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禽不兽 上——真意之风
真意之风  发于:2011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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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梁朴昕已走,荣歌放任自己哭出了声音,红肿的眼睛却已经流不出几滴泪水,几乎是在干嚎……

那日,看到聂枰跳崖的一瞬间,他脑中仅有的念头竟然是随他而去!之后的记忆,仅有一片昏黑……

醒来时,已被梁朴昕抱在怀里,他焦急地呼唤着,声音嘶哑哽噎,眼眶红肿;正如聂枰所料,为了自己的孩子,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又一次流泪……

见他醒来,梁朴昕只是把他紧紧搂住,紧得令他无法呼吸,却始终一语不发……

面对他恨之入骨的仇人、曾经残暴地强奸他、现在竟然化身他的生身父亲的男人——他没有挣扎,任凭男人抱着自己。也许,在那一刻,他就已经原谅了他……

三架直升机停在悬崖上,高速旋转的螺旋桨和应着凛凛山风,急迫逼人!最后,还是他打破沉默,低声说了句:‘你快下去看一下吧……’

梁朴昕如获大赦般紧盯着他,目光深沉复杂,却带着明显的感激,点点头,飞快地跳上直升机,飞向悬崖下方……

梁朴昕刚离开,他就后悔了。在悬崖上等待的每一秒钟都是烈火焚心的煎熬!明知聂枰这一跳是九死一生,却仍是存着侥幸心理,一次又一次地祈祷上苍……

悬崖下的深涧,云雾撩绕,直升机飞到半截,便迷失在雾海,根本什么也看不到,只得返回。天色渐黑,梁朴昕已经坐着直升机下去十几趟,却一次次被迫折返。

最后,梁朴昕在腰上拴了长绳,从悬崖顶向下攀岩,直下到深涧底部,搜寻了涧底每一棵草木,仍然一无所获;涧底寒气湿重,梁朴昕上来时,浑身湿透,嘴唇冻得发紫。他稍事休息,烤烤火,换件干爽的衣服,便再次下去探寻,仍然无功而返,直到天明……

他知道自己体质太弱,根本没法下到涧底,只能守在悬崖顶上等候消息。梁朴昕也很能体贴他的心情,吩咐弟兄在悬崖顶上搭了帐篷,嘱咐他注意身体,便又下深涧去搜寻……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梁朴昕不眠不休,几乎就住在了涧底的深潭边,每隔几小时便穿上潜水设备在深潭里细细搜寻,却一直没找到聂枰的尸骨……

早春的涧水冰寒刺骨,梁朴昕玩命般继续着他的搜寻,两天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不停咳嗽着,嗓子哑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眼看梁朴昕累得摇摇欲坠、不成人形,他却不想去劝。他完全能体会梁朴昕近乎疯狂的焦灼和期盼,一如他自己的心情——不论聂枰如何对待他们,他们始终放不下他……

昨天清早,海贝贝终于出现。聂枰的精心安排怎会拉下他,毫不意外,这个年轻男人已经知道发生的一切。

然而,出乎意料地,海贝贝竟然没有表现出丝毫对梁朴昕的心疼,更没有半点对聂枰的怨恨,甚至还下到涧底帮助梁朴昕搜寻;直到梁朴昕终于体力不济,在深潭中昏迷过去,海贝贝才捞他上来,又死活不肯把他交给别的弟兄,独自背负着身材魁伟的男人爬上悬崖……

……

各怀心事的三人,聚首在早餐桌边。

“……阿爸……”

正闷头吃早点的梁朴昕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敢相信的狂喜,突然冲过去一把抱起荣歌,像逗孩子般将他高高举起,压抑地低声道:“再叫我一次。”

“……阿爸……”面对男人的疯狂,荣歌难为情起来,却仍是叫了他;蓦地,一连串狂吻落在他头上、脸上,男人欣喜若狂的吼声震耳欲聋!

