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纹阁就是平静太久，让江湖上的人淡忘了我们的厉害。」

话虽这么说，赵笋自己是没有底气的。内功还好一些，九纹快招练起来真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前些年师傅觉得他身体柔韧性和爆发力都很好，人又聪明，善于钻研琢磨，是块练功的好料。但是没成想他本不喜欢练九纹快招，虽然喜欢剑术，但是也没找到什么好的突破口，所以武功虽然在这一代弟子中还说得过去，但是想要登峰造极却还差了几步。

幸好赵笋平时能看几眼药典医书，还喜好研究草药配方，再加上本身人也聪明伶俐些，这些年反而在医术上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估计在整个九纹阁，论医术，也就宫主能比他略高。却终究也是高在这些年的经验上。

赵笋练了一遍内功，师傅还是没露面。

「都快晌午了，师傅还没来，我们回去吧。」赵笋站起身来，伸个懒腰，越发将少年蓬勃朝气的身形显得修长。

刘曰四下看看，犹豫着，「这行吗……」

「怎么不行，我去打探打探，看看到底有什么事情。」赵笋说着穿上雪狐大衣，扣上帽子，抬脚便走。身后却传过来一个相识甚久的声音，「又要偷懒？」

盖满了雪的松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黑衣男子，身形修长俊逸，眉眼之间隐约咄咄锐气，看向赵笋的眼神却是饱含了温柔。

刘曰一回头，忍不住叫出声来：「希晏大哥！」。

赵笋的背影明显的僵了一下，才慢慢转过身，对上那双脉脉的眼睛，张口道：「师兄……」

这一声「师兄」叫得于希晏疼到了骨头里，眉头紧皱起来，一时无语。

刘曰并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愣愣上前问道：「希晏大哥，你劳师动众从母国回来了，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于希晏恰到好处的遮盖了脸上的落寞神情，转过眼来问道：「你整日在山上，如何知道这些的？」

「雀灵堂那么多人住在山上，连江湖上的事情都不知道，那才丢脸呢。」

于希晏点点头，却不正面回答，「该你们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们知道。」目光转向赵笋，「今日时候还早，这就准备走了？」

「哦，」赵笋迟疑了一下，总不能说是听说你回来了，所以想早早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只好点点头，：「有些累了……」

「去我那里吧，我从幕国带了些东西给你们。」

不等赵笋说话，刘曰先惊叫起来：「呀，有礼物？！」

于希晏的院子显然是很久没人居住，却听说他忽然回来临时打扫的。虽然是一尘不染，也添置了火盆，温暖如春，但是一进房间还是能嗅到隐约的寒气和霉菌的味道。

「你们先坐一下。」于希晏指指外堂的椅子，冲门口道：「沏壶茶过来！」

立刻便有小丫头端了茶盘和点心过来，轻轻放在桌上。茶壶是一贯的白砂瓷，于希晏是个讲究的人。袅袅的热气蒸到自己面前，闻得出来，这是昆仑的白茶。

于希晏适时的解释道：「虽然在幕国好几年了，但是最怀念的还是咱们自己的白茶。」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赵笋，「有以前的味道。」

刘曰恬噪着：「希晏大哥，幕国比咱们这里美吧？」

于希晏摇头道：「最美不过昆仑雪。」

5、交易

时近夜半，外间挑了一盏灯，影影绰绰的灯光下，赵笋趴在桌前看着一本医书。

背影看起来专心致志，却是大半天不曾翻动一页。

「你这是在发呆？」

深厚的声音把赵笋吓了一跳，转过头来不好意思道：「是不是影响到你睡觉了？」

龙一穿了一身单衣坐在赵笋面前，「你在想什么？」

赵笋细长的手指慢慢合上书，才道：「没什么，看医书而已。」

「于希晏这次能从幕国亲自回来，想必幕国那边的流派不仅仅是蠢蠢欲动而已了。」龙一倒是不遮拦，这个人很是可怕，彷佛能看穿别人想的是什么。赵笋被他这样毫无预兆的大方挑明吓了一跳，表情想必是很傻，回过神来时不禁尴尬的脸红了。

