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第二部 修改版)——千觞
千觞  发于:2011年09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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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刹那间身心俱疲,他放开了缰绳,任自己滚落马背。

他趴躺著,厚厚的积雪一下子埋陷了他大半身躯。

感觉不到寒意,却有微热的水,慢慢地,融开了眼角周围的积雪……

明知道,冷玄厌恶来自同性的拥抱,明知道,冷玄不喜欢男人,他凭什麽,以为自己能让冷玄为他改变?

他什麽时候,变得如此天真?

自做多情!这四字他从前曾拿来暗中讥笑追求他的同性,如今用在自己身上,再贴切不过。

他伸手,摸著心口。

衣衫下面,是他亲手用刀子刺上去的桃花,还有男人的名字。

冷玄永远都不会知道,染上风寒昏睡的那几天里,他也因为刺青发了烧。

一刀刀折磨自己肌肤,肉绽血流的疼痛感,至今鲜明,可看著男人当时眼中腾起的感动,他觉得,为冷玄做一切都值

得。

心口刺青的地方,宛如被虫蚁细细咀嚼蚕食著,很慢,却痛入心髓……

他闭上了眼睛,把自己锁进冰冷黑暗的世界里……

漫长无垠的死寂中,终於响起一串急促的马蹄声。马儿一个响鼻,停在他身边。

“雷海城!”熟悉低沈的声音隔著积雪,听来遥远而不真实。

一只手费力地将他从积雪中抱起,紧紧揽进宽厚胸膛──

男人的心跳,乱成一团。

“不要走,不要走……”冷玄用面颊去暖雷海城冻得发青冰凉的脸庞,喃喃重复著。

流失的体温跟著意识一点点回到体内,雷海城惘然,望向冷玄。

男人披头散发,呼吸仍未平复下来,呼出的热气在两人脸旁形成片白雾。

“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不是讨厌你。”

冷玄声音在寒风里微微颤抖,仿佛绷到极限的弦,稍微大力,就可以拉断。

“不要走。”

箍在腰间的左手越收越紧,雷海城凝视冷玄满眼绝望,唇角牵出个凄然苦笑。

即使逃到世界尽头,他的心始终被冷玄牢攥手中。

朝阳鲜红若火,男人发黑如墨,在他头顶罩出一片阴影,挡住了刺眼生痛的光线。

他长叹,“回天靖罢……”

不想再责怪什麽,也不想再要求什麽。只要生命终结之前,能继续爱著,已知足。

冷玄似乎还想解释,但触及雷海城疲倦目光,他抿紧唇,跟雷海城一起陷入沈默。

身後,蹄声轻巧,奔近两人。

幽无觞跃下马,看见冷玄紧搂著少年,也只能摇头。

将手里披风替冷玄罩上,“玄兄,你刚服过解毒药该好好休息。我都说了会帮你把这小鬼找回来的,你还非自己冲出

来找。”说到气愤处,他狠瞪雷海城一眼,若不是碍著冷玄,早拿剑劈将上来。

雷海城一怔,倒压下了满腹心酸,问冷玄:“绿郎不是已经替你解了蛇毒麽?”

“他是给我服了解药,不过那蛇毒性很猛,还有些余毒未拔清,昨天从洞穴出来後忙著赶路,我自己疏忽了。”冷玄

抬起左手,手背上被蛇咬噬过的地方尚透出圈暗青。

“之前,兴许也是因为余毒攻脑,神智不清,我才会那麽失控……”

他黯然一笑,“那些事情,我已多年不曾再想起了。”

雷海城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但听说是蛇毒作祟,心里酸楚总算稍有减退,又暗骂自己昨天只顾著生闷气,居然没替

冷玄仔细检查过伤势。

好在两人从天靖出发前,考虑到此行凶险,携带了不少解毒药剂,清除余毒应该不成问题。

“等你手上青气褪尽,毒就清了……”他说著,脑海里陡地有什麽一晃而过,戛然止声。

他盯著冷玄,看到了冷玄黑眸里跟他同样的震惊之色──

“符青凤!”

