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落雪——叶落千羽
叶落千羽  发于:2013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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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刚开始他还绝望过,他还想过若可以从此不再醒来该是多好,但真正到了如此境地,希辰若反是想开了,他的身体本就不好,这番折磨若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上天仁慈了,他是一个懂得知足的人,他平生从来所求不多,他也从来没奢望真的会有一个人愿意全心全意的付出心意来爱他,宫冽溟的出现和爱上他对他来说完全是一个意外,现在,他不奢求宫冽溟还会如以前般爱他,他只希望自己可以活下来,可以在这偏僻幽静的小院中看着宫冽溟得到幸福,虽然那幸福与自己无关,因为,那是他唯一在乎着的人和唯一在乎过的人。

清冷的黑夜带着迟来的救赎,在这个无比漫长的白天过后终于姗姗而来,黑夜的到来,宣布着希辰若地狱般的一天的终结。

依旧是秀儿带着那两名丫鬟,拿着上好的伤药为希辰若收拾上药,只是这次,她们给希辰若穿上了衣服,衣服,依旧是素洁的白衣。

希辰若第一次觉得,原来白色才是最污浊的颜色,这世上再没有比这白色更污浊的颜色了,他果然,还是最配穿白色么?

秀儿看着从始至终都没有吭过声的希辰若,似是带着不满的开口,“王妃让我替她转告侯爷,请侯爷放心,这几天但凡伺候过侯爷的男人,王妃她都替您解决了,您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

“还有您这身上留下的痕迹,每天上药等到王爷回来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现在就请侯爷好好休息吧。”

屋内再次恢复了安静,希辰若咬着牙挣扎着从旁边拿过被子,终于,结束了么。

第二十九章:十五无月

十五应是圆月日,暗夜沉云抵清光。

漆黑的房间,除了人的呼吸声就没有别的声音。

当日,琴阑和林一凡刚出房门就被打昏了,她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关在一个封闭的小房子里了,房间里没有窗户,她看不到外面,所以根本就不知道时间,这几天也没有任何人进来过,食物和水都放在房间角落的一个小桌子上,好像是提前就准备好的。

她觉得她在这个小房子里待了很长的时间,长到她以为她会死在这里。

直到两个时辰前她又被一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给打晕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数梅苑。

琴阑用手揉了揉额头,虽然这一切好像一个梦,但她可以确定这是真的,翻身坐起看了看四周,天已经亮了但院子里居然没有一个人,不知从哪儿吹来的落叶落了满院。

琴阑觉得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不仅院中,就连院门口的那些侍卫也不见了。

琴阑惊慌失措的起身冲进希辰若所住的卧室,新换的白色纱质床帐层层叠叠的轻轻飘动,床上的希辰若此时正呼吸绵长,琴阑见此,心头的不安终于散去,轻拍着自己的胸脯喘着气:“没事就好,侯爷没事就好。”

感到屋中空气有些闷,蹑手蹑脚走到窗前轻轻的关了纱窗,站在窗前看着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抽白的玉簪花,琴阑突然发现,刚才她看到的侯爷的脸色很苍白,不似平日里的那种白,是那种带着病态的白。

琴阑疾步奔回到床边,也顾不得会不会打扰希辰若的睡眠,伸出颤抖的手将遮住希辰若半边脸颊的发丝轻轻拂开,果然,躺在床上的希辰若面无血色嘴唇龟裂发白。

希辰若的左鬓边,还有一道不易发觉的伤口,伤口结了痂,琴阑颤抖着手准备去解他身上的衣物。

“琴阑,是你么,你回来了?”沙哑粗糙的声音从床上人的嘴中传出,琴阑不敢相信的捂着自己的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惊讶的叫声,侯爷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

可是就算她及时的捂住了嘴,她的表情依然说明了一切,希辰若又试着喊了声琴阑。

粗糙的声音就像尖锐的指尖滑过新伐的木板,传在人耳中让人不自觉的起鸡皮疙瘩。

希辰若伸出左手摸了摸喉结的位置,喉咙痛的好像灌了辣椒水,“琴阑,你怕吗?”这样的声音由一个不足二十岁的青年嘴中发出,想必是很恐怖的吧,希辰若淡淡的想。

琴阑摇着头,急的眼中连泪花都浮上来了,“不是的侯爷,不是的。”

“琴阑怎么会怕您呢,琴阑可是很小就服侍您了。”

琴阑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琴阑只是心疼侯爷。”心疼侯爷,那么温柔的声音,怎么会被毁成这样?

