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我跟你打个商量。”于老道摩挲着双手，凑到林爷爷的身边，小声在他耳边嘀咕，眼神一点也不落的盯在林少夏的身上，仿佛想要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老于你跟我客气啥？我孙子你都帮我治好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就说一声。”

林爷爷耿介在心口多年的结给解开，整个人看着轻松不少。

林少夏明显能看到爷爷眉头间的褶子松开了不少，连背脊都挺直了几寸，心底有些涩涩。

想必自己这“病”让家里的亲人费尽心力。

现在能从老人的口中得知他病愈的答复，就像是久旱逢甘雨，终于能够有个好结果，就是亲人对自己最大的期盼了。

“这个……”于老道有些犹豫。

“我们这份交情你还客气各啥，只要我老林家能办到的，一定给你办了。”爷爷信誓旦旦地说道。

“这可是你说好了的啊！”于老道得到林爷的承诺，心下舒了口气，“我想收少夏做徒弟。”

“不行！”林爷爷斩钉截铁拒绝，“说什么也不能让我家断了根啊，你这于老头都想什么呢，这不行，完全不行。”一副决不可商量的模样。

“老林，你都想哪里去了！”于老道搁在胸口的那股差点被噎着的气，“我像是要你老林家断根的人吗？我这不是……”

“不然你要收我家夏仔，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你等我一次把话说完，行不行啊？”于老道瞪了一眼身边穷紧张的林爷爷，“我只是说把我的衣钵找个传人，又没有让你家少夏去出家当道士。这年头老道我收个俗家弟子还不成？”

“俗家弟子啊？”林爷爷想了想，“会和你学算命？”

林少夏疑惑地抬了抬眼皮，于老道目瞪口呆的神情实实在在落在了他的眼中，看样子爷爷完全搞错了。

“老林啊，我会的不仅仅是算命。”于老道心中郁结到了，“不然你以为少夏的病是怎么治好的？”

“中医？”林爷爷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当然还有别的。”于老道算是默认地点点头。

“别的什么？”

“这个是本门的规矩，不入本门不可告知。”

……

“爷爷，我想学。”细嫩的童音打断了两位老人间比较沉闷的气氛。

林少夏知道在自己前世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个老人的身影，所以今生的相遇相识说不定是因为他的重生带来的契机。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做了选择。

“老林，你看吧，你家少夏都愿意跟我学了，你这边……”

林爷爷一屁股坐在木头雕工的板凳上，习惯性的抽出衣襟边上的旱烟，眼神凝视着一脸坚定望向自己的孙子，原本想抽上几口的，旱烟都到嘴边了，他还是没有抽上去。

他在林少夏的眼睛中看到了坚持，对自己决定的坚持。

“既然夏仔都决定了，那就找个好的日子拜师吧。”林爷爷将旱烟别回衣襟，“做你的徒弟很苦，对我们家夏仔好一点。”

“夏仔，如果你身体上受不住记得跟爷爷说。”林爷爷有些舍不得，好不容易病好了的孙子，还没捂热就给人拐去了。

“得了，得了，好像说的我会怎么你家孙子了呢！”于老道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觉得要事先和老林这边说好了。

11

“林爷，老林，收徒这事我还有话跟你要说。”于老道收起脸上的笑，严肃的的样子让人看了有些心里打鼓。

“嗯……”面对老人严肃的表情，林爷爷也神情沉着下来。

“……我能听吗？”林少夏想了一下，还是问道。

闻言，两双眼睛都落在了他身上，若有所思了一会，于老道扭头对林爷爷对个眼色，发了话，“我想少夏有资格知道。”

“行，既然老于你没问题，那就让夏仔在这听吧。”林爷爷点点头。

林少夏乖巧地点点头，后退一步坐在爷爷身边的椅子上，低垂着眼帘眼神流转间，瞅到老人对他的举动露出赞赏的神色。

“老林，我希望将少夏这孩子带出去几年。”老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如心头重负终于放下。

他需要一个更自由的地方带着徒弟去发挥。

“我就知道你在这小村子呆不久。”

林爷爷叹口气，从衣襟边摸了摸，还是将别在那的旱烟袋拿出来，猛地抽了一口，“说吧，打算带着我们家夏仔去哪里？”

……

“美国。”

老人说完，就听啪的一声响，林爷爷手中的烟袋从他的手中掉落在坚实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嘴巴成了哦状，两只眼睛凸出的大睁着，老于的话给他的冲击有点大——

在这个时候，不是人人都能出国的，那是需要很多道手续才能安全的踏到异国他乡的土地上。

交通不发达的现在，能去个外省就已经是很远的地方了。

出国，这多么远的地方呀，需要坐飞机。

这村里多少年了，也没人见过飞机。

林爷爷的印象中，只有还在打仗的战争年代见过鬼子驾驶的空中战斗机。

乍一听是去美国，林少夏的心给猛地撞了一下，激动得有些掩饰不住自己的神情。

如果他没记错，七十年代正是美国最自由感性的时期，那些穿着时髦喇叭牛仔裤留着一头不羁长发的摇滚嬉皮士，还有大大的刷着黑胶的唱片碟，都是林少夏前生的时候心生向往却无法得见的历史画面。

