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未尽——老蹭
老蹭  发于:2013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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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硬道:“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我自顾自地道:“听说他是那个时代的风云人物,可他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为人挺随和的。”

他沉默片刻,沉吟道:“是吗……我们很少见面,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隐退了。父母偶尔会带着我和大哥来这边小住,在我印象当中,他一直是很看重我大哥的,和我则很少有过交流。”

“那并不代表他不重视你呀。”

看他再度陷入沉默,我便换个话题:“我听夏彦说你还有一个弟弟,好像叫姜楣,怎么不见他来?”

“弟弟?”他讽刺地笑了笑,“他原本不姓姜。”

我来了兴致:“莫非你们不是亲兄弟。”

他意味不明地道:“怎么,你对他很感兴趣?”

“也没有啦,我好奇而已……”

黑夜中,他的眼睛像捕捉猎物的豹子,锐利而森寒。与他对视一秒,我抬眼望向房顶,拼命在想另一个话题。

“哥哥。”一声脆生生的叫唤打破了僵局,姜宸没再难为我,起床去开门。

少顷,姜宸抱着小鸥回到床边,撩开帐幔,吩咐我道:“你往里边挪一点。”

“哦。”我尽量贴住床栏。

“他怎么会在这里?”小鸥贴着姜宸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道。

“他……”

“因为我和你一样怕黑,睡不着觉。”

“我没有怕黑。”小鸥气呼呼地瞪我一眼,“我只是想和哥哥一起睡。”

姜宸笑着将他放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于是我与姜宸之间便隔了一个人和一只等身大小的海绵宝宝。

我戳戳海绵宝宝的鼻子:“你有哥哥了,把它让给我吧。”

话音刚落,小鸥便将海绵宝宝塞入我怀中,而他则像个树懒一样双手双脚巴在姜宸身上。我笑了笑,翻过身,瞅着怀里憨态可掬的海绵宝宝,忽然又开始想念许晓,这不是个好现象啊……

“见鬼了……怎么闭眼是你,睁眼还是你!”我揉揉眼睛,缓缓坐起来,看窗外的天色已不早,“其他人呢?”

许晓笑眯眯地坐在我床边:“除了大小姐和姑爷,其他人都陪老爷子到城里采买去了。”

“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

“那也得叫得醒才行呀。”

我抹了把口水,丢开惨遭我玷污的海绵宝宝:“等会儿我们留下来看家,还是出门溜达?”

“都不。”许晓拎起地上的竹篮,“他们说,谁最晚起床就去大峡谷采野生菌。”

“……”

我和许晓沿着石梯下到幽深的谷底,正是雨过天晴,四面叠翠的峰峦云雾缭绕,雾气丝丝缕缕飘散,我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盆景。

“这些台阶蛮新的,才修好不久吧?”我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

“嗯,这个峡谷很快会被开发成旅游景点,说不定下次进来就得买票了。”徐晓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手臂上挎着篮子,轻巧地走着,俨然一个采蘑菇的“小姑娘”。

我见他走得快,提醒道:“你慢点,路滑。”

他回头笑看我一眼,跨一大步跃下了三个台阶:“照你那个走法,天黑都回不了家。”

“哦。”我步子再迈大一点,留心着脚下的湿滑。

这时,不知打哪儿钻出来一群雪白的小山羊。看见有人,它们有点退缩,踌躇于原地,眼巴巴望着我们,不敢吃草,只“咩咩”地叫。

我颇感好奇:“附近有人家?”

“呃。”许晓走近茸茸的青草地,“确实有人在山里搭棚,劳作的时候供歇脚用的,不常住,算不得家。”

“这么多羊也没个人就近看着,被人抱走了怎么办?”

“谁抱?只有你才这么想。”

“好吧,我就是市侩。”

我耸耸肩,摊开双臂,预备抱只幼仔来逗逗。那群山羊眼瞅着我靠近,一起窸窸窣窣地往后退。我步步紧逼,做出一副歹徒的嘴脸,而山羊们鼓着黑溜溜的眼珠子,聚拢作一团。

“哈哈,苏晓。”我捧腹大笑起来,“它们好像你!”

我正自得其乐,为首的一只山羊突然在沉默中爆发,一跃而起,迎头向我发起进攻。许晓迅捷地扯住我的胳膊,带我堪堪躲开了攻击。

“白痴啊你!兔子逼急还会咬人,何况是山羊!”他怒视我,龇牙咧嘴的,和那只羊仔一个表情。

我笑岔了气:“咳咳……它们攻过来了,咱们快逃吧!”

