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雅时不时拿着筷子捞起火锅里已经炖烂了的白菜叶，而后将啤酒当做饮料似的大口喝下。

宋子川单手支着下巴，双眼微眯视线锐利，直直盯着文雅。

“混蛋，以后不要和我姐见面。”

文雅继续捞锅底残存的金针菇。

莫成来回看了看两人，很识相的没有开口插嘴，一个人喝着啤酒望向窗外，眼眸微垂，闪过的光好似挣扎，又像是落

寞。

“文雅，你为什么连一点希望都不给我姐留？”宋子川冷冷直视文雅，“我姐那么好，怎么比不上那个唐之一了？她

那么喜欢你，连出国都记着你，等你可以和她联络，可以和她重归于好，可等到最后你都没去找她，为什么？”

“就因为唐之一？”

宋子川双目微红，有了酒精渲染，说话越发放肆。

“你知不知道我姐为你哭过多少回？”宋子川轻声问，与之前的火爆完全不同，“文雅，你该分得清谁才能和你一起

走下去……”

文雅抬眼，看着宋子川和宋子岚有些相似的眉眼，满嘴苦涩。

“……对不起。”

“对比起有P用？文雅，你跟我说对不起有P用！”不自觉提高了些声量，宋子川眼眶发烫，拿起啤酒对着瓶子就喝了

起来。

“我告诉你文雅，出差前一天晚上我姐跟我说，这次出来不许找你麻烦，不许再对你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我该听她的

话，我也想听她的话，但看见你……看见你这漫不经心的样，我就忍不住……”

别开眼深呼吸一口，宋子川手握成拳。

宋子岚对于文雅的执着，连宋子川都想不明白，好男人多的是，对她好的也多得是，可为什么，就认定了这一个呢？

宋子川一直记得低声啜泣的宋子岚，背着家人，背着朋友，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小声的哭，他靠在门边，宋子岚坐在屋

内，隔着一扇门，宋子川却依然能感受到宋子岚心中的刺痛。

不管是多牵强的爱都想要，宋子岚擦干眼泪，期望有一天文雅会再次和她在一起。

替姐姐不值，所以看文雅不顺眼，所以处处挑刺，宋子川只是想让文雅能回头，好好看看他那又蠢又傻的姐姐。

却没想到文雅也是个傻子。

明知道是无望的感情还是依然看着，心甘情愿当个同性恋，甚至为了那个似乎并不喜欢他的男人向他借钢材，被他羞

辱后，也还是那副清清淡淡，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所以宋子川很挫败，这样的文雅，他真的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火锅吃到最后很是压抑，莫成回过神来，看见的就是文雅放下筷子，冷冷看向一旁，而宋子川，还不甘心的瞪着文雅

，只是已没了力气。

回到酒店，宋子川一人走回自己房间，并未再说什么，莫成和文雅回到双人标准间，洗漱好了之后便熄了灯。

文雅侧身躺下，莫成望着那还留有些许光亮的吊灯。

“……小文，睡着了吗？”

“……”文雅翻过身，本来是摇了摇头，突然发现黑暗之中莫成并看不见他的动作，才哑声到，“没有。”

莫成哦了声，许久，寂静屋内才响起莫成依旧温润的嗓音，“小文，你喜欢……之一，对吗？”

“……啊。”

没什么好掩饰隐瞒的，文雅回答，只是点头时，眼角跟着湿润起来。

莫成和唐之一的关系一向不错，平日里都观察着文雅，所以文雅反常的一举一动，只要稍加联想，便能想出其中缘由

，再加上刚刚宋子川说的不明不白的话，莫成自然知道文雅的心思。

莫成能看得出，宋子川能查到，为什么唐之一就不知道呢？

文雅侧身，没睁开发烫的眼。

莫成似乎笑了笑，随后开口道，“小文，公司里的同事……是不是都在猜我的事？”

“……”

莫成突然转移了话题，文雅愣愣，睁开了眼。

看不见此时莫成是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知道此时他是用怎样的心情，转移着话题。

“我结婚了。”莫成的声音在黑夜中似乎有无穷魔力，安定人心，缓缓流泻，“我很爱我的老婆，爱到以为我们会有

很多种可能，会有很长时间继续相守，可以一起看书，聊天，还能吵吵架。”

“可是……当医生告诉我，其实我老婆只有几个月能活的时候，我还以为那个没有医德的医生在开玩笑。”

“怎么可以这么戏弄家属？”

莫成笑了笑，翻了个身，对着那照射进一些月光的窗口。

“可是当我看见她头发一点点掉落，做化疗痛的满头大汗，苍白着唇，颤抖着身体时，我才不得不相信。”

“我居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在我眼前流逝。”

