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胡令 上——银色徽章
银色徽章  发于:2012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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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罢了……”冉闵强压住自己异常的情绪,背过身去沉声道:“你先退下,以后没我的许可不许随便进我的大帐。”

“是。”玲珑赶忙跪着退出帐外。

刚才他是真的以为冉闵就要杀死自己了。一瞬间,无数个记忆中的片段闪现在脑海里,这十六年的生命像是走马灯一样在眼前迅速回放。然后,各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又忽然随风散去,心里留下的却不是害怕,也不是不甘心,倒是异常平静,仿佛早料到了这一天似的。

若是在这里死去了,那也不算什么坏事吧?

可惜还是没有死成呢……玲珑将冉闵专用的茶壶、茶杯交回原处,回到自己的营帐中怔怔地发起呆来。

那一次他有意在冉闵盛怒之时出言劝慰,是冒了一定风险的。

毕竟身份低微,那时开口简直就是在把火往自己身上引。然而玲珑却料定冉闵不是喜欢迁怒于人之人,若是侥幸不死,事后不但能得朝中一员大将的人情,还可以将在冉闵心中的低微略微拔高一些。出征的时日不多,错过了这次的机会,要想在冉闵心中占上一席之地,可就千难万难了。

所以他才会冒险去引开冉闵的火气。虽说这样微薄的人情还不至于让李农对自己刮目相看,不过在可做可不做的事上让他拉自己一把玲珑还是有些把握的。怎么说也是生存下去的一份筹码不是?

那天晕倒之后,玲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运送粮草的板车上。他询问了一下才知道全军提前出发了,如今正在急行军中。因粮草辎重运送不便,就被远远地甩在了后头。身边的军士告诉玲珑,冉闵特别交代过,让他不用一同行军,一切待遇都照伤兵算。

玲珑坐在板车上跟着后队人马缓缓而行,唇边不禁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还是那大煞星第一次对自己稍加照顾呢!

活下去的筹码是不是又多了一些呢?

落后了三天才在金城外赶上了冉闵的队伍。玲珑跳下运粮车赶忙去找冉闵的大帐。他本以为冉闵已经默许了自己的存在,却不料劈头盖脸受了这一顿教训。

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是若是被冉闵厌弃,自己今后的日子恐怕……

想起自己身负的“使命”,玲珑心中一凛。

可是到底是哪里惹来了那煞星的不快呢?

于此同时,金城内——

褚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不容易先于赵军赶到金城,太守张冲听了自己的消息也赶忙关闭了城门。

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金城的“金”字本就有固若金汤之意,城中人马粮草又充足,支持个一年半载都不成问题。姐姐和父亲知道自己在此,断不会不来救援。只要朝廷的大军一到,自己便可高枕无忧了,还平白多了一份通风报信的功劳,岂不是妙哉?

想到这里,这位褚小公子顿时觉得之前那些风餐露宿之苦都值得了。

他哪里知道,刚刚在驿馆美美地睡了一觉,去城里找了两个有塞外风情的舞娘乐呵了一阵,随后去向太守张冲问问如今的情况,竟然会在太守府后门撞见这种事!

那个从太守府里溜出来的矮小汉子,褚襄一看就觉得他形迹可疑。悄悄跟在后头走了一阵,那人果然还有同伙,一见面就在小巷子中说起了什么机密大事。

原来太守张冲早就与胡人勾结,这番胡人来袭,他早打定了主意要将金城献给赵国,好为自己谋个一官半职。如今碍着自己突然出现,张冲一方面和胡人约定了半夜开启城门的事宜,一方面竟还打算将自己作为礼物一并献给胡将!

褚襄只觉得全身发冷,汗毛倒竖。没想到自己刚出了狼窝又误入了虎穴!怪不得敌军在外面只是佯攻呢!

听那二人用北地的口音说起张冲是如何和敌酋石虎讨价还价,最终敲定了兖州刺史的职位,褚襄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兖州刺史是什么?那是他父亲褚裒的职位啊!虽然兖州一直被胡人占据,可名义上却是大晋的地盘。这张冲何德何能竟然想和父亲平起平坐!