我们跌跌撞撞地奔逃,直至甩掉脑后穷追不舍的羊群,一身干爽的T-Shirt汗湿了大半,粘粘地贴在身上,怪难受的。

“哈……哈……带劲儿,终于尝试了一回被怪物追赶的滋味……”我弯腰哈背,双手撑住膝盖,一边低头喘气,一边揶揄道。

“那不是怪物……是一群原本纯良无害的山羊……”他扑通跌坐到地上,朝我翻了个白眼,“你真会自找麻烦……”

“起先真的只是想抱抱它……怪我没有和动物相处的经验……”

喘匀了气,我挺直腰杆,环顾一周,见不远处有一方碧绿的水潭,一条细长的瀑布正从峭壁边缘“哗啦啦”飞流而下,直坠入水潭,激起一拨又一拨的浪。

“灵气,这是块宝地!被人开发来当旅游景点可惜了,我可不想看到漫山遍野的果皮纸屑。”

“以后游客多了,当地居民做做生意,日子也能宽裕些……总归是有好处也有坏处吧。”

歇够了,他站起来,继续前行,一面四处搜寻野生菌的踪迹。我深呼吸一口山谷里的新鲜空气,快走两步,跟上他。

“野生菌能用来做什么?”

“煲汤、炒菜,还可以用菜籽油炒了,做成菌子油,非常营养。”

“这么说,你对料理很有研究?”

“我常年一个人生活,会做菜不稀奇。”

“我也是常年独身一人,却只懂煮饭、泡面。”

他停下脚步,狐疑道:“你是不是想起些什么?”

我嬉皮笑脸地道:“嘻,我说了你又信?”

他看我一会儿,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很快别开眼去:“走吧。如果你哪天真的记起一些事情,务必告诉我。”

我肃然道:“Yes sir!”

正午,我和许晓满载而归,一屋子的人正等着我们开饭。我顿时被那种温馨的氛围感动得泪流满面,顾不得收拾整理,直接拉了许晓入座开吃。

山庄里的日子很静,像流水一样潺潺地流走,第六天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们准备启程回K市。庭院中花草树木沐浴着晨光,暖融融的,老人坐在树下的摇椅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似乎在等待的过程中又睡了过去。小鸥轻悄悄地跑到他身边,在他耳旁窃窃地说着一些话。老人似乎听得见,脸上笑意融融,摇椅一前一后小幅度地摇摆。姜宸脱下外套给老人盖上,依然是静静的,最后我们谁也没有向那老人告别。

车子颠簸了一段路程,驶上高速公路。我见小鸥睡着了,便小声与姜宸搭话:“老爷子看起来很精神,好像活个百把岁不成问题。”

“……”他轻柔地拍着怀里的小鸥,闭了闭眼,“谁知道他。”

杜夏彦一面开车,一面透过后视镜看我和姜宸几眼:“张忻什么时候搬回K市?”

“看老头子的情况。”姜宸顿了一顿,沉吟道,“有他在,我放心些……”

姜宸和杜夏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开了,聊的内容颇为抽象,只有他们自己懂,我插不上嘴。坐在副驾驶座的许晓一直很安静,估计此番谈话更没有他插嘴的余地。

前路还很漫长……

Chapter 19

“莫莫……莫莫……”

我站在门外喊了几声,无人应答,但见房门没上锁,我便自己开了门进去。未可的房间和往常一样整洁,地板被他擦拭得光可鉴人,角落处添置了几盆罕见的草本植物,为冷清的卧房增色不少。

“不许动。”

颈侧微微刺痛,像被蜜蜂蜇了一下,我一个激灵,闪到一边去。那说话的人看我惊魂未定的样子,将紧握手中的针筒收起来,笑道:“开个玩笑而已,没吓坏你吧?”

我送他一记白眼,挠挠脖子,越发觉得痒痒:“嘶,什么玩意儿?”

“放心,我没下药。”

“哦……”我又挠了几下,不感到痒了,放下心来,继而觉得不妥,“你今天怎么没化装?”

“那东西麻烦得很,不必要的时候就免了。”

卸下伪装的他展现出不同往日的风采,那张美丽的脸孔,不用说,自是十分迷人,幸而我对这种美已有了抵抗力:“给,手信。”

他接过我手中的袋子,拉开看了一看:“你干嘛买这么多蘑菇?”

“这次远行意外连连,我没来得及在当地给你挑选礼物。”我拿了个垫子,在矮桌边坐下,“这些野生菌是我和许晓在山里采来的,外面很少有卖。”

“你一个人回来的?”

“当然不是,你刚才去哪了?没看见吗?姜宸送我和那孩子到门口才离开的。”

“我能去哪儿?”他自嘲地笑了笑,将脸侧的发丝捋到耳后,坐到我对面,从袋子里抓一把野生菌出来,放到矮桌上一字排开。

我撑住脑袋,看他捣鼓一阵:“我们过几天搬去中心区。”

“我的去留你们说了算。”

“那好,新来的孩子正缺个保姆。”

长假结束,姜宸忙碌起来,许晓也跟着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影。昨天夜里我睡得不太安稳,一些零碎的记忆在梦中像枝桠一般疯长,惊醒的某一个瞬间连自己都吓出一身冷汗。人终日是恍惚的,梦见的事我却一样也想不起来。

“喂——”

一个抱枕毫无预兆地砸中了我的脑门,我吓一跳,省了省:“怎么回事?!”

