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着吧,累死人了……”
边嘟囔边摇着头起身走人,留下玉泷白,裹着被雾气濡湿云缎,姿态撩人的躺在竹筏上大眼瞪小眼。
此时,弦月已卧于西边夜空,在一众璀璨的星辰间散发其独一无二的魅力。
丑时过半。宴席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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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子臻沉着脸坐在席间,满桌的美味佳肴都勾不起他半点食欲,倒是中央那空出来用来盛放的美人烩攫住了他的视线
。脑子里乱成一团,心里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虎视眈眈的瞪着对面口水长流目光呆滞的楝扶苏,对方被他瞪的颤
悠了一下,举起袖子遮住脸,不住的碎碎念:
“关心则乱啊……关心则乱……”
一桌飨宴,酒酣意浓,却因了某个人的下落不明,而变成了活生生的煎熬。西子臻捏着比筑留下的那信笺,被揉皱的
扉页上仍旧是那一行六句诗,刺的他眼生疼:
“泷雪初沾衣露深,白昼为痕莫离乱;
在弦端音薄情嗔,珍玉含殇浅唱晚;
羞花落雁沉鱼颂,棠花夜夜听歌闲。”
那是一首藏头诗,巧妙的将答案隐于诗句中,若将每句的开头第一个字连起来,则正是:泷白在珍馐堂。西子臻看到
那诗的第一眼,便知道这一切唯恐都是大哥的主意,只是他不懂,这么做究竟是为何?难道真是用泷白入菜?!荒唐
……
可是,珍馐堂的美人烩,确实是有此典故。传闻百年前珍馐堂闻名天下时,就是以一道美人烩为密宝,当时天下几乎
所有的贵族与高官都享用过这道菜,但却无人能猜出他的食材。
其实也难怪没人能猜的出,因为每一道美人烩的诞生,都是以牺牲一个美人为代价,因此,那金钵中美味佳肴,不是
别的,正是美人本身。
这是一个秘密,亦是一道禁忌。百年前,凡是被珍馐堂选中的美人,都会以极其恭敬的态度将其邀来,当场作画,以
妙笔丹青刻录下她(他)生前最精彩的姿态,而后,便剔其骨,离其肉,以此为食材,以画为蓝图,做成一道惊世骇
俗的美人烩……
思之此,西子臻只觉脊背发凉,那种恐惧不同于之前的任何,而更像是惧怕失去玉泷白,和眼看着他离开而束手无策
。焦虑,痛楚,无奈,压抑,充斥了整个胸腔,让他几乎揉烂手中纸页。
其实,心细如比筑,又怎会不知这样做是给西子臻最有力的报复?若是单纯的要报当年他使阴招给自己下绊子的仇,
那么毫无疑问,他已经成功了,非常成功。但,很显然,事情原没有这么简单……
西子臻凝视着那六句诗,从中拆解而出的讯息,出了那藏头字外,余下的便是自己现在坐在这里的原因:
“泷雪初沾衣露深,白昼为痕莫离乱”,泷白被掳走之时,天方擦黑,而比筑留给他的诗词里却暗示了另外一个时间
,露沾衣衫,昼夜更替,很显然,是子时。旧日的结束,新的一天到来,白昼更替。
“在弦端音薄情嗔,珍玉含殇浅唱晚”,这一句更是直白的搬出了西流玉,燕次谁人不知,大殿下姓西名流玉,字弦
珍。只是西流玉私下里嫌这字号太女气,因此并没有多少人这样叫。
“羞花落雁沉鱼颂,棠花夜夜听歌闲”,这句却是有些奇怪了,西子臻知道他大哥顶喜欢海棠,但当年那场事件中,
他正是因为海棠才有了而今不得天日的局面,所以那年之后他从未再沾手海棠一分一毫……
