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第二部 修改版)——千觞
千觞  发于:2011年09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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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断臂处,裹缠著他从自己身上撕下的衣服。大片殷红血迹和男人灰白的脸无一不让他感觉到,冷玄即将消逝。所

以,他根本不顾男人厉声叱呵叫他走,反而搂得更紧。

即使死,也想要陪著冷玄,死在冷玄的身旁……

“啊!!!──”再也忍受不住头脑里噬骨钻髓的煎熬,他浑身颤抖,抱头狂喊。

“冷玄……冷玄,玄……”似乎只有不停地叫这个名字,才能减轻积压到几近爆发的痛。

公子雪抛下了叶子,回头看著雷海城,目光惊讶之中又带著了然,轻叹一声,揉身飘近,一指点晕雷海城,将人带回

木屋。

雷海城被放到竹榻上,尽管已经失去了意识,他脸上肌肉依旧在抽搐,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公子雪静立榻边,许久,终於弯腰扶起雷海城上半身,另一只手抽掉了雷海城束发布条,拨开满头长发。

手指在雷海城後脑游移摸索,找到当日落针部位,他微一凝神,力透指尖。

三道红影细如毛发,从雷海城脑後激射飞出,落地全无声息,赫然是三枚带血银针。

雷海城满脸痛楚终是缓和下来,呼吸变得悠长,慢慢地进入梦乡。

公子雪凝望著睡梦中的人,最终悠悠吐出声叹息。“你救我一条命,我还你一世情。从此,你我各不相欠,永不相见

。”

最後看了眼他永远挽留不住的容颜,,他一甩白发,跨出门槛。

屋外,云收雨散,天边露出轮红日,蒸得山脚湿气氤氲。

负手走出木屋十来步远,公子雪陡然停下步伐,眼底精光倏闪,挥手掠过身边枝头,指缝间已捏了数片绿叶,微微冷

笑,反手弹指,朝身後几个不同的方向射出。

“啊──”几声低叫同时响起,草丛树身後窜出数道身著劲装的人影,没立稳便又摔倒地上。

柔嫩之极的叶子,贯注了无形真气,锋利如刀刃,划破那几人裤脚,割断了脚筋。

公子雪慢条斯理走到一人身旁,见那人满头冷汗地还在试图挣扎起身,他冷冷一笑,一指木屋,“你们,是冷玄派来

找他的?”

那人和同伴均为之一凛,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竟被人一眼看破来历。

“说!”公子雪神情不屑。

早在数天前,他就发现这几人来到附近,轮流监视著木屋动静,却并没有耍什麽花招。今天这几人想必是被雷海城先

前的狂叫声惊动了,才潜近窥探。

这几人,在乎的是雷海城……

他略一走神,忽见那人和同伴使个眼色,一起咬动下颌,他急挥袖卸脱那人下巴,还是慢了半拍。

众人已经咬碎了暗藏齿中的毒丸,眨眼工夫个个面色发黑,七孔流血。

公子雪怔了怔,却也无心去搜身查证这几人身份,展袖将尸体扫进了草丛深处。

他转身,扬长而去。

白发傲然飘飞,拂过青山绿水,再无羁留。

头脑一阵裂痛又转清凉,黑暗里,无数幕场景飞快地呈现切换。雷海城呻吟著,猛地弹坐起身。

大汗涔涔,思路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跳下榻,他摸著还在隐约做痛的後脑勺,目光在屋内急速搜索著,看到地面那三枚染血银针,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

眼睛。

公子雪居然替他解除了禁锢?

