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下来了，天空笼罩着厚厚的云层，没有一丝光。四周的树木逐渐变得漆黑。

德亭感觉很奇怪，他出门采买已经无数次了。从来没有出现什么差错，也不会出现账目上的问题。鱼乐这才让他全力负责采买的，至于出现像迷路这样的问题，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侮辱。

他思索片刻，一字一句地说：“我们采办的物品虽然多了点，但是跟以前相比没有很大区别，在时间上也应该不会有很大的差池。按照这个来说——现在应该是下午而不是晚上。”

“怎么天黑了呢？”青欢抖着声音问。

“所以才奇怪。”德亭皱起眉头。

“德亭说的有道理，现在这个情况实在是很怪异，唯今之计只有以静制动，反正今天是我们出来采买的，回去晚点也没有什么关系。”青香也还比较镇定。

德亭点头，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虽然没有积极的方法应对，但是他知道现在如果慌张更是不妙。

青欢一听，稍稍安心了点。她又转头叫绯夜，“你抖抖索索干嘛？是不是吓到了？真是一个小孩子！”

她本来还想说几句，但是绯夜看了她一眼，那眼里一闪而过的冰冷令青欢徒然住口。其实她心里还是很紧张的，即使德亭和青香发话要以静制动，她也无法真正放松下来跟之前一般有说有笑。以静制动的意思换成另外一句话就是什么也不做。

她转向青香微微发白的脸，看见对方眼里的强作镇定。双手不由自主地抓住青香的手臂。青香反过来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看到两位女子情况尚可，德亭于是收起马鞭，跳下马车，再次检查马匹和车后的物品。不管怎么样，这些东西不容有失。

绯夜闭上眼，盘腿调节了一下内息，如果这时候出现什么意外，依靠他现在的灵力必然是比较吃亏的。

天空完全暗了下来。

绯夜想起曾经相伴很久的黑暗，寒冷，孤寂，魔兽的嚎叫在荒凉的空间里撼人心肺。泛着银光的圆月浮在灰白的云气之后，像空洞的独眼。地上会有碎冰，一踩就发出轻微的喀嚓声。

师父会提醒他调节内息，即使心如沸水，也要努力平静下来。

“你的心乱了，气息就会变化。魔兽却比你敏感得多。如果你做错一步，你就没有做第二步的机会了。”

“如果我打不赢怎么办？”他仰起小脸问。

他想说那你只有死，但是看着那双青涩的眸子，于是改口：“不要去想失败。”

空气中没有鬼气，也没有魔兽惯有的气息——

“啊——！有蛇！蛇！”又听见青欢的尖叫。

14.幻境（下）

绯夜马上睁开眼睛，原来在青欢缩在青香身边发抖的时候，一条黑白相间的小蛇悄悄爬上了德亭的脚踝。那小蛇正自在地吐着小舌头，就被眼尖的青香发现了，但是她吓得说不出话来，也害怕德亭一惊之下乱动以致被那条蛇咬到。偏偏青欢顺着她的视线就一下子看见了那条可怕的蛇，于是惊叫声便爆发在她的喉咙里。

德亭也看见了蛇，但是他还是比较镇静的，一手就掐住小蛇的七寸狠狠摔打在地上。这一招很有效。小蛇之后就一动不动了。

“真吓人。”青香松了口气。

“是啊是啊！”青欢拍着胸脯喘气，献给德亭一个钦佩的眼神，再扔给绯夜一记鄙夷的眼刀。

绯夜不理她，只是平淡地看着某个方向。那条蛇是第一波吧，他嘴角挽起毫不起眼的笑容，接下来的才会叫人真正震撼吧。

一阵凉风拂过，犹如低低的叹息。

青欢抖了一下，睁大眼睛，咬着嘴唇，神情更加紧张。

“青香姐，把你的手借我一下。”

青香知道她是害怕得紧了，于是握住青欢的一双颤抖的纤手。

“我们有四个人呢，你看德亭不是一点都不怕么？刚才不是就把那蛇摔成肉饼了。你平时不是对醉仙楼的肉饼赞不绝口么？”