林少夏想，我竟然有机会去到七十年的美国，这对自己是多么美妙的一个消息呀！

他深吸了口气，沉沉地压下心中那点迸射出的火花，神色又回复到一如既往的淡然。

于老道发现，相比林爷爷的震惊失措，林少夏这孩子的表现真让他讶异到了。

在听他说会带他去美国时，除了听闻的那一霎林少夏的神情有了些微的波动，但不到一会就明显平静下来，仿佛就像听到带他出个门一样，神色淡定。

这孩子的情绪控制能力让他这个老人都觉得有点可怕。

难道是因为之前“疯”了那么长的时间，让这个孩子过早的成长了吗？老道不由想。

其实于老道想差了。

不是因为今生的疯病，而是因为前生。

前生，林少夏经历了别人一辈子也可能不会经历过的坎坷日子。被人当成过街老鼠一样的鄙视怒骂，甚至走在路上都会被人的FANS砸玻璃，情感上一蹶不振的打击，整个人几乎连命都搭了进去。不，可以说他的重生就是他前世生命的完结。

在经历过死亡之后，还有什么能让他激动起来呢？

不想不会去觉得自己悲哀，越想就会觉得人死过一回，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任谁在清醒的时候知道自己其实是死亡人士，这种对于自己的否定，最是折磨人心。

也许需要很长的时间，才可以磨去死亡带给林少夏的伤害。

也许需要很多关爱他的人，才可以让林少夏对别人再看得重那么一点。

这些都是林少夏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他潜意识里面会有的想法，所以他遇事总会很淡然，坎坷惊异他都能漠然处之。

虽然会高兴，虽然会小有情绪，但不会再伤筋动骨了。

所以，于老道提出的去美国，说不定会给林少夏带来新的改变。

“老于……”

林爷爷的情绪终于从惊诧回复到了正常，他一口一口的吸着烟，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孙子，又看了看于老道眼中的坚持，重重地捏住手中的烟管，说：“这个……我回家和儿子媳妇再商量一下！”

犹豫了一会，林爷爷再次开口：“老于，道长啊，你真是会给我出难题啊！”

于老道从他的神色上寻摸到什么，笑意藏在了眼底。

“少夏需要一个自由学习的地方。我想你也是知道现在这里的环境。”

于老道伸手重重的拍了拍老林的肩膀，斩钉截铁像是发誓道：

“就冲着你叫我一声老于，我绝不会害了你家少夏！”

12

林少夏可能会去美国的消息，无异是给这个小小的家庭带来像晴天一道霹雳的震撼。

第一个不同意的就是林妈妈。

刚刚还沉浸在纠缠儿子多年的旧疾痊愈的高兴消息中，好不容易儿子能够健健康康的长在身边了，结果说是要让儿子出国学习？

“学习不是到哪里都能学吗？为啥一定要去美国？”林妈妈不理解了。

“我也说回来看看你们的看法。”林爷爷咬着旱烟袋，心里想，我也不希望我的乖孙去呀，不过于老道那话又没说错，这决定真他妈难下。

“不行。”林妈妈严格反对，盯着老公的眼睛通红通红的，那意思好像是说：如果你同意了，看我怎样对你！

还真别说，在这家里，温柔的林妈妈 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吧，影响力辐射区第一个覆盖的就是林家爸爸。

至少林家爸爸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唉，林少夏有点头痛自家母亲的态度。

谁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在面前长大，在别人那总是怕伤着了，怕冻着了，怕饿着了。

就是因为知道母亲的好意，所以林少夏才很为难到底要不要和母亲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垂着眼帘低着头双手交握，谁都看得不到他现在皱着眉头的表情。

正如老人说的，现在国内这个环境并不适合孩子成长，太闭塞了。

也许别人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从一个经历过以后二十多年的社会变迁的林少夏却很明白。

他知道这种国内的桎梏要很长的时间才会过去，那个时候一切都会受到外国文化的冲击，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国内的娱乐文化都仅仅模拟着国外的步子，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前走。

正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想先人一步走在那些的前端，走在商澈的前端。

这一回他想自己站在那个光芒璀璨的位置上俯视众人，他要让那些曾经嘲笑过他的人看到，他不是离了那个男人就什么都不是，他一样也可以站在那个位置，甚至超过那个位置。

虽然他回到了这个十三岁的身体，但对于那个男人的恨和一个而立之年男人的野心也让他带回到这具身体中。

不过这一切都要他踏出现在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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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仔啊，多吃点。”林妈妈关切地眼神毫不吝啬慈爱的落在了林少夏身上，手摸摸了儿子日趋长得浓密的头发，心里酸酸的，一想到从没出过远门的孩子，一出门就是那么远的地方，她的眼角就忍不住发红。

