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妈给他熬了锅粥就上课去了,临走不忘丢下一句:“不长记性,活该。”
江小凯讪讪地苦笑,果然贪吃要不得。
江妈是大学英语老师,就职的正是江小凯念的那所大学。过去江小凯在学校里有点风吹草动,她都能第一时间把他拎到办公室里训一顿。
但是江小凯混迹在那个特别不靠谱的话剧社的时候,江妈却完全不闻不问。当初那出轰动全校的《鲜花圣母》首演,江妈还坐在第一排看得津津有味。
后来才知道,江妈原先一直担心江小凯有性格缺陷,但自从发现他还有点表演天分的时候,天天称赞自己儿子情商高,有艺术细胞。
大二上半学期期末的时候,夏清叫江小凯去陪他吃麻辣火锅。夏清长得干干净净斯斯文文,吃起火锅来堪比野兽。也就是他那吃法,每每使得陪同者望而却步,只能找江小凯。
那天两个人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从晚上7点一直吃到了11点饭店关门,吃得红光满面,酣畅无比。从店里走出来的时候,夏清一边把鼻涕往他身上擦,一边打着嗝说还想吃。
于是江小凯就带他去大排档续摊,干掉三盆剁椒鱼头。
结果从没有过这种经历的江小凯胃疼了,不止胃疼,回到家里还便血。看着鲜血染红的马桶,江小凯差点没当场晕过去。最终江小凯因为急性胃炎在床上躺了一星期,而据说夏清一点事都没有。
他觉得这次不过是吃多了一点,应该不需要躺一星期这么严重,顶多躺到明天就没事了。刚想翻个身继续睡,就接到了夏清的电话。
“小凯,你干嘛呢?”带着笑意又有点讨好的语气,过去夏清要折腾他的时候都是这个调调。
“睡觉呢。”
“哎,还睡?不陪我出去逛逛?”
胃里隐隐还有些疼痛作祟,江小凯感觉自己额头上在冒汗。
“柯建呢?你不跟他去逛?”
“他回老家了,总不能难得回国一次就在S城陪着我吧……我说,小凯,你是不是不舒服?”
江小凯吐了口气,仿佛可以用这种方法把胃里的隐痛给排出去。
“嗯,胃有点不舒服。”
“吃药了没?你一个人在家?”
“嗯。”
“这样,我现在过来,你还有力气给我开门么?”
“你过来吧。”
夏清进门的时候,看到江家大门笔直地敞开,江小凯虚弱地靠在正对门口的沙发上,脸色惨白。
“傻子你怎么成这副德行了?”
江小凯想了想,如果说“我昨天一个人在那闷吃把自己胃给撑坏了”实在太跌份。
“可能着凉了,胃疼。”
明明人高马大的一个人,却突然这样可怜巴巴地躺在面前,就像某种大型犬类一样乖顺。
夏清一直认为江小凯脾气好,但偶尔也会有和他对抗的时候,唇枪舌战更是不可避免,像现在这样完全示弱地摊开在自己面前还是第一次。
夏清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江小凯的头:“怎么样,去床上睡?”
江小凯揉着肚子,一点都不想动,绞痛的感觉越来越激烈。
夏清看到了他额上的细汗,皱了皱眉,抓起他一条胳膊放在自己肩上,用力将他架了起来。
“靠,你这猪,真重!”
江小凯比夏清高很多,这样的姿势必然导致江小凯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江小凯显然比夏清想象得还要虚弱,无声地挂在他身上,连呼吸都很轻。夏清每把江小凯往里拖一步都要重新扶他一下,好不容易把人扔到了床上,夏清也是一头的汗。
江小凯沾了床立刻蜷起膝盖抱住自己的肚子,稚气的脸完全拧成一团,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咬着唇。
夏清拍拍他的脸,语气放软了:“猪,要不还是去医院吧,怎么痛成这样?”
江小凯摇头,头发在枕头上来回磨蹭。
夏清没办法,只能打电话给蓝途,说江小凯不肯去医院又在家胃疼得不行怎么办。
蓝途说:“吃药,给他找个暖水袋捂着,稍微好一点了就让他喝点粥。”
夏清说还有么?
蓝途想了想,又说:“陪着他就行。”
一直折腾到下午三点,江小凯喝了粥之后才终于睡过去。夏清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拨弄他柔软的长睫毛,恨不能拽下几根。
江小凯,竟然让我这么伺候你……反了你了。
江小凯醒来的时候,已经深夜。房间里没有夏清,闹钟走针的声音很清晰。
他掏出手机给夏清发了条短信:什么时候走的?
很快夏清就回复:阿姨回来我就走了。你好点了?
江小凯:嗯,谢谢。
夏清:光谢谢不够,来点实质的。
嗯,下子你病了换我去照顾你。
你咒我呢?!我要听你唱歌!
现在?
现在,立刻,马上!
