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胡令 下——银色徽章
银色徽章  发于:2012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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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地一声,一件物事的落地声打断了李农的思绪。

皇帝背着身,笔直地站在龙案旁,口中吐出残忍的词句:“你自裁吧。”

李农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匕首,并没有伸手去取。冉闵艰难道:“他是我的兄弟。你知道我最恨手足相残,犯此条者唯有一死。”

兄弟?

不是暖塌的玩物,而是兄弟吗?也对,虽然不知道那人是如何通知的皇帝,但是有这份智谋和勇气,他的确可以成为冉闵的助臂了。甚至……全心全意依赖冉闵的他,比自己要更加适合辅臣这个位置吧?

李农的手指轻轻抚过匕首银鞘上的花纹,轻叹道:“没想到,那么多年了,陛下还把这个带在身边。其实臣当年是骗陛下的,这不是我李家的传家宝,而是臣年幼时杀死的第一个胡人将领身上的东西。臣当年险些被这匕首卸下一条胳膊,所以就留在身边做个纪念。陛下当初挑战了臣三次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东西赢走,所以后来臣就不好意思说出实情了。”

冉闵的背影动了动,依旧没有回头。

“今日能用此物上路,倒也恰当。”李农将匕首抓在手中,对着冉闵叩了三个响头。

“臣一求陛下怜惜天下百姓,莫要忘记本心。”

“臣二求陛下善待大魏境内残存的胡民,将他们的血脉融入我朝。唯有如此,将来才能统御四方,解开胡汉之间的死局。”

“臣三求陛下……求陛下……保重龙体,凡事以稳妥为重。今后没有臣在一旁接应,陛下千万不要太过冒险。臣愿在黄泉为陛下守护大魏。陛下保重,臣……先走一步了。”

冉闵身形剧震,过了许久才转过身来。

七寸长的匕首当心贯入,李农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一双眼睛望向前方,嘴唇微启像是还有许多话要说。

冉闵一步步走近,无数往事涌起在心间。他静静地和那个人相对,仿佛要将他的样子永远刻在心间。终于,他抬起手合上那人的眼,空旷的宫殿里唯余一声叹息。

大魏永兴二年,皇帝处死丞相李农,七万乞活军愤而出走,皇帝并未派军追赶。

冉闵变了。

虽然在养伤的时候没有见皇帝的身影时玲珑对此就有所预料,不过在再次见到冉闵的第一眼,他还是不由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那煞星真的……变了。

李农的死,冉闵并没有解释。虽然这让更多的朝臣心中不安,他却始终不愿意再提及那夜的一丝一毫。

玲珑看得出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兵力以及许多世家的支持对冉闵来说的打击远不及李农的死对他的打击来的大。

冉闵终究不像自己那般无情。无论他对敌人有多么冷酷无情,他对自己认可的兄弟却总是掏心掏肺,这在一个皇帝身上显得尤为罕见。在成为大魏天子之后,他的威严日甚,却始终没有忘记对昔日兄弟的承诺。他视他们为手足,从心底关心他们;他们视他为君父,甘愿为他赴死。还没有哪一国的朝臣能有大魏臣子一样的忠诚,至少玲珑没有见过。

然而作为最受信任的一个,李农却背叛了这份信任,这对冉闵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他的脸冷峻依旧,眼睛里却露出了灰暗。玲珑甚至有些怨恨起李农,早知如此还不如想个法子先将此人除去,免得看见今日这般闪烁逃避的眼神。

是的,冉闵在逃避。也许看见自己让他想起了心中的隐痛,玲珑知道他们之间也在那夜留下了一道裂痕,一道自己亲手造成的裂痕。

玲珑依旧住在宫中,他的淑风殿距离御书房依旧只有百步之遥。然而他和冉闵之间如今倒更像是纯粹的君臣。他们在朝堂上配合无间,下了朝之后各自忙碌。偶尔玲珑会对着冉闵的侧脸静静出神,却不再有温暖的怀抱和抵死的缠绵。

尽管根本不想知道冉闵昨夜临幸了谁、今日又宿在谁的宫里,一个个消息还是不住地钻进耳朵。玲珑苦笑,这大概就是一个失了宠、还曾得罪过皇后的优童的下场吧?只是不知道那边要等到何时才会动手。不过报复迟迟不来的原因也许是董皇后学乖了,已经将自己从仇敌名单上划去了?

