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的错,牧远。”这是林梓优第一次叫赵牧远维牧远,那受宠若惊的人唰地抬起头,眼神热切,但瞬间就灭了。现在根本就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知道赵牧远心中必定有千百种滋味,柔着嗓子,林牧远道:“不用急,赵礼嘉一道京城,便会有人来通知,我这就下去安排。等我回来,可好?”抬起赵牧远的下巴,林梓优的吻落在那人的额头,足以让他心定。
林梓优是丞相,见多了生死,就算这次是好友的噩耗,但是,他必须站住。半点感情用事都不能!
细心交代下去,小太监也在一旁安排了一些事,欲走之时被林梓优叫住,说是去端些茶水过来,里面加一点安魂散。小太监心领神会,点点头就下去了。
赵牧远喝完林梓优端到他嘴边的茶后,撑了一会儿,实在掌不住,斜靠在林梓优的胸前沉沉睡去。林梓优也不动,任他趴着,自己则挑了一个省力的姿势,拽来太师椅上的毛毯,掖在赵牧远的颈窝,又拿过一个软枕垫在腰间,看着安睡的人泛青的面容,自己清醒万分。
与其要那个向来就不善处理情感的人来操心此事,倒不如他一手操办好了。小心地将赵牧远的头挪到软枕上,索性入冬的殿内地上都铺上了厚厚的羊毛毯子,再加上天气一转寒就会升起的火炉,暖到微微发汗,也无需担心赵牧远会身体不适。
拿来纸笔,研上磨,一件件需要考虑安排的事被林梓优写到纸上,写写停停,事无巨细。甚至加上了文烈生前喜爱的花,酒,甚至是香味。一点一滴,倒像是把文烈的生平全部描画,林梓优其实很镇定,除了看到纸本上所写的那句话之外,其余的时间都有条不紊,甚至比平常更添一份沉着。
林梓优不是不难过,只是这榔头来得突然。文烈除了赵礼嘉之外就和林梓优交好,其余的人都是温柔对待,七分生疏三分客气。但谁都不敢说这位将军的坏话,文烈为了大宋,也算是两边为难。之前的赵礼嘉远不是现在这个撒开所有,什么都不再管的架势,那时,六王爷这三个仍然是当朝皇帝赵牧远头疼之处。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赵礼嘉的那股力量就渐渐消散。现在算来,是从文烈出发去北疆之后的事了。说来说去,不都是那些儿女情长,就算里面夹杂了家国,忠诚等意义更远大的词,它还是逃不过爱恨情仇。
文烈有自己的底线,他不会为了自己的爱人而被判父辈一直以来效忠的皇帝;而赵礼嘉也不因为文烈选择了和自己相对的一方而与他相处时尴尬。轻重缓急,张弛有度,在那个时候哪个词拈过来都可以形容两人之间的关系。可是,如今看来,哪个词都像是讽刺,讽刺他们放不开撇不掉,不能痛痛快快,天崩地裂地爱一场。还矜持着,执着着,在磕磕绊绊,无法坦诚的日子里努力想让两颗心靠到近一点却徒劳无功。
无奈爱一场,两人都是伤痕累累。
半夜,赵牧远嘟哝着翻身,林梓优赶忙上前拍片他的背,安抚几下欲离开。赵牧远却转过身,睁着迷蒙的眸子问:“怎么还没睡?这都几更了?”
