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第三部 修改版)——千觞
千觞  发于:2011年09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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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海城一凛抬起头,就见冥月从数丈高处的冰壁滑落,右手剑身在峭壁乱扎,溅起无数冰粒,堪堪滑到雷海城身边时

,剑身终于插进冰中,稳住了下坠之势。

冥月满脸惊怒交加,胸口一个剑伤口子还在汩汩向外冒血,仰头嘶声道:“师兄,为什么要杀我?”

冰月扭头往下看,他背着阳光,面容全在阴影里,让人无法辨认他神情。

“我──”惊慌失措的声音从上方飘下。雷海城却猛地浑身神经绷紧,浓烈的危机感从左侧席卷而来。

一柄尺许短剑握在冥月左手,挟着森寒杀气,直刺他咽喉。

冥月脸上,浮起得意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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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海城左手正紧抠冰槽内,支持着他和冷玄两人的体重。事发猝然,右手更来不及回救。

这个偷袭的位置和时机,冥月算计等待已久,又故意刺上自己一剑乱人耳目,他眼前仿佛已看见一剑刺落血花绽放的

画面。

然而剑尖距离雷海城脖子前方寸许处时,冥月霍地硬生生刹住去势。

冷玄手持短枪,雪亮的四棱枪尖已经刺破了冥月衣襟,直抵肌肤。

只需再轻轻往前一送,便是穿胸夺命。

“你终于忍不住动手了。”冷玄深沈地紧盯冥月惊怒的双眼,“这是秦姜国主指使?还是……凤璃君自己的意思?”

冥月来回望着雷海城和冷玄,凄厉一笑:“你们早就在提防我?”

雷海城冷冷地道:“废话少说。想活命,就老实回答。”

“师弟,你究竟在干什么?”冰月在上方瞧得目瞪口呆。

冥月心有不甘地紧咬着牙关,随即惨笑道:“我输了。”