褚襄压下火气不动声色,只是悄悄跟在那二人身后,记下了他们暂时落脚的客栈。

他不敢回去驿站,而是偷偷去找金城守备冯亮。那冯亮是他父亲的故旧门生,素来与褚家交好。

褚襄先试探了一番,发现冯亮确实还不知道太守的反心,便含糊地说了自己可能发现敌军的奸细,让他给自己一队人马前去抓捕。

冯亮哪敢放心让这小少爷去抓胡人的细作,万一要是蹭破了一点油皮,自己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他赶忙点了一队亲信,亲自带了跟着褚襄向客栈奔去。

等他们赶到客栈,那矮小汉子的同伙已经不知所踪,就只抓住了他一人。那人倒是硬气,见了褚襄、冯亮当即大喝一声“大赵天王万岁”便咬舌自尽了。

褚襄与冯亮面面相觑,都觉得事情有些蹊跷。细细搜索了一番,终于在来人衣襟里搜到了太守张冲想要投敌的密信。

这下子证据确凿。

褚襄此时早已惶惶然失了分寸,只求冯亮给自己一队人马护送自己出城逃难。冯亮则主张速速回营,一方面派人递出消息求援,一方面火速拔除金城内太守的势力,将这场反叛掐灭在萌芽之中。

两人正商议不定,门外却突然传来呼喝打斗之声!

第十章

金城太守张冲如今的心情真的是五味杂陈。

他很想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个荒诞的梦,根本没有人设计逼自己降赵。无奈那个拿了敌将冉闵亲笔书信的人却正坐在自己面前喝茶。

真是好毒的离间计!

若是挑拨的只是城中守备冯亮和自己的关系,他还有解释的余地,好歹共事一场,互相还有几分了解,再不济也可以端出金城一把手的架子以势压人。可是对方偏偏找了个刚到金城还犹如惊弓之鸟的褚小公子下手!

这下可好——

通敌卖国!

奸细畏罪自尽!

在隐蔽处搜出确凿的证据!

更可怕的是若不是私通了敌军,为何这几日赵军都只佯攻而不真打?自己简直是一片反心“昭然若揭”啊!

张冲几乎都可以想象自己被押赴建康当街斩首的情景。亦或是直接被斩于金城之下?就算是没有可以斩杀朝廷命官的符节,褚小公子在危难之际杀他一个企图谋反的太守又何罪之有?

“张大人,你可考虑好了?”黑脸汉子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啧了啧嘴,冷笑着看张冲。

“你要是不信,大可以绑了我换一份功劳。只不过……”那汉子看了看天色道,“冯守备这会儿估计正和褚小公子商量着如何来捉你了。那倒好,咱们正好可以做个狱友,哈哈哈哈……”

见对方有恃无恐的模样,张冲不禁咬牙切齿。可惜他也知道,事到如今便是杀了此人也只能更加坐实自己杀人灭口的罪名。想不到张家三代忠良,竟落得个被逼无奈投降胡人的下场,张冲不由悲从中来,低头不语。

“张大人,其实你降与不降,这金城始终都是我家将军的囊中之物!”黑衣人向北一抱拳,朗声道,“我家将军有万夫不敌之勇,这一路上杀得晋军片甲不留。我们身后更是跟着百万雄师,你小小金城的人马在我军面前简直微不足道。只因陛下事先说了,七日攻不下金城,破城之日就是屠城之时。我家将军才念着同族之情,顾及城中的无辜百姓,这才愿意放百姓一条生路,给你张太守一个机会!”

