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健一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小心撞见他依旧冰冷的视线，心里一惊，又慌慌张张低下头。转念一想，自己也没做错什

么啊，他凭什么这么生气？自己又干嘛这么怕他？为什么一看见他的眼神，自己心里会有股强烈的愧疚感？

门开了，贾跃率先走了进去。陆健一跟在他身后，低着头也走了进去。

关上门，陆健一在墙上摸索着开关：“怎么不开灯？黑……啊！”

刚刚摸到开关还没来得及按下去，手突然给抓住，人也被用力压住，后背狠狠撞到了墙上。

“痛！……你干嘛？混蛋！”

陆健一给撞得不明不白，后背疼得厉害，忍不住骂了出来。谁知这一骂，就像是点燃了导火线，从楼下就一直沉默到

现在的贾跃终于爆发了。

“我混蛋？我有你混蛋吗？我特地推了所有的工作，搭了半个小时公车，转了好几趟地铁，在楼下等你等到现在连饭

都没吃。你倒好，把手机一关，直接跟人出去混到现在，让我在楼下吃了几个小时的西北风。让跟你这混球比起来，

我都可以评三好了！”

陆健一的下巴被对方用力掐着，被迫抬着头，正面承受他的怒火。本来还有些生气，现在却越听越内疚，忍不住开口

为自己小小声反驳：“是你自己说你不来的，我当然以为……”

“你以为？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不来，你就可以有大把时间大把机会可以跟人玩了是吧？那我还不该来了？也对，

如果不来，就不知道你原来这么能耐了。瞧你一身的酒味，去酒吧了吧？行啊，几个星期不见，你能耐了。会混、会

喝酒，还会玩男人了，小日子过得多滋润啊！我还担心你是不是生气了，却没想人家根本拿你不当一回事儿。瞧我，

真是傻得他妈带劲！”

“我没有……”

“你没有？你没有什么？你是要说你没有出去喝酒、没有混到现在才回来、没有关机、没有玩男人、没有跟那男的接

吻？还是想说我眼睛出毛病了，刚刚那些全都是我看错了？还是我脑子有问题了，出现了错觉？陆健一，你混就混了

，还想蒙谁呢？”

贾跃渐渐放低了声音，掐住陆健一下巴的手也仿佛失了力气，颓然松开来。

贾跃平静了下来，陆健一的心里却慢慢收紧，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失去。当那只手放开自己，划过肩头时，陆健一伸

手抓住了它，另一只手啪地一声开了灯。

“你是没看错，但你误会了。是，我承认今天晚上我出去了，去酒吧了。可这还不是你气的？我好心好意叫你过来，

你却说你要忙部门的工作。一天到晚社团社团的，你是有多忙啊？你不来，我就自个儿找乐子去，这不是天经地义的

事儿吗？去了酒吧，当然就会喝酒。可是会混到这么晚才回来是因为遇上了流氓！你看看我的脸，都给打成什么样了

？至于在楼下那档子事儿，既然你都看到了，你也应该知道，是他强迫我的。趁我不注意，就……那啥了，我也不是

故意的。后来我不是还把他推开了嘛。”

白晃晃的灯光有些刺眼，陆健一扶正了眼镜，微眯着眼睛看站在自己面前的贾跃。

他正用眼睛巡视着自己的脸，一遍又一遍，却始终不开口。陆健一让他看得尴尬，等着他对自己刚刚那些话发表点感

想，他倒一直沉默着。等到开口时，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你喜欢男的？”

贾跃的声音不高，略嫌低沉，却震得陆健一好一阵不能动弹。

陆健一心里拧了起来，放在身侧的手不停地抖着，脑子里不停地想着应付的话，却发现一句也说不出来。

“什么……”还是装作没听清吧。

“你是不是喜欢男的？”再一次发问，不给自己一点逃避的机会。

陆健一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口中有了点腥甜的味道，应该是嘴唇太干，裂开了。

“呵呵，你别开玩笑了……”

贾跃上前一步，越发逼近了他。头上的灯光在他身上投下阴影，让陆健一的压迫感更加强烈，觉得眼前面沉如水的贾

跃像座山一样，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你喜欢魏庭？那个男的？”

陆健一贴紧了墙壁，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喜欢。”

“那你喜欢我吗？”

陆健一错愕地抬头，用力过猛，脖子咔地一下僵住了。随即身体也僵住了，因为贾跃真的压了下来，脑袋伏在自己肩

上，把自己搂住了，紧紧的。

“你喜欢男的，也不喜欢那个男的，又没有喜欢的人，那你喜欢我好不好？”

贾跃的声音轻轻的，仿佛呢喃般，在自己耳边飘荡。陆健一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周围比任何时候都

要安静，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耳边，贾跃还在继续：“回应一个呗。咱俩这么多年感情，你就答应了嘛。我可喜欢你了，贼喜欢……”

