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疼了……
如此这般的“第一次”,身体上真真实实的切肤之痛,这是两个人真正结合的痛感……
就这样深深地看着,半晌,轻声对男人说道:“你记着这一晚,记着我了……记着我每一次因了你受的伤,为了你捱的痛、吃的苦……”
大掌柜怔怔地看着这张细瘦苍白却蕴含着坚韧执着的脸庞,低沉的声音径自断续发抖:“你,咋个,就非要,跟我……”
“遇见你了,怎么逃终究还是逃不开你,逃得累了,活得累了,不知道这一遭往何处安身,何人依靠……这一世,就跟着你吧……”
粗糙的大手捧着少年的脖颈,一掌的厚茧摩挲着小巧的喉结,精致的锁骨,柔软的红晕……
二人同时捉住对方的唇,深深地吻在一处,舌尖轻挑,随即一重一重翻卷缠绕。
……
这一副极致美妙的场面,真真是:
海棠一夜春情旖,玉壶美人湘江水!
枕上片时春梦中,不悔边关同作匪!(1)
长河落日,立马横枪。一骑绝尘,行尽千里。
那一夜,羌笛长吟弄杨柳,春风一度玉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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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借鉴【唐】岑参《春梦》:洞房昨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第二十七回: 对盘道翻脸抄枪(1)
午后。
一轮灿金色的艳阳径自喷吐着暖洋洋的气息,播撒着明晃晃的炙焰,给冬日里苍凉劲迈的野马山镶上了一层温润的金边儿。
放眼远眺,一道道山峦,一层层叠嶂,高低错落,起伏蜿蜒。如今被某个昨夜暗渡了春风的人看在眼中,那山峦都仿佛存着节奏感,笼罩在金色的阳光下,分明暗含某种销魂的韵致。
马号的刘二敢子正在料理几匹看起来眼生的马儿。
一匹毛色棕红、骨骼俊朗、身材健硕的骏马十分惹眼。一头蓬松的红色鬃毛,脚底下还踩着四只白色毛绒袜套一样的物件儿,仔细一看,原来是小腿那里天生裹着白色皮毛,棕红与乳白相配,为马儿平添了几分俊秀神采。
这匹白脚小红马着实不乖,被刘二敢子生拉硬拽了半晌,就是不肯就范,前蹄乱转,后蹄乱蹬,仰着头嘶叫了好几脖子,叫得半个绺子的人都探出来看热闹。
刘二敢子冲着寨门口的小山包一声吆喝:“小剑客呐~~!过来啊,看看你的马儿~~”
少年的单薄身影,遥遥端坐在小山包上,闻言回过了头来。
绺子里的众伙计已经习惯了这幅情形。山路旁的这座高耸的小山昴基本上成了小剑客的练功,栖息,并冥想发呆的专属地盘。别人要想爬上去,需要叠罗汉或者架云梯,就只有息栈能够单脚点地,“嗖”的一声直接蹿上去,所以也没有人跟他抢这一块风水宝地!
息栈本就好静,这正合了他的心意,无人打扰。
少年从小山峁上轻飘飘地落到平地,落地的一瞬,还是有些抖,身子里边儿的某一处,能感得到欢娱过后的隐隐不适和刺痛。
那匹脱缰的野马果然折磨人,端的是后劲儿十足!
因了昨夜大伙折腾得晚,又都喝了酒,今天大部分人到了晌午才爬得下炕。
大掌柜屋里炕上那二位爷,春风一度,倦极疲惫,也睡到了太阳晒腚。
息栈急急地下炕穿衣服找鞋,又恋恋不舍地爬回男人怀中,软磨硬泡地伏上大掌柜的身,再次细细致致口活儿了一番,搂着腻歪了片刻,这才悄悄闪出门去,趁人不备,溜回自己的屋。
也多亏大家都睡得死,除了山门口碉堡里的几个岗哨因为受冻得厉害,还算意识清醒,寨子里其余人睡得如同一群酒酣惺忪的猪。要不然就昨夜大掌柜屋里那非比寻常的“嗯~~啊~~”动静儿,哪里遮掩得住!