“够了,够了……”海贝贝强行将他们分开,晶黄色美眸闪着醋意,冲梁朴昕骂道:“小荣儿孤苦伶仃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人家长大了,又不是三岁小孩,搂搂抱抱地像什么样子!迟来的父爱也不是这么弥补的!”

几句话戳到了痛处,梁朴昕的神色立刻颓败下来,冲荣歌尴尬一笑,字斟句酌地慢慢说道:“我知道欠你的太多……只要你给我机会,我愿意竭尽所有去弥补……我真的……爱你……”

“小荣儿,恭喜!我死心塌地跟他这么多年,从没听他说过‘爱’我!”海贝贝气鼓鼓地说着,口气不自觉地有些吃味儿,看到梁朴昕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得意,才猛然醒悟过来——梁太狡猾了!他故意当着我的面说‘爱’荣歌,就等着我吃醋,然后说出这话,荣歌自然对他深信不疑……想到自己跟梁纠缠这么多年,却连他那一句话都换不来,一股酸气涌到眼眶,恨不能立刻大哭一场,却又不愿让男人得逞,当下淡然一笑,继续说道,“不过,他可能也对聂枰说过‘爱’吧。看他为了死去情人的尸骨,不要命地在深潭里找了几天几夜……”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狠狠扇在海贝贝脸上,美丽的脸庞登时红肿一片!

“聂枰没有死!”梁朴昕冷冷说着,晶黄美眸中的凄怨他看在眼里,却怎么都无法伸出手去道歉安慰,眼睁睁看着海贝贝转身飞奔而出,越跑越远;刚才打他的右手掌心阵阵刺痛,直痛到心坎儿——

小东西,我既然把心给了你,跟聂枰就再没任何可能……

我怎会不知聂枰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

从悬崖上跳下,每一块凸起的山岩都可以让他粉身碎骨!

他再狠再毒,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对不起他!

他恨的是我!

可是,他对荣歌的良苦用心,又有谁能了解!

荣歌这孩子爱聂枰之深,恐怕只有聂枰自己最清楚!他三番五次大费周章地折磨荣歌,不过是一箭双雕之计——即狠狠报复了我,又可以让荣歌恨透他,对他死心!他跳崖后,荣歌也就不会跟着寻死……

枉费聂枰心机深沉,却不知身后之事,并非他所设想的那样!荣歌若是确定他已死,根本不会再留恋人世!

我费尽心力去找聂枰,也不过是想造成聂枰死里逃生的假象……现在,我只盼能骗过荣歌,让他逐渐淡忘,过快乐的日子……

……

可是,将心比心,我无法忘记的,荣歌又怎可能忘……

梁朴昕从沉思中回来,冲荣歌安慰地一笑,“别听小东西瞎说,既然找不到聂枰的尸骨,他肯定没死。那家伙只不过表演了一次高空跳水,哈哈哈……”忽见荣歌眼中噙着泪水,极力压抑的表情痛苦而忧伤,梁朴昕无论如何笑不下去了,紧紧搂住荣歌,再三保证聂枰还活着……

荣歌乖巧地点点头,坐下来,在梁老大‘慈爱’目光的注视下,慢慢吃起早点,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梁朴昕把荣歌抱坐在自己腿上,殷勤伺候着,一会儿帮他擦掉嘴边的牛奶渍,又是倒果汁,又是盛粥,着实过了一把当父亲的瘾。趁荣歌吃饭的功夫,梁老大不断偷窥着,越看越发现儿子除了皮肤比他白、脸型和身材比他纤巧外,处处都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暗恨自己怎么这些年瞎了眼,竟没看出来!