所有失而复得的记忆还在脑海里翻腾……雷海城呆了半天,突然抬手,狠狠赏了自己一巴掌。

“玄……”他竟然不顾冷玄的哀求挽留,把男人丢在了那个孤寂的山岭绝顶……

回想当时情景,雷海城惊愧难当,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自己算了。

匆忙收拾起简单行囊,他根本没时间去考虑公子雪人去了哪里,直冲出门。

但愿冷玄还肯听他解释,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161

距冷玄御驾亲征之日已整整一月,边关文书频频传回京城,军情不容天靖朝臣乐观。

冷玄初临阵前,确实令天靖士气大振,首战告捷,攻下西岐东疆两城。但西岐大军不久便在主帅卫臻指挥下奋起反击

,将天靖军队逼退百里,之後更不分昼夜发起猛攻,竟无消停。

没有了原千雪的进一步部署,西岐宛如无人驾驭的下坡马车,势头凶猛,一味狂冲乱撞,似要踏平前方一切阻碍。

无人能预见,这辆失控马车还将奔行多久才会停下。

明周端坐龙椅中,听著金殿群臣七嘴八舌争论战局,有人力主增兵,也有人主张议和。两派人吵得面红耳赤正不可开

交,皇座上传来少年皇帝一记清咳,声音不大,却令众人都一惊噤口。

“西岐之战,绝不言和。诸位卿家不必再争。”

明周目光淡然扫过那几名议和大臣,见那几人眼神回避著不再出声,他才转开视线,下令军司增派援兵粮草,随即拂

袖退朝。

出得金殿,他适才强装的镇定从容方有所松懈,心头为父皇担忧不已,寻思著是否该请澜王去将父皇换下疆场。

这念头其实已经在他心底盘旋了好几天,可想到父皇出征时的一脸决绝,他惟有苦笑著放弃了这个主意。

父皇,是铁了心赴战……

无声轻叹著,刚转过御花园角门,迎面小路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视野,他一怔。

那人一身粗布衣裳,面目俊美,竟是雷海城。

“我正要去找你父皇。”雷海城也看到了明周,止步。

他额头还挂著热汗。离开木屋後,他去集市买了马匹便快马加鞭日夜赶路,片刻没有耽搁地直奔京城。

宫城侍卫都认得这定国王爷,雷海城一路畅通无阻地入了内,正往开元宫走去,可巧撞见明周。

“不用去找了。”明周也仅是微怔,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淡淡道:“父皇他月前就已离开京城,亲征西岐。”

他稍一沈吟,挥退了随行的侍卫宫女,道:“海城,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小鬼,似乎对他变得疏远了。雷海城记起失忆时曾为取信公子雪,将这小鬼一顿好打,定叫明周伤透了心。不禁有

些尴尬,转念又觉得正是个让明周彻底断念的好机会,倒把解释的心思打发了,默然跟上明周。

两人不消片刻,走到了栀子树下。

雷海城诧异地看著明周卷高衣袖,拿佩剑挖起树下泥土。

一方狭长的黄金盒子,渐渐露出。

明周打开盒盖,将盒子捧出坑,递给雷海城。

盒子里,是那片刻著“玄”字的人皮和一轴画卷。

雷海城气息骤停。慢慢取出画卷,慢慢地展开──

果然,是他的背影……

问世间 情为何物 看天下 谁主沈浮……

他凝望著那两行歪斜字迹,忽然间想起了挽书岭上,最後一眼看到的那个寂寞如渊的背影,万念纷沓,悲从中来,鼻

梁一阵酸楚。

“这是父皇出征前亲手埋的。”明周别转了头,不再去看雷海城的表情,一字字缓缓地道:“海城,我只想告诉你,

父皇他,也会伤心……”

“我知道。”用尽所有自持,才迫使声音听上去平缓些。雷海城深深呼吸,猛将画卷丢给明周,转身大步离去。

“我会去找他的。”

一骑风驰电掣,冲出京城,迎著残阳落霞飞奔。马蹄扬起烟尘滚滚,遮住了雷海城身後云天。

去找冷玄!这是雷海城此刻唯一的念头。

落日绚烂似火,耀疼了他双眼。心口那缺失了一片的地方,更绞痛不已。

竟然把他爱著冷玄的证明连同背影一起埋葬掉,冷玄,是不是又对他们的将来绝望了,决意将他远远推开?

