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乘风扔下笔,不耐烦道:“你真罗嗦,现在没有凑手的人就算了,她一个穷门小户的,哪里配使什么丫头。梅院一直空着一时间打扫不及,就把他安排到下房不就成了,连这事都管不好。”
水仙很想说他几句,怎么可以这样对人家姑娘,跟个丫环一样的待遇,哦,只怕连丫环都不如,丫环到年纪了可以出去自主择配,没出去前跟哪个相好的眉来眼去传递私物,叶乘风宽容大度也不管的,这个新妾却没这样的自由。
叶乘风的意思很明显,就是给新人一点颜色看,以报当初被泼了一盆洗脚水之仇,想到少爷睚眦必报的个性,厚道的水仙对新人的未来有些担忧。
水仙心里对大少爷的做法很不赞同,却不敢反抗,命丫环拿了东西,把家乐领到后院下人住的屋子,单独安置在一所小院里,说:“这个……我比你先进门,又比你大几岁,叫你声妹妹吧。”
“好。”家乐额头冒汗,低下头装贤淑。
“这个……”水仙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又说:“妹妹来得突然,什么东西都没准备,一时没有打扫好的空院,妹妹先在这里暂住,庄里人手不足,暂时抽不出丫头来伺候,等过些日子再说。”
“姐姐费心了,我明白。”家乐明白的很,叶乘风的虐待他早就料到的,幸好,他也不敢让丫头贴身伺候,否则早漏馅了。
水仙却过意不去,劝道:“少爷脾气虽然不好,但是从不亏待女人,妹妹暂忍些日子,等他消了气就好。”
说着又命丫环放下带的铺盖盥洗用具。
家乐从她的话中看出她这人心地很善良,道了谢送她出去,然后环顾四周,简陋的一间屋子,靠窗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还有一张木床,悬着蓝色纱帐,窗上糊着高丽纸,有几处已经破了,找几张纸重糊一下就行,虽然简陋,却比家里仅有的三间小屋宽敞了些,终于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家乐笑眯眯拿块抹布擦灰,一边说:“这个地方还算不错嘛。”
小院是在下人院中单独隔出来的,很安静,他可以不受打扰的攻书。很好。
不用和那些姨太太丫环们混在一起,免得有损她们的名节,很好。
终于有了属于个人的空间,没有丫环伺候,可以免得漏馅,还可以放心裸睡,很好。
把铺盖铺在床上,东西都摆放好,再把带来的笔墨纸砚放在唯一的桌子上,书籍塞在褥子下面。
水仙安置完新人给叶乘风回话,叶乘风慢悠悠用碗盖撇着茶沫,问:“她什么反应?”
水仙愣了一下回道:“没什么反应,只是诚心谢谢我。”
“哼。”叶乘风有些意外,心里有一种没有看到预期效果的失落,“晚饭在正厅一起吃。”
叶乘风很少和妾室们一起吃饭,歇在哪个院里,哪个院里的姨太太伺候他用饭,这回是罕见的一家人聚在一起用晚饭,女人们也猜出到几分。
家乐跟着丫环进了正厅,在婆子的引导下给叶乘风行礼,又见过几位姨太太,一一见过礼。姨娘们仔细盯着他看了几眼,家乐看着鼻尖不敢抬头。
叶乘风说:“按叶府的规矩,妾室们都是以入门先后论大小,也就是说只要在你前面进门的都是姐姐,都有权利管教你,使唤你,懂了吗?”
“嗯。”家乐点点头。
“你‘嗯’什么?一点规矩都不懂,真是上不去台面。”叶乘风嫌弃地鄙视他。这家伙跟当初在善果寺见面时略有不一样,但是也说不上哪不一样,在善果寺时匆匆一见,只看见一个侧脸,也没细看。现在灯光下正面看他,只觉得他比初次见时少了些妩媚,多了些英气,与那寻常的庸脂俗粉不同。
可是,一个破落户而已,还抱着曾经光辉过的祖宗不放,以为自己多么与众不同,也不照镜子看看,沦落到什么地步,摆什么架子。
哼!