张冲闻言心头巨震。早听说石虎为人残暴,若是他此番真的在出征前下了屠城令也不是没有可能。他暗自懊恼,为何去年要把一家老小从建康接来金城,如今却快要让人一锅端了。

那黑脸汉子见张冲脸上露出惶恐之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温和一笑道:“其实南朝腐朽,覆灭是早晚的事,张大人何苦要给它陪葬呢?我大赵天子是个爱才之人,素来求贤若渴,从不计较出生。你看我家将军就是最好的例子。张大人要是肯弃暗投明,一州刺史之职还不是犹如探囊取物?便是官拜三司九卿又有何难?”

张冲此时已是六神无主,恍惚中听到那些梦寐以求的官职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富贵险中求的念头。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自己若是为保全满城百姓的性命,便是改投门户又如何?照样名垂青史!

“张大人想好了?”黑脸汉子微笑着问。

张冲连忙点头道:“将军说的话句句在理,更何况如今也不由得我不反了。只是还未请教将军姓名,今后同殿为臣也好互相照应。”

黑脸汉子摆手道:“张大人客气了。我不过是我家将军的一个马前卒罢了,贱名何足挂齿。说起来我与张大人还是本家,我在家中排行老九,大人称呼我一声张九也就是了。对了,不知张大人这第一步准备如何……”

“啊,原来是张老哥。失敬失敬。”张冲沉吟片刻道,“我打算先点齐了人马,把那冯亮和褚襄抓起来,再找人去稳住冯亮的手下,同时打开城门恭请冉将军进城。”

“好!事不宜迟,我这就陪张大人去抓人。”

张冲连忙点齐了心腹人马,他唯恐人数不够,连衙门里的衙役都一并叫上了,一大群人乱哄哄向张九所说的客栈奔去。

等到了客栈,张冲先笑咪咪问清了冯亮所在,随即翻脸动手,仗着人多势众一下子就控制住了局势。只是到了楼上,那褚襄还好说,几个人一哄而上就将他按到在地,那冯亮却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舞起单刀虎虎生风,一下子伤了十余人竟无人可以近其身。

正当张冲焦躁不安之时,身旁的黑脸汉子却一个箭步蹿了上去。也没见他怎么动手,冯亮就已经捂住胸口躺在地上不动了。

这一下莫说是把冯亮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手下惊得失了斗志,就是张冲也被吓得汗毛倒竖。

没想到这张九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他杀一员大将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若是刚才自己执意不降……张冲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

不过如此一来,连朝廷命官都已经杀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也只好一反到底了。

张冲抬头见天色已有些昏暗,不敢再拖延,让亲信关押起褚襄,自己带了张九向城门赶去,打算在天黑之前联系上冉闵引军入城。

城外冉闵早已备齐人马,只等城中的讯号一发出就可以冲进去接管防务。他看见城墙上挥起了传信的旗号,立即下令出发夺城。

晋军凡未放下武器者杀。

任何人凡胆敢抵抗者杀。

除此二条,百姓之资,秋毫不能犯。

违令者斩。

先严明了军令,冉闵亲自带人前去太守府坐镇,务必要连夜接管城中一切防务,李农则被派去去控制位于城南的守备大营。

玲珑看着坐在雕花大椅上的人,有些想不明白冉闵对自己的态度。

虽然名义上是冉闵的近卫,当然从没有人指望过玲珑去战场杀敌。大军入城之时,玲珑也跟着本队人马往里冲,无奈几日不穿盔甲,他竟有些迈不动步子了,才走了没两步就被甩在了后头,整个人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摔倒。

不料冉闵此时却突然收住了缰绳,调转马头倒退了几步,长臂一舒将他捞在了马后,两人共乘到了太守府。

玲珑本以为大概是冉闵前几天的脾气已经过去了,这才重新对自己假以辞色。不料一到了地方,冉闵却不再看他一眼,飞身下马大步流星就进了大厅。玲珑身穿重甲根本下不了马,冉闵的朱龙性子又烈,主人既已离了鞍就有些不安分起来。要不是有胡六帮了把手,恐怕玲珑被颠下来活活踩死也有可能。

等好不容易进了大厅,众人各司其职,玲珑原本应该负责给冉闵端茶送水,因吃不准冉闵的心思,只好一个人默默站在角落,偷眼看正坐在大椅上不断发出军令的那员猛将。

说起来,有哪个少年郎没有做过将军梦呢?

