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克侯爵的管辖范围之内。
在附近山里居住的人家都喜欢到这个镇上,来采购生活必需品或者做做小生意,使得镇里的集市上显得非常热闹。
到达法兰镇的时候太阳才刚露了个头,但集市上的人已经很多了。摊贩们纷纷展示出自己琳琅满目的商品,吆喝着招
呼着,吸引过往行人驻足观看。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走在平坦的大街上,埃里恩忽然停了下来。
「嗯?」
「我忘记买礼物给哥哥了。」
「走得太匆忙了,没有来得及准备。」修兰特微微垂下头,思考道,「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太在意这个吧。」
「我大哥自然是不会在意……」埃里恩摸摸下巴,露出一抹无奈又僵硬的笑,「可是我那位二哥大人,基本不会放弃
任何一个刁难我的机会。」
「听上去似乎很恐怖……你们真的感情好吗?」
「他是天生的恶魔哟,恶魔……」埃里恩挑起眉毛,东张西望,「总之,看看能不能找个东西应付吧。」
「应付一下就能过关?」
「走吧,我们去四处逛逛,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直到被埃里恩兴致勃勃地拉着走,修兰特才稍微反应过来,皱着眉头斥道:「我说,买礼物只是你的借口吧?我看你
根本就是自己想玩……」
「哎呀呀,亲爱的修兰特。」埃里恩也不反驳,笑道,「好不容易出来旅行一趟,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
两位明显出身不凡的年轻人很快吸引了不少商人的目光,又听闻他们是想买礼物送人,更显得热情。古董商们争先恐
后地把自己珍贵的商品推荐给他们,可惜收效甚微。
两位金主的目光,顶多只在那副精妙绝伦的水晶头骨上停留几秒钟就移开了,连一点赞叹都看不到,仿佛这些东西在
他们眼中就和桌椅板凳一样,是再平常不过的物品。
相反,他们的眼神却总是落在用草编织的昆虫,和南瓜雕刻出的灯罩上。相比起名贵的古董来说,他们仿佛更喜欢那
些没什么玄机的小玩意。
古董商们感到了无比的挫败,却仍不肯放弃。其中一位对他们说:「不知道二位对拍卖会有没有兴趣?」
「拍卖会?」
「等一会儿拍卖行要举办一场拍卖会,如果两位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商人同时递过去一张邀请卡。
「我们去吧,修兰特?或许会有好东西出现。」
「我看你根本就只是想……」
「只是想玩,嗯,那么我们去玩吧。」
「埃里恩!我们还要赶路!」
——抗议完全无效。
宽阔的拍卖大厅里,坐着密密麻麻的人。留着小胡子的主持人望着台下众多来宾,兴致勃勃介绍着拍卖物品。
埃里恩看了没多一会儿,居然自顾自地打起了瞌睡,头不自觉靠在修兰特的肩上。
真是跟小孩子一样,做什么事情都没耐性……
刚才也是,任凭那群商人口沬飞溅地推销,最后依然只买了一大堆草编的螳螂蝴蝶,难道打算把这些玩意送给他哥哥
当见面礼么?
修兰特哭笑不得。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次旅行的感觉真的很好。
第一次没有带仆人照顾自己的生活,却一点也没觉得不适应。
这个人似乎带有神奇的魔力,他的强势,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步调行动……而且,不会让人讨厌。
打起瞌睡来的侧脸,带着些许孩子气,长长睫毛下的双眼,一旦张开,就是任何人也无法比拟的明亮动人。
「下一件拍卖物品——骑士长之剑!」台上的小胡子男人大声宣布,「这是著名工匠恩德里克,为奥尔费西大陆第一
骑土寒兹拉古特别打造的武器!自从寒兹拉古退出塔尔格皇家骑士团之后,这把剑就一直流落民间……」
似乎听见主持的话,埃里恩舒服地在修兰特肩上蹭了蹭,喃喃说:「是赝品……」
「哎?」
「正在拍卖的骑士长之剑,是一件赝品……」
「你怎么知道的?」
修兰特轻轻地问,却再也没有得到回应——看来,他只是睡糊涂了乱说话吧……
这场拍卖会一直持续到中午,埃里恩也睡到了中午,枕得修兰特的肩都快麻木了。
醒来之后,还满足地伸了个懒腰:「睡得真舒服……」
修兰特差点拿手上的草编物品砸上他的脸——若不是二十多年的修养极力控制着。
「继续赶路吧,亲爱的。」埃里恩笑嘻嘻地提起南瓜灯,「哥哥们一定会很喜欢我们的礼物的。」
「……」
「你也很喜欢,对不对?毕竟你地下室里那些多年的『收藏』,可比这些要丰富得多……」
「你够了!」被戳到最极密的隐私,修兰特怒目而视。
「你说,要怎么赔偿我!?」不远处的餐馆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男人凶恶的声音。
「怎么了?」