那么,棠花夜夜闲,羞花沉鱼颂,又指的是什么?西子臻拧眉低叹:以比筑的个性,他是从不会做多余的事,说多余
的话,留多余的线索。既然他写了这样的诗,那便必定是有其深意。只是这深意,究竟指的是什么?西子臻不得而知
。
喟然长叹:比起那阴险之人的七窍玲珑心,说到底,他西子臻还算是善良淳朴的多啊……
西子臻无端觉得悲怆,视线上移时,倏然触碰到一叶明丽的锦袍,眼神登时一滞,他怔仲的望着那离席不远的男子,
头脑里揪成一团的思维更显凌乱:那人是……
“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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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珍馐堂的人最是清楚,因为在这里,她们宁愿被主子大殿下翻来覆去抽打一百鞭,也
断不愿被“小竹大人”似笑非笑的瞥一眼。
如果眼神是刀,那这群在他的奴役下被完全剥夺自由,丝毫没有反抗能力的婢子们,已经被活活凌迟了多少年……
此刻,这群苦命的人再次见到了那熟悉的阴笑,伴随着黑风阵阵,乌云滚滚而来,眉清目秀的青衣男子懒洋洋的窝在
坐席间,有些瘦弱的身子完全的缩进椅子里,他像只慵懒的猫咪一般,懒散的挑起眼皮,淡笑着,望着那令众人愕然
的源头----融华。
西子臻心中豁然一怔:羞花落雁沉鱼颂,那说的竟是,融华??事情似乎突然变得复杂了起来。西子臻抬眸与对面脸
色阴沉的楝扶苏对视一眼,屏息,不动声色的警惕着。而主席位上的西流玉,正垂着眼有条不紊的斟了一斛花雕,而
后温柔的送到比筑唇畔,后者微垂首,漫不经心的呷了一口,就挥手让开。
整个过程静谧无语,除了一脸戒备和狐疑的西子臻与楝扶苏,主角西流玉却是清闲的不能再清闲,仿佛那不远处站的
根本不是自己现在,甚至日后的敌人,而是一位许久不见的朋友。
“融华来了,快些入座吧。”淡然而不失礼数的语气,令人听不出感情色彩。
“哟,动作挺快嘛。”比筑轻一眨眼,缓缓笑开来。瞥了眼楝扶苏和西子臻,二者的面色都不怎么好看,但也并未有
所行动,显然是没吃准这事件的关键。
比筑垂眸,睫毛微微震颤,嘴角溢出一连串轻柔的笑声:“呐,殿下,回头可要重重的谢我啊,区区一首诗,就引来
了燕次最具盛名的四位公子,真是好生荣幸啊……”
话音看似讨巧,也正是对西流玉说的,但那眼神里的淡漠,却犹如一道犀利的水光,蔓延眼底。
西流玉嘴角一弯,漾开个隐约的弧度,伸手颇为宠溺的揉了揉比筑漆黑的长发,柔声道:“嗯,辛苦小竹了。”做这
么一场戏,也实在是够有心思啊,呵,这小东西……
“人到齐了,那就开席。”
偌大的圆桌上布满精致的菜肴,喷香扑鼻,气氛却有些难以言明的尴尬。西子臻心情烦躁的去夹那西芹百合,半路竟
然跟一双筷子撞了车,抬头一看,却是融华,对方面不改色的与他共夹一片。西子臻一咬牙,二人互不相让的暗自使
力,好好的一盘菜,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变成了大杂烩。
“还有完没完了!”楝扶苏筷子一甩,嚯的站了起来,俊脸少有的阴沉,摸出随身武器细丝银鞭,哐当一声甩到一边
儿,又大力扯过椅子坐下,绷着个脸继续吃。
其余人,除了西子臻和融华面有尴尬外,旁边那一双人正情意浓浓的一个喂一个啄。西流玉堂堂万金之躯,此刻甘当
