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想来，夏黎言当初最怨恨的并不是周维不喜欢他。

他怨恨的是周维既然不喜欢他为何还要来招惹他，若是周维跟他明确的表示他喜欢的另有其人，那么就是再心动，他也不会纠缠不清。

那样的话，他就不会死的那么莫名其妙。

可是那样的话，他也就可能不会再遇上季衡之。

这到底算良性循环呢，还是恶性循环？

……

夏黎言抿着唇浅浅淡淡的笑了，命运这种东西，还真是谁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周萧颇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夏黎言此刻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他看着周萧的眼睛，问出他最好奇的那个问题，“我说，你后悔过吗？”

由于你的恶意刺激，导致一条人命的消亡。周萧，你后悔过吗？

周萧缓缓闭上眼睛，就在夏黎言以为他已经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口了。

“我已经不能后悔。”

“无论如何，至少以后我哥的眼睛里看到的都只有我了。”

“我确实欠苏乐一句对不起，但是我更加感激他的死。这样，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来跟我争夺我哥了。”

虽然没指望从周萧嘴里听到好话，但是他这样直接的表述还是让夏黎言禁不住皱眉，“就算没有苏乐，也总会有别人，如果周维一直跨不过那道个禁忌的话。”

周萧轻轻摇头，眼中流露出近乎疯狂的笑意，“不会的。不会再有别人了，哥哥一直在内疚，他没有办法再接受其他人。他只能是我的了。这样想来，我如何能不感激苏乐？”

夏黎言忍住想要一拳揍过去的冲动，冷声道，“那你也要忍受周维心中永远惦记着一个死人了。”

周萧脸色猛然一沉，过了一会儿，又好笑的摇头叹息，“是啊，谁争的过死人呢？”

“可是，死人又能拿什么跟我来争！？”周萧声音陡然凄厉起来。

夏黎言脑海中浮现一个成语——天欲使其亡，必先让其狂。

未等他开口，病房门就被推开。

周维的脸色没什么变化，眼中的担忧却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

病房内，面色冷厉的夏黎言和情绪激动的周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维走过去安抚一般的摸摸周萧的头发，垂下眼睛不着痕迹的下逐客令，“夏…夏先生，你的朋友还在外面等你。”

“好自为之。”丢下这四个字，夏黎言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周维在他转身之后才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背影，即使门被狠狠关上也没有收回视线。

“哥。”

听到周萧的呼唤，周维这才回过神。

“哥，你不会再找别人，也不会……不要我了，对不对？”周萧语气犹疑，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和刚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维看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周萧弯起眼睛，眉开眼笑的样子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宝贵的东西。他眷恋的用脸颊蹭了蹭周维的手，“就算我以后走路很难看，你也不能嫌弃我。”

周维这一次没有躲开，他的眼中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一般，周维的脸上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不会的，医生不是说了，要是复健做的好，你的腿恢复正常不是没可能。”

“反正我是没抱太大希望了。”周萧迟疑了一下，“就当……就当是还苏乐了。”说实话，他是十分不愿意在周维面前提到这个名字的，但是如果这样能让周维心里的内疚能减轻一点的话，那……其实也没什么。

周维嘴角的笑意不动声色的敛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周萧的头发，没有说话。

时间仿佛都要在静止下来，在这一刻，天地间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夏黎言出来之后，季衡之一句话也没有问。他很自然的牵起夏黎言的手，离开了医院。

在路上，夏黎言忽然没头没脑的说道，“虽然还是很讨厌，但是这个结果也算不错了。那个，周萧伤的重不重？”

对夏黎言的突然发问，季衡之依旧一脸波澜不惊，他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只不过夏黎言没主动问，也就没有提起的必要罢了。

“没想要他的命，只伤了他一条腿而已。”季衡之神色平淡，然后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嘴角弯起，“他当时本来是有时间躲开的，但是他没躲，反倒有几分主动迎上来的意思。”、

“……”夏黎言面无表情的扭转目光，“他这是在赎罪吗？他以为这样做就有用了吗！！？妈的他大脑回炉到底有多曲折！！！”

“我觉得，与其担心这个，不如……”

季衡之难得的卖了个关子，夏黎言的注意力果然被他吸引过来，一双眼睛瞅着他好奇的眨啊眨。

“你先想想回家之后怎么面对你父母，唔，苏临已经帮你订了后天的机票。”