“大人,大人!”

“呃……对不住。本官今日身体有些不适,不知可否先行告退?”玲珑笑得一脸歉然。

“既如此大人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一众官员纷纷争先恐后地表态。虽然传闻说此人失了圣心,不过从皇帝在朝堂上对他的态度看来,即便有些嫌隙情分却还是非同小可。

玲珑点头谢了,一步步向着宫门走去。自那一夜之后,他便极少乘轿。实在路远的时候,就骑马而行,为此他还特意向胡六学了骑术。

经过御书房的时候,玲珑习惯性地望了一眼,却见几个太监在门前乱作一团。还未曾想,脚步已经转了方向,玲珑叹气,果然还是放不下吗?

“出了甚么事?”殿门紧紧闭着,怎么隐约还有股血腥气透出来?玲珑不禁蹙眉。

“玲珑大人!”太监们犹如见到了救星,一面抹汗一面道,“不好了!皇上!皇上……”

“陛下怎么了?”

“皇上他魔怔了!”

第五十一章

“皇上、皇上他魔怔了!”说话的太监额角上挂满了冷汗,望着玲珑就像是见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陛下有事你们不去寻太医,在这里乱转甚么?”玲珑冷下脸,声音里一片肃杀。

那太监像是被玲珑狠厉的目光吓了一跳,哆嗦了几下才呐呐道:“可皇上吩咐了不许任何人进去。”

玲珑蹙眉:“那你又是如何得知里面的情形?”

“里面先是传出些声响,奴才们也没在意。哪知道后来,里面的动静大了起来,还有……还有……”那太监犹豫着不敢开口。

“说!”

“皇上这几日脾气不好,送进去的弄死一两个也是常事。只是后来叫声有些凄厉起来,奴才就大着胆子去叫门,问皇上还有甚么吩咐。皇上就说不让开门,也不许人进去。可奴才总觉得皇上的声音有些不对,里头……里头的动静也委实大了些。过了好半天奴才又小声问了几下,都不见皇上回答,闻着里头的血腥味却越来越重,所以才会如此六神无主。”

玲珑握了握拳,瞬时明白了太监口中送进去的人到底是什么人,怪不得他们都不敢轻易进去查探抑或是传唤太医呢。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里面有多少人。”

那太监抬头看一眼玲珑,像是有甚么忌讳,又赶忙低下头,顿了片刻才低声答道:“十二个。”

玲珑咬住下唇,将手搭在门框上。过了片刻,对冉闵的担心终于还是占了上风,他咬牙扬声道:“陛下,陛下,可要进些参汤?玲珑送参汤来了。”然而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内心被不安一点点蚕食,玲珑冷下脸回头,警告道:“守在这里,我进去瞧瞧,没我传话,谁也不许进去!”

手指微微用力,将厚重的殿门推开一道缝,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玲珑不敢将大门敞开,开到可供一个人通过的时候就闪身走了进去,反手掩上了殿门。

御书房里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分明。玲珑摸索着向前走去,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让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这感觉再熟悉不过,虽然没有正面杀敌,玲珑却并非没有上过战场,这分明是踩过一具尸体的感觉!

玲珑赶忙伸手探了探尸体的温度,尚有几分余温,应当是死去不久。他摸到那人的骨骼纤细绝不可能是冉闵便放下了心,站起身向着书房后面的小厢房走去。

短短几步路,玲珑便已经经过了三具尸体。他心中不由暗自惊骇,冉闵虽然是百战的神将却并非是个嗜杀之人,然而今日死在这里的都是些丝毫不会武功的人,莫非那煞星真的着了魔丧失了神智?