左手五指一松抛掉了短剑。眉宇间却倏忽划过丝狠戾,那只空出来的左手猛抓住冷玄手腕,右手抽回插在冰壁里的剑

,便向冷玄当头劈落。

这几下快如电闪,令人目不暇接。雷海城料不到这冥月如此凶悍,瞳孔急敛,左足飞弹疾踢冥月肩窝,“喀喇”连声

脆响,冥月右肩肩骨顿时爆碎。

冷玄整个枪头业已没入冥月胸腔。

伤口鲜血狂涌,冥月那剑准头全无,从冷玄颊边掠过,余势不歇,还是劈上了冷玄腰肋,刷地拉出条血口。

他身无凭依,直往下坠,左手却依旧死死扣着冷玄左腕不放,带得冷玄与雷海城也猛然一沈。

雷海城大喝一声,短刀奋力扎入坚冰。耳边却听缠绑在他和冷玄腰间的绳索发出裂响。

冥月那一剑,拉过绳索割开个裂口。绳索经不起两人的重量,立时绷断──

背后温度骤失,雷海城一颗心也跟着像沈进了彻骨冰冷的无底寒潭,右手急甩出钩索,环腰几绕,缠住下滑的冷玄。

三个人半悬空中,几百斤的体重,就靠雷海城深嵌冰槽里的左手支撑。

山风狂烈无比,冷玄和冥月只凭条钩索与雷海城相连,被吹得左右飘荡。

雷海城指甲缝里,开始冒出血丝。

冰月这才回神,贴着冰壁慢慢往下爬。

雷海城咬了咬牙──这个冰月,如果也心怀不轨,趁机给他来上一剑,估计他跟冷玄今天就得葬身在这冰天雪地。

看来,不冒险也不行了……他吸口长气,在冰月的惊呼声里力撑冰壁,纵身跃落。

寒风白雾,呼呼从他脸面刮过,速度惊人。

雷海城左手摸上衣内的拉索,正想打开自制的降落伞囊,眼角白影突晃,一人足点冰壁衣袂疾扬,朝他飞扑过来。

凌乱飘舞的白发下,那双目空一切的眼眸冷冰冰地望着他……

雷海城瞬间失神,胳膊一紧,被公子雪牢牢捏住。

公子雪另一手掌心内凹,凌空一吸,将冷玄也当胸抓个正着。他双手提人,身法依旧奇快,在冰壁上接连几纵,升入

浓密云雾之中。

待雾气散净,大片平坦如镜的冰地呈现雷海城面前。阳光无云翳遮挡,直照冰地,闪烁着色彩迥异的光环。

已是冰川之巅。

公子雪脚底踏上实地,松手放开人,更不打话,扭头就走。

雷海城想要追着他背影道声谢,却见公子雪素衣白发,已隐入云烟深处。

他微一怅然,随即收敛心神回头看冷玄伤势。

伤口不深,长却逾尺,仍在渗血,所幸血色殷红,并没有中毒迹象。男人的脸色,因失血透出几分苍白。

雷海城麻利地替冷玄包扎好伤口,见冥月双目紧闭晕死过去,胸腹衣衫已被鲜血染湿,却还抓着冷玄左腕。

他恨极这伤了冷玄的小鬼,一脚猛踏,踩碎了冥月左手腕骨。

“留他活口!”冷玄忙阻止他。

被剧痛拉回了神智,冥月勉力睁眼,看清处境后,面色惨变。

“别再耍花样,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雷海城蹲下身,指间夹着枚尖锐铁刺在冥月眼皮上游移,暗中蹙了下眉。

冥月之前那道剑伤并不重,直没胸腔那一枪却是致命伤。以他的经验,这小鬼撑不了多久。

冥月似乎也清楚自己命不久矣,勉力喘着气道:“你杀了我吧!”

雷海城冷笑,他有的是办法让人开口。

这时边上传来几声轻响,冰月满头大汗地也爬上了顶峰。

他根本不顾雷海城周身洋溢的杀气,扑到冥月跟前,抱起冥月就是一连串的怒骂。“师弟,你疯啦?先生要我们来保

护烈陛下,你为什么要行刺陛下?你个笨蛋……”

冥月瞳孔已经逐渐开始放大,奋力抬起左臂推开了冰月,出人意料地讥笑道:“从小到大,你就知道骂我笨、骂我蠢

,呵,告诉你,你才是笨蛋。先生才不会把重要的事情交、交给你做……”

他又笑了一阵,气息越来越短促,终至无声。

冰月呆愣了半天,似是还不肯相信冥月已然气绝,伸手在冥月鼻端探了又探,终于死心。

他定定地盯着冥月的尸体,蓦然跪地,朝冷玄连磕三个响头,颤声道:“烈陛下,冰月要回秦姜找先生问个明白,恕

冰月不能再侍奉陛下。”

冷玄和雷海城都看得出冰月的表情绝非作伪,两人对视一眼后,冷玄缓慢点了下头。

“谢烈陛下成全。”冰月红着眼背起冥月,用腰带绑紧尸身,慢慢地沿冰壁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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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很快恢复清净。日正当午,峰巅极光色彩变幻流转,瑰丽奇绝。

雷海城却已无心思欣赏这梦般景致,与冷玄相对而望,均未错过对方眼里的无奈。

远到人迹罕至的冰川,竟依旧躲不开尘世间纷争伎俩。

冷玄出了一会神,才道:“别再想那么多了。”左臂支地想撑起身,稍一用力,左肋伤口又开始有血色渗出。

雷海城忙搀起冷玄,依着冷玄指点来到山巅最东边的大片冰岩平台。

放眼豁然开阔,浮云千变,冰峰万仞,尽皆臣服脚下。天地苍莽寥廓,风声穿山越岭,怒撼尘寰。

身周一切,仿佛自远古起始便只为两人存在。

“海城,这景色,你喜欢么?”冷玄并没看风景,他的目光只留意着雷海城脸上神情变化,微微地笑了。“等我的伤

好些,我们再去漠北看沙海。”

雷海城转过头,双眼填得满满的,都是冷玄的微笑。

他缓慢伸手,避开伤口轻揽住冷玄。

男人的呼吸和心跳,在他怀抱中有力起伏,让他觉得真实而安心。

“很喜欢。”他抚摸着冷玄被狂风吹得飘扬飞舞的长发,轻轻闭目,低声道:“只要有你在,去哪里,我都喜欢。”