江小凯刚看完最后一条短信,手机就震动起来,显示夏清来电。
“喂,我稍微感觉好一点,就让我唱歌?”江小凯唇角带着笑,刻意装作委屈。
“啊……”夏清明显迟疑了,全没有了发短信时不容拒绝的口吻:“那……你可以轻轻地哼嘛,不一定要唱完整。”
江小凯忍不住哈哈笑开,笑声尽数传到那一头。
“行吧,要听什么?”
夏
清立刻高兴了:“就听你前几天电话里给我唱的那个吧!”
江小凯捏了捏鼻梁,仔细回忆:“我那天唱了什么?”
“嗯?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唱别的吧。”
“哦……”
江小凯手肘支撑着坐起来,他靠在床上闭上眼,稍微调整了一下气息。耳边模模糊糊飘入了一段伴奏,然后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唱了出来——
你曾说不想有天让我知道你对他有那么好
你说会懂我的失落不是靠宽容就能够解脱
我以为我出现的时候刚好你和他正说要分开
我以为你已对他不再期待不纵容他再给你伤害
我以为我的温柔能给你整个宇宙
我以为我能全力填满你感情的缺口
专心陪在你左右弥补他一切的错
也许我太过天真以为奇迹会发生
熟悉江小凯的人都会发现他唱起歌来和平时完全是两个样子。虽然在损友团里面,江小凯确实算是傻的,但在正常人所接触的交际圈里面,江小凯也不是善茬。
刻薄的话他会说,低级的玩笑他会开,会打架会说脏话,总之完全不如他唱歌时所表露出来的过分温柔的错觉。
夏清躺在床上听江小凯唱歌,眼前也是一片漆黑。这种情景大学时候有过无数次,夏清认为这是享受。听江小凯唱歌,心里会弥漫出很多情绪,这些情绪有时候错综复杂地纠结在一起,会让人产生一种心疼或者一种感动。
他还会觉得这时候的江小凯实际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不像自己所看到的那么简单,那么傻气,那么好脾气的江小凯。而是一个感情丰富,深沉内敛的男人。
有的人天生就有一副好嗓音,唱歌的天赋与技巧也似乎与生俱来,像一张质量完美无缺的活唱片。
而有的人,他一开嗓,就能让人感觉到他内心的情绪,整个灵魂都被他牢牢揪住,声音里面全是故事与感情,这才是人们想要的歌者。
夏清显然认为江小凯属于第二种,他曾经认为江小凯就是为了唱歌才会诞生在这世界上。
很早以前,夏清甚至还一本正经地对蓝途说:“江小凯唱歌的时候稍微有那么一丁点迷人。”
chapter 6
三天后,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事——江小凯说他参加了天成娱乐公司的歌手选秀。
所有人都不明白,以江小凯的性格为什么突然会想去参加选秀。
如果江小凯会笑着对你说:“我是为了我的音乐梦想。”那你一定是处在噩梦之中。
如果要让人接受“江小凯竟然想当明星”这个事实,那简直比遭雷劈还要吓人。
蓝途说,江小凯一定被恶鬼附身了。
何东说,等小凯拿了冠军之后,东华楼全天免单。
夏清说,傻子你不拿冠军别回来见我!
以江小凯在酒吧的演出经验和他的唱功来说,入围不是什么难事。但入围的50个人将要在天成大剧院开始现场直播的选秀比赛。第一轮就很残酷,50个人入围者只能剩下15个。
比之江小凯的淡定,夏清反而紧张得不行。他说江小凯你25岁了,这个年龄其实很不利,比你水嫩比你帅的男生太多了,你只有好好唱,一定要唱出你最好的水平。
江小凯笑说:“不过是个比赛而已,不要这么认真嘛。”
夏清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你必须赢,听到没有!”
“可是过两个月你回英国了,就算拿冠军你也看不到啊。”
“猪你不拿冠军我就不走了!”
夏清佯怒地瞪着他,江小凯却哈哈大笑。
“那你晚上陪我练练歌吧。”
“没问题,上K厅练去吧,我也多久没唱过歌了,让你见识见识我优美的嗓音,自惭形秽!”
“哈哈哈……”
江小凯眼睛又弯起来,咧开的嘴像是再也合不拢,扬成一个明媚的角度。
夏清抱膝窝在K厅的沙发里,听江小凯一首接一首地唱。江小凯唱了累了就把麦克丢给他,说你来唱。
夏清迟疑地拿起麦克风,小心翼翼地问:“你确定? r u sure ?”
江小凯伸手拍拍他的头:“我确定,不就是走调走到太平洋嘛,没事儿,你就是走调走到了西伯利亚我也能把你找回来,不怕,唱吧!”
夏清看他一脸要笑不笑,嘴角抽搐的表情,立刻抬脚踹过去:“贱人,你去死!”