埃里恩好奇地挤进逐渐围成圈的人群一看,竟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大概是两个人在走路时不小心撞在了一起,少女抱着的一大罐蜂蜜,有一小半直接洒在了男人的衣服上。
本来不是太严重的事情,但从少女瑟瑟发抖的手指和害怕的表情上,不难看出眼前这个阴阳怪气的高瘦男人和他身后
威武的随从们,具有多大的威慑力。
少女打扮朴素,长得非常漂亮,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就像一朵娇嫩的花一样让人爱怜。这位少女,正是昨天晚上收留他
们、给他们煮过热茶的嘉丽·恩斯瓦。看起来,她也是来镇上赶集的。
「哎……」旁边的老人无奈地摇摇头,低声说,「招惹到巴尔克侯爵的小儿子安德鲁,这孩子也真是倒霉……这镇上
谁不知道小少爷是最横行霸道的,这孩子惨了……」
巴尔克侯爵是这片地区的领主,他的儿子会仗势欺人,一点也不奇怪。
「您的衣服,我会帮您洗干净的……」
「你以为这样就够了?你洗得干净么?」
「那、那我赔钱给您……」
名叫安德鲁的男人面色阴沉地打断她:「你知道这衣服的料子值多少钱么?就算你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请……请您原谅我……」被再三为难,嘉丽眼里盈满了泪水,几乎就快落下来。
周围的人始终只是围观,没人胆敢在侯爵之子的淫威下伸出援手。
「安德鲁少爷。」旁边有个随从不怀好意地建议道,「我看这个小妞长得这么漂亮……不如您直接收回去,留在家里
当个女仆使唤也好啊……」
「不!不!」嘉丽立刻立即惊恐地恳求道,「请您不要这样!我家里还有个父亲在等我回去……」
「嘿嘿……这可就由不得你做主了,小妞。」
「先是刁难接着抢人……啧,重复着百年不变的戏码,你们还真够无聊的。」一个戏谑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谁!?」安德鲁不悦地皱紧眉头,「敢这么说话,你不想混了是不是?」
「既然身为领主之子,有点贵族的风范好不好?张口闭口『混』不『混』的,也真不怕丢了侯爵的脸。」
「你……!」
埃里恩面带微笑地从人群中走出,这样放肆的笑容看在安德鲁和随从的眼里,无异于是最大的挑衅,而在受害者嘉丽
的眼里,几乎和最伟大的救世主划了等号。
「埃里恩……!」嘉丽睁大了圆圆的眼睛,狂喜而又担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只怕自己再多叫一声,惊喜的泪水就会
不断地掉下来。
「既然你不想活了,我完全不介意送你下地狱。」安德鲁阴着脸,用力一挥手,「你们!给我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
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埃里恩……!」担忧的惊呼同时来自于嘉丽和修兰特两个人,但是那张扬的笑容,很快就让他们沉到谷底的心情彻
底转变。
从满怀惊吓到热血沸腾,只是短短一刻钟的事情。
拳头和兵器同时招呼上来,埃里恩在三个人的攻击中灵活地闪避。一个完美至极的回击让他夺下了敌人身上的佩剑,
立刻变被动为主动,凌厉到极致的剑风顷刻将三个敌人全部横扫。
几个大块头几乎都成为了空有架子的稻草人,在路线多变技巧强大的进攻中毫无还手之力,很快去盔弃甲,抱头鼠窜
。
「你们……!」安德鲁愤怒地咆哮,「你们居然敢丢下主人自己逃跑……哇啊!」
还没等安德鲁少爷适当发泄怨气,埃里恩的剑尖就指向了他的鼻翼。他顿时像块石头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离闪着寒光的雪亮剑尖只有短短半指宽的距离,稍微一向前就会被划破皮肤……大滴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一个更为
惊恐而疑惑的问题浮上心头。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埃里恩收起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高傲的眼神带着冷冷的笑意,「只是希望你记住,世
界上不是任何人都会怕你。以后不要找这位小姐的麻烦,否则,我还会很乐意来多『看望』你几次的。」
「埃里恩……」嘉丽朝着他们冲过去,肩膀依然在不住地颤抖。
「已经没事了,嘉丽,你早点回去吧。」
「谢谢你,埃里恩……」心头澎湃的感情使得少女在激动中放弃了一个淑女该有的矜持,她伸出纤细的手臂,用尽最
大力气拥抱住埃里恩。「谢谢你……」
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女来说,做梦是她们的本能,跟英雄式的人物来一场华丽的邂逅,是她们心中最期待的事情。
只是……埃里恩不自在地把视线投向一边的修兰特,唇边浮起一丝苦笑。
修兰特垮着一张脸,很快转过身,只留下一个背影,意思很明显——「你完全是自作自受」。