「你……你……」你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要说什么。

龙一被他的可爱表情逗乐，「怎么？」

「没什么。」赵笋摇摇头，垂下了眼皮。

「你担心于希晏？」

「啊？！」赵笋猛的看向龙一，却被龙一若有所思的眼神逮个正着，立刻明了。「果然。」

「什么果然，你别瞎说。」赵笋跟龙一比起来显得太稚嫩，做的任何动作任何表情似乎都是在向龙一倾诉。「都这么晚了你快去睡吧，休息不好对你的病症有害无利。」

龙一暗叹了一口气，「你急什么，他是你师兄，从小一起长大，你担心他是应该的啊。」

赵笋愣了愣，不知想明白没有，只是轻轻道：「是啊……」

「这本医书是他送给你的？」

「嗯，他知道我喜欢看这些东西。这是幕国那边最全的医书。」

「你既然也不喜欢练功，为什么还要待在昆仑呢，下山去做些别的不好吗。」

「别的？」赵笋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从小在昆仑长大，从来没离开过这里，下山去能做什么呢？」

「你可以开个医馆。你医术这么高，肯定有很多人找你的。说不定哪一天名满江湖也有可能。」

赵笋皱了眉，似乎在认真考虑，「不行，师傅和宫主待我这么好，我不能背叛九纹阁。」

龙一觉得赵笋的想法很好笑，「你觉得这是背叛？九纹阁不是一直想找个人发扬自己的医学钻研吗。那么多世人难求的药方都压在药宅那里不可惜吗。九纹阁当年能在江湖上立足，靠的可不仅仅是九纹快招这一根柱子。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江湖上那些片面的人都淡忘了你们的天府凝香丸，把九纹快招看成是威胁自己地位的毒药而已。」

「你怎么知道天府凝香丸？」

「我是燕门的人，没有燕门不知道的事情。九纹阁少说也有三十年没在江湖上露面了吧。武林至尊争霸不出席，各大门派红白事从不参与，更别说提剑走江湖的侠客无一个是九纹阁的人。江湖上对九纹阁的印象除了一个虚无飘渺的武功天下第一再无他迹可寻。这么多年了，当年知道九纹阁厉害的人已经老了，现下执政的掌门都是年轻气盛的后起之辈，他们只听说九纹阁如何厉害，却没见过。都以为自己门派的武功不说天下第一，却多少也能排个名号。只是这个名号在老人嘴里却成了三脚猫的功夫，跟九纹快招比起来简直不堪一击。谁都受不了这个，各大门派一商量，还不如来见识见识九纹快招到底有多厉害，就算输了，也能心服口服，总比现在每日活在一个空头名号下强得多。江湖上的人就是这样，心直口快性子急，今日约了，明日就能动身。昆仑现在的确大雪封山，但是大雪封山就不好吗。这山一封，平常的小流派可就来不了了，没有了闲杂人等的见证，就算以多欺少也不会有人知道。」

被龙一这样一说，赵笋更是担心，「你是说，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除非你们还有以暴制暴的方法。他们不讲江湖道义，你们也没必要客气。换做是我，怕就没有你们宫主那样沉得住气了，早就先发制人给他们看看九纹阁的厉害。不过话说回来，换做我当这个宫主，九纹阁也不会这么多年还在昆仑隐居。」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一会儿说医术一会儿说江湖的。」赵笋的确是胡涂了。

「笨蛋啊你。」龙一抬手揉了揉赵笋的头发，满手是柔软的触感，心里跟着软了，「这次江湖浩劫怕是来势汹汹，若是你们能撑得过去，我奉劝你，带着你的医术和武功去江湖上走走吧。就算是为了九纹阁。」

赵笋终于了然点了点头，想了一想，又满目担忧的看向龙一，「那，这次浩劫该怎么办呢？」

龙一被这个求救的眼神看得很是高兴，自己已经成为他的依靠了吗，表情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淡淡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要看你们宫主和少主的意思。」

