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未尽——老蹭
老蹭  发于:2013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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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晓。”他轻轻蹭着我的脖子,“我……”

“什么事?说吧。”

“没什么。”

第二天天气剧变,大雨倾盆而下,我和许晓无处躲避,只得相拥在椰子树下眼眯眯望着海天间悬挂的巨大雨幕,倚赖彼此的体温取暖。

大雨持续到午时方休,天空渐次放晴,被狂风掀起的巨浪归于平静。我没有因为雨过天晴而精神大振,反而恹恹地躺在许晓怀里发起了高烧,于是昨晚对他做出的承诺无法兑现了。我难敌头疼,睡不下又醒不来,一直被许晓伺候着,到夜里病情稍有好转,才迷迷糊糊地睡下了。

晴朗的天空中浮起几朵薄透的云,阳光缀洒在火红的跑道上,S中一年一度的校运会如期举行。围绕操场的四面看台上聚集了大批观赛的学生,大家或坐或站,一致把视线投注于场内。

“嘿,你猜那个矮子今年能不能勇夺倒数第二?”

意识恍惚的一瞬之间,我听见身旁有人问我,没来得及回答,身边的另一个人接口说:“他要是赢了,我帮他擦鞋!哈哈,不过你等着瞧吧,到头来他还得乖乖地帮我们擦一个学期的鞋!”

我幽远道:“为什么?”

两人同声回答:“还用问?有眼睛自己不会看啊?”

我循着他们的目光望去——跑道白色的起跑线上,所有选手正以起跑姿势预备好,只等待一声枪响。我看见排在最边上的一个矮小瘦弱的男生,他紧握着拳头,背影那样熟悉,我却一时间想不起他的名字。

“他是谁?”我用手指向那个小个子男生,问坐在我身边的人。

他的两根又粗又黑的眉毛挤到一块儿:“你有毛病吧?他是谁你不知道?”

这时,“砰”一声枪响,选手们几乎同一时刻越过起跑线。我的目光追随着那个小个子男生,看他起初努力想要跟上其他选手的速度,而在之后的三四圈里逐渐被对手甩开。我慢慢地坐不住了,站起来想往下走,身边的人连忙拉住我:“你干嘛?”

我迫不及待地大喊道:“我要下去——”

他诧异道:“你疯了?!我跟你说,你小子今天不对劲啊!”

我不愿同他纠缠,奋力甩掉他的手,撒开腿就跑。周遭的喧哗吵闹快要震聋我的耳朵,我扒开阻挡的人群,挤入赛场,那个小个子男生恰好从我眼前跑过。我紧追上去,可奇怪的是,我的双脚突然变得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跑不快。我急了,冲着他的背影直喊:“喂——那个谁,停下!!!”

我依然记不起他的名字,这样喊了几声,他全无反应。眼看他越跑越远,我没有闲功夫失落,咬紧牙关,使出全身的力气拼命往前冲。脚渐渐的不那么沈了,我一点点拉近与他之间的距离,不久,只需一伸手就可以够到他了。

“停下!!”我一鼓作气扑上去,将他压倒在火红的跑道上,场内一瞬间沉寂无声。

“你是谁?”他喘着气,满头是汗,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

我看见他眼中的自己,微笑道:“我是路川。”

“不是——”他一把将我推开,“你不是路川!”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头脑倏地一阵晕眩,“那么,我是谁……?”

这时,“轰隆”一声巨响,天空中遽然绽开一道裂缝,蓝天随即像砖墙一样坍塌,地面亦如闪电一般开裂。我捂住耳朵不去听那震耳发聩的噪音,只拿眼睛紧盯住他不放:“你说!我到底是谁?”

他的嘴唇张合之间说了两个字,不待我了悟,天昏地暗……

“啊——”

我惊叫一声从沙滩上坐起来,眼前是一片汪洋大海,微风轻吹,海浪起伏,树叶沙沙作响,一切恍如隔世。我眯了眯眼,抬手挡住刺目的阳光,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不远处,一个人挥舞着手臂冲我跑来。

“徐晓,快,快起来!有条渔船来了!”

“苏晓?”

我下意识地张嘴喊出一个名字,然而下一秒自己却愣住了——我为什么会这样叫他?他跑到我跟前,一把拉我站起来:“你发什么呆,还没歇够吗?这样,我背你上船吧,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我反扣住他的手腕:“你是……你到底是谁?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你……”他先是惊讶,而后像是想到些什么,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我终究还是留不住……你什么都想起来了?自己从头到尾是谁,这些你都想起来了?”

一阵晕眩袭来,我手捂着额头倒退一步,背靠向一颗椰子树:“我怎么可能忘记自己是谁?至于你——是姜宸派你来审问我的?可这是什么鬼地方?”

