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然。”范其铮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笑,“灼然,我在这里。我不会走的。”
李灼然刚刚还觉得很感动,下一秒却听他道:“所以,今天能不能不吃药?”
他的肾不好,李灼然每天都强行逼他喝中药,做针灸,时日久长,范其铮便畏如蛇蝎。
“好啊。”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淡道:“可以不喝,那咱们做点别的,来,乖乖,脱光了躺床上去。”
“李灼然!你上次让我三天没起来床!”范其铮瞪着眼睛,伸出手狠狠的控诉。
后者八风不动,从善如流,拿起柜子上的药碗,递到他唇边,认真道:“把它喝了早点睡,我不碰你。”
范其铮嫌恶的接过药碗,几次想捏着鼻子咽下,最后还是没有成功,恨恨的往桌子上一砸,翻身躺在床上,紧闭眼睛道:“你来吧,不让我喝药什么都行。”
看他动作快的跟兔子一样,李灼然微微一愣,回过神就忍俊不禁的笑了,无奈的摇了摇头,拿着药碗上床,喝了一口,缓缓伏下身从他口中渡过去。
第一次发觉中药没有那么苦。范其铮缓缓抬起手搂住他的脖子,咽下药水,然后唇舌交缠,喘息融合,口里不禁泄出一丝呻吟。李灼然却不肯给他甜头,唇湿漉漉的离开,含了一口药,重新灌进他嘴里。
范其铮很厌恶享受被打断,尤其是被那几欲作呕的中药。每次都蹙着眉,被迫咽下汤药,然后狠狠地咬回去。
等到把那碗药都灌下去,两人已经是衣衫不整的状态,李灼然喘息着压住他,无奈道:“那么喜欢和我接吻么?”
其实这话很下流,但被他说的无比自然正经,甚至还带着挑逗。范其铮不禁红了侧脸,侧过身躺下,冷冷道:“那么好的技术,你是阅人无数么。”
闻言,男人哭笑不得的搂住他,柔声道:“别不讲理啊,究竟是谁阅人无数。”
范其铮不答话,安安静静的看着窗外,狭长的凤目依旧锐中带伤。有那么一瞬间,李灼然以为他又回来了,那个完完整整地他又回来了,忽然心中悲恸难以自抑,叹息一样的说:“其铮,把你的后半辈子交给我,行么?”
他不禁全身一颤,红唇开阖,不知道是想说行,还是不行。最终微笑着拍了拍李灼然的手,淡道:“睡吧,我困了。”
这是很明显的转移话题。明显的让李灼然有点失望。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了他那时的沉默是什么意思。
这个很快,是三个月。范其铮想,自己这辈子再没有度过比这更美好的时光了。
李灼然把所有的工作都挪回了家里,来来回回光送文件的就增了一倍。早晨,他会在他的亲吻里苏醒,然后被半逼半哄的喝下一碗黑糊糊的药汤子。灼然去书房工作,他就跟着花左渊一起种花做饭,准备好时令水果送进书房,交换到几个吻。中午很多人都会回家吃饭,还能听到笑话,比如李皓然会心情很好的搂着他的肩说:“有一个人找空调遥控器,死活找不到,于是求助邻居,邻居让他看看空调上面,他发现遥控器果然在空调上面。哎,你怎么不笑啊?”
