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睡着了。
我望着他。
曾几何时,清也是这么喜欢抱着我入睡,可他这样的表情我却从没见过。
那时,就算我在他身边,他也永远恐惧着醒来之后我会离他远去,所以清一直无法入眠,就算得到短暂的休息,他眉宇之中永远暗藏着丝丝缕缕的痛苦。
不过现在的他,至少是真的睡着了,嘴边还带着笑意。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觉得手心暖暖的,然后缓缓将头埋进他的胸膛,静静倾听他的心跳声。
听着听着,我不觉也闭上了眼睛。
当然,鬼是不会睡着的。
可是心里却很平静。
平静得只听见窗外小虫蛩响,还有微风拂过,花儿被轻轻带离,飞舞到地上的的声音。
翌日,我睁着眼望着日上三竿还未醒来的清,扭动了一下身体,不想我稍稍一动,他就醒了。
清看着我,说:“好冷啊。”
我不客气地回道:“你抱着鬼睡了一夜,不冷才怪!”我挣扎着站起来,“快点起来,你看看都什么时候了!”
“不要,我好冷!”他又朝被窝里缩了缩。
我气愤道:“你冷能怪谁?”想用手掀开被子,却发现自己除了清以外根本什么都碰触不到,只能干生气。
昨晚还大言不惭地说不冷来着……
真是倔强的人。
忽而一阵花香飘来,我顺着飘进来的那些风向外望去,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御花园里冒出了一些淡淡的嫣红色。
满园春色关不住。
再回头看着缩在被窝里的清,我叹了口气,然后心一横,飞出去。
飘到御花园中间,周围尽是开满了淡雅嫣红花儿的海棠。枝叶尚未抽条,也只露出稀稀疏疏的嫩芽,偶尔飞进来几只淘气的小鸟会停留在枝条上哼着小曲儿,风过的时候,有些较弱的花蕾承受不住,便轻颤着落在我脚下。
向远处望去,淡淡的云抹住了太阳的光,正回头,却瞥见花园中站着一个人。
慢慢飘过去,却见那人猛地一跃而起,便消失不见了。
方才他离去那一瞬间,他脸上的金色面具碰巧对着阳光,反射出一道金色的光芒,直入我眼。
是那个戴面具的人。
我向前飘了几步,却被身后人狠狠抓住了手腕。
“你又乱跑!”清带着些怒气。
“谁让你……”
还没等我说完,就听到由远及近传来一个声音:“……听皇上身边的曹公公说宫中失窃,皇上焦虑万分,可方才白大人请命去寻找,皇上却一口回绝……”
“怕是不重要的东西吧……”
“谁知道呢,连白大人都不明白。”
是几个大臣。
清连忙拉着我,悄悄躲进树丛里,眯眼坏笑。
“你要做什么?”我问。
清不语,顺手捡起几块小石子,猛地朝那些大臣们扔去。
大臣被骇得大惊失色,随后上次说要重责清的大臣站出来,冷哼道:“是哪个宵小鼠辈,胆敢戏弄朝廷大臣?!”
“你干嘛?!”我惊道。
由于清站的位置不是很隐蔽,那些人稍稍一望就发现了清,他们肯定不依不饶,所以一群人气冲冲的朝这边走来。
而清依然是一脸轻松,我急忙抓着清的手,朝御花园深处飞奔而去,
走到一片荷花池前,几个侍卫拦住了清。
而荷花池边上的小亭子中缓缓站起一个人,他朝这边走来,看清来人之后,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兴奋:“清?”
清撇撇嘴,说道:“尚君。”
我望着哥哥,又看着清,于是把抓着清的手放开,自动飘到一边。
清立即瞪着我。
好不容易让你跟哥哥相处一会儿,我就不便去捣乱了。
可是此时,几个煞风景的人追了过来,原本见到清时那股狠狠的杀气在见到尚君之后,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尚君问道:“几位爱卿何事走得这样急?”
大臣先是恭敬地向尚君行礼后,再气愤地说道:“禀圣上,方才臣等在御花园商讨宫中失窃之事,岂料尚清竟藏于暗处,向我等投石,且莫说臣等身体之伤,单是藐视朝廷命官这点就理应让尚清受到惩罚!”
尚君摇摇头,望向清,问:“清,他们说的可是事实?”
清不屑地瞥了那些人一眼,说道:“是又怎么样?”
尚君脸色有些发黑,叹气道:“你怎可做出这种糊涂事……”然后柔声命令,“还不快跟爱卿们道歉?”
“哈哈……”清突然笑了出来,“我才没空跟这些人道歉!”
几位大臣听到清的回答,立即火冒三丈,说道:“请皇上明鉴!尚清目无国法,理应惩戒!”