息栈微微侧着身子,晃晃悠悠地遛跶到马棚子。
刘二敢子指着那匹不停甩动着鬃毛的棕红骏马说道:“当家的说了,这匹马不错,给小剑客试试!”
“哪里弄来的马?毛色这般锃亮……”
“这不就是前儿个黑炮头从关内弄回来的几匹好马,花大把银子买的!这年头大家日子都过得紧巴,没油水,火并、砸窑缴来的那些马,没几个牙口好的,当家的看不上!”
息栈伸手捋了捋马背马腹上这一身华美的皮毛。马儿脊背上那圆润的一道弧线,被阳光笼上了一层金色,隐隐反射出秘制的铜色辉光。
那肌肉结实的脊背,饱满挺翘的后臀,浓墨重彩的色调……息栈脑海里倏然闪过了某个人的挺括身影,眉眼之间顿时泛出霞光。
酷酷的马儿此时正在用一只前蹄杠杠地刨地,一对亮亮的马眼瞪视少年,一脸不忿和不服的拽样儿!
“小剑客,咋个?上去试一把呗!这马儿还他娘的挺矫情,你小心别被它甩下去!”
息栈眨巴了眨巴眼睛,稍稍动弹了下小胯骨,哎呦呦,有点儿那个,疼唉……不禁犹疑不前。
“俺来看看这马咋个调教!”
一声粗犷有力的吆喝,自身后不远处响起。
息栈让这带着共鸣的声音给振得身子一颤,不用回头看大活人,就已经开始脚软腿抖。不声不响地退到了一边儿,偷眼瞄向大掌柜。
镇三关大摇大摆地从屋门口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系那羊皮袄上的扣子。袄子里边分明是个空心儿,连中衣都没的穿,两道刚直的锁骨之下是隐隐刻痕一般的胸沟,古铜色的肌肤上覆着一层浅浅淡淡的汗毛,在日光下拨融着暖金色的光彩。
大掌柜直接蹿上了马。拽拽的红鬃烈马正待要挺脖子、撂撅子,已经被大掌柜一手抓住了鬃毛,另一只铁臂直接擒住马脖颈,上身贴伏在马背上,两腿紧紧扣住了马腹。
马儿顿时万般不爽:靠,你谁啊你?玛丽戈壁的野汉子!老子不要你,不要你,滚下去!!!
狂甩后蹄,狂扭屁股,脊骨上的一条曲线疯狂抖动,想要将人扔下去。
大掌柜在马背上差一点儿被悠出去,身子几乎腾起,却手脚并用,始终牢牢地擒住马颈和马腹,一人一马翻滚纠缠,辗转腾挪。这十几回合的一番较量,马儿折腾出了一身血红色的汗,却又不甘心束蹄就范,屁股仍然乱扭,原地开始甩尾打转儿。
息栈一眨不眨地盯着马背上的矫健身影,越看越神情恍惚,面红耳赤。
男人那个驯马的架势,分明就如同昨夜在火炕之上,一手揽颈,一手搂跨,将他驾驭在身下,牢牢楔住,抽打驰骋……
难怪这厮在炕上一贯如此刚猛彪悍,不整到别人跟他求饶他誓不罢休。原道是平日里在这大漠边关横鞭立马,恣意逍遥惯了,上得炕来也不会把人当作个人,而是当作胯下的一匹小马驹儿……
果然,这一匹红棕马也被大掌柜搁在胯下给整了个半死,最终乖乖讨饶了。 鼻子里仍然怒哼哼地吐着粗气,满头满脖子冒着热汗,朝男人狂翻白眼儿,尾巴却已经耷拉了下来,蹄子也刨不动了!
镇三关将马套上了嚼子,整上了马鞍和马镫,这才转头将缰绳丢给了一旁愣神儿盯着他的息栈:“喏!这马驹子不错,就用它吧!”
息栈凑上去跟马儿蹭了蹭脸,呼撸了一把鬃毛。这一人一马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立时生出某种惺惺相惜、同病相怜之感,唏嘘抱做了一团儿!
马儿眨眨大眼珠子,一脑门子的委屈:呜呜呜呜~~!那男人好彪悍,还那么使劲地撞老子的后背和屁股!怕怕~~!老子还是跟你吧,小剑客你看起来比较温油~~
息栈乐了,用鼻尖蹭了蹭马儿的吻端。
镇三关一旁说道:“给这马整个啥蔓儿?”
