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舞长天(一)——乐魔猎手
乐魔猎手  发于:2012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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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似乎起了浅淡的雾气,似蓝似黑,风速似乎也同样加快了。荒野在视线里变得不那么清晰。绯夜一边走着,一边注意着路况。脚下时而有小石子在两人的踩踏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若水,你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绯夜考虑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起这个问题。

若水脚下没有停顿,但是好一会儿没有吭声。风扬起他的鬓发,束发的发带,简洁的衣摆,在绯夜眼里有种超然世外的风度。一时间,让绯夜感觉与这个自己相交了一段时日的人实际上还是个陌生人。

绯夜自忖自己自从慢慢开始揣测人心起,自认就算不是极为了解对方,也是能摸到四五分。可是仔细回想,率性的溟罗,美丽的龙光,高深的鬼王,让他了解到的又有多少?倒是对他一边冷淡一边又哭鼻子的九宁反而叫他的心似乎有那么一点奇妙的感觉。高傲柔弱又故作坚强的少年,内心清澈得宛若水晶。

我自己就轻易被人看穿了,不是吗?绯夜自嘲。脚下的路好像在他走神之时陡了起来。

只听到身前的若水声音清晰:“我们就要进入风暴的范围了。”

绯夜愣了愣,风暴?呵,若水说过往生河的源头是风暴。他嘴角一弯,眼睛里闪烁着好奇与兴奋。好吧,风暴,我来了。

身边的雾气愈来愈浓烈,周围的景象变得朦胧,绯夜感觉自己在爬一座陡峭的山,越往前走,脚下越吃力,方向不定的风却一刻不息,让绯夜不得不暂时停下来观察地形。

伸手看得清五指,眼前的若水也还看得见。但是两边和身后已被浓雾笼罩。他很奇怪,这够劲的风应该可以刮散雾气,但是似乎雾越浓,风越大,还是风越大,雾越浓?

雾与黑暗一样是隐藏危险的源泉。师父曾站在一棵美丽的柳丝魔树下告诉他,随后便朝那树扔了一只捕获到的刀翼苍鹰,那苍鹰也许只是拍动了一下翅膀,想从柔如丝绦的树叶之间飞过。它的翅膀尖刚刚触及一片树叶,从枝条上便散出一阵甜甜的绿雾。

确实很甜,绯夜的鼻子很享受,可是没过一会儿,浑身变得酥软,不得不扶住师父。而那刀翼苍鹰则被柔嫩的枝条卷成个粽子。依靠近三尺长强得能撕碎黑鳞巨蛇肚皮的翅膀,绯夜觉得那苍鹰也不该乖乖束手就擒。然而苍鹰很听话,被树叶卷了之后,血肉慢慢裸露,然后被慢慢消化。

绯夜瞠目结舌地看着苍鹰成为魔树的美餐,身体还是无力,连平日灵敏的嗅觉也迟钝起来。在绯夜瘫软在床两天后,他才知道那绿雾具有很强的麻痹毒性,不然光凭柔弱的枝条根本挡不住肆虐天空的刀翼苍鹰。

“师父,你干嘛不早说?不然我就捂住鼻子了。”他嘟哝着抱怨。

“你闻到气味会记得更牢。”

他是不是已经有很久没有想起师父了?

已经有很久了……

再次走神的下场便是脚下一滑——绯夜的一只脚徒然失去支点,在蓝黑色的雾气中,视野忽然混沌,身下腾空。刹那间,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一把拉了上去。

“小心点。”若水的声音依旧平淡无奇,此时却意外地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效果。

绯夜应了一声,稳住身形。

那只手却没有放开。

“抓紧我的手,前面风很大。”

短暂迟疑后,绯夜握紧了那只手。

前方果然如若水所说——风很大。就是越往前走就越大,最后绯夜已经完全无法辨明风从哪里刮过来,只感觉凛冽的风变成一连串打过来的刀子,还夹杂着小石子,就如同他的风刃术,但是他的风刃术是一个方向,而这完全是四面八方。

最后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头发丝都竖了起来,衣服像要撕裂而去。他只好眯着眼辨别路线,还要紧紧抓住导航员的手。