尚君犹豫地望着清。
“皇上,此事决不可姑息!尚清三番两次违抗圣意,皇上仁慈才免他责罚,如今他目无王法,戏弄朝廷重臣,国有国法……望皇上三思!”大臣激愤道。
“尚清,你可认错?”哥哥希冀地望着清,似乎是想给清最后一次机会。
然而,清的倔强也是无人可比的。
“错?”清笑道,“我从来就没有错!”
我急忙飘到他身边,怒道:“你疯啦?”
清朝我望了望,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随后他轻轻牵过我的手,让我站在他身边。
“来人,”哥哥似乎很生气,“将尚清关入暗房!”
几个侍卫刚刚抓过清的肩膀就被他用力弹开,我死死抓住清的手,乞求道:“求求你,就听一回话吧……”
要说清的武功绝对要比那些侍卫高很多,可是以他那个臭脾气,要是乱闹一通……哥哥应该会很难做的。
清,你怎么就不能为我哥哥想想。
看着被关在暗房的清,他自进来之后就一直傻兮兮地笑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暗房除了几根快燃尽的蜡烛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不解地问:“清,你为什么要去戏弄那几个人?”
清停止了笑,转而望向墙边那个即将烧完的蜡烛,幽幽地说:“他们几个在我母后在世的时候,简直就如同走狗一般,对我母后唯命是从……其实我知道他们有多恨我母后,现在掌权在手的是尚君,而母后已死,他们再无畏惧,所以自然将对母后的怨恨统统加在我身上。”清往我身边靠了靠,将头枕在我的肩上,“刚醒来那时候,我头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却又想不起是什么。”
梦……
他的声音有些落寞:“而我身边的人都远离我,又没人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仿佛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我熟悉的人一个都不在我身边,这让我觉得很害怕……而且那些大臣经常来找我的茬……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谁可以在我难受的时候,能陪在我身边倾听我的烦恼……”
感受到他的寂寞,我用手抱住他,轻声说道:“没关系,我以后都在你身边,要有什么难过的就跟我说……我一定会听。”
清轻笑出来,反抱过我,说:“我相信你。”
依偎着,静静看着眼前一只蜡烛燃灭,清突然问道:“尚临,你想过出去么?”
“出去?”我问,“去哪里?”
清接道:“宫外。”
我笑了笑,诚实地说:“想过啊,尤其是每当你欺负我的时候,我就特别想飘出去,永远不理你!”
他抬起头,狠狠地望着我,扣在我腰上的手不住收紧,他咬牙切齿:“你敢?!”
我学他对我般轻轻捏住他的鼻子,说:“是啊,清大爷,我不敢!”
冷哼一声,清威胁道:“我不管,你要是走了,我就天天骂你大骗子!”
大骗子。
这名字挺好玩。
我低头浅笑,眼前这个人分明还是小孩心性呢。
真是令人头疼又心疼的人。
“尚临,我们走吧。”他突然拍拍屁股,站起来。
“去哪?”我问。
清狡黠地笑了笑,便朝大门喊起来:“喂,外面的!你跟尚君说,我知道错了,叫他快点来见我!”
我想撞墙。
你叫皇帝快点来见你?!
要我是哥哥,先给你八十大板再说。
话说守门的办事效率那是相当快,不一会儿,大门打开,尚君缓缓走进门来,见到清,他轻轻地问:“清,知道错了?”
清用力地点头,然后说:“是,我知道错了!”
可是我怎么看你的表情都不像在认错。
尚君稍微点了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
“尚君,我要出宫。”清接着说。
闻言,尚君有些吃惊:“出宫?为何?”
“反正那些老家伙总是说要责罚我……碰巧我听他们说宫里失窃,不如我就去帮你找那样东西,以将功补过……你会答应吧。”清肯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哥哥一定会答应?
尚君的表情似乎流露出不舍的神情,他慢慢将手伸到清的衣襟前,替他理好衣物,眼眸里划过一丝愁怨,略带哀伤,很久才回神,他说:“这样……也好。”
“丢失的是什么东西?”清向后退了几步,躲开尚君的碰触。
尚君望着清,幽幽地收回手,落寞地说:“没什么,只是一块石头罢了。”
石头。
我心里不禁惊颤了一会儿。
难道是,天石?
“石头有什么好偷的?”清疑惑地问道。
尚君苦涩地笑着,却没说话。
哥哥,你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为何你不挽留?