息栈垂眼想了片刻:“嗯,就唤作‘赤月骕骦’吧!”
“……啥玩意儿?”男人脑顶腾起一缕白烟儿……
“《春秋左氏》有云:‘唐成公有两骕骦马’……此马毛色金红,就唤 ‘赤月骕骦’极好。”
镇三关皱皱眉,舌尖舔过上唇,张了张口,吸了一嘴的冷气,最终还是没好意思当着一群伙计问出来:春秋左氏是啥玩意儿?骕骦这俩字,他娘的怎么写?!
给小红马起个名字也整那么多花哨玩意儿!要让老子说,就叫红骡子,或者飞骠子,不就省事儿了么!
是夜。
息栈悄悄溜进大掌柜的房间,一闪身闩上了屋门。
镇三关刚从丰四爷那里回来,此时斜靠在炕上,一脸沉思。见息栈进来,没有搭话,只是用眸子淡淡扫了一眼。
息栈将一摞衣物搁在他炕脚上:“中衣和褥单给你洗过,烤干了……明儿可以用了。”
“辛苦了。”
“你肚饿么?想吃小食么?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用,别麻烦了。”
息栈怔怔地看着略显沉默的男人,一时间不知道还能讲什么话。
镇三关半闭着眼睛,忽然问道:“你做饭这两手是跟谁学的,咋个这般能耐?”
“唔,以前看宫里头的御厨备膳,我只是偷学了几样。”
“哦?合着你进宫是做小厨子去了?”
“……”
“小羊羔,你本事挺大,能耐挺多,老子当初没看错你。……见天还整几句文绉绉的诗啊词的,跟那丰老四简直一个腔调,烦人!”
少年的面容却阴暗下去,眼底含着淡淡忧伤,冷冷地说道:“凡以色侍人者,色衰则爱弛,爱弛则恩绝。若再不细细研磨功夫,十八般精通,如何能够留得住恩客的青眼……”
“……”男人似懂非懂。
少年转头看向大掌柜,面带凄楚。咳~~,想当年,琴棋书剑诗酒花,柴米油盐酱醋茶,还真没有息鸾亭做不到做不好的,“艺绝六郡,色冠长安”之名,你以为是拿银子走后门儿买来的“报号”?
屋里俩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晌。
镇三关面上露出几分不尴不尬的神色,问道:“身子还疼么?”
今儿个晌午一出屋门,这男人就看见少年很吃力地从山下边儿拎了两桶水上来,躲进屋去刷洗。小羊羔走路那姿势,简直是一瘸一拐,两条腿都合拢不上似的,看得大掌柜这叫一个头疼,脑热,心虚!
息栈神情乖巧地摇摇头:“没有那么疼,好些了……”
男人于是挥挥手说道:“过几天要出山做活儿,回去好好歇着吧!”
“嗯……”
息栈默默垂下头,明晰男人不想留他过夜,也不好赖着不走,只得又灰溜溜地闪了出去。
已经强攻了一遭,也不能次次都强攻硬上,心里其实很怕,怕这男人会嫌他烦人……
大掌柜的脑子里本来还眯眯蹬蹬的,这一整天下来,宿醉算是彻底醒了。
看着少年那个略显失望的神情和纤细的背影,忽然之间莫名地烦躁不安,心思昏乱。
从未对一人有过如此这般的感触,自见了这少年第一面,就已是另眼相看,这一遭遭一回回的纠扯,在对方身上用的心思当真是不少。不知道是咋个了,就是心里总惦记着这娃子,怕他吃不好穿不暖,日子过得不舒心。
怜惜他的命苦,疼爱他的聪慧,又赏识他的才能。
现如今这人杵在自己面前,真是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本来是好好的绺子里的伙计,咋个就给整到炕上去了呢?!
晌午起身时看见那炕褥上的斑斑血迹,真是胆战心惊。他镇三关这半辈子没上过一个黄花闺女,没见过炕上有血!他自己给自己的绺子立的铁牌,不准沾良家妇女,奸淫者死罪,直接活埋!
