又响起箫声。此起彼伏,仿佛周山都有人吹箫。鬼哭魔音一般越响越嘹亮。

羽卫队员头痛无比。已经有人受不了捂着耳朵满地打滚。

唯有蓝可嘉沈稳不变,忽而拔刀向一个方向窜去。

只听一声惊呼,而後是裂帛声响。借着一切都消失了。

“蓝可嘉,你可真够狠毒!辛辛苦苦培养的巡山蚁和巨蟒被你这样说杀就杀了?下一步是不是连我这个恩人都要杀?”一个好听的人声从树丛深处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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