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用我的生命,去还他的再世吗?”它哀求老道,抖动着光秃染病的枝干。
“荒谬,如何完成,那人早已进入轮回道!况且,你所剩不多的灵力,能增益我多少道行。”
老道轻嗤,他舞动袖子,扬起一阵风,将身边的景物都扫荡而去,仅遗留梅树与他。
“三十年后,将有一男子寻梅至此,此人善丹青,嗜梅花,你入他画,必能增回你所失的灵力。好好修炼吧,树是树,人是人,不要再有那些痴念。”
老道并不是坏人,他给梅树指出一条正道。
“三十年后,你我还能再见吗?我曾听土地说,千年能修炼成仙,不受法则束缚,可以随心所欲,那便也能幻化为人吧?我无欲登仙籍,你可否携我到人间一趟,十世轮回,总还能见他一面吧。老道长,求求你了。”
梅花哀求,如果它能跪拜,它已伏在老道的脚下。
“冥顽不灵!”
老道恼怒,不再理会,拂袖而去。
梅树苦苦等待画梅人,三十年后,一位弱冠男子和书童翻过残桓断壁。书童从包袱中取出笔纸,弱冠男子站在梅树下叹息:“都说这里有株千年古梅,曾开过红梅,今日一见,花仍是雪白,皑洁美好,不知开红花时,是哪般景象。”
弱冠男子在梅树下待足三天,画下一副梅花图,图中所画梅一枝,白花几朵点缀其中。
这之后,有天一群叫花子前来这院子入宿,天寒砍伐门窗生火,却不慎重,燃着院中齐膝的枯草,火势冲天,叫花子夺门而出,更无人抬水救火。眼看大火就要烧及自身,它望了一眼如此荒凉的院子,想起往日的那些繁华,那些非凡的人物,它没有发动灵力护身,任由火光蹿上树枝,将它的肉体烧为灰烬。在承受被火吞噬时的痛苦时,它想起那天的宴席,那天水云先生黯然流泪,赵阳闷声饮酒,毛敏仲慷慨呈辞九鼎沉沦,以身殉国。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聚会,那之后,每个人都走向属于自己的不同命运。天寒地冻的北地,水云先生平静地鼓琴,演奏的正是《梅花三弄》,囚车中的文吉州静静聆听;元大都的馆舍里,等待元帝召见的毛敏仲孤零地病死,无人问津;临安城破那夜,大雪飞舞,赵阳身后的元兵围蔟,雪满弯弓,短刀明晃,赵阳拔剑自刎,倒在血泊中。
它的肉身化为尘埃,它的灵魄飘荡于半空,隐隐有了人的形体,望着付之一炬的残桓断壁,它的眼角溢出泪水,泪水冲刷着它的脸庞。它不清楚为什么如此伤心,它再修不成正果,但它不在乎这个,它只是不停地哭泣,像柳絮一样,在风中飘零。
“我本是渡途上的道仙,自诩神通,上知三千年,下晓三千年,渡过的大仙小仙无数,却是拿你这小小的孽物无可奈何。”
声音响起的同时,老道飘然而至,他将手搁它的额头上,低头念咒,在咒语之下,它的身影渐渐具体,并最终有了真正的人样,是位儒雅的白衣少年。白衣少年惊喜而拜,一拜再拜。
“十世之约,不可忘记!”
老道声音一落,便挥动麈尾将白衣少年送入轮回道中。
觐灵额头被人用力一点,从梦境中醒来,发现自己悬浮在虚无之中,一位老道在他面前正看着他。觐灵对老道恭敬行拜礼,而后抬头呈词:“十世之约不敢亡,只是我本命不该绝,只因遭遇灾难,欲救他人,而遭恶鬼暗算,心实不甘。”
老道叹息,将袖中梅花图抛予觐灵,觐灵打开一看,梅花图黯淡模糊,似乎即将失去影踪。“每一世的轮回,都将消耗你的灵力,这一世已是大限,之后,你将成为凡夫肉胎,灵核耗尽。”觐灵点头,他知道,他这回回去,将失去最后一点灵力。“这样,那十世之约,也无法履行了。”觐灵难掩喜色,老道显得很无奈,甩袖说:“罢罢罢,你回去吧!”