林少夏知道母亲在想什么。

他边啃着手中香喷喷的野猪蹄！边想起那天的情景。

“爷爷、爸爸妈妈，我希望你们听听我的想法。”那是他第一次和人亲口说出自己的需求和希望。在上辈子从来不会有的勇气和决心，在那一刻回到了林少夏的身体里。

“我想去美国，和于师傅去美国。”

稚嫩但铿锵的声音。

林少夏清晰得记得自己说话时声音和胸腔间摩擦的声音，也敏锐地感受到听到自己说出这话之后父母的惊讶，爷爷的了然。

想要扭转母亲的观点是很困难，她的视野看到的永远都是要给到儿子最好的，所以她想不到那么远。至于爷爷和父亲则要简单得多。

但在林少夏的死磨硬泡下，固执的母亲也给他搞定了。

现在想起当时自己的举动，林少夏亦觉得耳朵都红到根子上了。

那么肉麻的话，那么肉麻的举动他都做得出来了，而且还演戏演得一份不落，从头到脚撒娇都撒到了骨子里。

以至于那天之后父亲看他的脸色都怪怪的，估计是从来没想到自家儿子会有那样的表情，虽然说这表情确实管用，管用到自己老婆眼红得像兔子，一边哭着一边说“儿子你怎么能够不去美国呢？”

林爸爸再一次感受到，女人啊，真是种不可思议的动物。前脚还坚决反对，后脚马上方向逆转，这速度想必比那飞机掉头还快。

虽然林爸爸不知道飞机啥速度，但不妨碍他如是联想。

“妈。再灌下去，你儿子我都快跟某种动物有得一拼了。”

“瞎说什么呢？”林妈妈轻轻地拍了一下儿子的头。“都说能吃是福，今后你去那地方，不知道还有没有得吃呢。”林妈妈又哽咽了。

母亲都这么说了，林少夏只能努力地将碗里的红烧野猪肉一块不漏的全部干掉。

伸出小小的舌头舔了舔沾上酱汁的手指，他想，母亲的手艺实在太好，今后去美国要想吃到地道的家乡味道，会有点难啊！

13

飞机降落在美国旧金山机场。

林少夏摇晃了一下因长时间的飞行还有些迷糊的脑袋，在经历了一番长久的等候后拿回了于师傅和自己的行李。

“少夏啊，你就别扛着行李了，还不够沈的。来这边坐一会。”于老道坐在候机厅的椅子上，挥了挥手。

“师傅的朋友马上就到了，咱先在这边等着他。”于老道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林少夏坐下。

“我想四下走走。”林少夏说道。

他将手中的行李按大小规矩的码在一起，搁在于老道的脚边。

“这地方你又没来过，语言也不通，等师傅的朋友过来，让他再带你去四下……”

于老道话没说完，就看到林少夏眼眸中溢满的失望，那点漆黑如墨的瞳仁像是要给水晕了开去，活生生的把他想要劝阻的话给咽回肚子里去。

他无奈地挥了挥袖子，“去吧，去吧，别去太长时间，等会找不到地方记得来这里找你师傅。”

“谢谢师傅了。”林少夏欠了欠身，转过身的脸上勾起一屡温和的弧度。

这小子！唉！

被他吃得死死的。明明他是师傅才是呀？怎么现在好像倒过来了，于老道格外不解，外加被郁闷到了。

旧金山，明明是前生来了很多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城市。然而在林少夏现在的眼里竟然如此的陌生。

二十多年的时空变化，如同飞梭。

时间和空间确实能割裂很多的东西，无关文化还是感情。任谁在时间和空间的扭曲面前也不能心存一丝侥幸，商澈不能，林少夏也不能。

回到今生已经有六个多月的时间。

仅仅半年时间，林少夏发现自己再想起商澈来的时候，已没有当时那种是撕心裂肺的难受、无地自容的难堪。

只有那种对失去感情的惘然偶尔会浮上他的心头。

再怎样无法舍弃的情感在经历了一次时间和空间的扭曲后，也能很快的沈淀在记忆的长河里。

林少夏可以想象，不需要十年的时间，等他再见商澈时，他也许还会再爱上商澈一次，但再也不会爱得伤筋动骨了。

他的身边还有着更多的人需要他。

想起母亲临行前恋恋不舍眼泪含在眼眶中不能落下的模样，想起父亲临行前给他紧紧的拥抱，想起爷爷临行前一口一口接连不断的旱烟，林少夏的胸口热热的，隐忍在眼中的泪水仿佛珠翠，一碰触就会裂碎开来。

以至于他无意间撞上到人时，身体控制不住向心力的向一旁倒去。

还未等林少夏反应过来，一只有力的手瞬间拽过他的手腕，措不及防地将他整个人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还好吧？”

低沉而标准的英式发音英语，微微糅杂着磁性的嗓音带着些微的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