嫣嫣最喜欢他做的菠萝鸡,每次下去很多饭,小肚子会慢慢的鼓起来,这时候李暮然会很果断地拿掉她的筷子,淡道:“嫣嫣,如果你还想穿着顶级设计师设计的华贵礼服去参加盛会的话,先学会让你的身材适应那件衣服。”
下午灼然休息,暂停些许工作,搂着他坐在花园里看书,有时候范其铮弹着钢琴,他会突然拿着小提琴出来,完美的和弦。
晚上是最热闹的时候。似乎把这辈子没有笑过的都一次性笑尽了。
他终于明白,只有这样的家庭才能塑造出这样的灼然。他的强大,他的勇敢,他的温柔,他的从不恃强凌弱,从不自以为是。
三个月后,李灼然从阳光里醒来,往常好好睡着的人却不在自己的臂弯里。空空如也,连他的味道都没有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封信,随着微风浅浅的动。
灼然,见字如面。
我知道,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就会明白我想对你说什么。我还好好的,记得我曾经怎么伤害过你,也记得你曾经怎么伤害过我。灼然,我又骗了你一次。
不用找我,以后都不用找我。其铮感谢你给了我这样美好的一段时光。
其实,第一次看到杨筝的时候我就明白,他和我太像了。不光长得像,我能看出他眼睛里藏着的,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和控诉,对名利场几近疯狂的追求。所以,我不怪他。
也许这个世上存在因果循环。我曾经对舒云做过的,杨筝也好好的在我身上重演了一遍。我真的不怪他。但也没有傻到任他宰割,请放心。
灼然,我从来没有那么累过。累得懒得说破一切,懒得改变什么。更不要提这个光影迷乱的时尚圈,一刻也不想呆了。
对舒云,我还有最后一份责任,所以我必须离开。
离开,也是解脱。卡尔拉格菲一定会挽留,安娜也一定会挽留,因为他们喜欢我站在台上那个梦一样的影子。但是真正懂我的人一定不会这么做。比如柏文,比如古琛,比如你。
我知道我的肾不好,那是年轻的时候放纵恣肆,纸醉金迷的后遗症。谢谢你一直挂在心上,谢谢你对我的付出。以后我一定修身养性,跟你爷爷学习,这个也放心。
老实说,我不能装一辈子失忆。范其铮就是范其铮,已经是这个模样,我不想洗白。那不是我。
灼然,你是个很好的人。想找个温柔漂亮的人好好过日子,而这个人是不是我其实没太大干系。所以现在的我不再强求。
上半辈子身不由己,下半辈子就交给我自己来支配吧。
其铮夜于上岛书
第二十四章:东方之神(上)
很多人质疑过,什么是真正的时尚?是灵魂被物质社会和虚荣心腐蚀还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论调。但是,如果你真的亲身到巴黎时装周的秀场体验一次,就会立刻明白什么是时尚。
在这里,凝聚着一代又一代设计师的不竭努力和天才的创造力。打个比方,哪怕是王府井大甩卖的一件紧身七分裤,也不能不与时尚工业拽上边。要知道,如果没有‘朋克之母Westwod的特立独行和Moschine的愤世嫉俗,这样东西就完全无法出现在日常生活中。
可想而知,这里有着多大的舞台。这是全球所有顶尖名模齐聚一堂的盛会,这里有Gallina,Jean Paul,Lagerfle,Takada,Anna和你擦肩而过。总之,它象征着梦想和希望。
古琛携杨筝和白狐踏入了卢浮宫东方之神的秀场,他自己是司空见惯,走到一旁和杨柏文确认最后的细节,两个孩子却无比新鲜,无法想象自己将在这里面对万千闪光灯。
翌日,九月二十六日20:44。东方之神,诞生之日。
后台并不像其他品牌那样人头攒动,因为只有四个模特,现在也只剩下三个。主妆由云茵完成,百年孤独的样衣也如期送到。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挑战。三个人,就意味着所有人都是全世界关注的焦点。
舒云一向秉承着过犹不及的设计理念。每年他的系列决不会超过十件衣服。今年更是只有八件。象征着佛教八苦,即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20:30 上妆完毕
20:35 白狐着百年孤独之生,杨筝着百年孤独之老,古琛着百年孤独之病。
20:39 佩饰选择完毕
20:40 一切准备就绪,进行最后调整。
“砰!”的一声,后台工作室的门突然被人一手拍开,有一个人似笑非笑的出现在门口,唇角微勾,淡道:“Boys and girls,Your King back!”