小鸥不满地道:“你自己说要陪我看卡通,却一直在走神。”

我把枕头扔回他手上,见他双目炯炯地盯着我,眼中不难看出敌意。我知道他防备我,特别是在他发现我和姜宸同床共枕之后。

“你没有工作吗?”他用一种完全不符合他年龄的口吻质问我,一点儿没有了原来的可爱样子。

“等搬了家,我马上去找工作。”我照例赔上笑脸,即便在他这里不受用,“哎,我给你找的那个保姆,你不喜欢吗?”

“怪样子,我讨厌她。”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眼珠一溜,翘起一边唇角:“哥哥那样的。”

“这有点难度。”我轻叹一声,“你多给我点时间。”

我们搬去的花园式住宅小区是姜家早年投资的房产之一,地处黄金地段,环境优良,而且地铁站就建在小区门口。小鸥如今入了姜家的户籍,自然随他们家的姓,而到了9月份,姜小鸥同学也就正式开学了,我盼望着在此之前能为他找着一个称心的保姆,也为自己谋得一份合适的工作。

“就剩下这三个了。”我郑重其事地将三张照片平摊在小鸥的书桌上,请他自己挑选,“你中意哪个?我改天叫她来面试。”

他先是不以为然地一瞥,继而颇为吃惊,眼睛睁得圆圆的,拿起其中的一张照片,又仔细瞧了一遍:“真的……能找到啊……”

我眼带笑意,看着那张照片,回想让未可化妆成姜宸的样子,因为雇的是女佣,以免让人起疑,只需三、四分相似就够了。

他抬头很不情愿地看我一眼:“你叫她明天过来。”

姜宸常常不拢家,偶尔回来也是傍晚,第二天一早就走。我“独守空闺”倒没什么,可小鸥毕竟是个孩子,每次看他来去匆匆,免不了一阵失落,他需要人陪伴,于是未可的工作很顺利地定下了。当天晚上他便搬进厨房旁边的佣人房,携带的行李不多,只把原住处的花草植物全搬了过来。

“你笑什么?”未可一面擦地板,一面问我。

“我说三分足够了,你偏要整个四分。他那个样子根本不适合穿女装。”我憋住笑,“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他停下动作,眼光转向我:“像什么?”

“女匈奴。”

“许晓不在,你就知道取笑我。”

我听了一愣:“你觉得我经常没事拿他开涮?”

他笑道:“难道不是吗?”

“习惯了哎……”我喃喃自语,“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我们搬过来几天了,他应该知道……我成天在家,觉也睡不好,一天比一天阴暗。”

未可忽然冲我使眼色,我定了定神,转身往他示意的方向一瞥,拐角的墙壁后面,小鸥探出半个身子,正偷窥我们的一举一动。

我故意扬声问道:“起床啦?小鸥。”

他来不及缩回去,干脆硬着头皮走出来:“你们吵死了,我睡不着。”

我和未可相视一笑,天知道我们刚才的谈话几乎可以用窃窃私语来形容。他倔强地瞪了我一会儿,板着脸说:“我雇她来不是陪你聊天的。”

我诧异了,他那副神气已然不像是一个孩子,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所以我无法料定这是他的本性,抑或是离乡背井所导致的突然的转变。

“小少爷饿了吧?我这就去做饭。”未可弯腰向小鸥鞠了一躬,走开去。

小鸥也不再理会我,打开电视机,遥控到卡通频道,兴致勃勃地观看起来。我茫然呆立于原地——假使我爱上姜宸,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讨好他身边的每一个人,让他们接受我的存在。然而我没有,我甚至感到尴尬,就好像开错了房门,误闯进陌生人家里一样的尴尬。

电话铃响了几声,我才省过来,跑去接听。对方先是沉默,听见我喂了一声,才道:“是我。”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口吃道:“装、装什么呀,谁不知道是你。”

他接着说:“方便说话吗?”

我看看小鸥,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机屏幕,可我仍然不放心,便压低声音说:“我到楼上用手机打给你。”

放下听筒,我一溜烟爬上楼,回房间打开阳台的玻璃门,趴到护栏上,拨通了那组烂熟于心的号码。

没等我开口就听他笑道:“真够速度的。”

我没好气地道:“废话,找我什么事?说!”

他倒不说话了,沉默一阵,我催促他道:“没事我就挂了啊!”

“等等!”他抢着说,“必须得有事才能找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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