“-口-|||||”要不要这样速度啊！！都还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呢！！

然而苏临的意愿从来都不会因为夏黎言的不情愿而改变，更何况季衡之看起来也一点帮他的意思也没有，虽然心里有点紧张，但是回家之后，夏黎言还是乖乖的去收拾行李了。

不过，刚装了几件换洗衣服，夏黎言就又开始托着下巴发呆，“季衡之，你说，要是我爸我妈不相信我怎么办？”

这位忧思重重的发问了。

“没关系，不是有苏临么。”那位倒是浑然不在意，“他既然让你回去，有什么麻烦事儿自然让他解决去。”

“至于你——”季衡之的视线在夏黎言身上扫了一圈，“你只需要做到人到就可以了。”

不管怎么忐忑，该面对的总该面对。更何况，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是在夏黎言心里，期待占的比例还是更大些。

不得不说，在下飞机之后，看着变化巨大的B市，夏黎言还是很感慨的。

“这边。”季衡之对于B市机场的熟悉程度比某个这个好几年没回来的本地人还熟悉。

跟在后面的夏黎言颇有些岔岔不平。

不带这样抢风头的……就连回老家还不让我露个脸，（ ˇ？ˇ ）不高兴。

夏黎言的那点小心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他们就已经坐上了苏家大哥安排过来接的车。

那个年纪轻轻脸上还带着几颗青春痘的小司机一脸严肃的交待，“苏经理说公司还有两笔单子要处理，但是他一定会在你们到家前赶回去，所以请两位放心。”

季衡之完全客随主便，十分配合的上车了。

夏黎言默默翻了个白眼，对于他大哥苏临已经完全无力吐槽了，这到底是多热爱工作！不过反过来想想，把苏家交到这样的大哥手里，确实比他靠谱的多……

车子一路疾行，B市发展的很快，这才没几年，就已经快要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感慨，以至于到了苏家别墅大门口时，夏黎言还没缓过神来。

……一点变化都没有。

大门、石子路、角落的法国梧桐和树下的藤椅、甚至院子里那一池莲花，都如同他走时那般才冒了个头。

恍若时空重叠。

夏黎言眼眶一红，手忽然被身边人不着痕迹的握住。

季衡之垂头看他，波澜不惊的眸子却让夏黎言十分安心。

眼前这个人，话不多，有时候也会故意逗他使坏，但是却会在需要的时候握住他的手，会带着他往前走。

这种感觉，既安心，又幸福。

季衡之忽然弯腰，在夏黎言的嘴角落下一个吻，然后看着小孩的脸一下子变的通红。

唔，这么长时间了还这么羞涩，季衡之考虑着是不是要做点更亲密的事拉近一下距离。

“就算是亲热，也得挑合适的时机吧。”一辆低调的黑色本田在他们身边停下，车门开，苏临从里面走了下来，一脸要笑不笑的看着他们。

季衡之很淡定的跟他点了点头，丝毫不受影响，仿佛那个被抓包的人跟他完全无关。相比之下，夏黎言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倒像是大惊小怪了。

苏临看了看表，毫无诚意的道歉，“抱歉，路上车太多，晚了一小会儿。走吧，咱们进去。”

看这架势，倒像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夏黎言心里直打突，但是事到临头又不能临阵脱逃，他觉得自己的手指都紧张的轻微打颤。

察觉到他的慌张，季衡之在他的手心轻轻挠了一下，本来带了那么点调情味道的动作在这会儿反倒让人心安。

“妈，我回来了。爸不在家？”苏临打开屋门，只看到苏妈妈在长沙发上坐着，不知道在摆弄些什么。

苏妈妈听见他的声音，停下手中的事情，转过脸对苏临一笑，“回来了啊，你爸在上面喂鱼呢，一会儿就下来了，这两位是……？”

苏妈妈一抬头就看到了自家儿子后面跟的两个人，暗自猜测着他们的身份。她的大儿子还真没往家里带过人，不管是朋友还是其他什么。

夏黎言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苏妈妈，完全忘记了这个举动有多没礼貌。他心中酸涩的厉害，记得最后一次见面，眼前这个女人还气质雍容衣着华贵，丝毫不显老，怎么……怎么……这才多久没见，当初那个贵妇一般的女人就变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呢？

他的妈妈不该是这个样子的……脑海里那个贵妇和眼前的明显苍老的女人根本无法重合。

苏临看他一眼，淡淡的开口，“乐乐，还愣着干嘛，快叫人。”

“妈。”夏黎言心中正难过，听到苏临说话，只是乖乖的听话照做。

苏妈妈的笑容僵住，自己的儿子带了两个没见过的男人回来，其中一个还管她叫妈！！？“临临，你这是要干嘛？”

苏临倒是挺淡定，“妈，你不是常念着要是乐乐能回来就好了？这不，乐乐回来了。”