大名远扬的蓝胡子公爵,本身表达感情的方式就相当内敛,不论不管高兴还是生气,经常都是一个表情。不过,若有
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底线的话,他也绝对不会客气。
所以出城的路上,不论埃里恩如何费尽口舌,他那张俊秀的脸上,就是不肯更换个温和点的表情。
「亲爱的,我错了……」
埃里恩骑着马,始终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边不敢逾矩,神情有几分委屈。
「亲爱的,你说句话好么?」
强烈的风吹起修兰特的长发,隔了半晌,吹过来一句冷淡的话:「劳烦你换个称呼。」
「好吧……修兰特,我以后不会再去招惹任何人了,我向你保证。」
「刚才你执意要走的时候,嘉丽哭得很可怜,你就不觉得愧疚吗?」
「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埃里恩……」修兰特无可奈何地叹息道,「我已经明白你为什么要带我去见你哥哥了,可是,你明白我现在为什么
生气吗?」
「修兰特。」埃里恩注视着他的背影,温柔地问,「你不是在吃醋,对不对?」
「你又不会跟她跑了,我能吃什么醋?」
「那么……?」
「以后不要随便做危险的事情,就算你再有本事也一样!」前面的人忽然加快了马速,像是极不好意思一般冲得极快
,「听见了吗?这是身为一个丈夫的命令!」
其实,他只是在担心自己,怕自己出意外而已。
「修兰特。」甜蜜的感觉瞬间溢满于心,埃里恩立刻紧追上去,微笑着回答道:「你的命令,我无条件接受。」
第七章
二人一前一后策马前行,渐渐地,离他们短暂停留过的法兰镇越来越远。
心情已经完全明朗起来,一路狂奔,任凭呼啸的风吹打在脸上带来些许疼痛,埃里恩唇边的微笑一刻也没有消失过。
前方的背影,是他这段日子以来的心之所系。
与其说讨厌外人,不如说修兰特是畏惧和陌生人接触。那些一看到他就避之不及的家伙,并不知道其实他也恨不得转
身就走。
这个可爱而别扭的蓝胡子公爵,第一天出门时,怎么也不愿意脱下面具和胡子,若不是反复劝说「不戴那些东西才比
较容易隐藏身分」,他可能还会继续顶着那副古怪的打扮,正大光明地在路上走。
深入想想,倒有几分心疼。
蓝胡子的过去,菲力之前已经把能说的都告诉他了。看得出来,菲力无比期待着有人能走进主人的内心。
修兰特·易斯那普,一个身分高贵、相貌俊美却严重缺乏自信的青年。一直信任与深爱的母亲跟人私奔的事实,给年
幼的他带来了阴影。
他不是真的介意这件丑事损毁了易斯那普家的名誉,而是耿耿于怀,为什么母亲有了新的爱人就可以忘却旧日所有的
情分,甚至不顾血浓于水的亲情,抛弃整个家庭一走了之。
父亲在长年的酗酒中颓废病逝后,爵位理所应当地由当时尚未成年的他来继承。在这座深山中的古堡里,在这片密不
透风的森林里,他覆上银色的假面、戴上蓝色的胡须,收起所有悲伤与孤独的情绪,一日又一日地和仆人们重复着单
调至极的生活。
家中仅存的唯一一幅母亲的画像,连同承载着童年幸福记忆的全部物品一起,被锁进了地下室的秘密房间里。那儿就
像潘朵拉的匣子,包裹着彩虹般绚烂诱人的外壳,隐藏着黑夜般深沉浓烈的乌云,每一次迈进那个房间,就是一次强
迫性的追溯之旅。
不要打开那扇门,碰触那张外表之下坚硬又脆弱的面具。
不要打开那扇门,窥见那段甜美之中包裹着酸涩的往昔。
长期以来,因为身分特殊,所以他不得不束缚自己。
因为心灵不够坚韧,所以不得不伪装自己。
在畏惧和人接触、担心被人发现真相的同时,又渴望着能被谁真正地接受,理解,喜欢,陪伴,只可惜由于思考回路
太扭曲,表达方式太笨拙,才一次又一次地与想得到的东西失之交臂。
埃里恩深深凝视着眼前的背影。事实上,若不是最初进入城堡的目的不单纯,他也不可能有机会接触、了解这个人。
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并且逐渐变得不可收拾……
「又下雨了。」逐渐放缓行进的速度,修兰特对着阴沉的天空叹了口气。
虽然只是零星的几点,但天空已经完全被乌云围笼。远处隐约传来的雷声,昭示着又一场暴雨很快会来,偏偏周围完
全是一片荒郊野岭,想跟昨晚那样找个能遮风避雨的人家谈何容易,掉头回法兰镇也不太现实。
为了贪图方便,只带了两匹马和一点简单的行李,而没有驾驶马车的恶果,现在再一次尝到了。埃里恩抬起手拭去额
上的雨滴,开玩笑地说:「小时候,他们都叫我『雨男』。一跟人出门必定会下雨。」
修兰特完全不理会他的胡话,淡淡问:「我们离贝布托城还有多远?」
「卯足全力的话,应该今晚就能到。」埃里恩再度拭去落在眼睑上的雨水,叹道,「可是,这场雨已经来了。」
话音刚落,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量惊人,视线瞬间开始变得模糊。
「真是够了……」
昨晚才好不容易摆脱掉浑身湿漉漉的难受感,今天就再一次被淋得通透。
两个人策马扬鞭,想找到一个能躲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