厢房里的烛火没有完全熄灭,留下的半盏残灯轻轻跳动着朦胧了视线。玲珑终于看到了冉闵。他盘膝坐在床榻上,一只手捏着一个少年的脖颈将人提在半空之中。不知是不是因为烛火的关系,那少年的发色看起来有些浅,身上只披了层轻纱,身段似乎不错。可惜他此刻耷拉着脑袋,双腿垂在床沿边,显然已经气绝多时。

冉闵脸上一片迷茫,嘴里喃喃着不知在念叨些什么。玲珑小心翼翼地走近几步,低声道:“陛下,陛下你说什么?”

“为什么不是?为什么不是?”冉闵突然抬起头望向玲珑的方向,“咦?还有一个?你也想取代他的位置?呵呵……难道你们都觉得自己可以取代他?”

玲珑心中一紧,脸上却笑得依旧和煦,再缓缓走近几步,柔声道:“陛下,能不能代替自然是陛下说了算。陛下累不累,要不要把手上的东西放下?”

“朕说了算?朕说了能算吗?朕想要天下太平,想要百姓和乐,想要……一切都像是以前一样……可是朕说了真的就能算吗?”冉闵一边说话一边摇头,声音渐渐狠厉起来,“不,朕说了没用!可是你……你也休想要取代他!”冉闵手指一松,将早已手中的尸身丢在地上。他出手如电,在玲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扼住了玲珑的咽喉!

玲珑只觉得喉间一痛,双脚就已经离开了地面。他并不慌乱,一面尽量将身子放软,一面悄悄将膝盖靠在床沿上借力。玲珑暗自庆幸冉闵并没有用尽全力,要不然就是十个自己恐怕也要一命呜呼。

四处乱转的视线不经意间撞上那死去少年的脸,见那人脸色青紫、眼睛外凸,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玲珑却突然灵光一现。他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感觉,嘶声道:“陛下,难道不是陛下想要玲珑取代他的吗?陛下请看,难道玲珑长得还不够像吗?”

冉闵的目光缓缓聚焦在玲珑的脸上。他似乎有些吃惊,手指也不由松了三分,语气中带着犹豫:“像是像,可你毕竟不是。”

玲珑抬起手轻抚冉闵的手背:“陛下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不是呢?”声音中竟透出无限妖娆。

“试?”冉闵低声重复,神色有些动摇。

玲珑缓缓掰开冉闵扣在颈间的手指,牵着冉闵的手,一点点在床榻上跪行着向前,直到依靠在冉闵的身前。烛火照亮的地方,床头上俨然仰卧着另一具尸体。那少年浑身是血,一条胳膊已经不知去了何处。玲珑暗自叹息,果然就和自己想的一样。那少年的脸棱角略重,显然是有胡人的血统。虽然眸色看不分明,玲珑却可以想象那人也像先前被扼死的少年一般有一双和自己一样的蓝色眼睛。

“陛下,多日不见,你可有想玲珑?”玲珑侧过身,掰过冉闵的胳膊环在自己身后,像是老情人那般靠在冉闵的臂弯里诉说情话,“不瞒陛下说,玲珑心里是无时无刻不在惦记陛下的,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不为过。自从十六岁上有幸伺候在陛下身边,这一晃七年过去了,玲珑有时真是害怕。岁月催人老,陛下一天比一天英武非凡,玲珑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若是这残破的身子有朝一日再不受陛下眷顾,玲珑倒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陛下你看,玲珑只有一颗心,早就交给了陛下,陛下却是天下千千万万人的君父,想要何人的心无需开口就自会有人捧上。陛下又何须苦恼于找不到人代替玲珑呢?”

“他们都不一样。”

玲珑微笑道:“喔?哪里不同?”

“他们都不是你。都不是你!”冉闵狠狠印下一个吻,叩开恭顺的牙关长驱直入,好似要夺取那口中的每一滴津液,“只有你最像他!你最像他!”