一个奶妈,勤勉而耐心的把菜肴和酒浆一递一个送到比筑嘴边儿,后者依旧是那副淡然到面无表情的脸,嘴巴一张一
翕嚼着菜,神情自如。
融华顿了一下,收回筷子,从袖子里摸出一把折扇丢在地上,而后象征性的看了一眼西子臻,后者哼了一声,潇洒的
卸下佩剑,懒洋洋的扔到了那一堆兵器中间。
开始吃饭。
这次安生了许多,楝扶苏捧着碗大口嚼饭时,腮帮子鼓囊囊的像个孩子,神情颇为可爱,吃到兴头儿上,还把面前可
口的菜肴全呼啦到自己手边儿上傻笑。
西子臻和融华同时看不下去了,对视一眼,然后十分默契的伸出筷子,三下五除二,某人面前现出狼藉一片:菜没了
,似乎全跑到了那只狼和那只狐狸的碗里,眼前的盘子除了光滑可鉴,就只剩下几缕风中凌乱的菜叶儿……
楝扶苏捧着碗愣了半天,然后一咧嘴开始哇哇大哭,哭的众人齐刷刷抖一抖,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西子臻暴虐的抓
起一只盘子径直塞进楝扶苏的嘴里,翻了个白眼儿,继续吃饭。
楝扶苏愣了一秒,旋即更加卖力的哭嚎,热泪滚滚,眼神无助,敲着筷子直撒泼。这是,旁边有人体贴的伸出了援手
,温柔的把盘子从他嘴里抠出来,楝扶苏抬眸,热泪盈眶的望着融华,后者以一种慈爱的深情温婉的看着他,宠溺的
摸了摸那小脑袋,柔声道:“乖,去别地要饭去。”
“噗”!西子臻很不客气的喷饭了,捏着筷子的手狂颤,双肩抖的像微风中的落叶一般萧条,脸憋笑憋的异常狰狞。
楝扶苏捧着碗乖乖的撅起屁股,蹭到一边儿,巴巴的看了半天突然反映过来,“唉?”了一声,瞬间脸黑黑,暴躁的
跳起来,叉腰骂了一通然后冲进席间,捧起碗风卷残云一片。
席间其他人,除了比筑外,均是忍笑忍到内伤,最后还是西子臻憋不住抱着膀子开始狂笑,融华垂着眼笑的分外含蓄
,但从那双肩的耸动程度来看,也已经是超越了平时的极限。
西流玉忍不住哭笑不得的望了眼比筑,后者却依旧是棺材脸一个,只是那眼神里,多了缕缕单薄的春意。西流玉垂眸
,低低的笑出声来。
饭局进行到一半,气氛打破了僵化,开始如多年前一样的其乐融融。只除了一个人缺席,而这一点,却始终是西子臻
的心病所在。他端着酒,面色很有些心慌意乱。
终于,从入席到现在始终轻言少语的融华,说了句令西子臻大为感怀的话,只见他悠悠呷了口花雕,云眉轻舒,唇际
一盏温和的笑,轻声道:
“燕次四公子,似乎还少了一个人吧!”
40.『 贪嗔记 』
寅时三刻。
温泉池水雾蒸腾,一派氤氲的梦幻之景。竹筏上被云缎裹着身子的玉泷白,正在焦躁不耐的挣扎,企图平稳周身的异
样。
“该死的比筑!”回头断不能轻饶了他,此仇不报真是枉费他做了他那么久的“主子”!玉泷白咬牙切齿,奈何双颊
已如艳霞迷离,瞳孔中团积的水雾宛如春桃上的霜露,诱人欲滴。
挣扎中,药性被发挥的酣畅淋漓。意识到这一点时,泷白才迟钝的发觉他胯-下那慢慢复苏的炙热。激烈的电流贯穿身
躯,手脚酥软,他像被剔离了骨骼一般无助的躺在竹筏上,连翻身都是个难题。
完了,这次就算西子臻不来吃他,他也难保不会化身饿狼,扑倒某人……泷白恼怒自己掉以轻心,令比筑有机可乘,
同时却又怨恨自己技艺不精,落的如此“惨绝人寰”的下场。
此时希冀西子臻到来的愿望已经前所未有的强烈,他甚至咬牙含恨的想:吃就吃吧!反正依着那匹狼的品行,这一天
也是迟早的事……
这么安慰自己时,泷白压抑的咬着下唇,硬生生的维持最后的镇定。被情-欲逐渐填满的双瞳,勉强的清明还是锐利捕
捉到了气流的异动。
有人!
