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度四——月下的布鲁斯·南
月下的布鲁斯·南  发于:2013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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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儿,朕来看你了。”我放了一叠绿茶糕在榻上,轻轻坐在她的身边,她却依旧呆滞地看着窗外……“上次你爹爹入宫,说你最喜欢这种糕饼,朕特意派人去淮阴请来师傅做的。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殿外几只鸟雀叽叽喳喳地在树枝上徘徊,久久不散。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也知道那天在殿外的是你……”三年来,她第一次回过头来看我,却是以这样的神情。这三年,我一直配合她演好这场戏,却到现在我终发觉,自己是如此笨拙。“牵——机——”从她嘴里说出的两个字,让我心痛非常。

“我在国内禁了这种毒药,以后,再也没有人会死于牵机了。朕有一个,更好的死法送给你……”

既然我不能再拥有你那明媚的笑脸,就让我,亲手结束这一切……我知道,有一种比牵机更好的死法,名叫离恨……是一个男人教给我的……

“你走吧!”我拍拍她的头,当年第一次见她,也是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时节,只不过一个是白昼,一个是黑夜。

即便是夜中的都城,也有它不为人知的幽静……

“从此以后,天下间,再也没有苏琳这个人。你记住朕的话——”

“那你如何向天下交代?”

“嗯——”我抱起手臂,一阵唏嘘,浅笑一声“朕是皇上,为什么要向别人交代?”她看着我,眼中盈盈……

“孝诚恭肃正惠安宣奉懿恪敏俪天襄圣仁皇后,这个谥号你可喜欢?”

“呵,”她忽然笑了,阔别三年,那样的笑意又回到了她的脸上。我的心中,是这样快慰,我中了自己下的毒,不似牵机,胜似离愁……“我哪有这样好?简简单单,扁作庶人不是更好?”

“这可是你希望的?”我一时情难自己,猛地将她抱在怀中,这是相识以来,我第一次抱她,她的身子是这样温暖,这样纤柔……

“我希望,如有来生,你不要做一个君王。”她轻轻拍着我的后心,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在心里,留一个地方给我,停下来的时候,能在心里偷偷的想我便好。不过,切莫要做一个君王。只做自己就好!”

“如果有来生,我倒希望,你把我忘记……只要记得你那笑容就好……”松开她,将亲吻化作离别,印在她的脸颊。“朕是这天下的君主,说话一言九鼎。朕要你,此生,来生,都要快乐幸福,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笑容……”

“我,知道了……”眼泪滑过眼角,低落在她隐约可见的酒窝里。她拉着我的手慢慢松开,单留下一对萤石……

可惜,我纵然倾尽天下,你也不会回头看我。似乎很多事情,是我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

用力一攒,掌中萤石碎裂,便化灰烬,散与东风……

我更加怀念自己做世子时的情景。那时,我自称孤王。而现在,我却真的成了“孤王”。当初那个我称之为父皇的男人,是怎么度过龙椅上的二十四载春秋的?我不得而知,但他的确找到了一条好的出路。此时看着马车远去的夜影,我终于明白,原来从很早以前,我就中了一种名叫“离恨”的毒药,直到所有的人都离我而去,如今,果真已是病入膏肓,无药石可医了……

“陆遥哥哥,你没事吧?”我睁开眼,是苏琳——“难怪你感冒得那么严重,在这里都能睡着,我真佩服你。”她嘟嘴看我,似乎心里有什么话此时不吐不快。

“你找我有事吗?”

“啊,节目快开始了——大家都在找你……”她低着头,绞着衣角,言语之间吞吞吐吐的。“说你自己的事。”我依旧是单刀直入。

“我这两天有给你发信,你都没回过。”

“啊,”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不好意思,我手机不知道放到哪里了。”脑子里思索着,可能是落在常帆的家中了吧……

“上次路遥哥哥说喜欢常帆哥哥的事,是真的吗?”她的一句话打断了我所有的思路。

“嗯。”我看着地上仍未燃尽的烟头,不由得踩了一脚。

“那,很好啊。”她笑着看我“如果是真的喜欢,就应该去珍惜。我觉得,只做自己就好!”