若水的步子很坚定,也很镇静,绯夜觉得从那手心中传来的温暖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摇晃。呃,自己已经在狂风中站立不稳了,空出的一只手还摸索着陡峭的道路,但是看样子路程还没有结束。

就在绯夜担心自己下一刻可能会被刮走的时候,听见若水隐约在说:“到了。”

绯夜拼命睁大眼睛望向前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力量小如浩海一粟。

那里一定是能吞噬一切的风暴,因为从那里喷涌而出的河水翻起惊涛骇浪,显示着绞杀万物的力量。无数的水滴四散飞溅,像暴雨般喷射。而蓝黑色的雾气在风暴眼中无声地翻滚着,咆哮着,搅拌着浓黑如墨的河水,仿佛天与地之间只剩下这一眼风暴无休止地肆意发怒。其中千万个灵魂好似直扑他的心脏,嘶吼着要将他拖拽下去!

如果不是紧抓着若水的手,绯夜怀疑自己会在狂风中被风暴卷进去,然后被撕得粉碎!他艰难地看看若水,那人似乎被风暴吓到了或者说是吸引住了?身体在风中好比雕像。绯夜用力扯了一下他的手,若水似有反应,但是他说了什么,绯夜听不清。

若水原本还算标准的身子在狂风中显得很单薄,脸色很难看,绯夜突然有点后悔自己乱发好奇心要他带自己来看往生河的源头。

“若水!若水!你没事吧?”绯夜吼道。

若水眼神有点古怪,缓缓转过身,点头示意他听得到。

两人默默离开,直到回到栓马处,若水才开口说:“我刚才有点不舒服。”

“没事吧?”

若水摇摇头说:“还好,现在回去吧。”

等绯夜回到王宫的时候,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脚一落地,早已守株待兔的美珠就冲上前转告王令:“陛下令公子前去寝宫等候。”

你还真是机灵得很,连我在哪里落脚都清楚得很嘛。绯夜憋了眼抿着樱桃小嘴的美珠。可是我一回来就叫我去寝宫不是太奇怪了吗?还没有到睡觉的时候!

绯夜心里腹诽,不过还是乖乖地随美珠去了寝宫。

昨天他是在模糊中进的寝宫,还没有收拾好心情参观。于是打算好好看看传说中大名鼎鼎鬼王的寝宫。

除了那张大得出奇的床,其实鬼王寝宫里的摆设很简单,一排书柜,一张很大的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副水墨山水的绢织屏风挡住了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论精致程度还比不上他先前暂居的宫殿——那个似乎叫莲舞宫,虽然那个宫殿里的东西也是少得可怜。

绯夜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于是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拨弄了一下毛笔和砚台,毛笔的毛是兽毛吗?狼毫?有点像。砚台的材质似乎很不错,似玉似金,感觉温润不腻。他找了张摸起来很舒服的纸,想了想,写几个字,觉得没意思,便又开始翻书柜里的书,嗯,字看得不是很懂,有点像咒文,念念:“……五行之初,混沌之至……猫与狼而……”猫跟狼?好奇怪。翻了另一本书,满是图画,连猜带蒙,似乎理解了点,是个猎户打猎的事。一脸肃然的鬼王居然喜欢看这个,想不到啊。

当亦泽跨入寝宫,一眼便望到这种情景:一些极品毛笔蘸了磨歪七竖八地搁在紫金鎏火砚上,上好的贡宣散满了大半个桌子,有的写了几个字,有的画了不知所谓的画。桌子上还摊开了好几本书,始作俑者倒是一本正经地端坐于桌前——看书。

数千年来,在鬼王寝宫里敢如此肆意横行的恐怕只有面前的这个人了。亦泽冷了脸,没有大发雷霆,反而平静地走到书桌前问:“玩了大半日,可有什么有趣的?”