雷海城和冷玄,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

绿郎那条小蛇毒性如此强烈,咬了冷玄一口後,伤口至今发青。可符青凤被蛇结结实实咬中後背,瘫软倒地,脸上却

未见丝缕蛇毒发作时应有的青气。

符青凤根本就没有中蛇毒!也不过是在演一场戏……

138

蹄声急如雨,迎著朝阳向临渊城回奔。

马上三人,面色都十分凝重,尤其是幽无觞,俊脸铁青。“玄兄,你说符贼没真的中蛇毒,是在使诈?!那小蛇分明

咬中他後背的,难道他可以未卜先知,知道自己会被蛇咬,先吃了解药?”

冷玄尚在沈吟,雷海城道:“未卜先知倒未必,但极有可能贴身穿了件什麽护身衣甲以防不测。”

他是想起自己前世看过不少武侠小说,里面尽多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软蝟甲啊天蚕衣什麽的。符青凤曾在坎离城地道

中被公子雪一掌伤得不轻,吃此大亏,说不定事後便日夜穿著护身衣保命。

冷玄理著思路微叹道:“无觞,你想想,昨日的形势确实对他极不利,绿郎又临阵反扑噬主。符青凤自然权衡过,他

若顽抗,难敌我们人多势众,不如干脆将计就计反摆我们一道,让大家以为他真的中了蛇毒无力反击,或许还能置之

死地而後生。”

幽无觞狠狠一扬马鞭,“这麽说,风陵皇备下的毒酒也是假的了?怪不得他们一唱一搭地,非要给自己留全尸。”

雷海城点头,“御焰燎说过他自己就是风陵最好的医师,调配些假死药应该不成问题。”

其实昨天他已有疑惑,像符青凤和御焰燎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了,怎会甘心自行了断?只是那两人诀别时神情凄楚唱

作俱佳,那杯毒酒的效果又太过逼真,叫人情不自禁跟著入了戏。

只可惜了绿郎……

幽无觞怔了半天,讷讷对冷玄道:“昨天临走时,你是想看看那两人是否真死了,才去刺他们的尸体?”

冷玄嗯了声,“我是有些放心不下……”

幽无觞登时作声不得。昨日绿郎撞岩自尽後,冷玄又回到水潭边,持枪去刺水下尸身。他向来爽直,既报了仇,又见

那两人死得还算利落,心下对冷玄的多疑有些不以为然。觉得没必要再去作践死尸,忍不住出声阻止冷玄。

冷玄枪尖还是刺进了御焰燎背部,血水冒出,御焰燎却毫无动静。这时听到幽无觞出言阻拦,雷海城又早赌气径自出

了洞穴,冷玄便没有再往符青凤尸身也补上一枪……

结果,棋差一著……冷玄摇了摇头,将挫败感甩出脑海。

离开洞穴後就始终感觉胜利来得太过容易,以致他一直在思索自己究竟疏漏了什麽,却原来忽略了最明显的破绽。

人得意时,果然会掉以轻心。想得千般复杂,竟反而看不清最简单的事实。

他无声苦笑。

三人暂时都缄默下来,只听马蹄翻飞。隔了阵,幽无觞终究郁愤难平,忿然道:“那两人好歹也算一国之君,居然用

那麽卑鄙无耻的手段逃命?要让我看到他们真的没死,非把他们剁成肉酱不可。”

雷海城在旁冷冷道:“你以为他们还会留在原处,等著你去砍?准备好陷阱等你上钩倒是十有八九的事。要报仇,也

得想好他们这次会躲去哪里?”

他并不反对回去斩草除根,但明知道对方可能在洞穴里设伏还自投罗网就太冒失。也许从前他一个人行动时,无牵无

挂,还挺享受这种刺激,不过经历过冷玄失踪那晚的恐惧,他不想再贸然行事。

然而幽无觞坚持要亲眼求证,冷玄自是不肯任老朋友孤身涉险,回帐篷收拾起行囊後跟著幽无觞起程,叫他恨得牙痒

痒又无可奈何。

幽无觞回瞪雷海城一眼,竟没有反驳,转头对冷玄正色道:“玄兄,这小鬼虽然混帐,刚才说的还算有道理。你不用

陪我去冒险,你们只管回天靖罢,我自会小心应付。”

