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乎!”山羊胡子酒劲上头,跳起来喊,“就算你不在乎,我在乎就行了!只要我高兴,我才不管你怎么想!”
谷玄呆了一呆,怔怔地看着山羊胡子一脚踏空,咿咿呀呀地掉了下来,惹得其他弟子一起来看笑话。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笑了起来,拍拍发酸的腿站起来,幽幽地叹道:“是啊,我高兴就成了。”
第二天,山羊胡子带着一脸的划痕上了路,一直抱怨谷玄“见死不救”,谷玄却只是笑。
祈然觉得谷玄自从修了界桥回来后就有些不对劲,可是怎么个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无盐世界并不大,侵入的妖魔也不多,战事并不激烈,他这个金丹宗师一来,很快就消灭得差不多了,正打算接下来好好与谷玄温存几天,没想到对方却要走。
第十节
“走?”祈然眯起眼睛,一脸不快,“你任务也不急,留下来多几天又如何?”
谷玄也不答,笑眯眯的拿着梳子和剪子,把他拉到院子里,按在凳子上坐下,解了发冠,拿起梳子便梳。
祈然被梳了几下,心中不安,又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要急着回去?”
“大事。”谷玄的手不轻不重,一下一下在脑后,仿若羽毛般招惹着祈然的心,太阳一晒,他便整个身体懒洋洋的舒服,“这件事如果了结了,顺利的话,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祈然不明白,他的心思从来没有谷玄那般绕得远,当下便气哼哼的不吱声,半晌后又察觉谷玄开始给他编辫子,更加奇怪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谷玄辫好了一小股,倾下身来去身边的凳子上拿过一把剪刀,一边俐落地剪下那缕黑发,一边道:“然儿,我问你,你信我吗?”
“信。”祈然盯着谷玄正经的脸,皱起眉头。
“我是问,你相信我会为我们俩好吗?”
“未必。”祈然撇了撇嘴,“你上次还拒绝了阴阳叶呢。”
“那不一样,牺牲一方成就另一方对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更何况,我需要的不是修为,我需要的能够与你长久相伴。”
祈然似乎听明白了些,疑惑地盯着祈然:“你不会是想出什么办法来了吧?”
“嗯。”谷玄道,“还有能令你不变成‘石头’的办法,不过……”
祈然急切地问:“不过什么?”
“你想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吗?”
“不想!”祈然毫不犹豫地道,“如果最终是变成一块石头,那对我根本没有意义!”
谷玄笑了起来,笑容美丽,令人着迷。
“那就好。”
他掏出一缕黑发,和祈然的结在一起,再散开,把祈然的塞进怀里,又把自己的递出去:“拿着。”
祈然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惴惴地接过来,问:“这是干什么?”
谷玄眨巴下眼睛,笑:“结发呀,我们这就算成亲啦。”
祈然怒:“哪有结发再拆开的,太不吉利了!”
“这是为了以后。”谷玄突然附下身,亲了亲祈然的额头,小声道,“你以后要记住,对敌人不存温存之心,对同伴不绝救援之义。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去解决我们双修的事,等你成就移情之时,我就回来陪你。”
成就移情,对修者而言是极为艰难的事,大部分修者终其一身都无法达到。祈然不同,他很快便要达到金丹圆满,再往上一步,只要突破瓶颈,便可以晋阶移情。
“到底是什么办法!”祈然抓着谷玄的手,急急逼问,“就不能告诉我吗?”
“不能。”谷玄坚定地摇了摇头,随即又笑了,“说起来,我总是看不起师父的别扭固执,可是事到临头,我居然做出和他一样的事,真是令人无奈。不过,你总要相信我,我不会牺牲你,也不会牺牲我自己,我只是为我们寻一条最好的道路,令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没人会再敢欺负我,你也不用再为我牺牲。”
停了停,谷玄的眼中满是光彩:“你,相信我吗?”
这话真是像极了遗言……
祈然咬了咬嘴唇,死命捏着那缕黑发,盯着谷玄黑色的眼睛,许久后,仿佛是下定决心般,道:“我相信。”
谷玄笑了笑,直起身,往外走去。
祈然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出声道:“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谷玄没有回头,挥了挥手:“等我啊。”
斗转星移,战事逐渐频繁起来,祈然心头虽然偶有不安,却仍然不得不听命于师门四处奔波。罗玉不知为何总是躲着不见人,他想商量下谷玄的事也无人可诉,只得把不安压在心底。
修者们研究了出了一种大界,准备以几个世界为基,布一个结界,把妖魔与修者的世界们彻底隔开。为此,庞大的准备与迁移工作开始了,冒着妖魔们的骚扰,修者们穿梭于各个世界之间,布阵修堡。
祈然更加忙碌了,有时候三、四年都停不下脚来歇一天,杀戮越多,性子也越发冷淡,身边便越来越没有人了。时间久了,星宵派的弟子们都知道,跟着祈宗师出战便是十死无生的事,这个煞星有时候烦起来连自个儿手下都给一锅端了。
谁愿意和这么个人一起作战?谁又愿意把背后交给这么个人呢?
