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那个周翔,是待人接物都非常温和、甚至有点软弱的男人,最重要的是,从不曾用这种陌生的眼神看过他。
“我跟以前确实是两个人。”周翔一语双关地说,他平和了一下语气,“谭殷,我不知道我们以前是怎样的交情,我也确实不记得你了,如果以前有得罪你的地方,你也被在意了。咱们俩现在一起拍戏,也是难得的缘分,以后互相照顾吧。”
谭殷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这个人用他曾经非常熟悉的面孔,说出跟以前的深情大相径庭的话来,那种陌生和淡漠,让谭殷心里异常不舒服。
他在周翔坦然的、沉稳的目光中,竟然不知道怎么接话。
“那就这样吧,有空一起喝酒。我还有急事,先走了。”周翔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就跑了。
留下谭殷看着他的背影,嘴唇微微嚅动着,眉头锁在了一起。
周翔握着钥匙,打开了房子的大门。
现在已经九点多了,他还没吃饭,收工完了,他又急着赶回来,腹中空空如也,但是他明显知道,体内那种发慌的感觉不是因为饿,而仅仅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晏明修。
他一进门,晏明修就从楼上下来了,他穿着浴袍,头发还是湿的,显然刚洗过澡。
周翔真正见到人的时候,在那种极度恐慌中,反而迅速冷静了下来。
想那么多做什么?晏明修出了钱,他只要听命就是了。对,什么都不要想,他是周翔,也不是周翔,至少现在,他跟晏明修没有关系。
晏明修淡淡扫了他一眼,“现在才收工?”
“嗯。”周翔用弯腰拖鞋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现在才收工?”这句话,他和晏明修同居时,曾听过好多次,每次都是因为他回家太晚,晏明修的语气中会透着一丝不满,这个时候,周翔心里都会觉得高兴,有人会在意他晚回家,这在以前,是他不敢想的奢望。
“吃饭了吗? “晏明修又问。
周翔道:“吃过了。”
他站在客厅中央,抬头看着晏明修,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晏明修面无表情地说,“在楼下洗澡,然后上来。”说完转身就上楼了。
周翔走进楼下的浴室。当温热的液体流淌在他冰凉的皮肤上时,他感到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一些。
周翔,别这么窝囊,坦然点吧,这是多大个事儿呢?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越开导自己,越觉得心智坚定了不少。
他洗干净之后,只围了条浴巾就上楼了。屋子里暖气开得很足,他一点也不觉得冷,只是脚步有些沉重。
晏明修正靠坐在床头看书,柔和的光线打在他完美的侧脸上,实在好看得动人心魄。
难怪那么多人为他丢了魂,周翔想,自己不就是其中一个吗。
晏明修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把书放在了床头。
周翔站在门口,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就那么站着。
晏明修说,“过来。”
周翔走到床边。
晏明修看着他赤裸的胸膛,眼神有了一丝波动,他抓着周翔的手,把他按在了床上,一个欺身压了上去。
俩人喘着气看着对方,一阵复杂而又诡异的气氛在彼此之间流动。
晏明修心神大震。又是这种眼神,又是这种让他感到熟悉、感到心悸的眼神。这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仿佛能穿透自己的灵魂一般,让他震撼不已。
他颤抖地摸着周翔的脸。
周翔僵硬地看着他。
晏明修的表情突然扭曲了一般,浮现一丝难言的痛苦。他撑起了身体,仿佛异常疲倦。
他推开了周翔,转而躺在了旁边的床上。
周翔僵直地看着天花板,半晌,才缓缓道:“晏总……”
“别烦我,不许说话。”旁边传来了晏明修低沉的声音,仿佛压抑着什么情绪。
周翔感觉着近在咫尺的那具身体,心里五味陈杂。
63、
晏明修既然不让自己烦他,周翔自然不会主动去触他霉头。
刚才那一阵眼神的交会,已经让他心神俱伤,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晏明修看出来了,透过他这层皮,看到了他的灵魂深处。
可是很快的,晏明修就自己否定了。是的,他看得出来,晏明修的眼神由迷茫变得清明,然后再陷入迷茫。
他不知道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是不是真的能有所谓的感应,毕竟他们也曾亲密无间、也曾达到肉体的结合,当晏明修看着他的时候,可曾有半点熟识的感觉?
周翔不知道,晏明修也不会告诉他,只是预料中的事没有发生,让他松了口气。
他躺在晏明修旁边,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想离开,但又不知道这时候走合不合适。
想了半天,他终于动了一下,想瞧瞧地从另一边下床,只是他刚坐起身,晏明修就冷道:“你去哪里。”
周翔一惊,迟疑道:“晏总,我能回去吗?”
晏明修睁开了眼睛,皱眉看着他,“你不住这里?”