“无觞,若你我易地而处,你会让我独自回去麽?”冷玄淡然笑,随即敛了笑容。他脸色仍透著几分苍白,黑眸浸润

阳光里,光焰飞舞。

“我跟他,迟早会对上。来风陵,本也是为了刺杀符青凤。”

洞穴就隐匿在临渊城背靠的群山中,两块天然巨石如两扇大门竖在洞穴入口前,中间仅留一人侧身可过的缝隙。洞穴

周围藤蔓丛生,如果不是留心细看,谁也想不到巨石後别有洞天。

三人接近洞口下了马。幽无觞游目四顾,适逢头顶上空有只孤鸟飞过,他一箭,射落。

箭只射伤了孤鸟的翅膀,他抓起鸟儿抛进洞内。

三人均凝神倾听洞内动静,没听到什麽异常,一个接一个依次入内。

绿郎的尸体仍躺在原地,身下一大摊血迹已然干涸。

潭水清澈无比,两具尸身果然已不翼而飞,连符青凤的折扇和剑也不见踪影。

一面石壁上却用血画了三只大大的乌龟。每只都驮著圆台般大的龟壳,似乎不堪重负,伸长了脖子喘气。三个脑袋赫

然分别是冷玄、雷海城、幽无觞,而且还惟妙惟肖。

幽无觞脸肌抽搐,终於迸出一长串咒骂。

冷玄多年没听这老朋友爆粗口,显然今天幽无觞是气疯了,直等幽无觞骂个痛快停下喘气时,他才道:“走吧!”

幽无觞哪肯罢休,提剑将那面石壁劈得乱七八糟,边砍边恨恨道:“玄兄,我真是瞎了眼,居然答应留他们全尸。昨

天怎麽也要把那两奸贼的头砍下来!还好你後来补刺了一枪,杀了风陵皇也算解气。”

“未必。”冷玄摇头,“若御焰燎真被我杀了,符青凤还有心情画乌龟麽?”

雷海城自见那三只乌龟,也是哭笑不得。他和冷玄被画得相像就算了,毕竟符青凤跟他俩见过好几次,印象清晰。可

幽无觞与符青凤昨天是初次打照面,真难为了符青凤,那般危急境况下,竟然还将幽无觞的容貌记得一清二楚。

只是御焰燎即便还活著,亦离死不远。

“御焰燎本活不过这个夏天,是靠漠狐胆才多续了半年命。没移神草的话,这冬季结束,他性命也到头了。”

幽无觞本来怒气冲天,听雷海城这麽一说,总算平了些愤恨,哼道:“算便宜他了。”

他望了望冷玄,道:“玄兄,移神草你可小心收藏好,世上大概也只剩两株,千万别给符贼夺了去。”

“两株?”雷海城略觉意外,还以为这鬼草被冷玄视若旷世奇珍,应该独一无二才对。

“当初珈素找到了两株移神草,自己留下一株,另一株便给了我。”幽无觞跟著冷玄和雷海城鱼贯走出洞穴,在日光

下轻叹,难掩苦涩。

冷玄上了马,闻言不禁动容,“无觞,你当初可没告诉过我这是珈素给你的定情物。”

幽无觞跨上坐骑,迎风一撩长发,恢复了洒脱,笑道:“珈素是怕我常年在外游荡漂泊,易遭凶险,送了我一株保命

用。她却不想想,我怎麽可能会去吃这草把她忘了?这玩意,对我毫没用处。倒是玄兄你当了皇帝,难免碰到个刺客

什麽的,就像上次──”

冷玄突然连咳两声,看著前面雷海城背影,直朝幽无觞打眼色。

幽无觞立时醒悟冷玄是不想重提尘烟行刺之事,当即收了声,马鞭甩起声清响,提缰奔在了最前面。

三骑驰出後山,一路竟然风平浪静。

没有预料之中的机关、埋伏……不止冷玄和雷海城皱起了眉头,连幽无觞也觉得奇怪。嘀咕道:“符贼那麽狡诈,应

该猜得到我们事後可能会起疑回来看个究竟吧?怎麽伏兵都不设一个?我还想抓人来追查他的下落!这下倒好,也不

晓得那两人躲到哪里去了?”