渐渐的,祈然便开始独自穿梭于战场上,在妖魔们中,他威名远播,可是每当夜晚降临,他便只能在孤寂中入睡。
幸好,还有那缕黑发陪他。
那是他的支柱,更是他的唯一。
直到那一天到来。
第十一节
失踪已久的罗玉回来了,许久不见光彩的眼中满是飞扬意气,可是脸上的严肃却带着一份令祈然不安的犹豫。
“师父。”
罗玉站在那儿半晌也没有出声,过了许久,却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不说,就当他永远不会知道了么?”不知何时,化形悄然出现在罗玉身后,一脸的嘻皮笑脸,“怎么着,不忍心,那就我来说!”
祈然瞄了眼化形,有些惊讶于对方与彭雨的相似,不,不仅是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从言语到行动。原本的化形只是徒俱外形,现在的却是神形兼备。
师父这段时间不见就是去忙这些了?
祈然有些茫然,却又感到极度不安。
以往彭雨若是如此调笑,罗玉少不得面红耳赤或者皱眉发怒,此时却只是平静地瞄了眼化形,挑起一边嘴角:“你想说?那你就说罢。其实本来也该你说的,这件事本就和你那徒儿有关。”
化形的脸猛然沈了下来,半晌后才冷淡地开口道:“谷玄死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令祈然脑中化作一片空白,他呆了半晌,道:“什么?”
化形冷笑,放大了声音:“谷玄死了!”
祈然微张着嘴,瞪着化形,许久许久后才转向罗玉:“师父,他在说什么?”
罗玉皱着眉头,却还是缓缓地道:“谷玄参加了大界的布阵,本来他是不应该去参加的,但是彭雨失踪,他在宗人谷又没人庇佑,便被推了上去……”
罗玉后面说了什么,祈然已经完全记不住了,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个儿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捏着的无界铃,呆了半晌后才认出眼前这间破屋正是当年他与谷玄相居过的地方。
世事变迁,哪抵得过时光摧人老,那间法术化作的小屋早就破败不堪:掉了半边顶,破了一面墙,窗户也早化作尘埃。进去一看,当年那个洗澡的木桶业已散了架,两张床只剩一块板与四条腿。
祈然就在这间屋里呆了一晚上,蜷缩在当年自己曾经睡过的那张床上,用自己的胳膊抱着自己,闭上眼睛试图抵御无形的寒冷。
他的怀里还有那缕黑发,曾经与谷玄结过的那缕黑发。此刻,只有那缕黑发还带着一丝温暖,周遭的一切似乎全都化为虚无。
三天后,罗玉再度见到了祈然,这个祈然与三天前看起来并无差别,甚至笑起来还多了一丝温存,令他有些不解。
“然儿,你不伤心吗?”
“不。”
“然儿?”
“谷玄会回来的。”祈然微微一笑,“所以,我会等他。”
“然儿。”罗玉皱眉,“谷玄死了,布阵之时被罡雷击中,魂飞魄散,连入轮回也不成……”
“师父。”祈然打断了罗玉的话,“如果有一天,彭雨说他会回来,然后你听到他死了,你会信吗?”
罗玉抿起嘴唇,慢慢地答:“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祈然笑了,笑得无比温柔,“师父,我和你一样死脑筋。”
罗玉再也没有说什么。
星宵派的弟子都觉得祈宗师变了,虽然还是以前那般面无表情,但是真正动手起来,也知道庇护一下自家弟子了。有好几次,他还会花些工夫为跟随得比较久的弟子指点迷津,有时候,他还会露出一丝微笑,令不少女弟子都羞红了脸。
他们哪里知道,许多人的性命得保也只是赖于那句话,“对敌人不存温存之心,对同伴不绝救援之义”。
渐渐的,跟随着祈然的人越来越多,他的背后已经有许多人愿意为之遮挡,可是他的心中,却始终只存着那么一个人。
突破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晋阶移神的时刻终于要来了。
祈然不知道别人突破是怎么做的,但是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去那间破屋。
屋子被他修葺过了,添了瓦、修了墙,还把里面的家具全都重新修补了一遍,战事间隙,他便来这里小憩。若是找他,便只需在星宵派他的居所前栽上一节竹子,这里,是不许任何人来的。
春去秋来,星宵派祈然的居所前已是竹林婆娑。
祈然进了屋,却不练功,也不打坐,只是坐在谷玄曾经的那张床上,想着若是过一会儿见着他了,要怎么做才好。
这些年,他一个人过,从不曾动摇,却吃尽了相思之苦,谷玄这个家伙,总要他赔的。
夜空中,一枚流星划过,拖着长长的火尾。
转瞬之间,漫天星空便被乌云遮挡,雷光闪电在云中流窜,不久后,一束两人合抱还粗的闪电直奔小屋而来,还不等到了近前,白龙便腾空而起,黑焰吐出,生生截下了那束闪电。
这只是开始。
第十二节
接二连三的闪电从空中击下,每一击都比先前的一击更加强烈,白龙盘锯在小屋之上,即使皮焦鳞黑仍然不肯放开,而那屋中受劫之人却始终不肯逃走,硬生生扛着这天劫之雷。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时辰到了,又或者是察觉不可能再有机会,闪电雷光渐渐熄去,重新露出漫天星空。莹莹月光洒在山头,使得平凡的景致也美如仙境,而当祈然走出来时,这仙境便突然活了。
祈然的面容没有变化,只是周身多了一股说不出来的详和之气,隐隐看去,他整个人仿佛都浸在淡薄白光之中。
白龙缓缓放开身躯,低吟一声,在祈然面前恭敬地低下了头颅。
树丛中窜出一只松鼠,伏下身子,滴溜的黑眼珠抬也敢抬。
树上飞来一只黑鸦,收了翅膀,低垂着小脑袋。
一只黑虎从山崖下奔来,走到祈然身前,四肢伏地,以额贴地。
无数的动物与精怪都走出山林,恭敬地向“仙人”朝拜。
而“仙人”,只记挂着那个承诺。
“等你成就移情之时,我就回来陪你。”
我已是半仙之体,你又在哪里?