“让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吧。”他猛将我拉入怀中,紧紧地抱着我,“那天你从姜家逃出来,很不幸遇上车祸,并且失去了记忆。于是我偷偷请人做了一个实验,把我爱人生平的一些记忆放进你脑子里,让你认为你就是他,甚至产生‘自己死而复生’的奇妙想法。这个实验我们做过很多次,都没有你这一次那么成功。我好高兴,好像看见他又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对我说话,对我笑……路川,我的路川,你又一次离开我了……”

“荒谬,你认为我会相信吗?”我使劲在他怀里挣扎,头更疼得厉害。

“让我再抱抱你,好吗?”他轻轻磨蹭着我的脖子,声音仿佛来自外太空一般悠远。

我不置可否,实际上已被头痛折磨得无力抵抗。他的身上有种清香的、熏人欲醉的味道,我渐渐感到困了,眼皮越往下耷拉。

Chapter 26

“睡得好吗?”

眼睛上方的人有着一头层次分明的冷棕色中长发,面容姣好,他正看着我,细长的眼眶微微上挑,眼中流转着生动的笑意。

我迟疑地仰望他一瞬,从他的大腿上仰起身:“你哪位?”

“果然连我也一并忘了……”他喃喃自语,并伸手抓了抓我脑后的几根翘起来的头发“这样,我现在的名字是莫未可,假如你嫌它拗口,就叫我莫可吧。”

我未作闪躲,眼光很快在出租车内绕了一圈:“那个人呢?我们这是去哪儿?”

“什么人?我发现你的时候,四周围没有人啊。”他朝窗外张望一眼,“你想去什么地方?我这就送你过去。”

我随口报了个地址,想来那已是我唯一能去的地方了。他看我神游天外,喋喋不休地道:“想想你那时真是危险,幸好我家的渔船碰巧经过那一带,不然你饿死在岛上都没人知道。你看,我好心救了你的命,你能否也好心收留我一阵子,我想到城里找份工作。”

我用批判的眼神重新把他打量一遍:“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白皮肤的渔民,而且你一身的药味。”

他听了,调笑道:“你刚才都不怀疑我一下,我还觉得奇怪呢!话说回来,我现今无家可归,这是真的。”

眼前的翡翠郡原是所破烂不堪的孤儿院,我的整个童年几乎在这里度过,儿时的几个玩伴病的病、死的死,相依至今的只有魏罗。10岁那年张忻被孤儿院收养,他曾信誓旦旦地说,要将这儿改建成一个理想的家,只属于我们三个人的家……

“喂,你又在发呆了。”莫可推我一下,“你家就住这儿?好气派呀,我果然没有救错人。”

我定了定神,摁下镂花铁门边上的按键,高墙上的监控摄像头动了一动,铁门随之自动敞开了。我领着莫可绕过翠绿的椭圆形草坪走到别墅正门口,抬手正欲推门,有人先我一步从里边打开门。

“晓。”来人给了我一个久违的拥抱,“欢迎回来。”

“阿罗,就你一个人?”我越过他的肩头往四处一看,“他呢?”

“他不在。”他嫌恶道,一面将我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一遍,“你自己回来的?那个许晓没对你做什么吧?”

“许晓?”我在心底反复默念这个颇为耳熟的名字,“咦,那不是我的名字吗?”

“他姓许,你姓徐,念起来相似而已。”

“他到底是什么人?”

“那天你在游艇上,我就想告诉你了,他其实是……”魏罗眼珠一转,发现站在我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莫可,忙打住话头,警惕道,“这位是?”

我扭头看看莫可,他也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便向魏罗解释道:“他是莫可,我刚认识的朋友,这次多亏他送我回来。”

“噢。”他上下打量着莫可,略有防备,“我该如何答谢你呢?莫先生。”

莫可作势勾搭上我的肩膀:“假如您同意让我在这里打搅一段时间,那我感激不尽。”

三年不曾回来,我房间的摆设和离开时一样,没有丝毫改变。窗外远方的碧海蓝天笼罩着一层轻薄的雾气,我打开一扇窗户,独自看得出神。

“晓。”魏罗推门进来,将手头的调查报告递给我。

我粗略地翻了翻,视线最终定格在一张相片上,相片里的少年身穿制服,眉目俊秀,面对照相机的样子略带一丝腼腆,眼神却坚定、清亮。我仿佛透过相片看到了本人,胸中陌生的情绪像涟漪一样圈圈漾开。

“他是姜楣?”我搁下报告,揉了揉额角,“我记得姜怀吾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姜少祖,二儿子姜宸。姜楣又是谁?”

“姜楣是姜怀吾的情妇所生,7年前才认回来的,他的身份一直没有对外公开,他原本姓苏,名晓。他的养父名叫苏全,是一名刑警,和老婆离婚后不久因公殉职了,我猜想他的死与姜怀吾不无关联。”

“我和姜宸认识整整三年了,三年间我从未见过姜楣,姜宸也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他,哪怕是一丝一毫。”

“他高中毕业后留学德国,半年前才回国……”他看我头疼难忍的样子,略停了一停,扶我到床边坐下,“过去的事你真的都想起来了吗?”

