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从君行 下——源培西
源培西  发于:2013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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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可能知道?蓝允之看着方桐辉,根本不想回话。

方桐辉却兀自侃侃而谈:“桐辉专司复杂案件。之前允之兄你的案子算刑部专案,而今因为蓝尚卷入其中,参杂了民事案件则更加复杂了。”

蓝允之这才激动地跳起来:“你说什麽?蓝老板怎麽了?”

有些人就是这麽讨厌。以触怒那人为目的,以让别人痛苦为快乐。

看到蓝允之终於流露出焦虑深色,方桐辉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放心放心,蓝老板不就是收留了允之兄并且帮你造了个身份嘛。允之兄虽然来历不明但才华横溢。瑕不掩瑜,英雄不问出处,我们都懂得蓝老板爱才之心。”

说罢又是一番奚落,直到蓝允之双目几乎喷出火来,方桐辉才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

蓝允之望着他空荡荡竹竿一般的背影,突然问:“李剑在做什麽?”

李剑的父亲是谢门良将,随宁远侯征战南北。故而并没有参加那年科考,反而随父出征了。

方桐辉听闻蓝允之这麽问,眼里居然流露出些骄傲的神色:“李兄早已参军,年末随宁远侯在边关打了胜仗,只怕今年要领封了。”

蓝允之一笑:“听说是御赐姻缘,要娶郡主了。”

不知为何,方才还洋溢着骄傲光芒的方桐辉脸色霎时变得难看,眼神涣散地看了蓝允之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真是一次失败的斗法——直到最後一刻才发现敌人的软肋。虽然给与了准确攻击,却一点胜利的喜悦都没有。

蓝允之软趴趴靠在墙上,反复回味着方桐辉的言语——蓝尚也卷入了。

就连方悦斋的蓝老板都被卷入其中的案件,希望蓝可嘉能是个幸运的例外。

四周陷入了寂静,带着这样小小的心愿,蓝允之迷迷糊糊陷入了梦中。

梦里是一个春天。四周微风浮动,自己正坐在高高山岗出神。忽而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圆乎乎的小男孩跑到自己跟前,呜里哇啦说了一通自己听不懂的话。

“你说什麽?”蓝允之问。

“允之!允之?”

眼前的人变成了乐杏哉。

蓝允之揉揉眼,翻过身去继续美梦。

乐杏哉不肯放弃。再次叫他:“允之!”

蓝允之这才发现不是梦。真的有人来看自己了。

他乡遇故知,牢狱逢知己。不由自主的,泪花就挂上眼窝。

100.你怎麽能这样

乐杏哉不比方桐辉,只能站在牢门外望着蓝允之。没有说太多话,笑容是勉强作出,可眼神里写的全是关切。

“允之,冷吗?”

蓝允之点点头。

“我找人帮你换间好屋子。”

蓝允之摇头:“我就是从好屋子换出来的。”

乐杏哉一向都笑眯眯的,即便生气也是鼓起腮帮子。

但蓝允之头一次看到他这种神情。分明是笑着,眸子里却一点温度都没有。听闻方桐辉对他的所作所为,乐杏哉眯起眼睛,而後说:“不必多想,我来是要告诉你,你明天出堂。大理寺卿是主审,几位少卿副审。另外还有京都尹。”

蓝允之惊讶。这是刚才方桐辉压根没有流露的意思,却被乐杏哉打听了个如此清楚。

“允之,你做好心理准备。这次要整你的人有点难缠。不过不必担心,我和其他几位同窗会帮你打点。”乐杏哉流露出些咬牙切齿的意思,“不管他有什麽手腕,乐家想要保个人,这点面子总还是有的。”

“是谁?”蓝允之问。其实是谁并不重要,他也不想去报复诅咒。但直觉告诉他这件事绝非有人伸冤便得主持正义这麽简单——如果当今是个沈冤都能得雪的世道,小时候的一切也就根本不会发生了。

於是,他想知道背後推动这个案件的到底是谁。

乐杏哉收起笑容,居然是无比的严肃和肯定:“不管是谁,我发誓,最差的结果也会把你弄出来。如果容易,有望让你官复原职。”

“我不想官复原职,只要蓝老板和可嘉没事,而我……实不相瞒,我小时候的确杀过人。如果罪该致死也无话可说。”

“杀过人算什麽?”乐杏哉忽而冷笑起来,“现在的朝中大元有谁手下没有几条冤魂?谢家养着北府镇,死在他们手下的人还少麽?如今想扳倒李家了,居然拿你开刀。”

谢家?