泷白浑身一僵,顾不得自身的羞愧状态,胸口不安的起伏,呼吸急促的环看四周。那身影如流星一般割破夜的寂静,
宽大的镶银边黑色长袍在风中宛如凤凰振翅,诡美之中带着霸气的压迫感。
泷白很久未见过如此有气势的男人,而这个人,行动迅速到令人咂舌,此刻他就立在对面房檐上,双手负后,看不清
楚面孔。但周身散发而出的凛冽之气,竟能令温泉水都要冻结而起,泷白打了个激灵,眯起眼睛。
“阿玉?”那男子足尖一绷,衣袍簌簌然掠过地面,倾身而来,稳稳落于泉池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玉泷白。
泷白一怔,浅淡的羞耻感还来不及涌现而出,却见那人微一蹙眉,从袖中探出一抹颀长的手指,淡淡拭向他腕间,片
刻后修眉一凛,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滑过一分寒意。
“果然是他。”男人冷然道。泷白看清楚他的五官,脑中记忆翻滚而来,终于辨明此人身份,顾不得形容的尴尬,有
些艰难的哑着嗓子,低声道:“将军。”
男人眼波一震,眼神怪异的看了他许久,卓越的五官陷入夜色中,很有几分霸道和威严,但难掩那神采的出色。泷白
想象此人手握虎符纵横边关的神态,料定也是那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修罗化身。只是现如今自身形容狼狈,早已顾
不得其他……
泷白见他不答话,便硬着头皮强自镇定的又喊了一声:“蒙将军,救我。”
蒙灼轻轻俯身,眼波里荡漾出意味深长的光,嘴角微微一弯,似笑非笑的睨视他:“你不是阿玉。”月前得到西子臻
的传信,其中大因果关系也算知道了大概,但如今面对面,还是有些难以区分清楚,此玉非彼玉啊。
泷白无力感绵生,反倒淡然下来:“我是玉泷白,但,不是从前的玉泷白。”还需要再解释几遍?他已烦不胜烦。
蒙灼点点头:“阿玉从未叫过我将军,他总是和子臻融华一道,唤我师傅。”
先帝御赐的镇远大将军,手握右侧虎符,掌管着燕次二分之一的兵权。蒙灼虽是布衣出身,但胆色过人智谋有加,实
则是一等一的大将之风,先帝慧眼识珠,将其一路提携而起,后来更是信任的将国之栋梁交付于他,命这些矜贵的公
子们在他手下打磨。
玉泷白因为身体单薄而免于此运,倒是融华和楝扶苏,甚至是西子臻都无一例外的对他格外尊敬,但,这只是最初。
如今这局势,谁又能完全的信仰别人呢?
玉泷白叹了口气。
蒙灼抽手起身,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放心,大殿下心中有数不会乱来的。”说完便挥袖而去。徒留泷白在原地
一腔热泪无处流:他是不会乱来,但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不使诈啊~!
玉泷白长叹一声,只觉处境是从未有过的悲戚。然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正厅,夜宴已然变成一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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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人不知珍馐堂的美人烩首屈一指,闻名遐迩,只是这美人烩的食材,实在令人心生忌讳。”融华品着一杯冻顶乌
龙,不紧不慢的淡笑,言辞温婉却不失犀利。
西流玉未开口,倒是比筑懒洋洋接了话:“剔骨离肉美人烩,早已是珍馐堂传承百年的秘方,怎么融大驸马今日才有
忌讳?莫非是担心那金钵盛上来的美人,是旧识?”
“阮毓竹!”一声低沉的怒喝,很显然西子臻的忍耐力已经达到了极限,只是这样陌生的称谓听在别人耳力是心惊,
当事人却只是微微一笑,不作他说。
“子臻。”西流玉开口,话音温和却不失威严,四下里寂静一片。他侧眸望向被戳到痛脚的比筑,这人却依旧一副好
死不活的模样,表情懈怠而淡漠。然而那个霎那间迸发出的微笑,还是被西流玉捕捉到潜藏的暗涌。
温热的手掌自桌下轻轻探过去,果不其然,碰到那冰冷纠结的五指。西流玉心弦一颤,颇为苦恼的摇摇头,叹息道:
“怕了你们了,好好一桌宴席也能吃的硝烟滚滚。”
转眸看西子臻,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唯独楝扶苏一人痴愣着,颇有些没心没肺的样子。西流玉无奈的扶额,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