「少主？谁是少主？」

「难道不是于希晏吗？少跟我装傻，你们宫主派他去幕国就是为了锻炼他，这次回来，幕国是肯定回不去了。」

赵笋惊讶道：「你才来昆仑几天，怎么好像是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似的，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比我都熟悉。」

龙一但笑不语，心里却隐约有些惋惜，如果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个带着温暖友好眼神的少年还会再这样看着他吗？心里彷佛落了一片树叶，被惊动了，却又留恋那痒痒的涟漪。

正阳苑的灯光也是亮了一晚，麒麟抚着额头对灯无语。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说，自己过于与世无争的性格导致了今天。但是即使到了今天，还是不想看到打打杀杀血流成河，哪怕是一个人受伤，他都不希望看到。

下午的时候，于希晏简短的告诉他自己的计划。这个孩子现在已经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有了自己的主意和想法。他从小就争强好胜，什么都做得最好，武功是后起之秀里最扎眼的，心计也无人能比。这次的计划制定的有些仓促，细节上还不甚肯定，但是大体上已经有了套路，是于希晏一向的铁血政策。

麒麟默叹一声，一抬头，俨然已经天亮了。

赵笋和龙一都没睡好，天亮了多时，龙一被窗外倒水的声音吵醒，起床一看，赵笋正在洗脸。

「现在什么时辰了？」龙一倚在门口问道。

「不知道，应该不早了。凌钟响了，我要去趟门芝堂。」说着匆匆擦了把脸就走了。

龙一站在门口没动，看着赵笋略有些瘦的背影远去，才开口道：「少主在这里站了这般久，冷坏了吧。」

视野里人影一晃，于希晏明晃晃的一双眼睛便露了出来，目光锐利盯在龙一脸上，却不说话。

龙一欠身道：「进来坐坐吧。」

两人心照不宣进了房间。

于希晏一落座，倒是落落大方，「燕门大公子费尽周折住进九纹阁，让我猜猜到底有什么目的。」

龙一沏了茶给于希晏，自己啜了一口，才道：「我们就不必拐弯抹角了，你想干什么？」

于希晏不愧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些年岁，处事不惊般婉婉道来，「燕门最初建派时便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组织，没有系统的武功数路，虽然门里也是高手如云，用的武功却是千奇百怪，不经相同。这些年过去了，燕门也是极尽全力洗白，虽然争了个江湖第二门，但是在那些名门正派的眼里，还是不入流的魔教。」

「说得好。」龙一笑吟吟，倒是不生气。「说下去。」

「你来九纹阁不过就是那么两个个目的。一个就是让别人都知道，燕门的武功不是旁门左道，也是光明正大的，可以用刀用剑。再一个嘛……」于希晏也笑了，「如果有可能收得渔翁之利，弄个江湖第一的名号也是可以的。」自顾摇了摇头，「燕门是江湖上最大的情报门派，果然名不虚传，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你们的耳目。你很厉害，时机把握的很准，形势走向也分析的很到位。料到九纹阁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早早来昆仑等着分一杯羹。」

龙一点点头，「你说的都对。」

「但是，计划终归是计划，你来到九纹阁怕是出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吧。」于希晏的眼神不亚于龙一，很善于捕捉别人脆弱的地方。

龙一含笑道：「的确。」脑海中闪过了帽檐下那双灼灼生辉的凤眼。

于希晏咬着牙看着龙一寂静的表情，「我跟你做个交易如何。」

龙一颇有兴趣，问道：「什么交易？」

「论起赵笋这小子的性格，他是不会离开昆仑山的，尤其是九纹阁大创之后，他是个重情义大于任何事情的人。」

龙一掩盖了脸上表情，心里却想，这个于希晏不简单，才回九纹阁两天，尚未跟自己打过照面，却已经将自己的心思想法掌握得滴水不漏，不禁有些恼怒，不甘被人制约，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带不走他？」

