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尽玄你个混蛋,你放下我,马上放下我,我还没残废,不用你抱着!”
三曲歌舞一声休(十一)
“异衽。”秋尽玄把他放在床上,叫霜依拿巾子来给他擦湿漉漉的头发,“刚才商君轻说他刚下来,不知道你下步打算,你是怎么想?”
“……”异衽两手撑着床,狐疑的看着秋尽玄,“我原本想今天既然张大人回去了,就送你回谪楼,你说那个剑我把剑鞘给了他,剑还在我这里,我想短时间应该他们应该发现不了。就像咱们之前说好的,说钦差大人早就自己调换了,你谪楼和我重寒宫受北静小王爷之托护的才是真钦差。”
“你对众人这么说,是想告诉他们你我联手帮的是小王爷,好叫小王爷无法发难?”
“本来不就是这样?”秋尽玄看异衽好像撅着嘴,但是不明显,“那小王爷有道理没有,叫你保他他再找人杀他,然后责怪你保护不力,没见过这样的。”
“有些事情你不懂。”秋尽玄放下手里巾子,揽上他的肩膀,“好像这事叫你说也就是一两句话的事,那我们现在来说些别的?霜依先出去吧。”
“是……少主,剑驰从来咱们这起只见过您一面,如今宫主回来了,是不是让他见见?”
“待有空闲了吧。”异衽晃荡着腿。
霜依行了礼,退了下去。
屋里便只剩他们两个人了,外面风雨交战正酣,屋里就显得格外温馨。从昨晚开始异衽就压着性子,他就说他才不会跟秋尽玄闹,所以今天早上他还能心平气和的带张悬墨和秋尽玄回岸上。他最多和商君轻说说委屈,不管心里怎么想,他都说秋尽玄既然不心疼他,他也不求秋尽玄心疼。没想到秋尽玄和商君轻聊了一下午,连向着他的商君轻都和秋尽玄相处融洽了,虽然奇怪,可他好像也只能接受个这样的显示。
秋尽玄挨着他坐着,他低着头,看看肩上秋尽玄的手,扭扭自己肩膀,一回头秋尽玄正似笑非笑的注视他。他被这气氛弄得受不住,觉得手脚都没地方放了,其实最怕的还是这个时候秋尽玄跟他说话,“异衽?”可是秋尽玄偏要和他说!
“我困,先睡了,明早我们还要早起。”“异衽。”“楼主也早些睡吧。”“异衽!”“喊我干做什么啊!”
秋尽玄一把把他按在床上,“有些事叫我说也是一两句话,明天能解决王爷的事,和我回谪楼住。顺便,谁想过赶你走谁是小狗。”
“不,商君轻回来了我就不能和你睡在一起,不然商君轻要骂人的。”
“下午跟商君轻说过这个了,他很乐意。”
异衽停了一会,翻过身去,“我不乐意。”秋尽玄半坐起来,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搭在他小腹上,勾过来头看他,“我说我没正经跟人谈情说爱过,你信不信?”
异衽闭上眼睛。
“今天商君轻跟我讲了你从前的事,我也跟你说说我的,我们好扯平了。”“谁跟你扯平。”
秋尽玄就那样温柔的看着异衽侧颜,“我小时候家里宅院蛮大,可侍候的只有几个老妈子,我娘日日以泪洗面,不与外人交接,我有爹,小时候也跟他一起长大的。”
“他原本是村里一个秀才,补了个小官的缺,受人赏识,京城有个大户人家把小姐许配给了他,从此他平步青云,后因为辅佐如今皇上登基有功封了个外姓王爷,就是如今的北静小王爷。你能想出来么,我晋玄邱不过是他家乡糟糠之妻生的一子,他与大家小姐成亲后唯恐别人知道他已经娶过亲,所以我虽然小时有师傅教诗书礼乐武,可什么都不是,我呵……”
“所以我一开始说你是北静小王爷的儿子,你便上了心?”