安魂散的药效这么快就散去了?小太监到底在干什么?林梓优揉揉肩,指着塌道:“要睡就去那儿睡吧,地上毕竟凉。”
“不睡了,起来陪你。”安魂散的药效还未散去,赵牧远只觉得四肢有些沉重,到闹还有些昏沉。再看看端进来的茶水只倒给了他自己就马上就明白了。心里顿时一阵苦一阵甜,摇晃着步子就往林梓优身上扑,因为热气熏出的粉红色的脸颊贴着林梓优,暖暖的温度直达丞相心底。
“睡都没睡醒,搞什么名堂?”林梓优还是老脾气,对赵牧远没有好脸色。但是,没办法,赵牧远就喜欢别扭着的林梓优。
“写了什么?”刚刚有些忘记文烈自尽的悲伤,赵牧远伸长脖子张望。
“没什么,就是一些闲散的句子。”林梓优尽力岔开话题。
“你就只能骗骗朕,幸好朕还不是傻子。”皱着鼻子,不看林梓优。
“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心甘情愿被我骗!”毫不客气推回去。
赵牧远依旧半蔫不蔫,歪在林梓优的肩头半天不见动静。林梓优疑惑地推开身上的人,发现那头的人又眯起了眼,身体软下来。真让人啼笑皆非,等了半天还以为会有什么惊天大言论呢。笑归笑,林梓优还是花了大力气把赵牧远扔上了床,自己也和衣而睡。
呼呼的风声被隔在门外,一切都显得很静谧……
不负君卿(四十)
“朕还以为你一直准备看好戏呢!”糕点嚼得不过瘾,赵牧远索性就放下了,专门找林梓优来挖苦。
“陛下有麻烦,作为臣子的当然要尽力解围?您说,是吗?”林梓优倒也乐意跟着他的戏演下去。
“小优,朕都已经和你说明白了,为什么你就不能支持一下吗?”
“没支持你,那我刚刚做的是什么?”在林梓优心里,赵礼嘉不过是个他一直在防范的人,再加上又是文烈心上人,林梓优才好脸相待。说实话,两人之间根本连朋友都算不上,文烈一直是林梓优的好友,葬礼当然要正正经经,风风光光,名正言顺地办起来,交给赵礼嘉?林梓优打心眼里觉得不舒服,不对,是相当不爽!
但看着赵牧远被大臣为难,他只好帮忙,真心不真心,林梓优自己都不知道。
“朕破例,小优你支持最好,不支持,朕也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虽然赵牧远和林梓优的关系非比寻常,但赵牧远毕竟是皇帝,即使少掉伴君如伴虎的危险,林梓优还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强求赵牧远改变什么,这一点,两个人都清清楚楚,事关底线,不容任何人踩踏。
踢了踢脚边的香炉,林梓优显得有点烦躁,赵牧远过去抱住他:“其实,你现在不过是一种不想把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的心理,这丧礼交给赵礼嘉比谁都合适,文烈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虚名排场他从来都是不在意的。就算朕不下圣旨,你以为赵礼嘉朕那亲爱的皇叔会把文烈的遗体交出来吗?”
林梓优听在耳里,心里的怒气怨气少了一大半,但仍然不解气地扭头不看赵牧远的脸,赵牧远也不在意,继续:“小优,小优,那两人爱得辛苦,别离多于相聚,朕只能尽自己所能让他们靠得近一些。”寂寥地在林梓优耳畔叹了一口气,不是为了增强语气,林梓优听出来里面还有对他们自己未来的不确定,惶然地反手抱住赵牧远,瞬间流露出的软弱很让人心疼。
拍拍怀里的人:“小优,咱们去王府看看。”
林梓优很快恢复状态,觉得肚子有点饿,拿起赵牧远没吃完的糕点,小口小口地咽,赵牧远好笑,也不催他,看着林梓优舌尖扫过嘴角,松软的糕点没有水的润滑让林梓优难受地微微皱眉,喉结上下滚动,咽下后,眼睛舒服地眨了眨,赵牧远觉得有股火苗从腹下燃烧起来,碍于现状,命令自己深呼吸,压制住自己奔腾的欲望。
文烈的死讯已经昭告天下了,总是温温的一张脸,文武百官中大都和他没有深交,但这人忽然死去,总还是会扼腕叹息,前去王府吊唁的人还不少。在街巷的转弯处,林梓优看到被赶出来的朝臣,眉头皱成一团,这赵礼嘉也太自大了。赵牧远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林梓优,皇帝外出被大臣碰见很麻烦,而且,赵牧远不打算带文武百官进王府,就算是在利用一下皇权吧。私心什么的该用还是要用的!