祈然四下眺望,却只听到风声啸啸,再无那人一声嘻笑。
冰冷的感觉慢慢淹没了他的心,及至移神,他本该早就无波无喜,可是此刻,他只觉得有千万只名为绝望的蚁蝼在啃噬他的心,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你,到底还是骗了我吗?
动物与精怪感觉到仙人的怒气,颤抖不已,却不敢逃走。
祈然捂着胸口,只觉得腹中一阵翻腾,猛地口一张,吐出金丹来。那枚金丹在空中飘浮了一会儿,突然向着屋内窜了过去,他却理也不理,只是呆在原地。
你骗了我,我却如此爱你信你!
他的脑中只重复着这么一句话,怒意便渐渐涌了上来,双眼赤红,恨不得立刻去到哪里大开杀戒才好。周遭的灵气为他的怒意而翻滚,野兽精怪,乃至山木河川都在颤抖,整个世界因他的杀气而波动不休。
“然儿。”
祈然浑身一颤,像是被雷劈了般,僵在原地不敢动,生怕刚才那声音只是幻觉。
“然儿,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听到这声叹息,祈然悄然转过身去,那半透明的身影与熟悉的气息令他惊疑不定:“化形?”
“我只是一段时间不见,你居然连我和化形都分不清了。”谷玄一撇嘴,满脸不高兴,“哪有像我这样一出现就开了灵智的化形?”
“可、可是……”祈然已经完全懵了,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谷玄叹了口气,慢慢走上来,把洁白的胳膊缠上祈然的脖子,狡猾地笑,悄声道:“有没有想我?”
祈然怔怔地望着怀中的人,突然落下泪来,晶莹的泪珠顺着脸庞滑下,却无法诉说一分他心中的孤独与惶恐。
如果到了那一天,谷玄没有回来,怎么办?
如果这一切,只是谷玄骗我的,而我居然傻傻的真放了手,怎么办?
无数个夜晚,祈然抱着这样的想法在惶恐中入睡。无数次的打坐之后,他一睁开眼,恐惧与不安就轮番蹂躏他的心。
他不敢独自一人,宁愿去最危险的战场,面对最危险的敌人,也好过想到这些问题时的感觉。
他熬过每一刻,只期盼着今天,从刚才的绝望到现在的狂喜,这其中的心情有谁能解?
“我能啊。”谷玄把祈然的脑袋紧紧地抱在胸口,“我是你的金丹化形,我们同生共死,永生永世。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知道你的所有,你不愿意,我可以不出现,你可以为你遮风挡雨,我可以为你修炼,而我也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
祈然哪里还忍得住,低下头便狠狠吻上谷玄的唇,带着咸味的泪水混进嘴里,却比蜜还甜。
两人这一吻便吻了个昏天地暗,到放开时饶是祈然都有些气喘吁吁了,谷玄却淡定得很,笑道:“你现在可不如我了。”
祈然一瞪眼:“你是我的金丹,我怎么会不如你!”
“我连呼吸都不用。”
这话说得祈然无奈了,他可以辟谷、可以不眠,但到底这具肉身还是脱不了的。想到这里,他突然道:“你算是没有肉身的?”
“是啊。”谷玄点着祈然的鼻尖,“我是你的金丹,所以你可以碰到我,如果是别人,现在根本不能碰到,只有我单独修成肉身了才能成。”
祈然皱起眉头,沉吟片刻后又道:“那你……如果床事时,是没有感觉的?”
谷玄张大了嘴巴,一巴掌拍到祈然脑门上:“都这时候了,你尽想着这些?”
祈然懒洋洋地抱紧谷玄,过了片刻,又半是委屈又半是安心地道:“就是这时候了,所以才想着这些。”
听到这话,谷玄心里疼得快裂了,哪里还会再怨祈然一分。当下也紧紧抱着他,俩人几乎化作一刻,静静感受着对方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