绯夜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鬼王的寝宫搞了一个小规模的破坏,这个罪名足以叫他的屁股皮开肉绽。他刚翻完一本描写鬼界地理的书籍,觉得还是不太理解,那些字真的是很难认。见到鬼王居然平易近人地对自己打招呼,于是爽快答道:“有趣的倒是没有,不过有挺震撼的。”作为鬼界之王,你很可能早就去过了,再对你说也没有什么意思。

绯夜没能有机会再去翻下一本书,因为他随后便被寝宫的主人扔上了床。

28.风暴(下)

“陛下不觉得现在时间太早了点么?”绯夜抓起床上的丝被遮住自己的身体,声音镇定,其实身体正在发抖。

亦泽似乎表示同意,他淡淡地说:“侍寝是早了点,但是说话还是可以的。”

有什么好说的,若是不小心触到你的逆鳞,我会吃不了兜着走。绯夜摸摸鼻子,干笑着说:“那陛下想说些什么?”从他那个方向看过去,亦泽的面孔在琉璃灯留下的阴影里看不太清,这让绯夜有点忐忑。

“随意。”亦泽拉过个极大的软枕靠在床头,似乎打算长时间聊天。

绯夜挠起头发,想了想后就说:“那就说说我在人界看到的一些事儿吧,有的还蛮有意思的。陛下要是不满意,随时可以出声哦。”

接着绯夜就用他不太连贯的思维和不太灵光的词语讲了些修行见闻,内容无非是哪里的山水比较好,哪里的气候很差,在哪里见了些漂亮的歌舞艺人,哪里的包子比较好吃,哪里的客栈环境太烂。杂七杂八讲了一通,中间还不断地加以评论。

他一边讲一边看亦泽的反应,亦泽也许是摆的姿势太舒服,眼睛半闭,仿佛已经不经意睡着了。

绯夜停下来,抓着被子看着那个似无防备的男人。这么来,他第一次见到鬼王似乎彻底放松的模样。

飞扬而不显刚硬的剑眉,像被羽毛轻吻过的睫毛,淡淡的阴影映在轮廓优美的面颊上。双唇像闭紧的花瓣,好像特别柔软,在琉璃灯柔和的光芒中微微发光。

绯夜盯着那嘴唇恍惚了,恍惚之间又联想到了魔月森林的星光花——只在黑夜中盛开的娇小花朵,像飘渺的仙子,微风一吹,就轻轻地飞起来。

心里莫名其妙地一动,一只手指便伸了过去。

就在指尖即将挨上那嘴唇的一刻,亦泽突然发问:“怎么不说了?”

绯夜慌忙缩回手,说:“刚才说到……”

一晚上基本都是绯夜在那里噼里啪啦地说,亦泽一语不发地听。最后绯夜困得不行,然后就卷着被子说:“……陛下,明日再聊吧,您明日还有很多事呢……”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不过一晚无梦,早上见到身边无人也不是太惊讶。就如他早先所料,亦泽并不是真的要他侍寝。

接下来的两天,亦泽也没有找他麻烦,晚上依旧聊天。到了第三天晚上,亦泽意外地开口了。他的话就跟他的声音一样平淡,绯夜却听得心情莫名复杂起来。

“曾经有一个小女孩进入本王的后宫,她是被家族作为贡品送进来的。她很小,个头刚到本王的膝盖。除了舞蹈的天赋,其他什么也不会,也没有人教她。她就像王宫里的杂草,一旦没有培育,只能被无情除去。可她很努力地活了下来,渐渐变成了一朵花,非常稀有。”鬼王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嘴角弯了弯。

“花都是娇嫩的,除非它有爪牙。可惜她没有。有一天,她对本王要王宫里最奢侈的东西。但是她还是太弱了。她尽了全力,仍然没能活到本王给她承诺的那一天。”

这是鬼王在绯夜面前说的最长的一段话,很简单,也很残酷。绯夜不知道如何评论。在鬼王的后宫,这样的人很多,这样的故事也很多,个个无不浸透泪水,鲜血,与苦涩。

绯夜扯扯嘴角,想说点什么,也许是想安慰眼前的男人,但是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鬼王的后宫里一定很多人吧,他会在乎谁呢?