话一出口，青香发现自己也是口不择言。蛇跟肉饼有可比性么？连自己都恶心了。

青欢却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死死捏着青香的手腕，指甲都快嵌入肉里。

“听，有声音！”她又突然一叫，吓得青香差点跳起来。

“哪里？”德亭急忙问，他侧耳细听，好像从左边传来簌簌声，但是过了一会儿又没有了。

“不知道……”青欢的声音抖得厉害。

这时候，前方好似有人过来，德亭心中一喜。他刚想开口询问，却发现那人走的姿势似乎不对。平常人走路是有节奏的，身躯一般不会晃动，肩膀虽然也不怎么动，但是会随着脚部的移动而出现轻微的起伏。但是走近的这个人却是肩膀和身躯一起晃动，脚却看不清。

他疑惑着，瞪大眼睛看着那人近前，身后的青香青欢同样紧张得无法言语。

那人好像还是低着头，头发虽然未梳成发髻，但是束在脑后也算齐整，额前的刘海遮住大半眼睛。

“请问这位朋友，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那人仿佛笑了一笑，嘴巴缓缓蠕动，“……哪里吗？”那是一种奇特而嘶哑的声音，仿佛只是在用舌头发音。

德亭以为对方没听清，就重复了一遍。

那人仿佛德亭的回声：“……哪里吗？”

德亭这下子夜觉得不对劲了，颤抖着指着对方，“你你……你是谁？你要干什……”

绯夜猛地厉声打断他：“德亭！不要看他的眼睛！”

那人已然抬头！

黑色细长的眼眶里赫然一对银白的竖瞳，“你是谁？”他嘶嘶重复着，嘴巴突然裂到耳根，尖牙之间一条分叉的乌红长舌就那么向德亭猛地弹了过来！

德亭猝然不及，差点被舔到眼睛。

就在那一瞬间，一颗闪烁着寒光的小球出其不意地击中了那条舌头。虽然体积很小，但是其蕴含的巨大冲击力将那怪物撞开一丈之远。紧接着又有一颗小球飞过去，在那怪物的脑袋上重重一击！

好似怪异的平静嘭地被打破，“妖怪呀！”女人失控的尖叫在绯夜耳边爆炸，马儿也感到不安，喷着气不断晃动着脑袋，德亭急忙抓稳缰绳。

那怪物似要仰面倒下，但是又如背后安装了弹簧一般突然暴起！它的身子飞快膨胀着，像人一样站立起来，足足有两层楼高。

绯夜这下子看清楚了，那怪物除了脑袋跟人有几分相似，周身均覆盖着黑白相间的鳞片，一条粗大的尾巴正不断“啪啪”抽打着身下的土地，扬起一阵阵尘土。

是原来那条小蛇的爹么？

绯夜恶寒地想，这下子可不是光掐掐七寸那么简单了。

正准备凝聚掌中寒气弹射出第三颗冰球，绯夜无意扫了德亭一眼，后者已经被眼前的场面震惊得呆立原地，言语不能。两个女人已经靠着马车晕过去了。

他只好隔空冲德亭的脸上释放了一叶风刃，对方脸上立时出现一片红印。这下子德亭惊醒了。

“德亭，你退到后面去！护好那两个女人！出现任何事，你都不要跑过来！直到我说可以的时候你才能行动！”

德亭立即躲到后面去了。

绯夜迅速给背后的三个人和马车布了一个安全的小结界。要是后院失火，情况就难以控制了。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完全暴露在怪物面前——他已无任何屏障可依！

怪物不会像人跟人打架有一套规则可言，换句话说，它很随意，但是绯夜却必须解决任何突如其来的问题，并给予有力的反击。

这时一条长舌嘶地挟着腥臭卷了过来，绯夜急忙闪躲，口中念出束缚咒，一条金色的绳索急速缠住那条恶心的舌头，他猛力向后一拉。

那怪物没想到一吐舌头就被制，痛得紧了，便拼命摆动着脑袋，喉咙深处发出刺耳的嘶叫，整个身子弯成弓形，一条巨尾立时朝绯夜扇了过来。那尾巴又粗又大，被扇到可不是好玩的。