叶乘风毫不掩饰鄙夷,当着所有人的面训斥。倒是水仙不忍心,道:“她刚来不懂规矩,我会慢慢教她。”
然后对家乐说:“跟爷说话,你应该说‘是’,嗯什么劲。”
家乐又“嗯”了一声。
叶乘风又恶毒地说:“穷家小户出身,就是没教养。”
家乐懒得理他,看见两大桌丰盛酒肴,他根本没在意叶乘风是什么态度,只觉得肚子咕噜叫,从家到这里还没吃过东西呢。
水仙打圆场:“摆饭吧。”
丫环们盛上饭来,各位姨太太分别坐了两张桌子,家乐瞅着最末座位坐上去。叶乘风又发话了:“谁许你坐这里的?新来的妾室要伺候各位夫人用饭,快过去盛饭。”
家乐淡定不下去,悄悄瞪了他一眼,肚里咒他吃肉塞牙,喝汤呛着。只得站在他身后伺候盛饭盛汤。肚子更饿了,好不容易等这顿下马威的晚饭结束,家乐早饿得头晕眼花,等撤下桌子,正想去大厨房找点吃的,偏偏叶乘风教训个没完,不许他到处乱跑,不许和别的男人说话什么的。
等他叨叨完终于挥手命他退下时,家乐如释重负到后院大厨房找吃的。
管大厨房的仆人领头的叫福贵,看见少爷新纳的十二姨太来大厨房找吃的很惊讶,很快明白了,这位新人并不受宠,还遭到少爷的嫌弃,因为叶乘风对情人向来宽大,就算感情淡了,也会好吃好穿供养着,绝不会薄待。他现在对新人这样,怕是对新妾一个下马威的意思,但是他对女人向来宽厚,吵骂过之后还是不会亏待的,这新妾清丽无双,以后会得宠也说不定。
所以福贵大叔并没有象一般爬高踩低的仆人一样摆出小人嘴脸,只说了一句:“你等着。”
厨房里还有一锅剩米饭,就做个蛋炒饭吧。
福贵大叔是叶家管厨的老人,手艺很熟练,倒油炝锅,下葱花青豆鸡蛋米饭,很快一盘炒饭端上来。得意地说:“这就是我拿手的炒饭——金玉炒饭。”
家乐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盘黄白之物,上面一层绿色葱花,就是“玉”了,饭粒上又裹了一层鸡蛋,就是所谓的“金”了,油汪汪的饭粒铺满一盘。
福贵看着他往嘴里扒拉着,得意地说:“怎么样,好吃吧?”
“你要我说,我就说了。”家乐笑了一下,用匙捣了捣面前的炒饭,“饭咸就不说了,饭炒得不够干爽,一口饭一口油的,太腻,而且饭少菜多,卖相也差。”
说着,用匙舀了一块米饭:“你看,这饭一块一块的,没有弄松散。成团成块的饭炒出来能好吃吗?”
说毕,塞进嘴里,一会儿盘子见了底。
福贵听到这样的贬抑愣了半天,怒道:“做得不好,你还吃光了。”
“肚子饿了嘛。”家乐舔舔嘴唇,放下盘子。“葱花一股生葱味,鸡蛋一股腥味,做蛋炒饭应该把鸡蛋先炒好嘛,葱花要爆香,饭要捺松散……”
福贵生气地拍起桌了“我做了一辈子厨子,做的饭比你吃的都多,你这么会说嘴,自己做啊。”
旁边打下手的小徒弟也说:“就是,把别人做的东西评得头头是道,有本事自己做啊。”
“光会耍嘴皮。”端送食盒的丫环也插一嘴。
“好。”家乐被挤兑得站起来挽袖子系围裙,“那我献个丑。”
3、初显厨艺
