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唐之一抱着考卷走出阶梯教室时，看见的就是站在门边，对他浅浅微笑的文雅。
“之一。”
那个恍惚得好像只要一眨眼就会消失的人，在他面前轻声开口。
几天没见，心底的思念便泛滥成灾。
唐之一手握成拳微微发抖，眼底的悲哀太浓，消散不掉。
“之一……”
“恩。”
唐之一应声，一旁的监考老师见状，拿过唐之一怀里的试卷说了句“我先走，唐老师慢慢谈”。
“我回来了。”
那清澈恬淡的嗓音，在冬天冷冽的气流中，慢慢悠悠，转到他耳边。
“小雅……”
唐之一试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扯起了唇角。
“之一，我来告诉你一件事。”
“恩……”
唐之一微微睁大了眼，随即又低下了头，掩去眼中的隐隐泪光。
宋子岚那句“我怀孕了”清晰响在耳边。
唐之一毫不费力的笑出来，那笑纹不深，却埋藏了掩不掉的自嘲和无奈。
以前文雅劝过他放手，他以为自己承受得了所有伤害，可这么几天，没有文雅在他身边，风吹来，他心中那自以为坚
固的心墙，一片片剥落。
努力拼凑，慢慢拼凑，可拼凑好了那颗不完整的心，唐之一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可笑。
所以……是不是该彻底放弃？
唐之一含着泪，怎么也跨不出那一步，完全走出那和文雅有着交集的半圆。
“之一……”
“恩。”
“莫成……主任他，有爱人。”
“……然后呢？”
“主任告诉我说出口的爱才算完整，命中注定的相遇，或许可以相信。”
“……所以呢？”
“所以……我爱你。”
面前的人眉眼温柔，笑意却很淡，榛色瞳孔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之一，就算你讨厌我，我也决定要说出口。”
小时候总是跟在他身后，安静不说话的文雅，在他悉心呵护下，长成了让他心跳加速一百倍的人。
“你听到了，可以当做没听见，也可以今后不再见我。”
只要看着这张脸，淡漠与世无争的样子，他就会痴痴想上一天。
他放在心底的人，今天做了什么，开心吗？有没有受委屈。
“之一，我爱你。”
我爱你，是他活了这么多年，听见的最美丽的话。
我爱你。
多好听。
也想要争气一点，男子汉气概一些，可是唐之一却克制不住，发烫的眼眶自说自话的流下眼泪。
他心心念念，想到心脏已经痛到麻痹的人，在他对面告诉他“我爱你”。
还以为这是一段注定见不到阳光的爱，也做好一直遮掩着看着文雅幸福，甚至想过过几十年，他会不会看着文雅和心
爱的妻子，孩子，心平气和。
不吃味，更不悲伤。
感情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脑袋告诉自己要放手却放不开，心脏告诉自己心好痛快离开，却离不开，像是上了瘾，那疼
，那隐隐甜蜜。
“之一，你听见了吗？”文雅淡淡看着眼前依然还低着头，并未表态的唐之一。
心中一开始因为坦白自己的情感的忐忑居然奇迹般的消失，文雅静静，重述，“我爱你。”
“恩……”唐之一伸手抱住文雅，将满脸的泪印在袖口上。
歪歪扭扭的水痕，丢脸又可笑。
“谢谢你，小雅。”
“……”
“谢谢你爱我。”
“……”
“我们……要在一起。”
“……好。”
Chapter 29
一口气不上不下。
想咽下去就这么算了，可是心头堵着块石头，咽也咽不下去。
当文雅告诉唐之一爱之后，唐之一一直没平静下来，直到和文雅回到了家，坐在那熟悉的沙发上，恍惚的神思才回到
现实。
他的梦境成真，眼前对他微笑着的文雅是真真切切，不再是他无望的幻想。
缓缓抬手，唐之一抚上文雅的发，发质柔软，带着自然的茶色。
还有那浅色的唇瓣，唐之一阖上眼遮住了眼底的深情，凑上前，轻轻吻了上去。
风静静吹，夜默默温柔。
当熟悉的彼此在怀中，那亲吻，便也变了颜色。
仿若被金色光芒笼罩，透着浅浅的粉。
他期待的爱情，变质的友情，总算拥抱到了的人。
唐之一拥住眉眼淡然的文雅，心中默念，小雅，只要是你的决定，我就无条件服从。
宋子岚的事，唐之一决定不问。
一如文雅决定不问柯慕的事一样。