季衡之：“……”

状况外还在感伤的夏黎言：“TAT？”

表情从僵硬变成凝重的苏妈妈：“临临，你是不是，生病了？咱们乐乐早就……”话虽未说完，但是听着其中不自觉流露的酸苦，夏黎言的鼻子一酸，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季衡之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保持着不会显得太亲昵但是又让人能感觉到的距离，伸出一只手按了按夏黎言的肩膀。

“这是怎么了？”苏妈妈更是疑惑了。

夏黎言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走的很慢，很小心。他的眼泪像泉水一样往外冒个不停，怎么都停不下来。夏黎言甚至来不及去擦。

“你……”苏妈妈的话终究没有说完，因为那个满脸泪痕的少年忽然扑到他怀里，哭的撕心裂肺。

“妈，对不起……对不起……妈……我对不起你……！我、我回来了……”

苏妈妈想要推开他的手猛然僵在半空中。

而她怀里的少年哭的好像失去了全世界，又好像全世界都在他手中所以才喜极而泣。

“你，你说你是乐乐？”苏妈妈的语气带着极度的不可置信，紧接着，像是求证一般的看向苏临。

苏临双手环胸，静静的看着他们，点头“是，妈，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借尸还魂么？虽然他的外表和苏乐大相径庭，但是里面的内在，确实是咱们乐乐。”

“怎么可能……”苏妈妈犹疑的呢喃着，但是眼中却渐渐的蒙上一层泪水，“证据呢？”她不愧是苏家的女主人，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还保持着一点理智。

苏临眼中含笑，“或许你可以给他做糯米鸡试探一下，咱们乐乐那馋嘴的反应一般人学不 来。”

“而且，我不相信您自己感觉不出来。”苏临说的笃定。

“妈，我错了，我应该在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回来的，我当初不应该离家出走惹你们生气，我……我……妈，对不起。”

夏黎言声音嘶哑，语无伦次，整个人的情绪都及其激动，他只知道来回重复着道歉。再也说不出其他。

苏妈妈的手颤抖着落在夏黎言的头上，“你真是……你真是我的乐乐？”

夏黎言仰起头，整张脸都被 泪水浸湿，眼圈红的像是肿了起来，眼眸中的悲伤和哀恸让人心悸，他说，“妈，我是乐乐，我回来了。这张脸……这张脸，这个身体都不是我的，但是我确实是你的乐乐啊，从小被你拿糯米鸡喂大的。妈……”

这句话是在苏妈妈经常说的一句戏言，她常用这句话来调侃苏乐小时候不知道吃了多少糯米鸡。

苏妈妈终于愿意相信，这个陌生的小孩，确实是她的儿子苏乐。

“乐乐……”苏妈妈嘴唇抖动，眼泪浸湿了脸颊，她仔细的端详 着夏黎言的脸，声音颤抖的几乎破碎，“真的是你啊，让妈……让妈看看你，好好看看你……不管是怎么回事，没事就好，能回来就好……”

“这是在闹什么！？”楼梯口忽然传来一声呼喝，还有拐杖重重敲在地板砖上的声音。

苏妈妈抬头，声音凄婉里带着喜悦，“老公，咱们的乐乐回来了！苏乐回来了！你看，这就是咱们的乐乐！”

“……荒谬！”苏爸爸连看都不看一眼。

“他真的是咱们的孩子苏 乐！”

苏临轻咳一声，“爸，我知道这有点匪夷所思，但是乐乐他确实……”

“你别多嘴！”苏爸爸从楼梯上走下来，看起来苍老却依旧威严，他看着自己的妻子正抱着一个完全没见过的人叫自家孩子的名字，那模样终究促使他放软了语气，“我知道你想孩子，医生说过度思念可能会导致臆想症，你……”

“你才有病呢！”苏妈妈毫不客气。

犹豫了一下，夏黎言还是叫 了一句爸。话音刚落，苏爸爸就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不应该用这种方式冒犯我去世的儿子！”

“OK，爸，我来解释，我来解释。”眼瞧着大家的情绪都平静了些，苏临这才走过来，把苏爸爸按在沙发上坐下。

苏妈妈拉着夏黎言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

于是苏临简短的把经过叙述了一遍之后，苏爸爸这才开始半信半疑的打量夏黎言，“他说的都是真的？” “……是。”

“啪”苏爸爸忽然扬起手，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抽了过来，夏黎言的半边脸刹那间肿了起来，“那你为什么不回家！？”

他嗓音冷硬，但是细看的话，就能发现这个一向严肃的男人，眼眶微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