因此就连黑狍子那兽性玩意儿都不敢玩儿野的,顶多就是手欠,忍不住了沾哪家小媳妇一些手脚上的便宜,不敢真的触犯绺规。
如今自己竟然就把这少年给上了!那混沌感觉就好象是把谁家的大闺女开了苞,搞得心里这叫一个沉重和虚弱。这小羊羔现在就跟一块大秤砣一般,坠在自己的心头肉上,剪不断扯不开的,彻底乱了方寸……
十多年了,从来没有的某一种感觉,此时从心底片片剥离,探出头来,抓挠着心房,纠结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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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四。
肃北县城城西最繁华热络,客流如云的岳家酒楼。
二楼的梨花窗雅座单间之内,坐着一尊肥肥白白、胖胖乎乎的中年男子。男子头戴狼皮毡帽,身穿名贵貂皮大袄,身后两侧各站着一名身材剽壮的伙计,一个是蜡黄脸,一个是黑绿脸。仨人凑成了三种挺难看的颜色!
只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酒楼伙计点头哈腰地让进来另一路客人,也进了这雅间。
这一路为首的男子,高大宽阔的身板,上穿一件青黑色缎面袄子,露出下身的浅灰色长衫。貂皮圆帽遮住墨黑的剑眉,只露出一双明朗润泽的眼睛,在浓重深凹的眼眶中隐隐蕴含沉稳和张力。
身后也跟着俩伙计。一个黑黢黢、硬邦邦、光头圆脑的家伙,裹着一身儿的黑皮。另一个身量窄小瘦长,貂皮小帽直接遮住大半个脸,只露出浅色的两片小唇和瘦尖尖的一粒下巴。
肥白胖子咧开一口镶得参差不齐、有金有银、还透着个把漏风黑洞的牙齿,嘿嘿笑道:“镇三关,咱兄弟可是好久不见呐!别来无恙?”
剑眉男子在圆桌上坐定,摘掉了帽子,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陆大掌柜,好说好说!”
白胖子伸伸手道:“老弟,喝茶啊~~”
镇三关道:“您慢用。”
白胖子故皱眉头,皮笑肉不笑:“哎呦呦~~,还怕俺给你下毒?俺哪能啊~~”
镇三关也笑了:“您当然不能。俺就不喝茶,只喝烧刀子。”
白胖子从怀里拿出个烟袋锅子,在小铜锅里填满了烟丝,拿洋火点着了,放在一嘴五颜六色的牙口之间嚼着,砸吧了几口,抬眼说道:“老弟啊,哥哥俺今儿个下帖子请你来,是跟你商量商量。这肃北、敦煌、阿克塞三个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离咱两家绺子都不远,是哈?你看看,咱这票份子,咋个分成儿,互相划出个道道来,也省得将来扯出来啥纠纷!”
镇三关砸吧了一下嘴,乐了:“陆大掌柜是想说这事儿。俺也想问问您,俺们野马南山口上那几个镇甸,最近不是都靠了您了?您这道道都自己给自家划好了,还来问俺?”
“哎呦,别这么说,俺那是看见没主儿、没靠人的店子,才给他们立立规矩,整饬整饬!老弟你要是说那是你的地盘,哥哥俺还就不去了!”
“呵呵呵呵~~,算不算俺的地盘,陆大掌柜您拿张地图,伸手量量!就那巴掌大点儿的地方,您再立规矩,就快要立到俺野马山头上了,把俺绺子也划您地盘上得嘞!”
白胖子满满地吸了一口烟锅子,身子微微晃动,一身儿的貂皮在日光下透出华贵雍容的光泽,裹在那洗澡桶一般的身材上,愈发显得这人就是撴在凳子上的一只硕大的镶着金边儿的桶!
三层的下巴上,那一嘟噜一嘟噜的白切肉,说话的时候就跟着全身乱颤:“俺说老弟呀,要不然咱这么着,这肃北城啊以后你守着,什么沉梁峪的老子以后也懒得去……不过有一条,你以后,别进玉门!”
镇三关鼻子里哼出一声,脸一偏,回过头来倏然盯住白胖子说道:“真有你的!你把祁连山的脖子给卡住了,想掐着噎着俺?俺这日子要是过不舒坦,大家、以后、都、甭、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