“虽然如今他已经将王位坐牢了,但他另有个儿子叫晋景仁,他才是北静小王爷的世子。我是小王爷眼里的一根刺,他迟早要除了我。”秋尽玄笑的眼泪将要出来了,“跟异衽比,谪楼楼主是不是落魄的很?”
三曲歌舞一声休(十二)
异衽捂着嘴摇摇头,“在我的印象里,北静小王爷开始是个极好的人。商君轻都与你说了我什么?”
“说你小时候怎样的懂事,怎样的刻苦修炼。”
“所以他便没和你提过我的身世。你知道小朱雀山么?离这里有些距离,山顶上常年冻着雪,重寒宫就在那里。”
秋尽玄把他的身子拨过来,撩开他的头发,“倒符合重寒这个名字。”异衽有些别扭的偏过头,“那山是远近闻名的,因为山上的神仙很灵验。我娘也是其中一个,他们都叫她辛三娘。”
“原来你们总说的辛三娘是你生身母亲!我听你直呼其名,还总想不透她是谁呢。”
“我对谁都是直接叫名字的,没人教我该怎么称呼你们。我和我娘就住在一个山上,但我几乎没怎么见过她,我下山,也是因为她和我说,早些年她还没成仙的时候,被一个叫晋聂的救过。”而后他们在一起了,便有了我,倘若秋尽玄是不被承认的,那我不是同样?异衽将后半句吞在肚子里,有些事情,秋尽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异衽轻轻闭上眼睛,“如今许多年过去了,她想起还有这一宗恩没报,就叫我替她下来报了。”
秋尽玄握着他手腕突然伏在他身上,异衽忍不住回头,看见秋尽玄眼里满是思量。
那种感觉又来了,被秋尽玄这样挟制住,异衽总有说不出的憋闷感,他好似隐隐能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事,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发生或者怎么发生,他现在动不了辛三娘的妖气,可,可秋尽玄……
“我替我娘来报恩的。”异衽嗫嚅半天,只能再讲出这一句了,“大概接近北静小王爷很难,而晋聂救辛三娘的时候还是小官,我娘只知道你不知道晋景仁,所以我一开始就是帮你的。”
秋尽玄到这种时候往往都是什么不说的,异衽不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秋尽玄用手掌盖上他的眼睛,异衽连忙抓住他的手,他问秋尽玄,“你有这么不好的故事,为什么还要时时笑着?”
“我笑不是因为我好。”秋尽玄的气息喷在他脸颊上,“只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想什么。”
“那秋尽玄和异衽笑呢,也是因为不想让异衽知道秋尽玄的想法吗?”
秋尽玄轻啄他的下唇,模糊道,“是。”
异衽突然就很失望,心里有一块地方麻麻的,一点一点往下沉的感觉。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了,他爹爹也是北静小王爷晋聂啊,他珍惜和秋尽玄在一起的时间,报了恩他要回重寒宫的,恐怕此生都不能再见了。“可是秋尽玄说喜欢异衽啊。”
“异衽不懂的事情太多了。商君轻没有教给你该怎么和一个成年男人相处。”秋尽玄将头探在他脖颈旁,“像秋尽玄现在对异衽做的,如果异衽不乐意,是叫猥亵的。像异衽这个年纪,有自己特有的样子能吸引一些男人或女人,异衽不懂拒绝的话,有些东西会变得很糟。”
船身摇晃一下,好像入夜的时候雨下的更大了,屋里向来很暖和,异衽觉得自己身上都要麻了,大概是被秋尽玄压的不好吸气,便难受了,那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感,总觉得自己的心现在像被剥了皮,只露出里面很新鲜的血肉,经不起一点触碰。
“可惜你我已经这样了,异衽一开始没拒绝过秋尽玄,现在拒绝根本就来不及了。”秋尽玄两手摸索上异衽后背,将他上身稍稍抬起来一点,“看,像这样,异衽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异衽咬着下唇,睁开一丝眼缝,“我只信你不会伤害我,所以我随你摆弄。”
“说的太好了,这样我就什么也不能做了。”秋尽玄放下他,慢慢拉起被子将他身子都遮起来,笑的很爽朗,“所以我过两天仍要自己睡,不是不喜欢异衽,只是不想被异衽这么折磨。”
异衽抬手,摸摸他额头,“你出汗了。”
秋尽玄抓着他的手腕塞进被子里,翻下床灭了灯笼,平躺在他身边,“小狐狸,睡吧。”异衽半起身把被子搭在他肚子上,他便苦笑了,“我已经够热了。”
秋尽玄做了一夜的梦,天亮时迷迷糊糊的下床找夜壶,起身给异衽盖被子,冷不防看见异衽头上还有个头,秋尽玄身子一震,拍拍自己胸口,定睛看去,那竟然是商君轻!