“我妈身体不好,我不能天天住在这里。”
“但你今天要住在这里。”晏明修的语气不容置喙。
周翔干脆地躺了回去,谁叫晏明修包了他。
晏明修重新闭上了疲惫的眼睛。
周翔则瞪着天花板,俩人就在这种诡异的静默中,消磨着时间。
突然,安静的房间里传来晏明修悠悠地叹息,“你用的是不是蓝色的那瓶沐浴露。”
周翔愣了愣,楼下的浴室里摆了好几种沐浴露,他只是习惯性地用了他以前最常用的那个牌子,他道:“是。”
晏明修很久低声道:“是这个味道。”
周翔不明所以,也就不说话。
晏明修再开口道:“转过去。”
周翔又是一愣,随即按照他的指示转过了身去,背对着晏明修。
修长有力的胳膊突然环上了他的腰,炙热的胸膛紧紧地贴着他的背,他的身体僵住了,晏明修将他搂在了怀里。
晏明修用一种低哑的嗓音叫了一句“周翔”,便不再说话,可就是这两个字,让周翔久久不能平静。那两个字里似乎蕴含着他理解不了的感情,尽管也许他只是无意之间叫了他的名字,那两个字却穿透了时间和肉体的阻碍,直直刺进了他的灵魂深处,他甚至有种晏明修在叫他——真正的他——的感觉。
只是,无数的事实告诉他,自己又再做可笑的梦。
当晏明修让他转过身去,从背后抱着他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晏明修心里想着的是汪雨冬,这便是晏明修肯为他花钱的原因。
他应该觉得庆幸,起码现在他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和晏明修建立的关系,而不是像从前那样,稀里糊涂地一脚栽进去,便再也无法抽身。
周翔闭上了眼睛,他想,今晚必须这样睡觉了。
他真希望现在就能立刻睡过去,否则,晏明修的气息、味道、温度,一丝不落地进入了他的感知,他的心脏瞬间被汹涌而来的悲伤淹没。
人如果能忘掉从前,肯定就不会再有烦恼了。这个时候,周翔多希望能忘掉他和晏明修那一年之中的点点滴滴,尤其是晏明修曾无数次和他相拥入睡的记忆,对现在的他来说,简直是洪水猛兽。
他无法视晏明修若无物,却又比谁都清楚晏明修只把他当成另外一个人的替身,这种绝望和羞辱,长久以来从不间断地折磨着他,在接近晏明修之后,这种折磨更甚。
他就是觉得老天爷在玩儿他,而且现在还在兴头上,否则,他怎么会在重生之后,一步步又走回了老路?他获得的一次新生,不是为了让他拥有全然不一样的生活,而是为了延续对他的戏弄。
身后火热的胸膛,就好像是焚烧他的烈焰,将他的心烫得千疮百孔。
周翔很早就醒了。他也不记得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他动了一下,他以为自己还保持着侧卧的姿势,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平躺了,只是晏明修依然抱着他,那高挺的鼻梁就贴着他的脸,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俩人的距离几乎是没有距离。
那一瞬间,恍如隔世。
就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还是那个周翔,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再次醒来,他心爱的人就睡在身侧,那些让他寒心的记忆,仅仅是梦里被无情打碎的片段。
如果是那样的话,如果是那样的话……
周翔渐渐清醒的双眸盯着头顶上华贵的灯具,那并不属于他那个住了三十年的老房子。一切都不是梦,是真的。
周翔眼眶一酸,嘴唇无法抑制地颤动着。
他侧过脸,晏明修沉睡的容颜近在咫尺。那张脸是造物主的奇迹,周翔每次看的时候都在心里这样赞叹。
晏明修睡得很沉,周翔恐怕不会知道,晏明修已经很久很久没能睡得这么沉过了。
他勉强收回心神,想拉开晏明修的手起床,他刚一动弹,揽着他腰的手却猛然收紧,睡梦中的晏明修眉头急不可查的轻蹙了一下,就好像抱着一样救命稻草一样,用更大的力气抱着他,头更是深深地埋进他颈间。
周翔又不想吵醒他,又想下地,尝试了几次,终于把晏明修弄醒了。
晏明修迷蒙地眼睛盯了他半天,才渐渐找回焦距,他沙哑着开口,“是你。”
周翔无言地望着他,再一次试图起来。
晏明修这次并没有阻拦,而是抽回了手臂,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
周翔起身去了浴室。
晏明修身边的位置瞬间空了,也带走了那满满的热量,那一瞬间,晏明修猛然体会到了两年多前,听到那个消息时他身体被瞬间抽空的感觉,他慌了,他厉声叫道:“你回来!”
周翔被吓了一大跳,他一脚已经踏进浴室,转过头看着晏明修。
晏明修用血红的眼睛看着他。
这个人,他越来越看不透了。
自从那次意外之后,他没有一天能睡好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酣畅入眠是什么滋味儿了,可是昨天只是抱着这个人,却让他一夜无梦,就好像这一夜,把他失去的所有睡意都找了回来。他感到安心,感到舒服,他知道,他是凭着本能去抱着这个人的,他、或者他的本能知道这个人能给他带来什么。
为什么!
他不是周翔,仅仅是有个一样的名字,仅仅是有相似的外形,仅仅是……可他不是周翔!
晏明修脸色苍白,眼里的伤痛遮都遮不住。
他已经沦落到要在一个代替品身上寻找那个人影子的程度了,这是对他的惩罚,当他自以为是的用周翔替代汪雨冬的时候,却没有察觉到,真正走进他心里的人是谁。
这个方法曾经让他一败涂地,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试了。没有别的原因,仅仅是他太痛苦了,他快撑不住了。
他死咬着周翔没有死,可是没有任何人能证实,他心底那个怀疑的声音,越来越大,却被他粗暴地压制着。
要坚持这一点需要多大的耐受力,他比谁都清楚。哪怕这个周翔能够带给他一丝丝地慰藉,他也想要靠近,他想靠近他,就像一个久冻之人想要靠近一个火柴棒。
那救不了他,但他却阻止不了去摄取那一点温暖。
他疲倦地看着愣在浴室门前等着他说话的周翔,低声道:“我要吃饭,给我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