玲珑突然想起自己年幼时也曾做统帅百万雄师过驰骋疆场的美梦。那被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心情在这一刻好似猛地活了过来。

激荡、豪迈,还带着一丝苍凉。

甘洒热血,气冲霄汉!

玲珑在心底叹了口气,只是再也回不去了罢。

儿时的梦想终究只能是梦想,此生恐怕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他苦涩地笑着,观察着不远处的冉闵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乍一眼只是觉得威严,仔细看却能分辨出这人听到每一个消息时的不同情绪。

英勇、果断、洞悉秋毫、把握大局……冉闵几乎具备了所有成为统帅的必备条件。

若有人天生就是为战场而生,绝不可能老死于枕席之间,那便是冉闵了吧?

他眯起眼在想什么?

他轻叩着手指在等待什么?

他蹙起眉头又是在担心什么?

玲珑第一次觉得自己好似拨开了笼罩在这个人身上的层层迷雾,略微看清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冉闵的确在等。

虽然目前为止所有的消息都是好消息,他心中的担忧却更甚了。

那个最重要的地方,他原本预计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应该传来捷报的地方,如今却像是石沉大海一般寂静无声。

城南守备大营!

聚集着城内一半晋军的地方!

就算是对方有所察觉也不该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要不要派人去接应李农呢?仅靠三千人接管一座城池,自己手上还可以调动的兵力可不多啊……

“再探!”依旧没有得到有用情报的冉闵沉声道。

“是!”传信的军士领命而去,走到门口突然惊讶地低呼了一声,“李将军?”

“仲文!”冉闵听到立即大步从屋里走出去,却看到被人扶着的李农左肩上赫然插着一支羽箭!

第十一章

李农的脸色微微发白。

他坐在椅子上,上半身的铠甲被卸了下来,衣襟半敞着露出左肩窝上一道狰狞的伤口。在太守府值守的军医已经割开箭伤,挖出了带着狼牙倒钩的羽箭,此时正在用力挤出伤口中的鲜血。

冉闵蹙了蹙眉沉声道:“守备大营的情况到底如何?”

适才李农只来得及说了句“大局已定”就被他匆匆按在座上拔箭疗伤。现在发现箭上无毒,他才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只不过他依旧想不通,那守备大营里可以说是群龙无首,只要雷霆一击就可以土崩瓦解,怎么还会有人能伤得了李农呢?

“杀敌千余人,生擒三千,整个大营已在我军控制之下。”李农喘了口气接口道,“只可惜被数百晋军从南门走脱了。”

冉闵皱眉道:“那是何人伤的你?”

李农一怔,脸色变幻了片刻才闷声答道:“是……褚襄。”

“什么?”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冉闵不由气得眉毛倒竖。

李农抿了抿嘴唇,说起了各中经过——

说来这褚小公子还真有几分运气。

被太守张冲擒获之后,他自忖此次必死无疑,在牢中撕下一幅衣襟,本准备咬破手指给父亲、姐姐留一封血书。怎奈他咬了几次都没能咬出血来,只好放弃了这个主意,转而大力拍打牢门求差役给他一些笔墨。

此时城中早已乱作一团,哪里还有人来管这小公子的要求。太守张冲虽然派了两个心腹之人看管他,那二人一听说就要开城投降,生怕被胡军夺了家产,忙不迭想要回去收藏金银细软,只好又托了心腹手下看管。这心腹托心腹,托来托去,偌大一个大牢最后倒只剩下了一个牢头坐镇。那还是个老光棍,吃喝都在衙门里,因为好赌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积蓄,此时倒是乐得在牢里逍遥快活。

再说那日早些时候,守备冯亮跟着褚襄带了手下去客栈抓人,独独有个小校半路腹痛难忍,偷偷溜开去大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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