“年轻的时候很傻，以为时间很长，未来的路很远，只要执着于自己的事业，总有一天会迎来幸福。”莫成很是平静

的叙述着过去那段或许让他伤透了心的往事，文雅双手揪着床单，偶尔恩一声，告诉莫成自己还在听。

或许莫成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在听，他只是想把压抑在心中太久，快要尘封的爱吐露出来。

“说着不好意思，觉得丢脸，所以从来都不愿意说爱，我想着我和她还有很长时间可以在一起，等到我们白发苍苍的

时候，我再告诉她，我不会嫌弃她长了皱纹，当然，也不许她嫌弃我身材发福。”

“还有啊，不是说说出口的爱很肤浅吗？所以我忍着，等着我们的未来。”

“可是却出了那种事，我不明白，在病床前看着她一天天虚弱，一天天离我越来越远，一天天，感受不到她的温度。

”

“我很后悔，每天每天对她说爱，起床时，吃饭时，睡觉时，我天天说，却让她哭着在我面前，离开……”

莫成顿了顿，文雅看着他的背影在黑暗中颤抖着，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后悔，果然是最不想要的。”

莫成笑了笑，文雅可以想象得到他此时脸上挂着的，苦涩的笑。

“小文，喜欢什么的，真的是命中注定的吗？”

文雅眨着酸涩的眼，哑声开口，“……不知道。”

“你爱上之一，是注定的吗？”

“……”

“小文，如果有一个人告诉我，命中注定，我和他要成为恋人，该怎么办？”

“……主任……”

“他说，虽然很怕被拒绝被讨厌，可是喜欢这种话还是要说出口。”莫成深呼吸一口，唇角染上笑，“一个小鬼，却

说出‘怎么样也不要后悔，所以才告白’这种话，小文，是不是只有年轻的时候，人才会敢做不可能的事？”

文雅怔怔没有答话，只是心口越来越痛，那撕扯，连着爱恋蔓延到四肢百骸。

“只有把爱说出口才算完整，那小鬼这么告诉我，害我都开始动摇。”莫成苦笑了一声，许久，才接着说道，“小文

，说出爱，要多大的勇气？”

“……大概……要……”文雅闭上眼，想了好久，“三万吨建材那么大。”

“……”没想到文雅会这么比喻，莫成愣了愣，笑出声来，“要是当初……我有三万吨建材那么大的勇气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更早一些告诉她，我其实真的很爱她。”

“纵使我用行动表现的让她知道，可大概，少了这一句话，她真的会遗憾。”

文雅颤抖着眼睫，“主任，你想和我说什么……”

“小文，爱说出口……才能让对方知道。”

莫成平躺着身体，看着天花板上那一点都不亮了的吊灯，徐徐开口，“或许，我该认真考虑……雪天的话。”

“……恩。”文雅点了点头，枕头沾上了那滑落的一滴泪，“我明白。”

“说出口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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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几天，文雅和莫成依旧到工厂去看设备准备的情况，当然，还有不甘被落下的宋子川。

那天吃完一顿饭，宋子川对文雅的态度好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什么，还是决定要好好听宋子岚的话。

不过脾气依旧暴躁，在工厂时只要一个不顺心便会提高声量，性格方面的确是个被骄纵惯了的少爷，但专业方面的知

识却不可小觑。

没有经验也没关系，宋子川悟性和适应性都极高，跟在后头看看，居然也看出了门道。

文雅莫成自然没当回事，宋子川自己却在那沾沾自喜，夸耀着自己是个天才，晚上还兴致颇好的邀文雅莫成出去吃饭

。

反正是最后一天，莫成这么想着便答应可以喝酒，还拉上了兴致缺缺的文雅。

结果第二天三人一起睡过头，好不容易才赶上火车。

依然是人声鼎沸的车厢，莫成算着这趟回去，再干一两周便能放年假，还能有分红拿，宋子川没事可做，重又倚在座

位上呼呼睡去。

只不过这次倒在了文雅肩上。

文雅侧眼看了看，一把推开熟睡的宋子川，而后毫无歉意的看向窗外。

被推醒险些摔倒的宋子川大声嚷嚷着“文雅你这个混蛋，不许无视我！”

莫成对看过来的其他乘客苦笑。

文雅望着那倒退的荒芜风景，想着那所谓的，说出口的爱。

Chapter 28

待文雅走进学校时，已是一派荒凉。

不管是光秃秃的枝头，还是空无一人的水泥路，连原本最热闹的食堂外的小广场，都不见几个人影。

到唐之一的办公室，敲门而入，看见的却是一脸愤懑恨不得举起拳头揍死眼前人的夏雨天，和挂着懒洋洋的笑，着实

很欠扁的柯慕。

没有唐之一。

文雅皱了皱眉，面无表情的走向一脸笑意已然僵住的柯慕。

“……”

“……”