可恨手中没有强兵利器，仅凭施展咒术，对付怪物就好比拿着蒲扇拍苍蝇一样。现在绯夜灵力大不如以前，发挥咒术也只能达到以前一半的效果。

绯夜堪堪侧身避过那条尾巴，手臂却被束缚咒勒得生疼。刚想再念个咒定住那条尾巴，那玩意又猛地弹了过来，狠狠打在他那条使着束缚咒的手臂上！

要断了……绯夜心中痛呼，好像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呢。手不禁一松，怪物乘机缩回舌头，但是尾巴很自由地再次朝绯夜打过来。

他就地一滚，一身尘土。

你还真是欠揍，我不把你的蛇头砍下来的话，我就不叫你大爷！他内心的火气直冲头顶，牙一咬，默念暗焰术，双手一展，立即出现一对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弯刀。

弯刀挥动，如同划开一道道浑浊的水波，绯夜眼中寒光闪过，提气便纵身劈下。

“这个孩子身手不错，但是还需要磨练。”一个白衣男子微笑着说。

“爹爹，幻生花制造的幻象是很逼真。不过还是需要极多灵力支撑的。”红衣少年注视着幻境说。

“不会很久，你看他不是使出了暗焰双刀吗？”

“你说的是鬼族的……”红衣少年正欲说话，一条赤红的长鞭突然穿透幻境向他猛刺了过来！

少年赶紧拔剑格开长鞭，没想到那鞭子活了一般顺势缠上剑身。下一刻，一只愤怒的手狠狠揪住了他的衣领，并将他朝后大力一推。

“龙光你他妈耍着我好玩是吧？溟明将军也参与了？你们父子两人还真是闲得无聊啊！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制造出一个幻境来考验我，啊？”

绯夜的双眼燃烧着怒火，手里的烈焰长鞭却收了回来。他本来就看出之前的那一切有古怪，但是没想到那幻象他不出真招还完不了。最后他勉强使出全力击破幻境，却发现制造幻象的人居然是溟明和龙光！

他一怒之下差点爆出市井粗口，但是转念一想，又很快冷静下来。看着瞠目结舌的父子俩，他叹口气，放低声音拱手说：“刚才我一时冲动，很是失礼，在这里给两位赔罪了。”

“这不怪你。只是冲动乃兵家大忌，你要谨记。”溟明淡淡地说。

龙光点头：“爹爹说的很是。绯夜，你也记住了。”

“是，我记住了。今日之事，我做得不好，让你们见笑了。”

“我们可没有笑。我问你一句，你可否愿意随我一同去凡泉？”

龙光双唇微启，仿佛两片展开的蔷薇花瓣。

绯夜咽下一口唾液，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被上帝剪去翅膀的蛇用肚皮走路，却不吃土呢。

上帝的眼睛也有失明的时候。

它是目前地球上最令人恐惧的动物之一，但排在人类之后。

15.狐族之宴（上）

凡泉是位于上界西面的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城，毗邻狐族所在的白丘。绯夜充分领略到了什么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吃穿住行，倒也方便。

绯夜随龙光来到这个小城，身份是龙光的随从亲兵。他以前对军队什么的一无所知，如今在龙光的解释下也就明白了些。龙光现在是驻守在凡泉的军队最高将领，身份是校尉，身边有辅助工作的副将，手下还有军侯，屯长，队长什么的。

虽然这次当上了名副其实的亲兵，但是绯夜事实上要干的活并不是很多。腰边配上了一把刀——绯夜想起师父的那把修罗刀，勉强接受了。

军营里的人际关系其实与之前在龙光殿差不多，比较简单。也许是与龙光本人的要求一致。这位天帝之子不喜欢复杂，也不愿意将朝堂上那种勾心斗角带进自己的生活和工作。虽然他自己会想得很多，但是他表面上看起来简单得多。