家乐被挤兑得站起来挽袖子系围裙,“那我献个丑。”
很快,厨房里挤了一堆人探头探脑看他做炒饭。
炒饭很简单,不会做饭的人会谦虚的说:“我什么也不会,只会做蛋炒饭。”
但是说这话的人不一定能把炒饭炒得象个样,很多事是看上去容易做起来难。比如蛋炒饭,家乐的做法是,热锅凉饭,等饭见热,用铲子把饭捺得松散,油不要多,把爆香的葱花,和事先炒好切碎的鸡蛋混在一起炒,还加入少许豌豆和萝卜。
做好后装盘端上,福贵睁大眼睛打量,绿油油豌豆米,红澄澄的虾肉,再配上鹅黄鲜嫩的鸡蛋,五颜六色,看着就诱人食欲,再舀一勺放嘴里,哎呀,鸡蛋老嫩适中,葱花煸得没有生葱味,香而不腻,浮不透油,干爽松软。
一旁的小徒弟小丫环看着他:“哎,福贵叔,说话呀,怎么只顾着吃。”
福贵一个劲往嘴里扒拉着炒饭,哪顾得上腾出嘴来说话。
小徒弟看他这样,也拿个勺舀了一勺饭放嘴里一尝,瞪大眼睛,拼命往嘴里塞,生怕少吃一口。
其它杂役仆人们见状,也用勺用筷品尝起来。
“啊……太好吃了。”
“哎,你已经吃过晚饭了,怎么还吃这么多。”
“别抢……”
很快,一大盘炒饭见了底,众人意犹未尽。
吃的人吃着香,是对做饭的人最大的赞扬,家乐在一边笑咪咪看着。
“太好吃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炒饭,”厨房的小杂役讨好地说,“十二姨太手艺这么好,我们还想吃怎么办?”
家乐好脾气地说:“你们爱吃,以后有时间我会给你们做的。”
福贵听了赶紧说:“既然这样,你给二姨太做吃的吧,她身体不好,在兰院养病,已经好几个月都茶饭不思。”
“哦,茶饭不思,那是有心病。”家乐沉思起来,有病则体弱,体弱则胃纳不畅,脾胃不能化五谷则精血跟不上,久之掏空人的身体,没有胃口得想办法开胃。
“让我想想什么东西能开胃能调理身体。”家乐先答应了下来,回到自己的小院,从床底下拖出书箱,翻了翻本草纲目,蠡园食单什么的,初步确定了给二姨太调理身体的饮食。
第二天一早,家乐起了床,晚上他仍然按以往的习惯读书到很晚,早晨早早起来,当然是没有仆人给他打洗脸水梳头什么的,他自己走了一箭路到厨院打了水洗脸,正好屋里没人,好好的擦擦身子,可惜他不会梳那种女子发式,只好松松地用根发带把头发绑在脑后,一切弄好,到大厨房吃早饭。
福贵还记着他答应了要给二姨太做菜,催他上灶。
“知道了。”家乐不慌不忙吃下最后一勺豆腐脑,系上围裙来到灶前,昨晚他已经想好了,做一味蜜汁杏子羹,这个东西酸酸甜甜又养人,开胃比较好,又看厨房里准备的早点是芝麻小烧饼,各种油炸果子什么的,虽然精致美味,却不适合病人食用。换上小米粥和盐渍杏仁核桃仁等一些清淡小菜,弄好后,兰院的丫环将食盒端了过去。
一切弄好,家乐回到自己屋里又拿出书来攻读,只听门外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何姨太在吗?”