冷玄静默著,最终一夹马肚加快了速度,如箭离弦。

“别想那麽多,回天靖要紧!至於符青凤,即使我们不找他,他终究也会找上门来。”

幽无觞虽然心有不甘,但领教过符青凤和御焰燎的奸猾手腕後,已将初入风陵时的轻视之心收起,知道单凭一己之力

想在风陵再揪出那两只狐狸,好比大海捞针,只得作罢。

139

三人离开临渊又行了数十里路,才止步小憩,顺便让奔波成日的坐骑也缓下脚力。

一连几天晴空朗日,不少积雪较薄的地方已经融得七七八八,露出泥土。幽无觞与冷玄生著火,忽然道:“玄兄,我

陪你回天靖。”

冷玄一怔,抬头,却见幽无觞正紧盯牵了坐骑去远处泥地里啃草根的雷海城,立时明白他的用心──

幽无觞是不放心雷海城。

残阳里,雷海城的背影披上层红光,显得有点朦胧又遥远……

冷玄遥遥凝望,竟出了神,直听幽无觞在耳边连喊好几声方收回目光,拨弄著火堆,淡淡道:“他不会害我。”

幽无觞叹口气,“有些话,我不想多说,免得你又嫌我多事。那小鬼是真的借尸还魂也好,装模作样也好,我也管不

了。你就让我送你平平安安地回到天靖罢。”

冷玄无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麽。

入夜,一轮明月高悬,柔白银光照遍千里雪原。

雷海城默默地搭好帐篷,拿起睡袋,对正在铺褥子的冷玄低声道:“今晚我睡外面了。”

冷玄手倏地僵住,想叫住雷海城,可雷海城已经弯腰走了出去。夜间的风,趁隙而入,令他打了几个寒战。

幽无觞在火堆边展开毛毡正准备休息,看见雷海城面无表情出了帐篷找地方就寝,倒有点意外,朝雷海城横看竖看,

不得要领,最後卷起毛毡,钻进帐篷自去与冷玄叙旧。

雷海城走到丝毫听不见帐篷内说话声处,扫开积雪另生了堆火,这才躺下,遥望天心明月。

根本就睡不著,但如果留在帐篷内,他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冷玄。

他并非不知道冷玄厌恶男人间的性接触,可总是自信地以为自己会是例外。昨夜那场堪称有生以来最失败的做爱却如

当头一棒,打得他几乎找不到方向──

冷玄的心理阴影,远比他想象的严重。

以为自己正在慢慢抚平男人心底的创伤,其实却在残酷地一步步把冷玄逼到崩溃边缘……

他再一次痛恨,自己为什麽不是心理医生?

披著睡袋坐起身,雷海城抱紧双臂,深深地呼吸著夜间冰凉空气。

万籁俱寂间,沙沙的脚步声逐渐清晰。他转头,看著月华下冷玄踏雪而来。

冷玄手里提著自己的披风,走到火堆旁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在雷海城身边坐了下来,将披风披上雷海城肩头。

冷玄的身体,很冷。

雷海城本来想叫他回帐篷去睡觉,但看看冷玄的表情也知道劝不动,终於在心里叹了口气,抖开披风将两人一齐裹进

去。

他和冷玄,并肩靠著,看面前火苗摇颤。

雷海城突然觉得,他跟冷玄就像两只孤独的刺蝟,为了抵御寒夜,为了贪恋对方身上那丝温暖,不顾一切地想靠近彼

此。

可越接近,就越是被对方的刺扎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漓……

纵使如此,却依然不愿分开……

隐隐约约的痛楚,如荆棘一样,在胸腔里伸展蔓延。

他有些受不了耀眼的火光,悄然阖起眼帘,轻问身边人:“你见过刺蝟吗?”

以为冷玄不会回答这麽没头没脑的问题,说不定这长於深宫的男人连什麽是刺蝟也不清楚,谁知冷玄答得很快。“当

然见过。”

男人低沈的嗓音甚至还带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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