梁老大自认为不露痕迹的‘偷窥’,在荣歌看来简直就是快把眼珠子掉出来般瞪着他瞅个没完,不禁有些难为情,推说自己想回去休息,终于逃离梁朴昕的怀抱。

虽然终于盼到儿子的承认,梁朴昕仍然心情沉重,吩咐几个弟兄去找海贝贝,自己上楼换好衣服,心里盘算着怎么哄小东西开心;这些年来,所有的招数他几乎用尽,想新花样实在太难,何况刚才情急之下还打了他……

突然,卧室门被撞开,海贝贝风风火火冲进来,二话不说,拉着梁朴昕就往外跑……

梁老大怎会乖乖听他摆布,一把将人儿拽进怀里,霸道的唇覆上去一阵狂吻,正吻得来劲,脸上火辣辣挨了一巴掌,手劲之大震得他耳膜发疼!

“还你刚才那巴掌。”美眸中闪着泪光,海贝贝倔强地扭过头去,冷冷说道,“我有新发现,关于聂枰的……”

……

海贝贝在前带路,梁朴昕在后跟随,向陡峭的悬崖尽头走去。悬崖上终年阴风阵阵,寒气森森;一股萧然肃杀之气,更将二人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降至冰点……

终于,海贝贝在靠近崖边的一株‘绞杀榕’前停步;五米开外,便是聂枰跳崖的地点……

‘绞杀榕’通常生长在大树的树冠下,它的种子借助风力飘落在大树的树枝上,雨露滋润便生根发芽,一直向下生长,扎根于泥土中。一旦在泥土中生根,绞杀榕的生命力将无与伦比,根越生越多,紧紧包覆住寄居的大树,彼此盘根错节纠缠在一起。历经百年,绞杀榕的枝叶遮天蔽日,霸占了所有的阳光和空气,原生大树的养分被无情地掠夺,树干被掏空,最终腐烂。至此,绞杀榕完全胜利,它那茂密生长的网状树干依附在枯死的大树上,傲世千年不朽。

眼前这株绞杀榕足有五十米高,冷冽的银灰色树干呈蛇状盘旋缠绕,自下而上紧紧包覆住一株同样高大的红柚树,葱郁的枝叶随风摇曳,无耻地炫耀着它的胜利;而被绞杀的红柚,枝叶枯萎,伤痕累累的树干上布满点点黑斑,犹如淌不尽的泪水,诉说着痴缠百年的孽缘与凄楚……

触景生情,梁朴昕神色黯然……

他是残忍无耻的绞杀榕,而聂枰恰似那株被禁锢、被占有,最终耗尽生命的红柚……

海贝贝俯身钻进红柚已然中空的树干,抬手指着一处,示意随后进入的梁朴昕,冷冷说道,“我怀疑这是聂枰刻的……我在外面等你……”说罢,钻出树干。

树干内部光线昏暗,梁朴昕过了许久才勉强适应,急切地寻到海贝贝刚才指出那处,仔细端详——

枯朽的枝干上,几行小字,刀锋凌厉,清晰可鉴,似乎刻上没多久:

“多所爱者,当大苦恼,因为世上,不幸人多。

惟憎人者,幸灾乐祸,于一生中,得小欢喜,少有罣碍。

……

深爱的,不必拥有。

难舍的,天人永隔。

确是聂枰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只是语意令人费解。

梁朴昕再细细读过一遍,顿觉眼前惊雷炸响,一阵恍惚,瘫坐在地,满脸痛苦地将头埋进膝盖,宽厚的双肩不住颤抖,这个心硬如铁的男人终于落泪——

聂枰,你怎会这么傻,怎会这么蠢,怎会这么迂,怎会这么……好!

……

从沈律师那里得知荣歌竟是我的亲骨肉,我曾经恨透了你的心狠手辣!

随后,你跳崖自杀。我才醒悟自己根本无法恨你,只有心疼和痛悔,也曾经猜想你对荣歌用心之深……

万没想到,你的一番苦心竟全在我一人身上……

……

‘深爱的,不必拥有’

你怎能如此大度,宁可背负黑心叛徒的骂名,也要成全我和海贝贝!

……

‘难舍的,天人永隔’

是我对你不放手,屡次纠缠;你何苦葬送了自己,布置这盘滴水不漏的棋局,帮我解除罣碍与愧疚……

……

聂枰,这就是你的‘一辈子的忠诚’?

