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先生，您以为研究所是博物馆随您进出吗？”DR.程双手插在口袋里：“请问您这次到访有何指教？”

“我们算熟人了，”欧纪铭笑着拍他肩：“我就直说吧，我要带阿连走。”

“还记得我们上次见面吗？我当时说，如果您想把71号留在身边，就请转过头说不介意，我就立刻让你带走71号，可是当时，您可是走的头也不回，中国人说一诺千金，反悔非大丈夫所为。”

欧纪铭摇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什么？”

“《左传》有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哦？您的意思是，你当时做错了，现在要改？”

＊＊＊＊＊＊

T.A.笑着看监控画面：“这小子在玩文字游戏，DR.程遇到对手了。”

DR.简把监控声音旋到最大：“程平时最喜欢教育人说大道理，听他怎么辩。”

“希望欧纪铭能说得过他，一解我们天天被他毒舌的气。”T.A.摇头：“程又霸道又不讲理，凡事非得照他想法来，非得有人治治他才好！”

第26章

DR.程笑着摇头：“亡羊补牢而已。”

“亡羊补牢是贬义词，可您有没听过完整版的？《战国策》云：‘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我现在补救还来得及，您把阿连还给我吧。”

“您忘记71号成长的地方了？他不是人，也不像您想象的那样，您所喜欢的只不过是他长得美，您不觉得那太肤浅了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阿连当然是很美，我喜欢他的样子，无可厚非，但也不光是因为他的外表……”

“那您告诉我除了外表71号还有什么？他和您见面时才刚做出来，白纸一张几乎什么都不懂，他几乎不具备任何知识和技能，没有任何特长和兴趣，甚至表情、神态都没有，人类社会他完全第一次涉入没有任何经历，和您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你们之间谈不上任何灵魂的交流和默契，您喜欢他什么？”

＊＊＊＊＊＊

DR.简听着颇有感触：“这么说来，欧纪铭的确只是喜欢那个身体，可71号的身体和其他人造人的身体没什么不同啊。”

“看来欧纪铭要被他忽悠住了。”T.A.面带微笑。

DR.简双手抱在胸前：“程说的没错啊，71号刚到欧纪铭身边时的确是刚做出来什么都不懂，真的是只有一个空空的身体，欧纪铭还真能爱他啊？我这边查出来的欧少爷情史能写一本书了……”

“嘘，听欧纪铭怎么说。”T.A.回过头：“36，给我泡杯茶来。”

36号点点头，从旁边的饮水机接热水，眼睛还认真地望着监视屏幕。

“你也有兴趣听吗？”DR.简就笑：“36号啊，你这漂亮脸上的疤就不打算除掉吗？我可以帮你用激光消除哦。”

“没所谓，男人不靠脸。”T.A.随口说：“他这样就算不穿制服我也能一眼把他和别的人造人分开，挺好挺好。”

36号把茶递给T.A.，一言不发。

＊＊＊＊＊＊

“您说的很有道理，”欧纪铭稍微皱了皱眉：“我真的需要想一想，为什么要喜欢一个空壳的人。”

DR.程点点头：“好，您慢慢想，不过最好是回您华丽的家中想。”他转身准备离开。

“是啊，喜欢一个人真的需要想出理由呢，”欧纪铭在他身后说道：“但爱，不需要。”

DR.程倏然回过头：“你说什么？”

“我说，我爱他，我爱阿连，就是你们所说的71号，够清楚了吗，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

T.A.忘了把茶送进嘴里，DR.简张口结舌：“表，表白了……”

36号沉默地望着屏幕。

＊＊＊＊＊＊

DR.程摇摇头：“您是花花公子我知道，可我没想到您会这么容易地说出爱这个字眼，爱是多么崇高的情绪，多么美丽的字眼，而您口中的爱，实际上不过是荷尔蒙分泌产生的化学作用，是您占有71号身体造出的言语上的遮羞布。”

“没错，爱情就是荷尔蒙分泌产生的化学作用，而我也的确想占有阿连的身体，并且长期占有，并且不准除我之外的其他人占有，我一点也不否认，但是除了身体，我一样爱他，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锁骨，肩……”

＊＊＊＊＊＊

“这不还是身体吗！”DR.简忍无可忍吐槽。

＊＊＊＊＊＊

DR.程同步率极高地说道：“您说的还是身体吧。”

欧纪铭接着说：“他懵懂的表情，他坐在我腿上看我的眼神，他枕在我手臂上睡着时依赖的样子，我抱着他XX的XX……”

＊＊＊＊＊＊

“靠这人能换个文雅的词吗……”DR.简扶额：“我听不下去了，简直人夫妻的私房话。”