两人并肩携手赏着极光,直至万般光晕随西沈残阳一点点隐去。

偎依着在峰顶逗留了一宿,翌日,雷海城背起冷玄,小心翼翼地沿冰壁攀落半山腰,取了登峰前留在冰湖边的帐篷行

李等辎重,继续下山。等到得山脚,暮色已浓。

他和冷玄的坐骑还拴在原地。冷玄负伤难以驾驭马匹,便与雷海城同乘一骑,初更时分抵达个小镇投宿。

冷玄的剑伤却比两人预计中都严重,经马背上一番颠簸,才有愈合迹象的伤处又开裂,染红了白天换上的衣服。

雷海城沉默地坐在床沿,替冷玄重新上药包扎,处理完毕,他停下手看着冷玄。

男人的脸,因为疼痛和失血而发白,几缕鬓发沾着冷汗垂拂下来,挡住了眼眸……

骨节分明的左手,紧揪着被褥,一直都在轻颤。

雷海城慢慢捏开冷玄拳头,闷声道:“你的伤不轻,回宫养伤吧。沙海等今后再去也不晚。”

冷玄愕然抬头,与雷海城目光飞快相触后便移开,轻笑道:“这伤不碍事,你我行程放缓些,别让伤口再破裂就行,

不必回去。”

“可是──”雷海城想再劝,但看冷玄神色,知道男人不会改口,只得作罢。

在小镇客栈休养了几天,冷玄亦趁这期间将许昌国主和墨如非之事知会暗影。眼看伤势略有好转,他不顾雷海城反对

,硬是坚持骑马上路。结果没走出里许,伤口再度绽裂。

雷海城这回无论如何也不容冷玄再固执己见,买了辆马车代步,踏上返京的路途。

怕冷玄伤口禁不起颠簸,他没从山岭间抄近路,拣的全是平坦官道,速度自然慢下许多。从墨郡至京城一个多月的路

程,竟几乎多走了一倍时间。

夏蝉争鸣,暖风熏人欲醉。雷海城驾着马车,终于长驱直入驶进开元宫。

辞薇等几个侍女早得了吩咐,知道太上皇和定国王出游将归,把宫院打扫得纤尘不染,寝殿内更长日燃了龙涎香。见

两人风尘仆仆归来,辞薇不待雷海城出声,便忙着带人张罗热水浴具。

冷玄的伤口在途中已经愈合落痂,留下道尺长的嫩红疤痕。雷海城却兀自不放心,沐浴更衣后,命人召陆太医过来寝

殿诊治。

陆太医问了几句伤情,只叫冷玄多加休养,告了退自去开调理益气的补药汤剂。

“我都说过没大碍,海城,你太紧张了。”冷玄等侍人都走了,才苦笑。

雷海城替冷玄打着蒲扇,淡淡看了男人一眼,没接话。良久,见冷玄已在竹榻上睡着,他放下扇子,凝视冷玄,忍不

住涩然笑。

那道剑伤,根本没有危及要害,却令冷玄伤情反复。男人的身体,何时起衰弱至此?

“你到底,想瞒我到什么时候?玄……”他低问,几不可闻。

睡梦中的人鼻息微微,当然无法回答他。

冷玄这一觉直睡到黄昏,用过膳,正品着清茗,明周夫妇来开元宫请安。

原慈君穿了件淡紫金纱对襟锦罗长裙,腰身臃肿,已有了好几个月的身孕,眉梢眼角洋溢着将为人母的欢欣喜悦。

雷海城纵然心情抑郁,见到这对十五六岁的准父母,再看看冷玄,也不由好笑。

过不了多久,冷玄就得升级当爷爷了。

冷玄自是注意到雷海城在暗笑,有些尴尬地赐了座,和颜悦色跟原慈君聊着家常。

明周在旁咳一声,道:“父皇,儿臣先前听陆太医说,父皇您龙体欠安康,暂时不宜再出行。儿臣斗胆,请父皇安心

休养。”说罢,朝雷海城一瞥,竟带着几分责怪意味。

“周儿你?”冷玄不悦地微蹙眉。雷海城瞧得真切,抢先对明周道:“这个自然,你父皇身体康复之前,就算他想出

游,我也不会答应。”

冷玄静默了一瞬,随即摇头,不再纠结这话题,问起这段时日内天靖朝政,见明周处理得井井有条,他轻笑,望向明

周的目光里满是安慰和赞许。“父皇终于可以放心将天靖交给你。”

“父皇过誉了。”明周那张与冷玄轮廓越来越相似的脸庞益发老成,丝毫没有得意,反而扬了扬眉毛,“上次的刺客

,儿臣已略有眉目,应当和秦姜脱不了干系,那冥月又图谋行刺父皇和定国王。秦姜如此猖狂,依儿臣之见,得给他

个教训。”

“你想出兵?”