林梓优顺着赵牧远的力气往后退了几步没再挣扎,这不像林梓优的性格,赵牧远感觉不对,凑到那人的面前一看,竟有两行泪。丞相林梓优以毒舌,冷漠出名,能让他流泪的事,天下并没有多少,除了和赵牧远有关的之外,文烈的事真的刺痛到他了。
林梓优泪不停,不挣扎,呆呆地看着那道门。赵牧远不知道那晚他自己昏睡地厉害,一旁的林梓优却是心乱如麻,气血郁结在心中,憋着找不到出口,今日,泪出来,胸中的那股气才渐渐消散了些。
好在有些杂乱的棚子挡着,没有人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小声啜泣的林梓优拂开赵牧远伸过来想要安慰的手,一个人蹲着,手指揪着地上的枯草,声声刺耳。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梓优抹干净哭花的脸,上前威胁赵牧远:“今天的事不准告诉任何人。”手肘架在赵牧远的脖间,身高不够,甚至有些吃力,恶狠狠的,红肿的眼睛,没擦干净的脸颊,要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无奈,赵牧远在他的手肘威胁下很配合地装小人,唯唯诺诺地点头:“是,是,大人饶命。”憋着一口气想笑不能笑,面部表情早就扭曲了。
林梓优也绷不住,脸垮下来,神情可怜兮兮的,似乎在为刚刚自己哭的稀里哗啦很是懊恼,赵牧远大手一揽,把人带到怀中,搓着林梓优的纤细透明的耳垂。
“以后不准拿这件事来笑话我,听到没有?”口气缓和很多。
赵牧远掌不住,笑出声,继而拍拍林梓优的肩安慰道:“不会的,不会。不管小优做了什么朕都不会笑话你的。”
“好了,好了,那帮坏事的家伙已经走了,赶快进去吧。”催促着林梓优的话后面还有一句:“你说,赵礼嘉到底为什么让我们两个进去?是因为朕是皇帝,还是因为你和文烈比较好?”
赵牧远又开始犯傻了!
“他给面子的人是文烈,当日,你去,那开门的人因为你是皇上,无法拒绝。赵礼嘉打开那扇紧闭的门都是因为我说了一些话,有关文烈的话。你不要把我们俩在他心中的低位想的太高!皇上~”故意魅着嗓音嘲笑赵牧远,而那个人却不以为忤,朗声大笑。
“今天,换种方法进王府吧。”林梓优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赵牧远满怀期待地看着林梓优,那人眨眨眼,拉着赵牧远就跑。
结果,结果就是,林梓优纯粹是馊主意,另一种方法其实就是翻墙,赵牧远以为他有什么密道,赵牧远倒没什么,从小习武,王府那点高墙根本不在话下,倒是林梓优,纯粹是在为难他自己,赵牧远轻轻一点就越过去,在院子里等着看林梓优的好戏,见赵牧远半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跺跺脚,自食其力,在那小巷子里跑来跑去,轰隆轰隆响了半天还不见人过来,赵牧远纳闷地爬上墙头,发现林梓优站在不知道哪儿搬出来的一堆柴火上,遥遥晃晃地还是够不着,赵牧远叹口气,卷起衣袖,肌肉紧实的小臂伸到林梓优的面前,“快上来吧,不要磨蹭了,那柴火不稳,莫要摔倒。”
环顾一下现状,林梓优觉得采取赵牧远的建议比较明智。那双手握着林梓优别扭伸来的手掌,风声划动,落到院内。
“我不过是想找点回忆罢了。”今天的林梓优主动解释各种心血来潮的行为。
“文烈很安分,但我好像总喜欢为难他。他学武,家里又管的严,随意乱来是会被责罚的。文伯父虽然温和,但对文烈丝毫都不手软。我要翻墙,奈何够不着,文烈也如你今天这般带我过去。当时的我很高兴,央着文烈飞给他看。那日,文伯父来王府,刚好看到文烈踩着墙头飞过来,脸当时就冷了下来。结果,就因为我的任性,文烈被罚禁足半个月,那是他还那么小。”往事如果提起来,一来说明你已经老了,而来则是,往事里的人带走了你和他应该可以有所交集的未来。
文烈属于第二种!