不管唐之一是出于什么心态回应了他的爱，文雅都决定自私一回，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被他握在手中的温暖。
第二天，大学封校，唐之一便正式放假，教授推了许多项目，想的也是过年时能和家人聚在一起。
唐之一收拾行李住回了自己家。
每天看着文雅上班下班，吃饭时厚脸皮傻笑着到文家蹭饭。
文雅脸上的笑意也多了起来，下班时不再一个人窝在房间里，而是换下衣服后就做到客厅，和前来蹭饭的唐之一谈笑
着。
心思莫名细腻的文妈心道不好，她还以为文雅被唐之一抛弃后性向恢复了正常，没想到唐之一这小子不是匹好马，居
然吃回头草！
吃完饭后，唐之一很是积极的收拾桌子洗碗，文雅当然也跟在后面，咬着苹果，眉眼掩饰不住的笑意。
文妈拉着刚戴上老花眼镜的文爸钻进卧室，贼兮兮的问，“怎么办文章，咱儿子他又……”
“凡事要顺其自然。”推着老花镜，文爸晃晃脑袋说道，“我还要去研究《纳兰词》……”
“该滚哪滚哪去！”文妈冷下脸来呵斥，随后拿起电话拨通了文静的号码。
“嘟……嘟……喂？”
“静静啊，你听妈说，大事不好了，那个唐之一啊……”
“哦，这样啊，妈，您该高兴啊，咱丫丫总算找到好归宿啦。”
“不是，不该这样啊，我还以为咱文雅转性了，张罗着过年后再让他相亲……”
“妈，您别想了，其实之一……也挺好的不是吗……除了不能给您生孙子，哪点比不上女人了？”
“可是，我……”
“那成，我回去跟您说。”
挂上电话，文妈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偷偷瞄着已经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偶尔聊上几句的唐之一和文雅。
唐之一长的虽不是一眼看上去就惊为天人的帅气男子，可细看了，却越来越有味道，特别是看着文雅笑起来的时候，
眉眼弯弯的，有些幼稚有些可爱，还有那种抽刀断水水更流的温柔。
文妈关上了门，仔细想着刚刚眼中所看见的文雅。
不若平时淡淡的凡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而是多了丝生机，即便只是浅浅笑着，也能感受到那由心底散发开来的心
情。
酸涩，甜蜜，苦楚。
还有心甘情愿。
文雅的心思，她要是再看不出来，就枉为人母了。
文妈叹一口气，打开房门大吼道，“你们两个给我注意点！”
“……阿姨您怎么了？”
“妈？”
唐之一和文雅疑惑看来，文妈清清嗓子，抬脚走向厨房，“别以为你们俩小样可怜巴巴的瞅着我我就能松口，妄想！
”
切着水果，即便是隔着一扇门，文妈中气十足的吼声还是毫无阻碍的传到了两人耳中，“唐之一你听着，文雅那小子
混账没眼力见跟了你，当妈的心里明白，可别以为我会顺了你们的意，你个臭小子居然敢勾引了我家文雅，我……”
文妈的话顿住，是文雅走进了厨房，从背后拥住了文妈。
“妈……”
“……臭小子你想干嘛？抱那么紧我怎么切橙子！”
“……妈……”
“……”
文妈侧过脸，对上了站在门口，眼神认真的唐之一。
“阿姨，请您放心，我会好好对小雅。”
唐之一垂了垂眼睫，他知道是自己不好，他是同性恋，妄想不切实际的幸福，所以恬不知耻的赖着文雅，仗着文雅不
会舍弃他，因为他们曾经的童年，这么长时间一起走过，文雅不会简简单单丢开怀抱所有回忆的他。
所以，他傻傻立在原地，等文雅回头，说不定有一天文雅会对他说，“啊，原来我等的人是你。”
然后，他终于等到了。
文雅对他说了爱，所以……
唐之一抬眼，唇角缓缓染上了笑，“阿姨，我爱小雅。”
这句爱，他酝酿了好久才敢说出口。
这句爱，有感情，还有责任。
他终于敢在长辈面前坦白自己，下定决心，要将文雅绑在怀里，不管任何人对他说任何话。
文雅怔怔侧头看着唐之一，眼中闪过错愕，环着文妈腰身的双手不自觉收紧。
唐之一对他说爱，是不是代表柯慕彻底变成了过去？
文雅淡淡转过头，直到手背覆上温暖才回过神来，眼前是笑看着他的文妈，“文雅，这是你自己的决定。”
“……恩。”
唐之一走过来，轻抚上文雅的发，唇角扬着温柔的笑。
下一秒文妈冷酷无情的话却将唐之一的刚刚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别当着我的面眉目传情。”
“妈……”
“还有，唐之一，静静说她过会回来。”