夏清唱歌走调这是当年全校人民都知道的事实。因为当时学校里举办十佳歌手,夏清自不量力跑去参加,令人惊奇的是,尽管他最后把《菊花台》唱出了《稻香》的调子,他依然排在十佳的第十位。
后来有人分析,评委之所以给出这个成绩是出于几个因素考虑:
第一,夏清入围的时候是江小凯保荐的,就江小凯那么高的水平,夏清按道理不会差到哪里去,应该是一时发挥失常,可以酌情考虑。
第二,如果单单听声音而不听调子的话,还是夏清的声音还是相当悦耳的。
第三,如果“夏毒舌”来参加十佳歌手而没有拿到名次,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江小凯大笑着接住夏清的脚,说:“不是要让我自惭形秽么,甩蹄子干什么啊。”
夏清瘪瘪嘴,转过脸就对着麦克嚎。
自暴自弃似的,唱的不是儿歌就是广告歌,怎么雷他怎么唱。一会儿捏嗓子假声,一会儿模仿正太音,直把江小凯乐得从沙发上滚下来。
“傻子你笑够了么?”
江小凯一边点头一边擦眼泪。
“笑够了那我就开始认真唱了!”
夏清说完,坐直了身体,正经八百地清了清嗓子,居然真的就认真唱了——
牵着你在天空飞翔
这样看世界不一样
有了你在身旁笑的脸庞
世界或许
就这么宽广
忽然就忘记了慌张
人海之中你最明亮
无意间的影响
渐渐扩张
你丰富我生活感想
夏清清澈的声音在包厢里面回荡,无伴奏的清唱带着一点混响,就像是教堂里唱诗班所吟唱的赞美诗,有种说不出的纯净和安宁。
江小凯悄悄闭上眼睛,脑中立刻出现了白鸽广场。他看到夏清站在暖暖的阳光下面低唱,模糊了的眼神,天使般的轻笑。
江小凯想,如果这幻想成了真,他一定会伸出手去,抓住夏清纤细的手指,完成他从来没有想要去做的、凝望。
何必寻找所谓的天堂
原来我因为你
不想再去流浪
情愿平凡
不拥有一切也无妨
有了你在心上
已然是天堂
“小凯,唱得怎么样?”夏清已经从江小凯陶醉的表情上得到了满足,依然忍不住得意。
“嗯,还行。”
“切。”
“不过,我倒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清唱而不切伴奏?”
“……”
“你怕你跟不上伴奏……还是怕我听出来你唱的和原伴奏完全是两首歌?”
“……贱人!!!”
夏清又是一记飞腿扫去,江小凯又一次稳稳接住,大笑。
比赛当晚,几个损友都作为亲友团到现场为江小凯助阵。
何东严肃地说:“我们要见证一代巨星的诞生。” 蓝途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比赛过程中终究有些事始料未及。
江小凯唱歌是好的,但是长期站在酒吧里唱歌,导致他台风很单调。基本上从头到尾就是像根挺拔的杆子一样站在原地,一手握麦一手插袋,像平时一样,身体松散,情绪投入。但这不是娱乐公司选秀舞台上需要的效果。
评委在点评这一点的时候,用词很不客气,“僵硬”、“毫无生气”、“像僵尸”……江小凯原本轻松的表情听着听着也变了。
女主持一直有意贴着江小凯,为达到某些娱乐效果不停地进行语言调戏。江小凯内心还是小有纯情的,陌生女子这样贴近着逗弄他,免不了觉得尴尬。稍一脸红就被另一个主持发现,又是一番戏弄。
江小凯忽然觉得这简直是一场噩梦。
一群人坐在台下看他这个样子,急得眉头都纠结起来。夏清两手相握,恨不能绞成麻花。
傻子,你千万顶住!
江小凯仓皇地应付着主持人的问话,舞台上的灯光特效不断在面前闪烁,到后来,江小凯只看到面前白茫茫的一片,根本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地。胃部好像又有些发痛的迹象,耳边的人声开始变得很沉闷,像擂鼓。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头上滴落的汗珠大得有些夸张,努力想要睁大眼睛看清面前的人脸,却最终只能模糊地对焦在一个类似夏清的人身上。
他想伸出手向夏清求助,他想说我很晕,胃很痛,我好像站不住了,赶紧来帮我一把。
但最终只是向前晃了两步,晕倒了。
chapter 7
江小凯醒的时候,觉得实在没脸睁开眼睛。
他能够想起自己晕倒在舞台上,被一拥而上的人送到医院,然后医生说是精神过于紧张加上胃溃疡。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左手正插着输液管,甚至能闻到病房里特殊的药水味。
他还听到蓝途和夏清在他身边说话。
“这怎么行?!”夏清突然把声音拉高。
“怎么不行,他的胃病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当然要好好休息。况且你也看到了,小凯不适合在那种地方比赛,那根本不是他的舞台。”
“但小凯既然去参加了,就说明他想成功,怎么能自说自话就替他弃权?”
“他未必就把这个比赛看得这么重。江小凯的性子你不了解么?”
夏清默了。
他当然知道江小凯是什么性子,永远对一切装作无所谓,把自己放在一个小小的,毫无追求的自在空间里。不管别人的想法,不管别人的期待……
正在江小凯奇怪夏清怎么这么容易就被蓝途给堵了嘴的时候,夏清慢悠悠地说:“途途,这对小凯来说,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当明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