早跟你说过,是我的一辈子,不是你的一辈子!

你怎么可以先我而去!

……

海贝贝守在绞杀榕外,听着男人肝肠寸断的恸哭与呓语,不禁泪如雨下……

两人一里一外,隔着中空腐朽的树干,各自悲戚;而由此生出的心结,一生不曾解开……

第二十四章

啪……雕金镶钻的昂贵手机被狠狠砸在墙上,开膛破肚般电池、芯卡、后盖散落一地……

他梁老大竟然也有见不到的人!

……

前些日子,荣歌说在洞里萨呆腻了,想出去读读书。宝贝儿子的要求,梁朴昕自然一呼百应,别说读书,就是荣歌想当教授,他也能开所大学给儿子玩!几经磋商,终于定下来读贝贝的母校——闽垣经贸大学;虽然不是什么名牌大学,但至少知根知底,梁朴昕易于操控。

问题接踵而来。

首先,今非昔比,少了聂枰这条左膀右臂,梁老大必须坐阵洞里萨,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在闽垣享受悠闲生活。

其次,荣歌坚持要跟同学们吃住在一起。这样一来,儿子的安全如何保障便成了让梁老大绞尽脑汁的难题。最近几年,随着他的军火生意在中国大陆不断膨胀,结下的仇家也越来越多,荣歌不知会成为多少人绑架的目标。洞里萨不乏身手敏捷的弟兄,但那是做军火交易,保镖这种精细活儿,他们不够专业。

思来想去,梁朴昕决定雇用顶级保镖。‘香港飞狐’是亚洲首屈一指的保镖公司,颇受政界要人、商业大亨、娱乐明星的推崇和信赖。

稳妥起见,梁朴昕派了在香港很有人脉的黑牧澜前去协商,竟然吃了闭门羹,理由是荣歌的级别不够,这活儿不接!

据黑牧澜探听的消息,‘飞狐’的老板来头不小,接活儿向来谨慎,喜欢神出鬼没,极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梁老大只好放下身段,亲自去电询问,竟然也被一口拒绝,理由仍然是级别不够!强压怒火,要求见一见他们的老板,回答是‘不见’!

……

一团怒火在胸口燃烧,梁朴昕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木质雕花的盒子,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着几盒香烟,这是聂枰生前最爱抽的一个牌子,巴西货,烟盒上写着西班牙文,他叫不出名字……

抽出一根,点上,凝望着袅袅烟圈,梁朴昕第一万次想起聂枰的好来——

事无巨细,只要交给聂枰去办,他就算完成任务,悠闲地等着好消息传来……

眼眶逐渐发红,一柄自责痛悔的利剑在梁朴昕五脏六腑里翻腾,痛得他如遭极刑……

十几年来,每当觉察到聂枰的疏离,便略施温暖,把他拉近;一旦靠得太近,便极力压抑自己,刻意冷漠,把他推远……

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他爱聂枰,但跟爱上贝贝那种天雷勾动地火的轰轰烈烈不同,这份爱在漫长岁月中孳生,在同生共死中开花,终于在聂枰利用荣歌结束那个守身禁欲的蝙蝠游戏之后修成正果……

绞杀榕上刻着的字,字字泣血,那是禁锢在聂枰心上的魔咒,最无私、却也最绝情……

他负聂枰太多!聂枰却毅然绝然地斩断一切,今生天人永隔,来世亦成陌路……

可笑可叹,他用尽心机和手段,耗费十几年的光阴织就一张情网,牢牢拴住聂枰,拴住他的忠诚,却不料闹得鱼死网破,最终被缚在情网中无法自拔的人竟是他自己……

……

“阿邝,这次多亏你……‘飞狐’的老板你也没见过!?管不了那么多了, 只要能保我儿子平安就好……”

正在跟梁朴昕通话的人叫邝厉风,香港商界呼风唤雨的人物。梁老大拜托他去协商,‘飞狐’才同意接下这单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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