蓝允之惊愕,却又觉得合乎情理。

因为他立刻想到那日谢桓来探望自己时说过的一言一语。

当时心如死灰的自己心里只有可嘉,没想不识时务未归顺谢家的报应这麽快就来了。

“明日出堂小心些。据说他们有人证。”

同一时刻,上书房中,宁远侯世子谢桓躬身行大礼。

龙椅上坐的那位,有的是尊贵,不再的是威严。他老态龙锺,神色恍惚。所有话都要别人重复二遍。如今颤抖着嘴唇问堂下的青年才俊:“什麽,你说工部侍郎是个杀人犯?”

和他相比,年轻的谢桓太朝气蓬勃而显得危险:“回陛下,不仅如此,他的身份也全系伪造。此事大理寺卿和京都尹已经过问,明日开审。”

皇帝抬头望向屋顶,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钦点的那名年轻人。恍然大悟道:“哦,就是主持赈灾的那个蓝允之吧?”

“回陛下,正是。”

“他还伪造身份?”无论是皇帝还是贫民,岁月带给人的杀伤力都是巨大的。比如智力,比如记忆力。

谢桓却非常有耐心,微笑着回答:“是。”

皇帝摇头:“现在要找个清白可靠的孩子怎麽这麽难?那他伪造的是什麽身份?”

谢桓回答:“此事正在侦查。或许蓝允之误入歧途也说不定。”

皇帝点点头,痛心疾首:“你来主持吧。”

别人看不见的角度,低头的谢桓嘴角浮起笑意。

案子还没开审,已经上升了一个等级。

宁远侯府中,谢枚匆匆的脚步却仍赶不上他心中的迫切。

用力拍开门,几乎断掉的大门承载不了他的怒气。

刚到家不久的谢桓从一片喧嚣中抬起眼睛,静静看着堂弟。坐在左手边的是风定昭,坐在右手边的却是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娃娃脸,英俊的面容和不羁神色,散乱的头发在身後被皮绳随意地绑在一起。

谢枚一眼便看见他,细长的眼睛一瞟,转而才盯住堂兄:“你怎麽能这麽对待蓝允之。”

101.为什是他?

一向以温婉示人的谢桓眼神突地一跳,压着嗓子训斥堂弟:“放肆。”

谢枚冷笑:“放肆?蓝允之若有什麽三长两短,我才要让你们见识什麽叫真正的放肆!”

谢桓瞟了一眼身边的年轻人,转而对谢枚说:“小峰帮蓝允之寻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不是应该先来道谢?”

坐在谢桓右手边的正是屠伯戚小峰。

如果楼妙然是北府镇杀手的典型,风定昭是北府镇中杀手的杀手。那麽屠伯就是北府镇中的神话。

有人说过,北府镇的杀手分为两类:屠伯,和其他杀手。

在屠伯眼里,其他杀手的存在只是个陪衬。

他们江湖中的传说一如这一批如日中天的北府镇,他们的名字等於地狱和死神。

有一些人知道屠伯是两个人,但很少有人知道其中之一是这样一个乐哈哈的年轻人。

因为见过屠伯双公子以杀手身份出现的人已不在人世。

可近几年屠伯双公子却常常单独出现,而今就只有戚小峰。

谢枚四下张望,没有看到与戚小峰齐名的靳岚,也没多问。只是冲戚小峰一笑,转而又继续对向堂兄:“我的确感谢小峰,肝脑涂地无所谓。可更应该感谢他的是你吧?小峰一人去南海……”