“呃……”
“你等着静静回来好好收拾你！”
“……”
于是当文静回来之后，二话不说便扯着唐之一的耳朵去了阳台。
唐之一怯怯看着文静那恶魔般的笑，打着寒战却强硬应战着。
文雅担心的看着被自家姐姐扯走的唐之一，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去看看，便听见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宋子川打来的电话。
文雅皱了皱眉，“喂？”
“文雅，给你十分钟，到你们小区对面的咖啡厅来。”
“为什么？”
“我姐在这等你，要是不来你就死定了！”
宋子川火爆的声音透过听筒响在耳边，文雅甚至可以清晰幻想出此时宋子川紧锁着眉的鲜活模样。
电话已被无情挂上，文雅看了看手中静静躺着的手机，又看了看阳台上被文静说的低垂着头，很是委屈可怜的唐之一
。
不受控制的轻笑出声。
虽然文雅觉得自己当初说的已经足够清楚，可这一次，还是要去见宋子岚，更确切的告诉她，他已经和喜欢的人相守
在一起。
套上大衣，文雅向看着电视的文妈说了句“有事出去一趟”，便打开了大门。
“你干什么去啊？”
“去……见一个朋友。”
文雅对文妈轻笑着，转身走出门。
屋外的寒风凛冽，放晴天空澄澈干净，光秃秃枝头上挂着热闹的中国结。
过了今天，就是大年夜。
来到约定的咖啡厅，文雅走进去，便看见了狠狠瞪着自己的宋子川，还有在他一旁，对他微笑着的宋子岚。
“姐，我去另一桌，要是这混蛋敢……”
“子川。”
不甘不愿的闭上嘴，宋子川瞪了一眼还没落座的文雅，威胁道，“你今天说话注意点！”
困惑的看了宋子川一眼，文雅脱下大衣坐下，对抱歉看着他的宋子岚说，“找我来……有什么事？”
宋子岚明显一怔，“文、文雅……”
“恩。”
“你……没听唐之一说吗？”
“听之一说什么？”文雅皱了皱眉，问着眼前快要挂不住笑的宋子岚。
“你和之一见过面？”
“……没有。”宋子岚摇了摇头，“只是通过电话。”
重又抬头，宋子岚直直看着染上些许疑问的榛色眼瞳，“文雅，我告诉唐之一……我怀孕了。”
“……”
“然后……我等着他主动来找我，或者是你。”
“为什么你们……都……”
“你为什么这么跟之一说？”打断宋子岚的话，文雅质问道，“这样之一会误会……”
“……”望着不同于平日淡漠的文雅，宋子岚自嘲地笑了笑，“文雅，你听见这个，最先想到的……居然不是问我这
是不是真的……”
“……子岚……”
“文雅，我是不是很坏？”低头，宋子岚轻轻搅动着眼前的温热咖啡，一圈一圈，一回一回，“我认输了。”
文雅静静看着宋子岚的动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文雅，我认输了。”
“……恩。”
“那个唐之一，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比不过？”宋子岚轻声问，灯光幽暗，文雅只能看见那漂亮的下巴，好似有
些水渍流下……
“文雅，唐之一那混蛋，处心积虑，总算让我认清……”宋子岚拿起纸巾，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痕，“不是我的就不
是我的。”
“多不甘心都没用。”
“……”
宋子岚走的很急，文雅还来不及叫住宋子岚问清楚那怀孕的事，宋子岚就拿起了外套，推开了咖啡厅的门。
“姐，姐？怎么了……”一直盯着这里的宋子川惊慌站起身，叫着宋子岚，随后走向倚着座椅，静默不语的文雅。
“你又跟我姐说什么了？”语气不善，眉头也一如既往的皱起。
文雅抬起头看了看，随后站起身，不慌不忙的穿起了大衣。
“宋子川，结账。”
“文、文雅你说什么？！”宋子川大吼，完全不顾前来安抚的服务生尴尬的脸色，“我在问你刚刚和我姐说了什么！
”
文雅掀了掀眼皮，转身面对压抑不住怒气的宋子川，不闪躲。
“我和你姐说我是同性恋。”
榛色瞳孔直直看着宋子川，那黑色眼瞳聚起了不敢置信。
“文雅，你脑子是不是……居然和我姐说两遍！”
“……”文雅侧过身，从宋子川身边走过，不顾身后那忽视不去的大吼大叫，推开了咖啡厅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