这对于单线条的绯夜正是很舒服的一种生活方式。绯夜会像以前一样准时起床，按部就班做起安排的工作：在龙光身边做好警卫，轮班值夜，端茶倒水，或者到城里买东西，送个信。在空闲的时候会与其他几个逐渐熟悉的亲兵或副将聊天，喝茶，甚至打一架。

不过平静的日子总会被某事打破，正如龙光来凡泉的第三天就收到了狐族的邀请柬。

“在下拜见殿下，特带来本族族长九华和众长老的邀请柬。”来人是狐族族内地位稍高的一位长老，他恭恭敬敬行了礼，呈上一封描金的请柬。

龙光来凡泉的当天就被城守请去喝酒，对此自然不是陌生。他略略看过请柬，上面果然是一片热情洋溢之辞。他心想狐族可不想坐以待毙，爹爹说的果然没错，看来我是要在此地待上一段时间了。

于是他客气地请那长老坐下，寒暄了几句，便微笑着回道：“这帖子我看过了，赴约之事我答应了。请代我向你族族长和其他长老们问好。”

那长老面上一喜，立即应了。

等那人离开后，龙光手下的副将沈力立即出列说：“殿下，狐族之事就这么应了，是否不妥？”

站在龙光身边的绯夜想，沈力你还真够大胆。老大还没有发话，你就马上发表意见，但是也只有杨丹这样的上司才会允许吧。

龙光含笑看了他一眼，“沈副将，你问的很有道理。但是你问我之前有没有想一想？”

不善口舌的沈力张张嘴，似乎想回答，但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旁边有人给他解围：“殿下，末将有话想说。”

那是与沈副将交好的副将张再思，面孔白净，风度儒雅，在老大粗按堆称的军营里也算是秀才一个了。

龙光颔首示意。

“殿下，末将觉得沈副将虽然是话急了点，但是本意是想谨慎些。想来也不是全无道理。”

其余人等均是点头称是。

绯夜低头看向龙光，少年的脸晶莹似雪，扇子似的浓密睫毛微微颤动，在眼睑处勾勒出美妙的阴影。他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是龙光接下来的话叫他脑袋一醒。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了凡泉，就要在这里好好待下去。城守那边自然没有问题，至于狐族这边，确实需要我们三思而行。不过一张帖子算不了什么，狐族公子前些天连天帝也见过了呢。”

“殿下说的是，狐族一百年来虽然没有什么动作，但是近五十年来白丘附近屡有异动。末将怀疑是异族试探之举。”张再思斟酌再三后说。

龙光点点头，“白丘虽然不是弹丸之地，但是在上界西面不失为一道屏障。若是出了纰漏，也是个麻烦。沈副将，仔细探子的回报，有什么就立即报上来。”

“末将领命。”

“另外，鬼界那边也要联系一下。”龙光沉吟，“张副将，你拟个帖子，我改日要拜会一下鬼王。”

众人听到这里，俱是大吃一惊。

沈力急忙上前道：“殿下，你真的是要拜会鬼王？”

“要我重复一遍？”

“殿下，请恕在下直言。听说鬼王已经有数百年不再主持政事，找他岂不是……”

“听说——你担心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虽然我也知道鬼王已经很久没有出面，但是鬼界数百年来仍是一片安宁。你说，鬼王还有用吗？”龙光微笑道。

“殿下是想……”张再思小心翼翼地说。

龙光示意他直说。

“最近白丘附近的异动绝非空穴来风。”张再思清清嗓子，“鬼界离白丘不远。拜会鬼王，一方面是试探那异动是否来自鬼界，虽然不一定是鬼王主使。我们好做准备。另一方面是若能确定此事完全与鬼界无关，我们或可取得鬼王支持。毕竟我部不过数千人，上界近百年已经裁军不少。若是一旦起兵，从他处调兵甚是不便，倒不如就近请鬼王援助。退一万步而言，请鬼王不要在我部背后捅一刀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