看着他悲戚的眼神,我的心里也不禁涌起一丝难耐的忧伤。悄悄退后很远很远,不想打扰他们。可清见状,马上走到我面前,将我拽到身边。
“清……”身后的尚君突然唤道。
“什么?”清一边死死扣着我,一边背对着尚君问道。
“没事……”哥哥缓缓地闭上了嘴,转身要走出暗房的时候,他悬停着将要迈开的脚步,“若是没什么事……明日你便启程吧。”
在哥哥转身而去的瞬间,我仿佛看到他在轻轻叹息。
谁是谁的幸福,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明确的把握。
面对专注望着我的清,我说不出话来。
42、寒都
不记得是谁告诉我,若是离开一个人久了,你便是永远离开了他……莫要回首,因为你会看到那人身边原本属于你的位置,早已悄悄被人占了。
清走的时候,尚君没有出现。
然而,我却透过那座高耸地宫墙看见,躲在阴影之后的他。
哥哥,好像与以前不同了。
他的愤恨,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悲伤。
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竟然变得如此憔悴。
憔悴,却依然无法止住爱人的脚步。
他身边依旧站着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我觉得熟悉,却猜不透那人究竟是谁……但我很清楚,这个站在哥哥身后的男人,不是傀儡。因为我隐约感觉得到,他似乎并不像温柔被操控时的那般空洞模样,反而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离开禁宫,大约五天路程。
现在,我与清一路向西北前进,当然,这是我刻意选择的路线。
……
温家堡。
只一眼就好,我很想去看看。
我不知道阿岚会不会在那里……我只想去看看……那里,至少留有温柔的痕迹吧。
每当我从清的窗外望去,看见那片红抹如海的嫣红时,我总会想起某个人身上那点点淡淡的海棠花香。
入我骨髓的味道,至死我依然无法忘怀。
还有……阿岚和莱儿。
我想他们。
很想。
也许自上次见到阿岚一面后,我心里开始隐隐有种想去见他们的冲动……可是我又不能撇下清。再说,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哪里找他们?
如今也好,哥哥口中的石头八成是天石,而拿走天石的人,应该就是那日贸然出现的阿岚。
可有一点我想了好久也想不透,他拿这石头究竟想做什么,毕竟这石头既不能吃又不能用。
对此,我在意得很。
而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前方骑在马上生闷气的清。
本来是打算南下游玩的他,在兴致勃勃准备了一宿后,我却说想去西北,他能不气么?
其实那晚看他这么高兴地收拾东西,我就没好意思跟他说想要去西北,可是到第二天出发走了一小段路程之后,我还是忍不住跟他说了。
清很不高兴,立即板起脸。
“你怎么不早说!”他恶狠狠地望着我。
我低着头,没敢看他。
谁知道清突然拉住马,停了一会儿,就变得闷闷不语了,无论我怎么逗他,他都毫无反应。
最后,我只好灰溜溜地跟着他。
是我不对,没跟你说……可你也没听我的话要去西北啊!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清虽然生气,可还是为了我,偷偷掉了一个头,向西北走去……而跟在后边飘荡的我自知理亏,更不敢跟他主动开口说话。
过了一条河之后,我们来到一个叫山月的小镇。
古桥,小河,蜿蜒在小镇周围,遥遥望去,天边掩着黄沙,一片昏黄……镇里的老人告诉我们,翻过几座山之后,是一个很大的城市,叫寒都。
见天色已晚,我便与清去客栈先住下,准备第二天再启程上路。
清仍是跟我生着闷气,不与我说话。
我飘到他身边,轻声说:“清?”
清不理我,放下物品,直接倒头就睡。
知道他还闷着,由他装睡罢。
随后,我飘离了远点,站在窗前,忽而发现今夜的月亮特别明亮,或许是接近大漠,就算是夜晚的天空也显得如此澄明。
越接近西北,心中便有种莫名的悲壮。
想着,我从前也去过寒都
记得那时候跟着阿岚两个人风尘仆仆的模样,还被路边的乞儿嘲笑一番。
阿岚告诉我,穿过大漠,就会看到绿洲,就会看到家。
家。
当年我无家可归,如今依旧孤身。
想及此,不禁有些伤感,于是对月自顾叹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想不到有一日,我竟也会吟出这首诗。
从前只笑词人多情自扰,却不想人生真到一定境遇之后,方才真正明白一个人会在什么样的心境下写出这首词。
不知何时,清走到我身后,圈住我。
我笑着问他:“怎么,不生气了?”
他将头埋在我的颈后,说道:“对,我很生气……可我不是气你要来这里,而是气你为什么不能跟我坦率的说话,老是把东西藏在心里。”
“我……”
低头,半晌不语。
对你,有些事情,只能永远藏在心里。
“我跟你来这里,不问你要去何方,也不会问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因为我相信你会告诉我。”清扭过我的头,半带命令似的口气却带着期盼的意味,问道:“你会告诉我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