上一回,用冰冷刺骨的微笑说著不再需要他,而这一次,亲手掩埋起他的存在。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冷玄是如何怀著一颗破碎无望的心踏上征途……

“我只是忘记了,不是真的要离开你。”他用力扬鞭,仰头,让劲风呼啸刮过面庞,吹飞眼角湿意。

他要的,绝不是这个结局。

再一次踏上前往西岐的路途,雷海城轻车熟路,尽挑捷径日夜兼程。那匹坐骑几天下来便已累垮,雷海城立即买过新

的脚力。

一路换了好几匹坐骑,等这天日落时分赶到十方城之前的一个小镇时,饶是他体力再好,也扛不住没日没夜超负荷地

骑马奔波,找了家客栈投宿休养,顺便添置路上的干粮。

越近西岐,战事阴云也越发地浓重。小镇上临时聚集了不少从十方城逃来避难的百姓。雷海城在客栈等著夥计替他包

烧饼的工夫,就听那些逃难之人大谈前方局势。

坎离和安若两城是天靖最西屏障。坎离城年前被大火焚烧,重建尚未竣工,天靖大军便死守安若城,已与西岐对峙颇

有时日。

西岐的攻势一次猛过一次,战火虽然还没有烧到十方,城中有些百姓已纷纷携家逃亡。

众人长吁短叹,雷海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焦虑更甚,恨不能立刻插翅飞去阵前。

本打算在小镇休息一夜再上路,现在是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等天亮。他回房後小睡片刻,就打起精神,纵马连夜西

行。

月夜下,风声萧萧,似乎已带来远方杀伐。

162

长空万里,风云翻涌。

碧草黄土的疆场,已被血色染红。断肢残骸凌乱散落,激战的双方杀红了眼,已经顾不得脚下踩到的是敌军还是己方

兵卒尸体,只知道呐喊、厮杀……

绣有“烈”字的天靖皇旗上,溅满了鲜血。

旗下白马亦浴血,男人黄金铠甲更被一层又一层的血迹覆盖著,黯然无光。

数不清的西岐将士不断向死守在天靖皇旗前的兵卒发动攻势,双方使用的新型武器大同小异旗鼓相当,人数多寡便成

了决定胜负的关键。

西岐国中经连番征战,剩余二十万大军,开战後倾巢而出,显然誓与天靖死战到底。在连续数天的攻打之下,终於攻

破冷玄退守的安若城,冲乱了天靖大军阵脚。

天靖军中身份最尊贵的男人,虽然被将士重重守护著,依然难敌潮水般永无休止袭来的西岐大军,边战,边向背後山

麓撤退。

天靖败势一经显露,西岐大军的进攻更加疯狂,黑压压的人马踏著满地尸骸,紧追不舍。

万马奔腾,如无数道滚雷,令大地也为之颤栗惊吼。

雷海城连夜绕过十方城,循著震天战鼓声赶到山麓脚下时,正看到那面千疮百孔的“烈”字皇旗轰然倒下。

心里,也猛然一凉,似乎有什麽跟著坍塌了……

风餐露宿,日夜无眠赶赴疆场,竟只能见证冷玄的死亡?

他不许冷玄死,绝不允许!

拔出短刀,他力踢马肚,冲入万千人阵中。

完全没理会自己刀下究竟葬送了多少西岐将士性命,他挥开漫天血雾,一点点接近前方那个背影。

男人脚上已中了一箭,滚下马背,倚靠著白马作战,还在往後撤。四周,死士用身躯替男人抵挡著来自西岐的刀剑枪

矛、火统箭、连珠弩……

血肉城墙终究无法持久,很快被打开了缺口。男人左臂再中一刀,兵器坠地。

围攻的西岐兵士狂喜,争先恐後杀将上去。

冷玄,已无路可退。

雷海城突然笑了,踩住马鞍全力一跃,越过前面数人头顶,落在男人宽阔的背後,用身体盖住了男人。

“玄,我回来陪你了……”

背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痛。他没回头,只起脚後踢,踹开了敌人,伸手从背後环抱住男人──

“谁?!”