希辰若艰难的抬起手轻轻拭去琴阑眼角的泪,只这个小小的动作已让他喘息不已,希辰若靠着窗栏轻轻地喘了一会儿,这才开口,“琴阑,人各有命,怪不得谁。”

琴阑走到桌边准备倒一杯水给希辰若,可是拿起水壶一看里面根本就没有水。

“侯爷,水壶没水了,琴阑去厨房。”

她不想听侯爷的人各有命,王爷那么爱护侯爷,如果侯爷能多依靠依靠王爷,侯爷怎会受如此罪?

希辰若看着琴阑匆匆出去的身影,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才从衣袖里伸出右手微微动了动,刚才准备抬手时他就发现自己的右手有些不对劲,所以他才换了左手,希辰若右手暗暗使力,可是手腕根本就使不上任何力气。

怕是,连杯子也拿不起了吧。

希辰若专注的看着自己的右手,曾经,这只手,抚琴吹箫品茗写字,陪他度过了多少孤寂的存在。

以后,那漫长的寂寂岁月,他该靠什么,轻数消磨?

希辰若轻靠在床栏边,眉眼清淡,左手翻着一本陈旧发黄的古书,细细阅读那些亘古流传的动人故事,他已经在床榻上缠绵数日了。

琴阑不懂,为何他身上并无伤痕却一直无法下床,但琴阑不会去问,她只要好好照顾侯爷便好,侯爷不想说的事她不会问,她不问,他也不会主动回答。

那些表面的伤,有上好的良药自会快速痊愈,可是那些看不见的伤,又能如何呢?是不是只能放在心底慢慢舔舐?

现在,希辰若已经极少开口了,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像一个哑巴一般的生活,终日沉默书籍。

但他,面目依旧清秀温润,只是,不再有温润若水的声音,也许,他从此已与音律无缘,那把冷雪古琴,那支青玉箫——

琴阑轻轻将一碗鸡粥放到小巧的床桌上,“侯爷,别再看了,您已经看了将近一天了。”

希辰若轻手挪开手边的书,从琴阑手中接过小汤匙用左手不大自然的轻轻搅动薄瓷碗里细软的鸡粥,这几天他一直在刻意的训练左手,起先琴阑还有疑惑,自从他用右手打碎过一个青花小杯后她也就懂了。

希辰若不开口,只是安静的吃着眼前的粥,琴阑有些不喜欢这么安静的气氛,看着一脸平和的希辰若,带着一丝抱怨的语气开口:“侯爷,这院里的人都不知道怎么了,现在一个比一个沉默,厨房的那个厨子,整天和一具行尸走肉一样面无表情的,琴阑都不敢让他做东西给我们吃了。”

希辰若依旧不语,只是带了安抚的笑容去看琴阑,琴阑被他这么一看,顿时就抱怨不出了,从床上端过床桌,闷闷的开口,“琴阑去收拾厨房。”

希辰若点了点头又拿过一旁的书认真看起来。

这数梅苑,确实是越来越安静了,安静的就好似没有丝毫人气的荒院。

琴阑从厨房出来后站在院中那棵希辰若很喜欢的梅树下深深地呼吸了几口空气,她都快憋疯在这里了,现在,连这里的空气、这里的阳光,都让人感到压抑感到烦闷,如果没有侯爷,她想必早就崩溃了,只有在侯爷身边,才会真正让人感觉到舒心安静。

不同的人相同的沉默,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也许,这便是希辰若与常人不同的、吸引人的地方吧。

希辰若像是完全不知道屋外的情形般,依旧那么安然的过着自己的每一天,他日渐消瘦却从来没有在琴阑面前表现过自己的孱弱,他试着,忍住身体上的苦痛,他试着,在宫冽溟回来之前让自己适应现在的生活。