于希晏抬眼看着龙一，「你不妨试试。」

龙一略一思量，觉得有趣，「你怎么就知道我想带他走呢？」

于希晏毫不惊讶，手指抚摸着茶杯，指端传来一阵温暖，似是在喃喃，「如何能不想带他走，跟他一直在一起呢？」

龙一心里多少有了数，「你接着说。」

「我有个计划，能让你带走他。」

「哦？」龙一将信将疑。

于希晏轻笑一声，「我虽不耻，但是还想保住九纹阁。这样说吧，你的两个目的都能在昆仑实现。」

龙一放下茶杯，虽然手里的茶已经凉了大半，心里却是痛快不已，「好！一言为定。于少主是九纹阁少当家，不至于说话不算数吧。」

「自然作数。」

「那就这样定了。」

于希晏皱眉道：「你都不听我想要什么？」

「想要保住九纹阁，同时又能让燕门扬眉吐气，无非就是与燕门结盟，借着九纹阁的名声让燕门归白。」

于希晏点点头，「我还有一个条件。」

龙一眯了眼，「于少主赘余条件不少啊。」

「你要待他好。若是他受了委屈，我就去带他回来。」

龙一略有些惊讶，但是还是强势说道：「于少主怕是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一个拿他做交易的人，没有资格关心他。」

6、6中计（上）

燕门的人要从南国过来，就算快马加鞭也奔走了些时日。

到达昆仑的时候，九纹阁与各大门派的激战刚刚拉开序幕。

上昆仑山只有一条路，途中必经血池。九纹阁虽是名门正派，但是单凭光明正大的方法是赢不了这浩浩荡荡的人马的。于希晏深知这一点，所以早就在血池后的景致林里撒了毒气，部署了人。

要论毒理，九纹阁是不争的天下第一。即便是一个信手拈来的简单配方就足以致命。八大门派少说也来了几千人，在景致林一下子就折损过半。

这一招虽然给了八大门派一个警告，但是也成功的激怒了几个掌门。人数虽然少了，但是能从景致林里活着出来，已经是内功深厚足以抵御毒气的人。

九纹阁虽然一直隐居，但是当家弟子还是不少的，个个年少轻狂，压抑在昆仑许久，这次终于有架打，不仅不害怕，反而早就跃跃欲试等在关卡处。八大门派的人一到，便鬼叫着上前猛揍一顿。

彭新门掌门周素年纪不过三十几岁，一身从小练武造就的肌肉，走起路来横冲直撞，恰如这人性格一样。手里提了一把三环刀，看着冲上前来的几个毛头小子，手腕一抖，直接撂倒一个，血喷在脸上显得狰狞狠绝，声音更是如雷震耳，「彭新门的给我上！我倒要看看这九纹阁缩在昆仑有什么值得膜拜。」

彭新门是用刀的，三环刀耍起来叮当作响很是好听。只是这时不仅自己没心情欣赏，九纹阁的毛头小子们更是不懂这些，只想着把这一仗拖到天黑，便是成功了。

于希晏显然是低估了这些小子的实力，派去了三十几个人，竟然能在第一道关卡处将八大门派拖到半夜。但是自己也伤亡不轻，回来了十九个，还个个带伤。

领头的路小右伤了肩膀，已经用衣料包扎起来，算是轻伤，禀报于希晏，「他们伤了不少元气，在山腰安营扎寨，今晚应该不会上来了。」

这个路小右才十六岁，滑头得很，主意打得又快又好，眼珠一转，笑道：「我伤到了白剑派掌门徐涛。」

于希晏笑问：「如何伤到的？」

「那个老头子没什么本事，又老又丑，动作迟缓，根本就是来凑热闹拖后腿的。一大帮子人围着他保护他。我就不信，用轻功飞过去，三拳两脚就摆弄开了他身边的人，本想一剑杀了他，但是一想，他若是死了，八大门派更有理由了，就没敢，断了他一根脚筋，反正他要了也没用。」一口气说完略有些喘，但是脸上兴奋的发红。

「好！」于希晏大吼一声，抬头对着众弟子道：「就要这样，下手痛快利索，除一个是一个。」

路小右高兴问道：「我明天还能再打一仗吗？」

「当然可以。」于希晏微低着头看着他，「但是今晚你要回去好好上药休息，若是明日被我看到气色不好，定不让你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