男人发出声微弱叱呵,居然是一个雷海城从未听过的陌生声音。

他遽然震住。看那人回过头,同样陌生的容颜。

不是冷玄!竟不是冷玄!!!

相似的,只有身材。

这人,不过是个替身。这一切,恐怕也是冷玄诱敌的圈套。就如夜袭坎离那一役,牺牲天靖两万将士做炮灰,换夺回

坎离安若两座城池。

雷海城瞬间恍然,松开手,在刀光剑影的包围中大笑。

是真心地在笑──冷玄,并没有遇险……

玄活著,就好。

山麓半腰的一处岩石凹陷後,冷玄浑身僵硬,望远镜从他冰冷僵直的左手里滑落掉地。

他张著嘴,想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也根本听不见身边将士的焦急询问。

雷海城!为什麽还会来?为什麽,明明看到那个是替身了,还在笑?……

他宁愿雷海城对他情断义绝,永远都不再回到他面前,也不想雷海城出现在此时此地……

“慢──”痉挛的喉咙里终於挣扎出一个字,立刻被震耳欲聋的炮火声盖过。

数百门散落隐藏在山脚的铁炮同时开火,毫不留情地轰炸著被诱入埋伏的西岐大军,也包括做诱饵的天靖将士。

火统流箭,滚木蝗石,铺天盖地雨点般飞向大军。

地底,一早埋下的百十处火药也被点燃了引线,连环爆炸,携带著无数残碎肢体肉块和泥土飞上天空,撒落漫天血雨

……让他再也看不见千军万马中那个笑得欢畅的人……

再也,看不见。

热浪炙人,扑面袭来,周围血肉横飞,哀号不绝。雷海城的心情却异常地平静,嘴角,还微微带著一缕笑。

脑海里飞快闪过的,一幕幕,都是他和冷玄的画面──

锁云山上,他背著冷玄跳下悬崖,躲避风陵追兵……

十方府里,他和冷玄抵死缠绵……

坎离城外,他紧抱冷玄,在生命最後一刻,只想跟冷玄在一起……

开元宫中,他替冷玄穿衣、绾发……

还有雪地里那场狂放不羁的纵情欢爱……

满心、满眼,都是冷玄……整个感官世界,都已被冷玄填满,没有任何空白。

可今後,他无法再用自己的双手去拥抱那个寂寞的男人,无法再在那个男人冷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去焐暖男人……

今後,冷玄还能不能再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还会不会再露出雪地里那样柔和轻松的笑容?……

千里而来,是为告诉冷玄,他真的只是因为失去记忆了才会离开,但现在,雷海城又无比庆幸冷玄并不知道他当时失

去了记忆。

就让冷玄以为他是个薄情人,那麽,他死了,冷玄也不会再伤心……

一声近在咫尺的剧烈爆炸,震断他所有未尽思绪。眼前发黑的刹那间,他再度看见,身体被炸得四分五裂,肢体横飞

……

163

爆炸接连不断,持续良久,最终停歇,唯留一两声余震。

战场上,尸横遍野,硝烟未散。无数残骸层层叠叠堆积著,许多尸体的衣服都已经炸成碎片,分不出究竟是哪国将士

被践踏得不成模样的两军旗帜兀自在火舌中翻卷,直至化为灰烬。

守侯在山脚的天靖伏兵冲入战场,围堵住极少数炮火箭石下侥幸生还的西岐兵卒,一阵狂砍猛刺,将之赶尽杀绝。

此役,尽管天靖为引敌军入伏,也牺牲了己方万余儿郎,但眼见被引进埋伏的西岐大军全军覆没,萦绕在天靖将士心

头的悲伤之情亦被莫大喜悦冲淡,众人高举兵刃,朝屹立山麓半腰间的人影放声欢呼。

脚下,万人欢腾雀跃,冷玄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陛下?烈陛下?……”邰化龙站得离冷玄最近,发现冷玄不对劲,连喊几声,冷玄眼珠终是微微转动了一下,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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