家乐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叫自己,赶紧答应了,把书藏到被子下面。
门外是一个清秀的小丫环,说:“奴婢是兰院的小菊,二姨太请您移步,想和您说说话。”
家乐不知是什么事,想着难道是那杏子羹不合口味还是别的什么,只好跟着她到了兰院,只见院中台上阶下都植着兰草,满院清香,山石玲珑,可见这里的主人也是高雅之人。
进了正屋,铺陈华丽,屋宇精美自不必说,一股醉人的暖香扑面而来,珠帘后一个美人卧在榻上。
丫环打起帘子,家乐住了脚,他现在是男扮女装,别人不知道拿他当女子待,可是他却不能这样利用别人的误会直入女子内室,坏人名节,等身份揭穿之时,就说不清了。
二姨太名芷兰,人如其名,如兰草袅娜芬芳,优雅温和,看他停在房门口不进来,微笑:“妹妹不必顾虑,我是心思郁结,所以积怨成病,并不是那种能过人的病,不用怕。”
家乐见她误会,不由得脑门冒汗,却无法解释,只得硬着头皮进来,离她远远的坐了。
小菊放好靠枕,芷兰坐起来,虚弱的一笑,说:“我近来常常茶饭不思,今儿早上吃了那蜜汁杏子羹,觉得很开胃,早点也能吃些了,本想亲自找妹妹道谢,只是我身子不好,不能出门,所以请妹妹来坐坐。”
“姐姐客气了,这是我该做的。”家乐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打量她,看她目光清澈,眉如栊烟,静如娇花照水,动如弱柳扶风,气度高贵典雅,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就是面色太过苍白,太过娇弱,好像风吹吹就能倒了,眉目间隐着一丝忧郁,似是有万重心事。
家乐心里思忖一番,还是开了口:“姐姐茶饭不思,似有重重心事,这心病总得有心药医,凡事想开些,自会心宽体健吃得下饭,这样饮食才能养人。”
芷兰只笑笑:“妹妹心思单纯,哪知世间之事不是想放下就放下的。”
家乐纳闷,看她锦衣玉食,还有人伺候,不为生计发愁,相公叶乘风虽然挺混蛋,可是他风雅英俊,又听说他从不亏待女人的,尤其对美丽女子更是温和体贴,那么芷兰姨太还有什么不足?
“姐姐有为难的事,可以让少爷做啊,他不是很能干吗?”
芷兰听了苦笑一声,旁边的丫环小菊也无奈地说:“何姨太哪知这里的事,我家小姐对少爷一片痴心,少爷却是流水无情,小姐付出全部真心,却得不到真情回报,哪能这么容易放宽心怀。”
向来怜香惜玉自命为护花使者的家乐同情心暴涨,忍不住为眼前娇弱女子报不平:“姐姐这般天人之姿,肯定有不少人倾慕,何必为那种薄情寡义的人茶饭不思,你就算为他死了,他的心不在你身上你还答理他干嘛,他有什么好的,无非是长个好相貌,有点钱罢了,这种人世上多的是,何必舍不得。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姐姐踹了他再找个比他更好的。”
芷兰抿嘴一笑,小菊更是笑起来:“何姨太说话真逗,话说得容易,只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感情这东西怎么能说弃就弃。”
家乐觉得她的意思是说自己不懂感情,不服气:“怎么不能弃,既然无情了,那就散伙呗,反正,叶乘风这种人自大、傲慢、小心眼,明明是狗尾巴草,还觉得自己是朵玫瑰花,反正我是绝不会稀罕的……”
“你以为我稀罕你吗?”帘子外传来一个声音,芷兰主仆两个都吓白了脸。
葱绿撒花软帘一掀,露出一张俊美又带着薄怒的俊脸,正是刚被人背后说坏话的主人公叶乘风。
叶乘风来看望芷兰,不巧听到这番精彩言论,掀帘进来面带寒霜盯着家乐说:“你说你不稀罕我是吧?只怕到时你求着我稀罕你,盼着我宠爱你,我也不答理你。”
家乐要的正是这个,马上说:“你不答理我更好,你所谓的宠爱给那些稀罕你的女人去,我是不稀罕的,你还是赶我走吧。”
“想走,没那么容易,五百两银子还过来。”
家乐顿时如斗败的公鸡耷拉下骄傲的小脑袋,说:“可是我不喜欢你,如果你强迫我,我只有喊救命的份了。”
如果真的让他发现自己男扮女装代嫁,恐怕会恼羞成怒给一顿暴打,还可能上门逼债,用妹妹们抵债。可是他如果真的打算行相公的权利怎么办,不是包子,馅也会漏一地的。
叶乘风气红了脸,家乐的意思是把他当强/暴民女的人渣了,可是他自经人事以来,都是女子自愿贴上来的,他什么时候做过强迫人的事,只要他勾勾手指,就有美女主动投怀送抱,强/暴这种掉份丢人的事,他想都没想过,这么好品德好相貌的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就你那没有半两肉的身板,自己洗净了躺床上爷都懒得抱,真当自个儿是个啥人物,也不照照镜子。”叶乘风损起人来嘴巴也相当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