他从来不去想如果宫冽溟回来了会怎样,因为他不可能去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不是他不信任他,是他,不想破坏他的生活,他应该像所有的皇室贵族一样,娶个有着显赫家世背景的能够辅佐自己的女子,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妻贤子孝,那才是他真正应该有的生活。

而不是,为了一段虚无苍白的爱情,和一个什么也帮不了他的男人消磨掉他的雄心壮志、天下霸业。

宫冽溟,他应该是翱翔九天、胸怀天下的人。

不知不觉,一天已经过去了,淡淡的夜幕慢慢的笼罩下来,屋中尚未点灯,希辰若维持着那个坐姿许久未变,手中的书,被夜风吹着一页页翻过,悉悉索索的翻书声在这空荡的空间里缓缓的飘荡开来。

琴阑进屋打开火折子点了一盏烛灯,走过去关了窗,“侯爷,今夜无月,您早点睡吧。”

七月十五,十五怎会无月呢。

希辰若这才抬起头向窗外看去,窗纸是轻薄的白绢,屋中的烛光照上去有淡灰色的阴影,往日会有银白的轻灵月光透过薄绢照进屋内,而今夜,只有浅黄色的烛光打在上面。

今夜,果然无月。

过了一会儿,琴阑又脚步匆忙的跑了进来,边跑边满是担忧的说道:“侯爷,茸茸找不到了。”

茸茸?是那只猫吧,那只被他几乎完全遗忘了的小猫。

希辰若递给跑的气喘吁吁的琴阑一个疑惑的表情,那只猫他也很久未见了。

琴阑接着说道:“我回来的时候没去管它,刚刚突然想起就找不到了,以前它都是在后院那边玩的。”

琴阑回来的时候?希辰若想了想,怕是,凶多吉少了吧。

希辰若看着面前焦急的琴阑,终于开口道:“琴阑,去睡吧。”

“可是侯爷,茸茸它——”

希辰若摆摆手示意琴阑退下,现在天色已晚而事情已经发生,就算那只猫还活着,他也只能安慰琴阑几句话罢了。

琴阑见希辰若语气坚决,只得退下。

琴阑拎着一只小灯笼,在院中的各个角落开始寻找,她不信茸茸真的不见了,一定是她没认真找,琴阑看了眼还亮着灯的屋子,她一定,会找到的。

希辰若了解琴阑那丫头的性子,她怕是还在找吧,那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固执、太执着,完全不似他的冷淡。

希辰若听着院中琴阑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轻轻地摇了摇头,已经明知不可改变的事,为什么还要苦苦欺骗自己呢?

第三十章:回府

宫冽溟此次去民间视察,查处了一起颇大的地方贪污冤案,此时回京,心情自是不错,再一想到马上就可与日思夜想的希辰若相见,手里的马鞭挥得更是快了,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回府好好抱一抱他的辰若,上次出发太过匆忙,连道别都未来得及。

“魅,进京后你先与景叔回府,本王进宫述职。”宫冽溟一手挥鞭一手拉着缰绳吩咐身侧扮成侍卫的魅。

此次视察,他不仅带了魅还带上了管家,景叔的老家便在他此次视察的地方,本意是带一个熟悉地形的人有利于他的调查,可是他到如今也不会知道当初他的这个错误决定,到底错的有多厉害。

宫冽溟以为,希辰若在王府就是绝对的安全,所以,除了数梅苑外那几个基本变成了摆设的侍卫外,希辰若身边,没有任何保护他的人,这也导致陪嫁了大量侍从的司娱荷直接钻了空子。

溟王府中,得知宫冽溟回京,不同的人想法自是不同。

寒夕楼,司娱荷翘着细细的兰花指脸含笑意的观赏着自己刚涂的新蔻丹,红的刺目的蔻丹映衬着她白色的脸颊,显得诡异渗人。

“畅儿,王爷要回来了呢。”

畅儿手一抖,手中新沏的茶水溅了出来。

忍着手上的疼痛,畅儿慌忙跪在地上,“王妃饶命,畅儿什么都不知道,畅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司娱荷漫不经心的抬起脚尖勾起畅儿的下巴,俯身危险的开口,“你记住,本妃可不会因为你是王爷的贴身侍婢而心慈手软”。