谢枚嘴里似乎有个秘密呼之欲出。却像谢桓手下的半块茶几一样被拍断在他手中了。

谢桓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贤弟,你再这麽放肆别怪我动家法了。”

谢枚也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指着堂兄的鼻尖一字一句地说:“蓝允之他替你死过!我和他,我们都替你死过!不管你怎麽想,希望你能记住你欠我们的。今天你整蓝允之,迟早有一天有人会整你。自己作下的孽,迟早都要偿还。”

谢桓垂眸思考片刻,遣走了戚小峰和风定昭。转而面向堂弟道:“不错,是我派人在大理寺卿的枕头边递了条子。也是我放风声蓝允之牵扯到人命案并伪造身份。”

做堂弟的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哥哥,淩空挥挥手,似乎想抓住什麽。却什麽都没抓住。

“还有谁是你们不想整,不敢整的?为什麽是允之,为什麽是他?!他虽然是方悦斋养大的孩子,但是担任工部职务从未玩忽职守,办理赈灾事宜鞠躬尽瘁当地的百姓都给他送万民伞!他唯一不对你口味的就是方悦斋养大的孩子而已,可他自己跟李家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何要对付他?难道蓝允之这样的人也成了阻挡你们大业的绊脚石?!你让我乖,我乖;让我呆在家里不许出去,我不出去。随你们闹个天翻地覆,可如今对蓝允之下手,先要宰了我!否则谁也不要想动他一根汗毛!”

“不是那样。”谢桓站起身,想要拍拍堂弟的肩膀。却被躲过了。他闭起眼睛,随後又有些无力地睁开:“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动他。一切都因为他的运气太不好。他和李家瓜葛千丝万缕,又是羽卫队副都统养大的孩子。这样优良的机会百年难得一遇。我并非有意陷害,而被我碰见,岂能视而不见?”

言辞恳切,痛心疾首。几乎就要说:我不想杀你啊不想杀,谁让你撞上了我的刀。

但谢枚注意的重点并不在此:“你碰上?在赃嫁祸而已,你想碰上谁会碰不上?”

谢桓摇摇头:“你误会了。我并非诬陷——当然,如果你说是王昌普诬陷他,我愿意在本次案件中还蓝允之一个清白。”

轰隆隆——

仿佛天塌了。

谢枚摇了摇身体,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看楼妙然。

楼妙然惨然发白的脸和他一样吃惊。

还是晚了一步?

世子是什麽时候发现了王昌普?从他们知道这件事到灭口之前,只有谢枚去方悦斋试探蓝允之的时间,王昌普在宁远侯府独处。

在这短短时间里谢桓究竟是怎样遇到了他又审问到了什麽?

102.不再是一起命案

“你们杀的不是真的王昌普。”

谢桓这句话含义太多,一时间谢枚和楼妙然全部愣在原地。

谢桓知道楼妙然去杀王昌普的事情。

他想办法拿到了王昌普的口供。

甚至很有可能王昌普现在还在他手里!

事实就是这样残忍。

谢桓的笑里渗透着一种洞若观火的慈悲,仿佛在看两条可怜虫:“我知道那天碰见妙然的夜里,你正好要去处置王昌普。不要误会,我并未跟踪或窥探。在此之前我见到堂弟急匆匆离开府里,觉得你有事瞒着家里,所以去了你的住处。”

顺理成章,下面的所有情节都不必再讲。谢桓碰见了王昌普,听得了往事。并且在楼妙然到达前偷梁换柱,找了不知哪个慷慨就义的倒霉蛋替王昌普掉了脑袋。

蓝允之联系着方悦斋,方悦斋则联系着羽卫队,羽卫队则联系着李家。

可大可小的故事,也许将不再是一起命案那麽简单。

这也是案件为何揪着蓝允之和方悦斋不放,却单单跳过了蓝可嘉的原因。

不是为了跳过蓝可嘉。而是没有人理会和真正目的不相干的事情。哪怕他真的也曾经参与到杀人案件中去。

谢枚摇着头後退几步,忽而冲上去一掌拍向堂兄。带着无比的愤恨和伤心。

当你发现出卖自己的不是小心谨慎的那些环节,而是自己的家人。或许心境并不只是愤恨和伤心几个字可以形容。

谢桓岿然不动,静静望着弟弟。直到掌风贴近面颊,最後一刻擦着脸边堪堪划过。

谢枚两眼发红,声音沙哑:“你笃定了我不会打你对不对?”