*** *** ***

和煦的阳光驱散了连日来的阴冷，连吹过的风也似乎暖和了一点。黄昏，夕阳，伴着和风，最是一片宁静的美好。

陆健一把手里的衣服抖开，一一晾好。

昨晚折腾到大半夜才睡着，今天两个人都睡到下午才起床，真是太阳晒到屁股才醒了。本来陆健一打算出去吃饭，然

后一起去外边逛逛的。圣诞节啊，多喜庆，昨晚看着那么多年轻人在街上有说有笑的，陆健一早就眼红了。可贾跃不

配合。

他说：“我要带你出去，人家准以为我偷窃国宝的，把我抓了，连带你也给送回动物园去。大过节的，咱就不要让警

察叔叔忙活了……”

陆健一啥也没说，用自己还淤青着的拳头揍出了又一只熊猫。这下好了，两个人都没好意思上街，也就收了那心思，

呆宿舍里。

陆健一提着空桶往回走。刚到宿舍门口就听见震天响的音乐声，打开门一看，自己床上放了好几袋开封的零食，旁边

放了贾跃的手机，音量开到最大，正播着吵闹的摇滚乐。贾跃同志坐在床上，嘴里嚼着饼干，时不时跟着音乐吼叫，

那饼干渣子也跟着一阵一阵地喷发。白色的床单色彩斑斓，星星点点，煞是可爱。

陆健一放下桶，双手交叉在胸前，嘴角挂着冷笑：“限你在一分钟之内把床给我整理干净，音乐关掉，零食摆好。如

果被我发现还剩下一丁点儿渣子，你就等死吧。”

“啊？太过分了！一分钟怎么可能！”贾跃不满地抗议，嘴里继续喷着饼干屑。

“嗯？时间太长？很好，那就半分钟吧。”

“哇啊啊啊！！你你你！你狡猾狡猾的！”贾跃倏地跳下床，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

陆健一站在他身后，看他边哇哇大叫边慌慌张张收拾的样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干脆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欣赏这呆子

笨手笨脚的模样。

“你喜欢我什么？”

陆健一知道这话问出来肯定会被他笑话，说跟女人似的。可他还是想问，问他喜欢自己什么，什么时候，为什么。

“咦？”贾跃楞了一下，停下收拾的手，转过身。就那么站着想了一会儿，挠着头，不确定地回答：“你要我说吧，

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一切就那么突然地发生了，想护着你，想逗你开心，看不得你受欺负，习惯有你管着，想一直一

直跟你在一块儿。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快乐，看你跟那个男的在一起就很生气。特别的昨天晚上，都快气爆了……”

说到这，贾跃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走近前来，双手撑在陆健一两侧，逼视着他的眼睛：“对了，我昨晚问你的问题

，你还没正面回答我呢。”

陆健一被这姿势搞得脸有些发烫，晃悠着脑袋，眼神漂移：“什么问题？我怎么不记得了？”

贾跃抵着他额头，不让他晃：“少装失忆！小样的，今儿不说明白了就别想睡觉！”

贾跃热热的气息喷到脸上，让陆健一的心跳像装了加速器似的，速度噌噌往上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说了

啊，我说了‘嗯’的。”

“嗯你个头啊嗯！模棱两可的，说个‘好’字会不会啊？”

脸上被捏了一下，陆健一生气了：“好好好好好，你这人真是爱计较。嗯跟好有毛区别啊？鸡毛蒜皮的。”

“乖。今天圣诞节呢，夜还那么长，我们玩亲亲吧？”

“……不要！你自个儿对着镜子玩儿去！”

19.回家

圣诞节过后的一周是复习时间，过了元旦就开始考试了。贾跃跟陆健一两人忙着考试，除了每天晚上的电话，也就没

有再过去找对方。

那天晚上之后，魏庭给陆健一打过好几个电话，发过好多短信，都是道歉的，陆健一都直接无视掉。等过了好几天，

陆健一觉得气消了，才打电话给他，表明自己的意思：继续当朋友可以，但不准再对自己出手，什么情难自禁，那都

是屁话。再来一次，直接踹地上了！

虽然话说得有点儿不近人情，但魏庭还是显得很高兴，天天拉着陆健一上图书馆复习。

寒假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一个多月，干点儿啥好呢？

贾跃说，玩呗。

回家以后，贾跃就天天拉着陆健一上自己家。后来要回学校之前陆健一算了算，自己留在家的时间还不到整个寒假的

十分之一。

贾妈妈一如既往地对陆健一特别特别好，又是留宿又是煲汤的，把贾跃羡慕得不行。

倒是陆健一觉得有些别扭，两人的关系不同了，面对贾妈妈时的心情也不一样了。看她对自己这么好，总有点罪恶感

，不知道某天被她知道了自己跟贾跃的事情之后，该怎么面对她。越这么想，就越觉得害怕，简直到了草木皆兵的地

步了。在贾家，连手都不让贾跃碰着，偶尔跟他单独在一块的时候还老四处张望着，深怕一不留神就给贾妈妈发现了

。

这样的陆健一让贾跃很无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他这么做也是有道理的，两人现在还没有一点经济基础，绝