畅儿满脸畏惧的开口,“记住了,畅儿记住了。”

看到畅儿如此乖巧,司娱荷似是又恢复了以前的活泼调皮,拉起地上的畅儿,轻轻的吹着畅儿被烫伤的手,“畅儿你干嘛怎么认真,本妃是和你说着玩的,看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畅儿强撑出一个笑容,“王妃,您的茶沏好了。”

数梅苑,琴阑轻轻推开房门,希辰若今日好似身体好很多了,此时正靠着窗站着。

琴阑拿了件披风走过去,“侯爷,王妃派人来说,王爷回来了。”

希辰若扶着窗棂的手轻轻动了下,他回来了么?

秋风乍起,不知从何而来的枯叶掠进了窗,希辰若轻轻关上窗,转身坐到一旁的软榻上,这软榻本是置于院中的,前几日起了秋风,这才搬进了房内。

“琴阑,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他现在需要时间好好安静一下,希辰若缩进软榻闭上了眼,宫冽溟他,回来了呢。

“回来了,回来——”希辰若轻轻呢喃,粗糙的声音几乎分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回来,又能如何?

徒增烦恼罢了。

希辰若自嘲的笑了笑,其实说到底,都只是自己太自卑、太懦弱,不敢面对。

往事就像一根深入血肉的刺,虽然他极力掩藏,但它对他的影响却一直如刻骨般的存在,只是他,试图用自己的风轻云淡掩盖过去。

“宫冽溟,你说你爱我,为什么呢?”

细弱的叹息,飘散在空气里,好似从未出现过。

宫冽溟本以为今天便可见到希辰若了,可哪知在宫中耽误了不少时间,等他匆忙回府时已经到了晚膳时分。

司娱荷站在府门口面带欣喜的迎接他,看到娱荷满面的欣喜期待,宫冽溟不由的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虽还是面目清冷但声音里却增加了一丝温度,“等很久了吧。”

司娱荷点点头,撒娇的上前抱住宫冽溟的手臂,“溟你要走也不告诉人家。”

“娱荷亲手下厨做了几道菜哦,溟你一定要陪娱荷吃,不然娱荷可不依。”

对宫冽溟来说,司娱荷就像他的妹妹一般,他也会有对妹妹的宠爱和放纵存在。

“好。”宫冽溟回答。

司娱荷满脸笑意的拉着宫冽溟回了寒夕楼,而宫冽溟只能无奈的任由娱荷拉着他往前走。

这么晚了,辰若该休息了吧,宫冽溟想。

此时,数梅苑的希辰若正点着一盏烛灯,拿着一本地方志轻轻翻动,本应是安眠的时间,他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才起身找了本闲书。

窗外除了呼呼的风声就没有别的声音了,希辰若轻轻的翻着书,不知不觉翻到宁碧国的部分,看见首句——都城终年落雪,四季如冬。

希辰若还记得,有人曾说会带他去看这落雪美景,当时他未当真。

屋内的灯摇摇晃晃,烛泪流进烛台,其实有个东西愿意承受你的伤悲,也是一种幸福。

希辰若想起了自己的琴、自己的箫,他突然很想听听它们的声音。

从床上轻身爬起,他记得,琴阑将它们收在了书房里。

随便披了一件外衣,希辰若左手拿起烛台轻手轻脚地向书房摩挲过去,房外一片漆黑,萧瑟的秋风吹得手中的烛光明灭不定。

希辰若走到书房前轻手推开房门,点亮了屋中的灯烛,一眼望去就看到了书案上被遮盖的结结实实的古琴。

希辰若走到古琴旁伸出手细细的抚摸着,他是八岁开始学琴的,那时候学琴只是为了纯粹的好玩,到后来,玩心过了便变成了打发时间的工具。

学萧也是如此,不能说他很喜欢也不能说他不喜欢,只是纯粹为了打发时间。

希辰若揭开古琴上盖着的锦帛,抱着琴回了卧室,书房许久没有用过,显得有点阴冷潮湿,他现在已经不能在那样的环境中待太长的时间,否则全身都会隐隐发疼,尤其是右手手腕,只要是阴天或者下雨,手腕就会又肿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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