“难怪这位欧先生泡女人号称不败，原来真的很能说啊。”T.A.侧重点显然在别的地方：“又帅又有钱又会甜言蜜语脸皮又厚，什么样的女人搞不定啊……”

＊＊＊＊＊＊

欧纪铭认真地说：“是啊，这些全都是用身体表现出来的，可是表现出来的身体里是阿连，您即使再找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人一模一样的身体，也不是阿连，没有人能有他那样单纯的全心信任的眼神，没有人能有他那样乖巧听话的样子，没有人。他是唯一的、我爱的、情人。”

“即使，他不是人？”

“他是人是鬼是妖怪有什么关系，我只要记得他是阿连就好了，没有任何别的能够替代他，他不在我身边我觉得世界空了，任何东西都填不满……”

＊＊＊＊＊＊

“好文艺。”T.A.若有所思。

DR.简无奈地摇头：“欧纪铭说的真好。”

“这话常武也说过，”T.A.望着屏幕：“常武喜欢15号，你知道吗？”

“隐约猜到，他为了15号的死要去杀程，被44号挡下来了。”

“对，常武说他爱15号，不管15号是人是鬼还是别的什么，他只爱他一个，没有人可以替代，其实常武和欧纪铭这种富家少爷没什么共同点，可是他对15号绝对是真心真意愿意连命都拼掉，他是个爷们，而欧纪铭这种小白脸……”T.A.轻描淡写地说：“耍耍嘴皮子多容易，他真的爱71号会让71号在这里呆了快三个月才找过来？呵，真心可不是拿嘴来说的。”

＊＊＊＊＊＊

“好，如果您真有您所说的那样爱71号，为什么当时默认我们带他走？”DR.程挑了一下眉：“别告诉我您花了近三个月时间才回忆起71号的好。”

“我当时……看到那个池子，我承认，我的确被吓到了……”欧纪铭坦率地说：“我是个胆小鬼我一点也不否认，我想给您讲个很多人都知道的故事，请您稍微花点时间听我讲完。”

“愿闻其详。”

“传说中有个女人叫白素贞，她是个蛇妖，她喜欢一个曾经救过她命的男人，那个男人叫许仙是个凡人，两个人本来很恩爱，但有个叫法海的和尚出现了，他认为自己是正义化身，在端午节的时候骗许仙给白素贞喝下雄黄酒，结果白素贞显出原形变成一条大白蛇，把凡人许仙给吓死了，后来她为了救她老公盗仙草救活了他，好了，故事讲到这里，您明白我意思了吗？”

“您的意思是说，”DR.程看了欧纪铭一眼，他信心十足地说：“71号救过您的命？”

＊＊＊＊＊＊

“正常人的结论应该是，欧纪铭认为自己是普通人，当时被池子里的场景吓到是正常反应可以原谅吧！”DR.简觉得自己被打败了：“为什么程那么聪明的人这么不善于做总结呢！”

T.A.摇摇头：“不对，欧纪铭意思是程自认为自己是法海，其实是在多管闲事，他在拐弯抹角指责程。”

“啊？”DR.简看着T.A.：“你觉得是这个意思？”

T.A.看向36号：“你觉得呢？”

36号想了想：“这故事是说仙草可以救活一个死人。”

DR.简眨眨眼睛：“什么？”

36号接着说：“仙草可以起死回生，我们很需要。”

T.A.哈哈大笑：“终于有比程更不擅长总结的人出现，你能不能别这么可爱。”说着伸手去摸36号的头。

少年没有躲避，DR.简看向屏幕：“听听欧纪铭是怎么说的吧。”

＊＊＊＊＊＊

欧纪铭摇摇头：“原来研究所的科学家这么好当啊。”

“嗯？我说错了？那您说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

“白素贞吓死了老公，可是她又救活了他，这充分说明，犯了错误只要能改并且能弥补，错误就可以被原谅，对我来说也是一样，我当时让阿连和你们走了，现在我认识到自己错了，所以我要他回来，你们把他还给我。”

＊＊＊＊＊＊

“什么！欧纪铭的脑回路真是异于常人！”DR.简扶额：“他搞半天是讲这个道理！”

“这种答案谁能猜得到……”T.A.只剩叹气了：“71号以前怎么和他相处的。”

＊＊＊＊＊＊

“原来您是这个意思。”DR.程想了想：“不过，白素贞终究是蛇妖，她不是人，许仙是人，他们在一起是没有好结果的，许仙不是就被吓死了吗，如果没有仙草呢？这个错误就无法挽回了，所以不是所有错误都能原谅的，但这不是重点，这个故事重点是人和非人类在一起是不对的，就像你和71号。”