随着袖风飞动,不久觐灵有坠落感,他急忙睁开眼睛,正对上卿甫的脸,卿甫握着他的手,激动地看得他。
“卿甫……我回来了……”觐灵翕动双唇,对卿甫虚弱地微笑。
卿甫抱紧觐灵,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其实于轮回中,觐灵早已不是七百年前的梅树精,他失去了几乎所有的灵力,而卿甫也不是赵阳,他只保留赵阳的容貌,其他,无一存留。
觐灵不知道他们前面九世的轮回中,是否相逢过,他只需在乎这一世,他的心愿能了却就行了。
刘医生说得不错,同样的伤,别人挺不过来,但觐灵能。清醒后,觐灵的伤愈合很快,两个月后出院。
觐灵出院时还坐着轮椅,卿甫将觐灵抱上车,按照医生的嘱咐,在背部的伤没完全康复时,觐灵都不要轻易下地走动。
“这回出院,要好好晒晒阳光!”仲敏将被褥之类的住院物品塞进车,他十分殷勤,帮前帮后。“孤山的梅花开了,很漂亮。”梓晴想起他前两天和仲敏去孤山赏梅的事。
东西都塞进车内,仲敏与梓晴挥手话别,他们自己开车来。卿甫启动汽车,问一旁的觐灵要不要去看梅花。大病初愈的觐灵虚弱地微笑,握住卿甫的手,低低说:“不方便,等我伤好再过去。”卿甫笑说:“我抱你去,还怕我抱不动你。”
自觐灵清醒后,一但离床,都得卿甫抱。卿甫抱着他上下楼,抱着他去阳台看风景。卿甫早旁若无人,何况他臂力大,抱起觐灵一点也不吃力。
觐灵醒后,曾听仲敏说,他昏迷那段时间,卿甫不吃不喝,都有寻死的迹象,还是靠自己盯前盯后。觐灵不知道他昏迷期间的事情,但是他醒来后,一直是卿甫在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喂他吃,帮他擦身。
“这段日子,你瘦了,我看着也心疼,休息几天吧。”觐灵将头枕在卿甫肩上,偎依着。卿甫摸上觐灵的头发,温柔说:“我没事,你病好了,我心病就也好了。”
觐灵默默扣住卿甫的手,两只手上各有一枚戒指,一模一样,闪着光芒。
几天后的黄昏,卿甫推着觐灵上孤山看梅花,梅花果然都盛开了,白的红色粉的黄的,十分漂亮。卿甫将觐灵抱下轮椅,让觐灵和自己一并坐在草地上,觐灵依靠卿甫,卿甫搂着觐灵的肩,两人望着梅花,轻声细语地交谈。
觐灵告诉卿甫,他昏迷时所做的梦,卿甫这也才悟然,原来觐灵真得是梅树精转世。
“你身上没有梅香了。”卿甫告诉觐灵他的发现,自觐灵清醒后,卿甫再闻不到觐灵身上的梅香。
“我也再不能看到游魂,我想我是成为了真正的人。”觐灵很高兴,这说明他摆脱那位老道的纠缠,他再也不可能化为梅树,也不需要与卿甫分离。
“几百年的道行毁掉,你还笑得出来。”卿甫亲吻觐灵,觐灵躺在卿甫怀里笑得畅意。能醒过来,再见到卿甫,和卿甫在一起他心里的喜悦,难以言语,活着真好。
“觐灵。”卿甫唤觐灵,觐灵“嗯”的一声看向卿甫,卿甫正色问:“你是爱我多一点呢?还是爱赵阳多一点?”觐灵做沉思貌,托着腮俏皮地说:“爱赵阳的是梅树精,我爱的是赵卿甫。”卿甫抱住觐灵,他不会去嫉妒七百多年前的赵阳,因为他就是赵阳,赵阳也是他。
“下雪了,下雪了!”四周有人在小声欢呼,卿甫与觐灵抬头,果然看到飘舞的小雪花,两人十分高兴,伸手去接雪花,雪花一碰手掌,便融化为水。在雪中飞舞的,也夹杂着几片白梅花瓣,落在觐灵的头上,肩上。卿甫抬手,轻轻扫去,边扫边吟:“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觐灵眼中噙泪,卿甫亲上觐灵,两人在雪中拥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