谢桓很诚恳地点点头。

“你这个混蛋!你这个玩弄人心的混蛋!”伤心欲绝几个字无法形容被亲人玩弄於掌股的感觉。谢枚一手揪住堂兄的前襟,另一手挥起的拳头却落不下去。“放了蓝允之。不要再折磨他,我们还是兄弟。”

“不放了他你也还是我兄弟。”

“放了他!”

谢桓闭起眼睛,不再理会弟弟的控诉。

喀嚓一声,断裂的声音。

谢桓背後的柱子应声断开一条裂纹。

谢枚挥着献血淋淋的拳头走了。

敞开的门外晶莹一片,又落雪了。

谢枚只着一件便服,怒气冲冲地走着,迎面而来的风雪挡住了他的眼睛,却浇不灭心里的怒火。

最爱的人却被至亲所伤害。

这种感受不仅仅是左右为难。

背後的楼妙然急急转身离开,不多久就再次出现。手里多了一条狐裘。跟着谢枚飞奔的脚步,小心翼翼为他披在身上。却被一下子挥到地上。

“滚!”谢枚歇斯底里发泄着他的愤怒。

“少爷……”楼妙然跃至前方,跪在谢枚脚下,“请处罚属下!属下居然看错人……都是属下的错!属下这就去大理寺劫狱将蓝允之救出,然後想办法将他藏在安全地带!”

谢枚怔怔地停住了,然後自言自语道:“於是从今以後他就真是个钦犯。不能再大大方方走在街头,不能在胭脂河泛舟,不能在街上吃云片糕?他什麽都不能了!”

楼妙然咬着自己薄薄的嘴唇,一言不发。

“你给我让开。”谢枚挥袖,“我不想看见你!”

楼妙然无措地望着自己的少爷。

他恨自己。因为另一个人被伤害。

“滚!别仗着我睡过你就自以为是!再不滚我真的揍你!”谢枚几乎丧失了理智般地嘶吼,但还是控制了拳头不挥在楼秒然身上。

但那种感觉还不如直接一掌拍在心口舒服。

楼妙然仍旧跪在地上。

雪大了。雪厚了。

直到跪在地上的人成为一个雪人,一动不动仿佛没有生命。

被大雪覆盖的脚印显得淩乱而紧凑,显示着它们的主人离开时多麽的决绝和愤怒。

谢枚身着单衣游走在大街上。

上哪?

大理寺?或者方悦斋。还是常常发泄的禧鸾坊?

去大理寺救蓝允之出来。闹他个天翻地覆。

如果那样,真该带上楼妙然才是上策。

可不带楼妙然又怎样?自己难道就不能救他於危难之中?

是的。遇刺那天蓝允之挡在自己身前,小时初遇蓝允之塞给自己一包云片糕果腹。

似乎是他一直都在保护自己呢……

这样想着,已经走在通往大理寺的路上。

已经下了决心要做的事情,心里反而清静许多。

谢枚停步,转而想回走——先要拿到自己的兵器,然後叫楼妙然一起,然後……

然後,计划就停留在此刻。

因为一股黑暗兜头而下。

103.升堂

大理寺森密威严。升堂也分外严肃。

睡了一夜冷阴屋子的蓝允之脸色发青,走在地上觉得脚底都透着凉气。走进堂内,豁然看见大理寺卿邵威坐在中央。左边下首是薛云,另一边是方桐辉。方桐辉的位置比薛云稍高一些,果然是这件案子中的主要副审。

在薛云旁边下首还作者一个胖胖圆圆的中年人。嘴角长得上扬,所以显得总是一副慈悲笑容的模样。蓝允之看见他就觉得像看见了寺庙中的弥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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