“车祸以前的事我都记得。”我头靠向床柱,“之后的么……有些混乱,我可能需要再休息几天。”

“休息多久都没有问题。”他动作娴熟地帮我按揉着太阳穴,“晓,我劝过你很多次了,现在仍然希望你慎重考虑——放弃张忻吧,他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我真怕你会把自己的性命赔进去……其实你已经这样打算了,对吗?”

“我的想法总瞒不过你。”我笑着卷起他垂在胸前的一缕乌丝,“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吧,我的脑子乱得很……但不管我最后如何决定,你们都是我重要的家人。”

他轻轻叹气,继而释怀一笑:“晚餐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去做。”

我微笑道:“随便,哦,别忘了莫可,让他们多准备一副餐具。”

用过晚餐,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翻找出姜楣的相片,仰躺到床上凝神静思,门也忘了锁。这当儿,莫可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走进来,一溜烟钻入我的被窝。

“你吓我一跳!”我一面假笑应付他,一面悄悄地把相片塞到枕头底下,“找我有事吗?”

“攸关生死的大事!”他贴过来,挽住我的胳膊,“我今晚绝对不能睡客房,难保他不会趁我睡着的时候下毒手。”

“你说的是阿罗?”我见他点头如捣蒜,愈加狐疑,“你干嘛认为他会害你?你们才认识多久?”

他十分谨慎地向我确认道:“他和你该不会是情侣关系吧?”

“不是,你有话就说。”

“唉,我那时正在房间换衣服,他突然闯进来,说请我下楼用餐,顺便审问一下我的身份。我看他那种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姿态,忍不住手痒就……就调戏了他一下……”

他抬眼看看我的脸色,接着说:“你看见他用餐时候的表情没有?那切菜的手劲儿,根本就像是在切我!”

“你放心吧,阿罗很爱干净的,决不让你在家里见血。” 我笑了笑,试图掰开他的手,“你想想办法,别出门就没事了。”

他坚决不放手:“还是跟着你比较安全,哎,我不过是摸他头发的时候,不小心摸到了他的脸。你说他的头发为什么要那么长,那么黑,那么亮?让我十分地想去试一试手感啊~”

我摇头叹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总是感冒发烧,记得有一次他哄我睡觉,我说他的头发很漂亮,很像我老妈——至此以后,他就一直没有剪短,只是偶尔修一修发尾。”

他沉默半晌,幽怨道:“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你虽然失去了很多,同样得到的也不少,我却一直在失去。”

“别泄气,说不定你今年转运了。”我揉乱他的头发,掀被下床。

他急忙拖住我:“你干嘛?”

我无奈道:“洗澡啊,你总不用跟来了吧?”

次日清晨,我从美梦中醒来,一翻过身,便瞧见莫可撑着脑袋侧躺在我身边,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你知不知道自己昨天说梦话,吵得我一宿没合眼。”

“你一夜没睡还能这么精神?”我当着他的面,打一个大大的呵欠。

他伸手挠挠我的下巴:“哈,因为你昨晚喊‘苏晓’喊得太销魂了,我想没精神都难!”

“有吗、有吗?”我的脸颊有些发烫,“胡说八道,我从来没有说梦话的习惯。”

“习惯是可以养成的,特别是在你极度思念某人的时候。”

我不理睬他,朝床边挪了一挪,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头,便问他:“你怎么没穿睡衣?”

“我一般都裸睡的。”他拈起被角,往身下拉开一点点,“想不想看?”

我眼神木讷,表示兴致缺缺。不料他陡然扑过来,搂着我翻了个身,让我整个儿压到他身上。下一秒,魏罗推门进来,撞见我俩惹人无限遐想的姿势,当即愣住了。

莫可暧昧地笑笑:“真没礼貌,进来前也不懂先敲敲门,打扰别人的兴致,是要遭雷劈的~”

“别听他胡说。”我尴尬地看向魏罗,“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跟你解释。”

“那好。”他失神地看我一眼,咬咬牙,摔门而去。

“啧,死妖孽,你丫根本就是自找的。”我狠狠地拧了莫可一把,“刚才你怎么不怕惹毛他了?还死命煽风点火!”

他嬉皮笑脸地揉了揉红肿的地方:“我发现他生气的模样也很漂亮,嘿嘿,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漂亮的人呢,总忍不住要逗一逗。”

我直戳他脑门:“你犯贱也不要拖我下水!”

他笑意不减,反驳道:“我这点手段算什么?想当初你调戏许晓的时候,那叫层出不穷,看得我都腻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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