“……”

对视许久，最后还是夏雨天不明所以的干笑道，“哈、哈哈，小、小丫哥来找唐大哥啊……”

榛色眼珠轻转了下，随后又看向已经完全笑不出来的柯慕。

“……柯慕……”

原来，叫一个人的名字，就算没有语调起伏不冰不冷，也是可以让人脊背发凉的……

柯慕抖了抖身子，对居高临下不知为何审视着他，而且那不友好的气氛毫不遮掩散发开来的文雅扯了下嘴角，“之、

之一在J3监考……”

“……”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文雅一动不动打量了柯慕许久，办公室里的电子时钟滴滴滴滴的走过，甚至可以听见

漏进窗来的风的声响，柯慕咽咽口水，对这样的文雅完全没有应付能力。

而夏雨天好奇的看着文雅瞬也不瞬的盯着柯慕看，又望见柯慕那小心翼翼的怂样，嘴角挑起一丝得意的弧度，心想总

算找到了这个衣冠禽 兽的弱点。

并没有在柯慕那浪费多长时间，在柯慕移开眼珠不再敢和文雅对视之后，文雅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办公室，害的还未

想好怎么利用文雅这个现有资源好好整整柯慕的夏雨天怔愣了会，才后知后觉的追上去。

“小、小丫哥，等等我！别扔下我一个跟这禽 兽在一块！”

夏雨天打开门，眼见就要跨出长腿追上去，柯慕眼疾手快，拉住夏雨天用力甩上办公室的门。

“嘭！”的一声，在空荡荡又有些黑的走廊里，倒真是蛮吓人的。

夏雨天瞪着眼前那紧闭的棕色大门，狠狠甩开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喂！你干什么！”

一个转身面对柯慕，夏雨天危险的眯了眯眼，“混蛋，你干什么拉住我，我跟你很熟啊动手动脚的！”

“雨天啊……”柯慕也不气恼，甚是惬意的倚在墙边微微笑道，“第一，我不是混蛋，我是你的老师。第二，我们的

确很熟，你忘了前几天是谁对我主动投怀送抱了？第三……”

柯慕邪邪挑起了唇角，望着眼前大喘着气，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处发作的夏雨天轻笑出声，“第三啊，雨天，老师提前

告诉你一声，打扰人家谈恋爱，可是要被驴踢的哦……”

“什么被驴踢啊混蛋！”夏雨天涨红了脸一把推开近在咫尺的柯慕，大声吼道，“要是再提前几天的事，我就让你血

溅三尺！听见了没有！”

“OKOK~”柯慕笑嘻嘻回答，夏雨天看着那欠扁的笑恨不得冲上去拳打脚踢一顿，管他是不是自己的老师……

“对了雨天，你们该放假了吧。”

“知道还问，要不是某人以期末成绩为要挟非要我过来一趟，现在我早就在家看电视吃苹果和文静姐聊天了！”

“……雨天，你……还真是忙……”

“怎样？看不顺眼啊？看不顺眼就滚！”

“滚？好啊，我滚出去和文静聊聊天去好了……”

“……混蛋！”

望着楼下偶尔走过的学生，文雅收紧了些围在脖子上的围巾，慢慢流逝的体温总算回来了些。

据说这是全校的最后一门考试，学生们都控制不住回家的兴奋，提早交卷的不在少数。

已经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当文雅走上空无一人的楼梯时，只有那空荡荡，皮鞋踏在阶梯上的苍白声响。

透过阶梯教室大门的窗口，文雅看见了正在监考的唐之一。

背影挺拔，一如他走时看见的唐之一的最后一眼，印在眼中的模样。

文雅就这么站在门口，目光直直望着走到教室最后慢悠悠晃着的唐之一，再转身，文雅看见了此时唐之一，好似憔悴

了些的模样。

眉骨似乎高了，下巴尖了下来，看起来萧瑟许多，像是那年文雅到外省进修，回来时看见唐之一的样子，那么纯粹的

黑色眼瞳，在看见他的一刻在绽放了光芒。

唇线不自觉抿的更紧，文雅迫使自己收回目光，缓缓走到一旁的窗口，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原来只要三层楼的高度，就可以离天空这么近了。

那么他站在三层楼对唐之一说爱，会不会可以更勇敢些？

身后的大门时不时开了又关，谈笑着的学生走出，有一些会奇怪或诧异的看文雅一眼，而后走下楼去，还有一些根本

就不会注意这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世界之大，人们在乎的，只有脚下那个范围所笼罩着的人。

情人，朋友，还有恋人。

所有的未来，维系在此，所有的快乐，也在这里。

纵然会难过，会伤心，即使幸福如蝉翼。

但心里总会有一个梦，和所有相识的人，所有爱的人，一起编织得比童话还要美好温柔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