针针挑中谁心事?林梓优今天铁了心要把自己搞得伤心欲绝,那就劝不了了。
两人在管家发现他们之前就朝着几天前进去的那间屋子跑,林梓优还不肯罢休地继续制造伤感:“我忽然想起来,以前,文烈在王府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就住在这间屋子。”到达目的地的林梓优手指前方。
“今天,,我们怎样才能让赵礼嘉放我们进去,事先说明,朕可打不过他。”
“今天直接进去,说不定他根本就不在,不信你去推门。”腹黑的林梓优脸上全是自信。
赵牧远被他唬住,真的去推门,结果还真的不在。某个人立马对丞相的仰慕又上一层楼,林梓优其实是瞎猜的,被他猜中他自己也没想到。
“今天还是先回去吧。”
“小优,朕今天来是有正事的。你再想想他会去什么地方?”赵牧远循循善诱。
这几日赵礼嘉从没离开过文烈,那么现在他呆的地方肯定是充满两人回忆的场地,可是,自从两人相继在朝中担任官职,在一起的时间很少,要说充满回忆应该是小时候经常呆的地方吧,那就是……
林梓优脑中灵光乍现,肯定是那儿。
想到后竟没顾得上赵牧远,一个人就往前冲,赵牧远在后面紧紧跟着。绕过几间老房子,闲闲散散的篱笆,越往后走风格完全变了,王府虽然简单,但是,眼前这地方完全就是一平民百姓家的菜地。
终于在一个池塘边停下来了,林梓优指着池塘对面那小坡上躺着的人,水晶棺就在他身边,真不知道赵礼嘉是怎么把那水晶棺搬来的。
“不是有事要说吗?”
“噢,现在没事了。”
“……你耍我呢?”
“没有,皇叔现在这个样子,朕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这句倒是实话,赵牧远越过水面看过去的眼神捉摸不定。
不负君卿(四十一)
那厢躺在枯草上的赵礼嘉无焦点地看着天空,无飞鸟,无流云,一整片铅灰色的天空,像极了记忆中飘雪的那年冬天,那个在府内等待文烈归来的那个冬天,好像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却是生生被隔断,连回忆起来都觉得残忍。
生前没有一起看过春花,秋月,夏河,冬雪,现在一并补上吧。接下去,有无数个岁月,把我们没有经历过的都一一补上,你说好不好?在空中虚虚地握了一把,把对岸的两人吓了一跳。
对视之后都选择原路返回,赵牧远觉得今天的林梓优尤其坦陈,所以作为回礼,他把本来要和赵礼嘉说的事先告诉了林梓优:“从赵礼嘉回来有几天了?”
“嗯,算来大概有5天左右了。”林梓优等着下文。
“北疆不能缺人,那左贤王淳维岚不是善类,谁知道这次文烈自尽会不会让他对大宋产生仇恨?”不无道理,但是,事情不可能这么单纯,也不是所有人都像赵礼嘉一般,失掉一个人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你难道要赵礼嘉再去一趟北疆,帮你把柔然干掉?”林梓优真是被吓到了。
“朕是一国之君,自当把国家的安危放在心头,如果朕和赵礼嘉只有君臣关系的话,圣旨一下,谁都没有反抗的余地。”浑然的王者气息一时压得林梓优抬不起头,这何尝不是实话呢?只不过赵牧远和赵礼嘉之间多了一层血缘关系,与文烈间还有舍不得的情谊。
林梓优不置可否,垂着头似乎很失落。一旦产生私人感情,理智就会被蒙蔽。这句话从来就就不是骗人的。
话已至此,推翻重来的机会是没有了。林梓优也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个什么劲,步子踱得越来越快,几乎要跑起来。赵牧远追上去,开口不知道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杠上了。
“你怎么还跟着我,快回宫去,天天出来闲晃,那天皇位被人占了看你怎么办?”
“皇位被占了,朕就跟着你了。”赵牧远腆着脸皮,笑着调侃。
“脸皮真厚,我可养不起你。就你一日三餐,没几天就会把我吃穷了。”推着赵牧远离他远点,自己则反身回的方向不是相府。
赵牧远只当林梓优出去散心,知道自己这几天离宫时间有些长。很多事有待解决!
林梓优去见华笙,那是文烈死讯刚传来的第二天,管家亲自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