玲珑环住冉闵的脖子,像是要将自己的全部送上。他仰起身体紧紧和冉闵相贴,口中发出轻微的呻吟,像极了邀请。

冉闵的手指滑到玲珑的衣襟上,用力一扯便将外袍连带着里衣通通撕碎。然而下一刻冉闵的手突然顿住了,眼睛也瞪大了许多。

“陛下看到了?”玲珑轻笑,“陛下放心,这些伤口只是太深来不及愈合而已,再过一阵就没了。唯有肩上的窟窿,太医说怕是好不了啦。陛下,你说我在这里纹上朵牡丹可好?”

“玲珑儿……”冉闵的目光第一次变得清澈无比,他猛地将玲珑压在身下,绵延的吻带着几分狂暴落在莹白的身体上,落在每一道或深或浅、或狰狞或妩媚的伤口上,最后又回到那棱角分明的脸颊上,下巴、唇、耳垂、眼角、额头……大魏皇帝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若是想哭便哭罢,是朕的不是,朕不该冷落你这许多时候。”

玲珑的泪水滑落下来,唇角却微微上扬:“陛下可真是,硬生生将玲珑说哭了。不瞒陛下说,玲珑曾立过誓,这辈子唯有欢喜时才流泪呢!”

“那你现在不欢喜?”

“欢喜自然是欢喜,不过……”在冉闵耳边哈一口气,婉转的声音软绵绵的像是一片羽毛刮过心间,“却还想要陛下让玲珑更欢喜……”

厢房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还有一股不知名的怪异味道,矮榻上的两人却忘情地纠缠在一起,拼命想要将对方融入自己的骨血。带着哭腔的甜腻呻吟、低沉的喘息声、撞击声、水声……交织成让人血脉贲张的乐曲,久久不曾散去。

第五十二章

玲珑站在太仓门口,看着军士们一点点地将里面的粮食分发给了邺城的百姓。

一人一小袋,里长们站在一旁拿着户籍册圈圈画画以防有人多领。这些米粮或许只够他们支持几天,但却已经是大魏最后的家底了。现在已是初夏,若是可以熬到收获的季节,他们就可以活下去。不过玲珑却知道,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会在这场饥荒中死去,甚至变成其他人口中的食物。

傍晚时分,军士们的动作终于还是慢了下来,站在后面长长队伍里人群眼中的光辉也渐渐归于暗淡。将袋子里最后的一粒米倒完,百姓们目光呆板拖着脚步散去,只留下几个还趴在麻袋堆里翻找。玲珑向负责分粮的官员点了点头,算是完成了他监督的差事,转身向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玲珑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冉闵并没在御书房,而是在洗马。大魏天子用鬃毛长刷仔细刷洗着他那匹心爱的火红战马。夕阳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辉,让他看起来犹如神人下凡一般。

朱龙有时温顺地原地踱几步换过一个角度接受主人的亲昵,有时打一个响鼻表示对主人力度的不满。冉闵在笑,玲珑发现他笑得比以往都要温和。皇帝陛下甚至凑近马耳朵轻笑着嘀咕了几句,然后又抚了抚战马的鼻梁。

“回来了?”冉闵转过头。

“玲珑见过陛下。”

冉闵不得不手上用力才将暴躁的朱龙扯回原地。他的坐骑对玲珑总有一股莫名的戒心,每次玲珑一靠近就变得焦躁不安。这种情况到了最近变得尤为严重,素来听话的朱龙有时候甚至会发狂似地企图将玲珑蹬翻在地。莫不是这两个家伙生来八字不合?冉闵不由深感头痛。他转过身将马牵回马厩,重新交给了掌管马匹的太监,然后才回到玲珑身边。

“事情都办妥了?”

玲珑咬了咬唇,低声应道:“是。”

“玲珑儿,你知道相传襄国一带地下镇着条火龙的事吗?”见玲珑瞪着眼一脸迷茫,冉闵笑着抬手抚上情人的发丝,“襄国西北那片一马平川,四季却要比周围暖上许多,所以老人们常说是因为有犯了天条的神龙被锁在地下,天龙属火,所以才会连带着让那一带气候变暖,就连麦子熟得也比别处早上二十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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