有那么一瞬间,屋里的人都愣在了原地。白狐嘴唇颤抖的道:“师父……”
古琛无奈的摇了摇头,拍着他的肩道:“你妹的吓死我了。”
杨柏文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桌子上,他以为他遇见了鬼。
杨筝面无表情,岿然不动。
范其铮那双上了烟熏妆的狭长凤眼看了看杨筝,淡道:“你们先去通道里等,我有话要跟我徒弟说。”
当后台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他屈起双腿,坐在椅子上,微微侧着头,微笑道:“阿筝,如果今天不是Cussi的秀,我一定不会来的。”
杨筝微微冷笑,淡道:“可你还是来了。”
范其铮半眯着眸,紧紧地盯着他,似乎是在笑,“你无非就是想取代我。没关系,这场秀结束之后,ZR全部股份我范其铮拱手相赠。”
“但是……”他缓缓站起,一只手插进外套口袋里,眼神里一片冷然肃杀,“如果你敢搞砸这场秀,听好,对我来说,毁掉你不花费一成力道。只需要跟台底下的老佛爷说一声,封杀杨筝。”
话音未落,他推开门扬长而去。遇见出口处的白狐,微微一笑,却不成想这孩子当即就扑了过来,狠狠的抱着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低声道“师父……对不起,师父,师父……对不起。”
范其铮哭笑不得,伸手摸了摸他被染成金色的长发,柔声道:“好了,师父没事,没时间了。上了台别给你师父丢脸。”
白狐仍是不肯放手,热滚滚的眼泪流入了他的衣领,烫得范其铮叹了一口气,道:“白狐,沈香树只有在被人砍伤之后才能流出沈香。我在尽力保护你,但是,那不是纵容和溺爱,你懂么?”
在很多年后,全球排名甚至超越了范其铮的白狐对记者感慨道:“他的肩膀一点也不宽,但那是我这辈子流过最真的泪。”
20:44。所有媒体人和设计师各就各位,但眼前却是一片黑暗,因为没有灯,四周似乎被黑色的四周隔挡着,也感觉不到人存在,他们静静屏息等待。
突然从T台上点亮了一根灯柱,映出台上一角,矗立着两尊温柔沉静的雕塑,他们互相靠在一起,双腿交缠,半阖着眼,一派祥和圣洁。然而,睡在外面的那个人手中却拿着一把镰刀,细长的镰刀,直上穹顶。
碧夏弗摆弄了一下她美丽的礼服长裙,侧头对戴着墨镜的短发女人道:“妈妈,那是希腊神话里的孪生兄弟,死亡神与睡眠神么?”
安娜·温图尔点了点头,低声道:“塔纳图斯和西普诺斯。”
话音刚落,又一根灯柱点亮,那是一个圆台,与死神遥遥相望,圆台上站着一个黑色长裙的女人,她微微闭着眼睛,双手放在胸前,缓缓开口。顿时,浑厚而有穿透力的歌声响彻整个卢浮宫!那首歌没有歌词,只是简单的咏叹调,充满宗教的神圣诡秘色彩,然而,编曲却是黑色星期五的变奏。
霎那间,一种浓烈的绝望,黑暗,孤独之感扑面袭来。
第三根灯柱在这时点亮,映出了整个秀场的背景,黑色藤蔓交缠在白色大理石墙壁上,一边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The Deity Of Eastern,T台尽头摆着四张红色皇室扶手椅,椅子背靠着两侧的观看席,但依稀能看出有四个人坐在那。
歌者的声音骤然拔高,充满力道,同时花式小提琴默契的加入,只那么一瞬间的工夫,观众精神一振,T台被全部照亮,第一把椅子的人缓缓站起。
凯撒大帝拉格菲也不禁愣在原地。那人一头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完美比例的身材在血红的灯光下魅惑而蓄势待发。那是一件黑色长衣,创新利用了抛光及原生态的奢华面料。宽松而肥大的西装式剪裁系领,下摆一直垂到膝盖,肩部完美的富裕出了一块空间,然而,最亮眼的却是那团团簇簇,犹如有生命一般,泼洒在黑色上的艳红。一边是妖艳的曼珠沙华在怒放,一边却是圣洁的彼岸引魂。有规律的滴状绣纹从腰际一直攀爬到肩头。
歌者再次一个高音灌顶,白狐蓦然转过身直面台下,一根手指顶起礼帽,顿时全场惊叹。
一头弯曲的金色长发,犹如撕裂了阳光,阳光下是深邃的轮廓,微微上扬的下颌,充满侵略性的墨色重瞳。让人觉得,这是从彼岸和地狱中挣扎出来,而猛烈生长的一轮红日。
死神的镰刀蓦然动了一下,打横卷着风袭来,以雷霆之姿倒插进地面,大理石碎裂的声音响起,白狐微微一笑,抬腿往前走。他的每一步都像踏在众人心里,有力而矫健,侧头扶胯之间,百年孤独之生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生于荆棘密布,生于地狱幽火,生于黑暗囹圄,破茧成蝶,曜日高悬!