“在不在一起不是应该听当事人意见吗，你带我进去，让我见见阿连，我对不起他的地方很多，我要向他道歉，请他原谅，然后我会好好对他，一辈子，”欧纪铭认真地说：“程，请您带我去见阿连。”

“如果我拒绝？”

“我会登报说出你们的秘密。”

DR.程皱起眉头：“您在威胁我？”

欧纪铭干脆地说：“对。”

“可我为什么要答应您？”

“首先您和您的研究所一定不想让人造人的秘密公之于众，这个我上次就知道，第二，您肯出来见我，和我好言好语这么长时间，说明您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第三，您是个热爱人类的科学家，您不会允许我被灭口这种事发生，所以，”欧纪铭摊手：“您一定会答应的。”

＊＊＊＊＊＊

“真够死皮赖脸的。”DR.简看向T.A.：“怎么办？”

“叫他进来好了，我们这么多高手还搞不定一个普通人类？吓他一吓不就行了，”T.A.靠在椅背上：“这种小白脸最擅长的就是动嘴皮子，其他的，呵呵。”他按下通话键：“程，让他进来，之后交给我。”

他转向身旁的36号：“叫53号来。”

第27章

欧纪铭是第二次进研究所，走廊还是上次来时见过的样子，漫长地像没有尽头，他走在DR.程的身后：“阿连这几个月怎么样？”

DR.程边走边说：“试验很成功。”

“我不管什么试验，我是问他身体，反正我要带他走。”

“我不记得同意你带他走。”

“我好好向他道歉他会原谅我的，我会给他幸福，至于研究所这边，损失多少我赔偿，保证不让你们吃亏，娶老婆还要给彩礼，你们就当是阿连娘家，总之我不会亏待你们……”

“欧先生，”DR.程转过头看着欧纪铭：“科学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这个道理我懂，但在别的东西无法补偿的时候金钱是最万能的补偿方式，您得承认。”

欧纪铭正说着突然听见几声奇异的风声，擦着发梢飞过，淡淡的硝烟味弥漫出来，然后他马上听见子弹撞进不锈钢板的声音。

欧纪铭转过头，他头侧的走廊通道里，赫然三个深深的弹孔，他把头伸进弹孔间，正好是头顶，左耳边，右耳边。

“这……这是什么欢迎方式？”欧纪铭用手指抠着弹孔：“上次怎么没有？”

DR.程微笑：“上次是我邀请您来，这次是您自己要来，当然不同，欧先生，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哇这枪法真不错，这个走廊这么长，这是从哪射来的？与我头就差这么一点点哦……”欧纪铭越说越兴奋，拿指头比着距离：“真的再近这么一点点，我就被爆头了。”

DR.程双手插在口袋里，耸肩：“子弹无眼，虽然我很不想伤您的性命，但不保证其他人不想。”

“是吗？可是我偏偏很相信你呢。”欧纪铭拍拍他的肩：“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

“他在嚣张什么！”T.A.暴躁地叫道：“53号一枪毙了他！”

DR.简立刻拉着T.A.的衣袖：“程会和你拼命的！”

T.A.拍着桌面：“研究所有研究所的规则，总部哪个研究所不是生人接近就枪毙冷处理的，居然让一个外人进入秘密基地，妈的我看程脑子有问题。”

DR.简无奈地说：“是你让欧纪铭进来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他进来吗？”T.A.突然笑了：“他进门了才好杀他啊，尸体也好处理。”

DR.简打个哆嗦：“你说什么？不能随便杀人啊。”

“老子当兵过来的，不怕多杀一个人！”T.A.冷笑起来：“人杀人的事情多着呢，你以为防卫系统是摆着玩的吗？事分大小轻重，你一个书生出身的人没资格评价杀不杀人。”

DR.简突然觉得T.A.很陌生，就算这个男人平时怎样嘻嘻哈哈开玩笑，本质里还是当年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中尉。

T.A.从抽屉里掏出一根烟点上：“36，给53号打信号……”

“你不会真要杀欧纪铭吧，不行啊他是欧家的人……”DR.简叫道：“而且程不会同意……”

“欧家的人也是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不能杀的人，”T.A.含着烟，看向36号：“叫53号多开几枪，别伤到程，至于欧纪铭，不能杀是吗，打他的两条腿。”

＊＊＊＊＊＊

“这条走廊真长啊，”欧纪铭边走边说：“为什么不弄个横向电梯，我可以给你们投资。”

“谢谢欧先生的好意。”DR.程不动声色地将身体挡住欧纪铭身前：“您跟着我走就可以了，不要走那么快。”

“您对人类还真是偏爱。”欧纪铭笑着说：“我有时候蛮佩服您，人能坚持住底线不动摇是件值得敬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