商君轻和异衽一个方向躺着,将异衽牢牢护在怀里,像极了母鸡孚雏鸡。秋尽玄看异衽睡的熟,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人能够无声无息到这种地步么?他混混沌沌到很晚睡着,这商君轻是什么时候来的!
“重寒宫主,重寒宫主?”秋尽玄推推商君轻肩膀,商君轻像打哈欠一样啊了一声,秋尽玄怕他把异衽弄醒,那被子去捂他头,他没睡醒的表情也就一瞬,眼睛睁开就晶莹透亮了,“诶,谪楼主醒了?”
秋尽玄呵呵笑一声,“重寒宫主什么时候来的?”
商君轻眨眨眼睛,好像很无辜,“人家一直都在呀。”
虽然异衽非异人(一)
秋尽玄呵呵笑一声,“重寒宫主什么时候来的?”
商君轻眨眨眼睛,好像很无辜,“人家一直都在呀。”
秋尽玄皱着眉头,商君轻慵懒的打个懒腰,十分真诚的看着秋尽玄,“没人告诉谪楼主人家会隐身定型一类的法术么?”
呦,可真好。
“商君轻……你在闹我明天就不和你说话了……”异衽迷迷糊糊翻过身,撞着商君轻胸膛,半推半桑他,“你们都混蛋……最近没睡好过。”异衽睁开眼,左边一个满面戾气,右边一个却是常见的戏谑,异衽起床气来了,猛的坐起上身,“我改明就换张小床,这张给你们睡好了!”
商君轻缩着肩膀靠到床头,“小衽衽好凶喔……真的好凶喔,都怪人家不争气,身上凉晚上总把自己冻的睡不着,要是不抱着小衽衽该多难过呢……哎呀,但是谪楼主是干什么上小衽衽床的?”
异衽掐掐眉心,拽起自己的枕头一把砸到秋尽玄脸上,靠下意识支撑着从被子里钻过去到床另一边捂着头仍旧睡去了。
“谪楼主也被小衽衽凶了呢,小衽衽真是可爱呀。”商君轻没觉着自己脸都要化成一滩了,秋尽玄接过枕头火冒三丈,商君轻那么长的身子,却也蜷着要往那边爬,“小衽衽你看谪楼主也生气了呢,怎么都这么凶呀,人家害怕了,小衽衽,小衽衽快起来看嘛……”
“商君轻!”异衽从来不大声说话,难得听他吼一声。
“都好凶,都好凶好凶呢。”商君轻捂着嘴,秋尽玄骂一句不可理喻就要下床,商君轻却又哎了一声,“楼上的楼上的。”商君轻柔弱无骨的撑着身子斜着眼睛招手,“昨晚我都看到了,一清二楚的喔,谁让是你说要照顾我家小衽衽的,活该呢活该呀活该的你。”
霜依有没有告诉你一句话?惹谁都不要惹商君轻,他记仇。
近来白衣几乎成了重寒宫的独属东西,昨天桥上惊艳那个白衣男子,最后不是也被重寒宫的轿子接走了?重寒宫是第一个做到在民间的名声比在江湖还大的门派,他们赚足了风头。
今个他们又来了。这次不知谁坐在轿子里,反正重寒宫那个带面纱的走在前面,昨日那个白衣美人却跟在后面,低眉顺目,一路有人跟随,且有越聚越多的趋势。走过东三长街的时候有青楼的姑娘在二楼瞧见了,从楼上朝他们扔鲜花。白衣美人能接着的,他就顺手插了一朵在耳畔,前面那少年扭头说了句什么,那美人好似被吓着,急忙将花扔了随着他走。
看看,重寒宫是何等的盛世。
轿子一路停在朝凤楼,朝凤楼好几天没人来了,说是里面被一队蛮横的砸的七零八落,连外面的楼身上都叫人故意尿了许多印子上去,从前许多豪杰义薄云天,这次听说是朝廷闹的,一个替谪楼出头都没有了。轿子在这里停了一会,朝凤楼里面安静的很,围着的人却很杂闹,末了从轿子里伸出个手,然后轿子起了,拐上了另一条小路。