随着一个鼓点的高潮,白狐从高台尽头转身,甩开一头金发,一只手伸出,慢慢握紧。然后加快了两个步调向前走。自此为止,红日已从东方升起。死亡阴影逐渐褪去,生的希望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睡眠神的眼睛睁开,死神的眼睛闭上了。
最后他以一个漂亮的Pose消失在红木椅子前面。两侧沉寂片刻,爆发出了剧烈的掌声。卡尔那双永远沉寂着的眸再一次被点亮了。
第四把椅子中的那个人缓缓起身。那人一身朱色唐装,纯手工的黑色绣线蔓延出一朵衰败的梅花图,云纹腰封,广袖。仅仅最简单的衣饰,却花费了最昂贵的生丝,人工缫成。舒云的设计总是带着某种奇怪的魔力。尤其是这套百年孤独,生和死的界限突然变得很模糊。
杨筝每一次转身,挥袖,都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也许是唇畔那三分幻灭生死的笑,也许是半遮着眼的中长发,或者是那残艳绝伦的眸。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因为台下的人爆发出了赞扬的掌声。
但是,无论是曜日初升的白狐,还是衰梅夺月的杨筝,都注定是个陪衬。他们并没有预料,第二天,全球的时尚杂志都在报道那两个人,他们将携着这份遗作一同成为不可超越的经典。
第三把椅子缓缓转过来,范其铮什么也没做,但已经剥夺了全场的眼球。他身着经典Cussi黑色西装,领口是红色的细绒丝巾,拥着一点雪白的下巴,艳色不点自出。西装外面是皮草,深蓝色的大毳,颈边是繁复的白色斜边大毛领,他没有把袖子伸进去,就那么披在身上,双腿呈一种不羁的姿势交叠,他半张脸几乎都掩在礼帽之下,只露出几缕中长发,和一双闭合的狭长凤眼。
有人说,范其铮亮相的那一瞬间,已经绝好的演绎了生于孤独,死于孤独的主题。也有人说范其铮可以用静止来诠释一切。更有人说,范其铮已经到了不受性别拘束的最高境界。
总之,他闭着眼睛停了多久,台下的人就屏息了多久。目光在那张凌厉冰寒而靡艳绝伦的脸上驻留,不肯远去。
李灼然静静的望着那个人,手心里攥着他的留书,慢慢攥紧,似乎这样就能让他克制住自己上台拽他离开的欲望。
女歌手就在此时演唱到了高潮,小提琴弓弦上下翻飞,如同癫狂。死神的眼睛再次睁开,那一瞬间,范其铮睁开眼睛,雪亮的眸光,除了死水一样的沉寂还是沉寂。
他大步向前走,力度与气势并存,反而没有一丝款款的阴柔,就像一个冰雪之国的王,君临天下,四方臣服。在歌女的吟诵下,死神似乎都在为他祷祝。
东方之神右手一挥,最外面的大毳应声而落,在空中转了一个圈,然后落在T台上,他转过身,扶胯摆了一个pose,简单,但灼人眼目。旋即长靴狠狠地踩过大毳,面无表情,八风不动的重新走回台前。
从头到尾,他没有露出一个微笑。就像端坐在云端的帝释天落入了地狱,冰雪傲骨。死亡的不过是肉体。
他是一个真正的模特。范其铮用自己的身体说出了设计师想说的话,哪怕他已经无法再开口说话。
第二十五章:东方之神(下)
四个模特之所以冒险是因为没有人敢肯定他们可以让观众的眼神一直驻留。然而,很显然,范其铮成功做到了这一点。在他消失在红木椅子后,观众仍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冷酷铁血的凯撒大帝甚至失态落下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