对不能被他们知道。可是，能瞒得了多久呢？不禁陆健一会担心，贾跃也忧虑着。

瞒到……再也瞒不了的那天吧。

今年的过年有些特殊，因为情人节跟大年初一是同一天。

初一那天晚上，贾跃把自己打扮得玉树临风的，骑上辆破单车就出门了。——年底的时候贾跃向贾爸爸表达了自己想

要辆车的愿望，贾爸爸特地跑到废品回收站去给他组装了一辆。人力驱动，无尾气排放，环保又省油。

贾妈妈在身后直夸自己儿子长得人模狗样的，临了问他：“你上哪去？”

“找小黄去。”贾跃一手扶着车把，朝身后的贾妈妈潇洒地挥手。

贾妈妈疑惑：“你找小黄干嘛？今天是情人节，年轻人都时兴过这个。人家说不定要跟自己小女朋友约会呢，你去当

电灯泡啊？”

“他没女朋友。”贾跃说。他倒是有男朋友，就是你儿子我。——当然，后面那句没敢说。

小镇之所以叫小镇，就是因为它小。小到大过年的，又是情人节，想找个约会的地方都没找着。往角落里过去一般都

有人，后头指不定还有几对，搁那儿排队呢。

贾跃脾气一上来，干脆就不停车，直接带着陆健一在镇里绕圈兜风。每次经过适合幽会的地方时，贾跃都突地吼上一

两嗓子：“同志们好！同志们约会辛苦了！后头排队的同志也辛苦了！”

这么绕了两圈，陆健一死活也不肯再继续了。再绕下去，他脸丢尽了不说，还得给人围殴，大过年的，找不自在呢。

“去学校吧。回学校看看。”陆健一提议。

学校还是那个样，地方限制着，再怎么扩建也大不了多少，最多就是新建几栋教学楼。两人找到原来的高三教室，打

开窗户爬了进去。

教室也没什么改变，讲台还在原来那个地方，桌椅还是那套，贾跃甚至还找得到当初自己用刀子刻下的那个跃字。

教室里黑乎乎的，两人也没敢开灯，怕引来保安，就在黑暗中坐着。想起一年前，自己在这里过着非人般的生活，两

人都挺有默契地沉默着，用安静祭奠那段回忆。

良久，贾跃伸过手，把陆健一捞到了怀里。陆健一略微挣扎了一下，也就任他去了。

“那时候，你还没到我胳肢窝呢，呵呵。现在都快到我脖子了。你说，你偷偷吃了什么催生素了？”

贾跃温热的气息喷在脖子上，让陆健一觉得痒痒的，顺手就给了他一肘子：“你还吃成长快乐呢！那时候没长高是被

你给欺压的，老被你‘陆黄瓜、陆黄瓜’的叫着，我能长高吗？”

“哎？没你这么冤枉人的，要是没有我，你能从黄瓜变成如今的小帅哥？你看叶小琳，我就没叫她叶黄瓜，所以她从

高中开始就没长过个。”

叶小琳……

陆健一想起来那天三人见面的时候，贾跃一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没长个啊？还是这么矮，净长头发不长

个了。”

陆健一心想，这贾跃，说话也真够没遮没拦的了。从认识他到现在，就没听他说过几句好听的，有时候都得被他气得

吐血。偏偏就这么个又邋遢又孩子气，疯起来比谁都厉害，还气死人爱惹事的混球，让自己喜欢惨了。跟他这么多年

过来，自己没被他污染坏了，陆健一真觉得佩服自己。

安静地靠在他胸口，闭着眼睛感觉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自己的头发，陆健一觉得，天大的事儿，也就这样了。

可贾跃这人天生是跳脱的性子，安静不了多久。陆健一还没感慨完，就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感觉到他在往自己

手指套一个什么东西。

陆健一睁开眼，把左手伸到眼前辨认了一会儿，发现小指上套着个银戒指。

“你给我套上的？”

话一出口，陆健一就想抽自己。果然，贾跃脸上不出意外地露出了鄙视的神情：“废话，不然还是你套的？”

“你怎么不先问问我意见？没准我要不愿意戴呢？”

贾跃鄙视的神情更深了：“就你那小样，我早看透你了。你会不乐意，我就把它吞下去！别废话，这儿还剩下一个呢

，给我套上。”

陆健一从他手里拿过盒子，里头是跟自己小指上一模一样的一个尾戒，给手机的背光灯映成了蓝色。

陆健一取出那枚尾戒，捧过贾跃的左手，缓缓地套到了他的小指上。

耳边突地响起了某人自哼的结婚进行曲，把刚刚营造的气氛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请问贾跃先生，你愿意跟陆健一先生结为终身伴侣吗？”——苍老的声音。

“哦，是的，我愿意。”——严肃的声音。

“请问陆小黄先生，你愿意跟贾跃先生结为终身伴侣吗？”——苍老的声音。

“是的，我愿意。”——捏了嗓子的尖细声音。

陆健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耍猴戏：“完了？玩得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