“苏琳……”我抬头看她,浅浅的酒窝,淡淡的笑容“谢谢你……”同样的亲吻,落在了我的脸颊,原来,这竟然是隔世而来的约定。我很庆幸,庆幸今生的你已经忘记了曾经的一切,那么就让我,默默地离开就好,远远地看着你的笑意就好……

06.长相思,长相忆

走出安全间,走廊上播放的歌曲已经变成了《相爱多年》,我不喜欢太悲伤的歌,悲伤得让人想起难以摆布的命运……通往录音室的长廊原来是那么漫长,就好像通往宫门的那条官道……

“不要回去!”一个人影突然从路边冲出,拉住了辔头,勒住了我胯下受惊的马——是他……

“不要回去?”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脸鄙夷“你已经被逐出宫了,还要怎么样?朕不回宫,要去哪里?”

“跟我走,天涯海角!”他将手递到我的面前,以一种强烈而渴望的眼神看着我“跟我走,一起流浪江湖,一起策马西风,一起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只有你我。双双终老……只是,不要再回那个樊笼。”

“你是在求我,还是在命令我?”他的语气让我不舒服,不仅仅是眼神,即便和他站在同一片土地上,也会让我觉得作呕。“怎么,你是莫家最后的棋子?当年是昙见,现在是你。真是高明啊。”我挥开他的手“苏家已经没落到无药可救了,登高必跌重。下一个,就是你们莫家!”

“难道那个皇位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他猛然把我从马上拽到他怀中。

“不是重要,是从我出生起,就注定要坐在那里。一辈子坐在那里。直到最后,只剩我一人……”我看着他,不由放声大笑“说得那么轻松那我问你,你当初为什么要进宫随侍?为什么来到我的身边?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放屁!我告诉你,从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起,我就知道,你讨厌这个皇宫,讨厌皇宫里的每一个人。你的眼神,哀伤,怜悯。你视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笼中鸟,连我唯一的快乐在你眼中也是微茫得不足为道。你给的感情只不过是一种施舍!”我疯狂地挣开了他的怀抱,重新跨上了马……“现在,我放你们每一个人自由。放你们所有的人走,你难道不应该跪下来向我谢恩吗?”他看着我,缓缓地跪下“谢主,隆恩”……

前往骊山的封禅典礼已经筹划多时,终于在崇明三年七月初七日到来。经过了长达半个月的跋涉,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终于到达了骊山……

骊山是东林国最高的山峰,历来封禅,于其上设三坛,每一坛宽一丈二,高九尺,分别代表天、地、人。每行封禅之礼,须以五谷祭天,以保雨顺风调,正天子之名;以五色之土奉地,来祈物阜民丰,春华秋实(忽略比喻意义吧)。以白鹿,猪,牛等五禽献人,为祝百姓丰衣足食,国泰民安……

按祖制,人坛为重,最后祭拜天坛。如此一来,祭拜到天坛之时,天际已有了暮色。七夕佳节,远远地竟现了红云彤彤……

“陛下,天降祥瑞,佑我东林啊!”不知哪里传来的一声,众人纷纷拜倒,口中山呼万岁。“祥瑞?”我冷哼一声“不就是朝霞——”好痛,好像身体被什么,穿透……这掌中,竟有比朝霞,更明艳的红色……

众人在台下依旧高喊着他们的万岁,我却已经失去重心跌倚在香案跟前,口中呼了几声救命,却被掩盖在了声声万岁之中……

“为什么?”模糊的视线里走进一个脚蹬蟒头皂靴的男人——黑衣,黑发。剑眉鹰鼻,有龙凤之姿,飘逸不凡……

他没有回答,手中那滴着血的剑锋,却再次穿透了我的身体,却被我的肋骨卡住。他用力一推,我便清楚地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清脆,干净。这次,却又抵到了我的脊骨……这也是我今生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有了如此充分的了解……

他慢慢地将剑从我的身体里拔出。我能感觉到,它带着我血肉的温度,已经不再冰冷……

“我爱你……”他轻伏在我的耳边,低声,呢喃……

“我恨你!”用尽最后的气力,我在胸前剜了一掌的鲜血,抹在了他的脸上“莫天行!”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凶手的名字,却依旧淹没在人声之中,这高呼着万岁的时代,就此,终结……

“为什么?为什么?”我喘着粗气,踹开了录音棚的门。“你怎么了?”早已经准备好了的常帆看着我不知所措,“感冒没好吗?回去休息吧,有我就行了。”他站起身来,想把我让出去“不要碰我!”我发疯似地嘶吼“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泪水已经不能克制地奔涌而出。我一边不断撕扯着他的衣领一边拼命地摇着头,想把所有的记忆都甩掉,可是它却像是挥之不去的钩手,死死地抓住我的心,绞痛不已……

他任我疯闹了一阵,缓缓地松开了我的手,对导播间打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我们换个地方谈谈吧。”

“我请你在这里说清楚,我求你在这里说清楚——为什么,为什么?”我挥开他的手,无助地坐在地上,正如我当年跌坐在天坛的神案之前一样,而肉体之上的痛苦,似乎一瞬间又涌现出来……肋骨,脊梁,每一寸骨节都吱吱作响,支离破碎……我抬头看着他,泪水模糊得让他的脸显得扭曲。“那结局呢?我要知道结局。你,莫家,还有我的东林!”