亦泽的面孔在熄灭的琉璃灯下变得模糊,绯夜不想去猜测他的心情。死去的人永远不会回来,活着的人已经要笑着面对生活了。那个产生于寂寂深宫中的故事,也早已在寂寂深宫中结束。

绯夜摸着滑溜的丝被,翻了个身,感觉自己可以给鬼王答复了。

“我答应陛下。”说完,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终于放下,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亦泽没有表态,他好似在黑暗中微微长叹。王宫里有三界最稀罕,也有最珍贵的宝物,但是最奢侈的却是彼此真心之爱。在玩弄于掌中的爱不那么有趣时,他渴求这种最奢侈的爱,但是他迟疑,徘徊,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在自己手中破得粉碎。

绯夜已经抱着被子睡着,少年的脸在夜色中恬静惬意。亦泽轻轻用手抚上他散开的发丝,好似沉入回忆里。

次日,绯夜没能等到亦泽回话,却意外地等来了九宁。

“你,你怎么来了?”绯夜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彻底颠覆贵公子形象的九宁。只见他的白色锦袍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颜色,变得有如尘土,靴子也沾满了泥泞。墨玉般的长发打了结,脸色疲倦而狼狈。

九宁一见到绯夜,脸上浮现微弱的笑容,身体仿佛失了剩下的一点力气,一下子瘫软在绯夜怀里,绯夜赶紧扶住他。

九宁咬着嘴唇说:“自从得到你待在鬼界王宫的消息,我就想来了,但是龙殿下和其他人都拦着我。几天前,凡泉遭到突袭,城里一片混乱,我就跟着白荆跑了出来。白荆为我受了重伤,路上就不行了。我也不想回去,于是就来找你。”

“什么?受了袭击?殿下有没有受伤?其他人呢?”绯夜大惊,抓住九宁的肩膀急切地问道。

“我不知道,当时太乱了,城里着了火,很乱。”九宁低下头,声音发虚。

刹那间,绯夜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身子几乎站立不稳,他急忙深吸几口气,说:“你先不忙着说,休息一下。等我安排好了,再来找你细细说。”于是叫了宫人带九宁下去。

安顿好九宁后,绯夜先是坐在莲舞宫的彩玉榻上滚来滚去担忧着龙光的安危,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托着下巴思忖:凡泉并不是军事要塞,抢了其实也没有多大好处。不过凡泉邻近狐族的白丘,离鬼界也不算太远,位置倒也不错。难道是敲山震虎?也有可能。敲一敲最近有所动作的狐族,也敲一敲驻守凡泉的龙光。但是龙光身为天帝独子,五殿之一,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去敲他?恐怕背后不简单啊。其他的可能性也有,他暂时还没有想到。

挠着头发分析完一遍之后,绯夜觉得引导之事宜早不宜迟,再往后拖,凡泉那边不知道会变成怎样,而且九宁也不能在鬼界待很久。那个高深莫测,喜怒不定的鬼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飙。

主意打定,在王宫里抓了好些人问,还差点迷路,想找的人却半天找不到。绯夜看见亦泽这些天有空没空就找他麻烦,还以为亦泽很闲。没想到正经想找鬼王的时候却连鬼影都看不到。

好不容易捱到暮色降临,绯夜总算看见那双银色眼睛了。平日见了那眼睛,心里像揣了只麻雀,现在反倒有几分可亲。不过绯夜没有表现出来,就跟往常一样施礼。然后就说到引导之事。

“不忙,本王还要再试试你的底子。”

绯夜一听,有点傻眼。鬼王真的猜不透!先前是逼着他答应什么男宠之事,现在反而说不忙。亦泽到底在想什么?绯夜挠着头发想。虽然我现在体力恢复了些,但是灵力战力都要到引导之后才会提高啊,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会又想玩我吧?

当夜,绯夜在空无一人的寝宫里又一次失眠了,关于鬼王具体玩他的方法他使劲想琢磨不透,次日便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起了床。

所谓测试,跟以前差不多,但是强度与密度大大增加,而且更加——诡异。如果亦泽说中途暂停,那肯定是错误的。如果绯夜当真停下来,立刻就会有两个大冰球砸过来,一个砸向他的头顶,一个砸向他的下盘。如果亦泽说累了可以休息,他一定得加倍小心,因为身体随时会撞上某处物事。

至于睡觉什么的,也被测试给砍掉了。亦泽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寝宫会变得如何,就算是简单的一片狼藉也好,复杂点的面目全非也一点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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