这路平时无人行走,没有为什么,只因为走这条路借不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它只通谪楼。
虽然异衽非异人(二)
异衽带来的东西实在不多,就这轿子还是他当时下山时不愿走路才抬下来一顶,秋尽玄从轿子里出来,看谪楼前有四五个他不熟识的人站着聊天,秋尽玄瞥了几眼,敲开谪楼门,欠身请异衽跟商君轻先进去。他问异衽随从怎么办,异衽说随他们去吧。由是外面的人便看到,抬着一顶白轿子的四五个白衣少年走两步,忽然就冲飞起来,从房檐上点踏着走了。
谪楼里面也静,说是秋尽玄回来了,但是剑洛却没有出来迎接,门房脸上不知被谁划了一长道子,大概碍于有外人在,门房什么也没说。到前厅可就发现出事了,前厅狼藉一片,唯一规矩的是一溜摆着的漆黑棺材,跪着站着守着好几个人,见秋尽玄来了,不知道谁先起头哭了一声,便都哭开了。秋尽玄升了位,请异衽和商君轻坐下,吩咐去泡茶来,对着这么些棺材默然无语。
异衽觉得这就是秋尽玄的家务事了,他们不该在这里。
“剑洛呢?”秋尽玄问身边人,贴身那个与秋尽玄附耳说两句话,秋尽玄一拍椅背,请异衽先到别处等着,他要去忙些别的事。异衽点点头,异衽说,“那天我上岸就是看到这样情况,才帮你救了那个大人,你不用查,这都是北静小王爷为找到你逼的,只怪他一个人。”
秋尽玄苦笑,“我知道的比你清楚,不是我从未跟人说过谢谢说过对不起,我就跟你说一声谢谢了。”
异衽抬头,“罢了,我好人到底,去衙门帮你了结,你处理你楼里事务好了。况且北静小王爷不知道我是何人,比你还方便些。”
秋尽玄站起身背着手,先看商君轻,商君轻扭着头,一副关我甚事的模样。秋尽玄走过来搭上异衽的肩膀,一手遥遥指过堂上棺材,“你看的到,帮我看看我的那些人,现在还在谪楼么?”
异衽鼻子酸了,他摇摇头,“人死了魂魄就不在了,躯壳都是没用的。”
“异衽不骗我?”
“我又没有笑。”异衽低着头,秋尽玄摸摸他的头,“异衽太不会讲谎话了。”
谪楼的人递来一个香炉三炷香,秋尽玄朝东南角三口棺材拜拜,“凡为我守节而死的,从今后都拜为我秋尽玄正室。”转身向中间数口棺材,居然噗通一身跪下了,“为保护谪楼而死的,从今后都结为我秋尽玄兄弟。”最后那几口明显比前几口小的秋尽玄没拜,他只是起身,摸着棺材身沉思。
那些穿白麻布的妇人们捂着脸哭,堂上很快哀嚎一片,许多妇孺从各处门后面探出头来,三两个抱在一起恸哭,有几个男人扑过来抱着秋尽玄的腿,脸上没一点泪,却比落下来更让人难受。
“楼主回来了,没事了,都没事了。”异衽听的最多的就是这句,仿佛秋尽玄回来了,就是着火了也能即刻熄灭一样,秋尽玄转过脸,朝异衽这方向拱拱手,“麻烦了。”不知是对异衽还是商君轻说,异衽不能接受的,是到这种境况秋尽玄居然还能挤出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