“我接替了你,成为了东林的凌王,冷氏一族,全部活埋……”

“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爱你……”他站在那里,淡定地说出这句话。是常帆,还是莫天行,是前世,还是今生……

“爱?”我笑着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你的爱谁敢要?我要不起,还给你!”我一手拍在他的胸口,是心脏的位置……“你这个杀人凶手——”杀人凶手,是的,他曾经用爱情让我活过一次,让我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尽管我嚣张,尽管我傲慢,可是我的心里却始终是认可他的。可是,他竟然用这段爱情,亲手埋葬了我……

“如果我是杀人凶手,那你是什么?”他突然攥住我的手,声音冰到谷底“你爱的到底是谁?是莫天行还是常帆?前一世已经死了,你现在不是冷南风,你是陆遥,你是陆遥!”他抓住我拼命摇晃的头,拖到自己的脸边,用力地掰开我捂住耳朵的手“你给我看清楚,听清楚,莫天行早就死了,这一世我叫常帆。我就是常帆,你现在要问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你自己到底是要活在记忆里守着死掉的过去,还是看清你自己的生活现实地活下去!”他一甩,把我扔在地上,愤然而去。我却逃命一般跌跌撞撞地冲出电台,一个人在喧嚣的街道上奔跑,漫无目的的慌乱和惊恐随之而来——整个城市充斥着陌生而吵杂的汽车声和脚步声,路边店铺门前的音响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我已经看不懂这世界,已经看不清我的处境。我该,何去何从……

辞去电台工作的第十三天,我吃光了家里所有的泡面,冰箱里连过期的酸奶都被我横扫一空。我已经,两个星期没有出去了……

明天就是圣诞节了吗?打开电视,各种娱乐频道都在风风火火地准备着新年的节目,争取收视率的提高。不过就是一个数字吗?至于吗?我将遥控器一扔,整个人拥着被子,懒懒地摔在了沙发上……

“叩叩叩——”敲门的声音从玄关传来……

“快开门啊!你煤气中毒一命呜呼啦?再不开门我报警啦!”连敲带踹,如果我再不开门,恐怕临走之前还要给房东一笔赔偿金……

“大姐,你有没有常识?煤气中毒应该拨120,110是不管的……”我无奈地打开了门,果然是徐薇……

“给你!”她塞了一瓶巴克龙在我的怀里……

“不喝了,我看了看手表——我晚上11:58的飞机。”

“去哪儿?”

“天涯海角……”我心头一颤,天涯海角……

“说人话!”

“京都。”

“去那儿干嘛?”

“听说今年那里圣诞节会下雪。”

“为了看场破雪跑到京都去?你放哪国的罗圈屁!你想看雪咱们东北哪儿没有?现在外面就下着呢,不信你出去看看啊!”

“行行行行,我说不过你哈!我服了你了,你是姐!我上辈欠了你的,这辈子怕了你了……”我推着她回到了玄关,这显然是下了的逐客令。

“你本来就欠了我。”她站下来,背影温柔又清冷“很多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有时候,忘记未尝不是一种幸福……”我们都站在那里,谁也不先说话,谁也没迈出那一步。“你总是那么喜欢辜负别人。”我听着她声音里的哽咽,看她微微地扬了扬头,吸了口气,我猜,她一定在竭力地克制着泪水——

“这辈子,别再辜负别人了……”原来,前世今生,并不止我一个人记得……只有真正忘记了的那个人,才能获得真正的快乐。难怪每次过奈何桥,人人都要一碗孟婆汤,若有来生,我是否该多要两碗?

他的话,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你爱的到底是谁?”

我从来没有好好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我还会不会执着于他,会不会关注他……前一世,我是冷南风,我爱的,固然是莫天行。可是这一世,我是陆遥,我又该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我的过去,审视我的人生,正视我的感情呢?

这一晚,我一个人喝光了一整瓶的巴克龙。直到10点半方才晃晃悠悠地从家里出来——如她所言,外面果然下着雪。

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上去,略显寂寞的司机想找我搭话,却闻见我满身的酒气,便随手打开了广播……是我熟悉的节目,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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