明周正色道:“儿臣遣去凉尹等四国游说之人均有收获,若真动起干戈,四国当不会全力以助秦姜。况且儿臣自有分

寸,只是小事惩戒而已,免得秦姜真以为我天靖无人。”

冷玄视线落在杯中茶气,片刻终是淡然一笑,缓缓道:“你既然已有了打算,就去做吧!父皇只要你记住,你是天靖

皇帝,你走的每一步都事关天靖安危。”

明周和原慈君齐齐起身肃然受教,耳听殿外响起更声,两人也不再多留,寒暄了几句告辞回宫。

雷海城本还想跟明周打听刺杀卫臻之事可有下文,许昌国主即殁,许昌国中如今何人掌权?明周又决意如何处置有异

心的墨如非?……但见冷玄意兴慵懒,明显不愿与儿子多谈论政事,他也就忍住了没问。

让冷玄尽快康复,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他取过桌上摊凉的汤药,隔着银碗试了试温度,发现已经不烫手可以入口,当

下递给冷玄,看男人眉头紧皱,却还是一仰头,把一大碗药汁都喝了下去。

195

抛开了大小烦琐朝政,冷玄仍旧一天一服汤剂,空暇时便与雷海城去御花园散散步,夜间在开元宫浅酌赏月,日子虽

然平淡似水,倒也舒心自在。

入了酷暑,天气日益炎热闷燥。这天午后两人在院中树荫下摆子对弈。雷海城不想玩象棋之类的累男人大伤脑筋,干

脆凭记忆叫人做了副飞行棋,把辞薇和依依两个伶俐侍女也拉来凑人数。

两个小丫头起初还战战兢兢,几局过后就把拘谨抛诸脑后,下到紧张处频频大呼小叫。

雷海城和冷玄见两人天真烂漫,都不禁莞尔。雷海城更想起了客居乔行之府上时伺候自己起居的那对姐妹花凝墨与含

香。

临渊城破之日,宫室俱空,全程百姓估计早被迁移他处。那对姐妹花生逢乱世,也不知如今是生是死颠沛何方?

还有那两只老狐狸,自上次毒蛇示警后迟迟都没有动静,反而令他心生不安。

方朝数天前已返回复命,称已将卫臻为首有反意的几名西岐武将先后诛杀。没等脚底板站热,方朝就又匆匆辞行。连

那夜鹰,自雷海城回宫后也不见踪影。问起侍卫,说是奉了皇命外出办事数月未归。

波澜不兴的平静之下,仿佛正有什么在酝酿积聚……

雷海城越想越出神,直等耳畔传来冷玄几声呼唤才惊醒。

“该你了,海城。”冷玄将骰子递给他,微笑道:“这飞行棋确实有趣。”

男人童年时代,恐怕都没玩过什么游戏。雷海城凝睇冷玄清黑眼瞳深处那几分不自知流露的雀跃神采,熟悉的心痛感

觉又开始在胸口涌动,最终笑了笑。

“还有许多更有趣的游戏呢!我慢慢教你。”

他盯着冷玄,男人却垂眸看棋局。

阳光穿过头顶浓密如翠盖的枝叶缝隙,摇落一点点细碎的光斑,映得冷玄脸上明暗交叠。

许久,冷玄轻轻地说了个“好”字。

一片树叶随风悠然飘坠,正掠过雷海城与冷玄之间,挡住了雷海城的视线。他看不到,男人此时究竟是什么神情。

鹅黄的叶子掉地,很快就和满院落叶混在一起,在清秋凉风中瑟瑟舞。

天穹秋意萧条,开元宫内却分外地热闹。欢声笑语夹着婴儿啼哭,直传高墙外。

天靖皇后两天前游湖时动了胎气,诞下位公主,母女均安。京城各处张灯结彩,为公主庆生祈福。明周更遣人将这喜

讯急报澜王和原慈君娘家族人。

今日早朝后得闲,他便带了小公主过来,请父皇赐名。

“这孩子哭得真响,像你小时候一样。”冷玄从两个乳母手里抱过女婴。说也奇怪,女婴到了他手里,便逐渐收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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