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本来后面一句想唱：咱二人哎呀，啥时候才能呀，把天地拜。这硬生生一卡，就再也唱不出来，只留下一声声“情也在，情也在，情也在”回荡在山中。

立在潭中一动不动，半晌，林枫才咳嗽一声道：“你是不是想说，我身上的花好看？”总有人说林枫背后有朵艳丽的花，林枫干脆抢先说出来。

叶浪见林枫嘴唇有些发白，显是寒冷所致，又见串串水珠挂在林枫光溜溜的身上，月色给林枫全身都镀上了一层银色。

林枫全身没有一处伤痕，就连背后、肩上也是光洁一片，又哪里来什么花？叶浪有些疑惑，忽而看到潭边有些白色野花，以为林枫所指为此，便微微一笑道：“花美水美，人更美。”

林枫闻言也不知是喜是忧，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住。可见少男怀春，也是别有意趣。不过林枫自认为已不是少男，而是成熟男人，那这就不叫少男怀春了，而叫原始冲动。

叶浪见林枫闭口不言，若有所思，将潭边衣衫一挑，扔向林枫道：“天寒水冷，小心着凉。”说完便转身离开。

林枫这下又不知道是喜还是忧了，抖抖瑟瑟的穿了衣服，慢慢悠悠的踱回了火堆边。

叶浪却似已睡着，噼啪燃烧的火焰映得叶浪轮廓分明，松松散散的衣衫添了几分浪荡不羁之意。

挨着叶浪坐下，林枫望着一轮明月出神，不知道玉英和玉虎是否有了消息，小夕的毒怎么样了。那朱老板要拿这头骨作何用，叶浪想要寻找的大秘密到底又是什么。

突然眼前似有磷光闪闪，林枫心中一动，解开包头骨的黑衣。

怀德将军的头骨与普通人无异，深陷的眼眶，一颗不少的牙齿，不管生前如何叱咤风云，死后也只有一堆枯骨，这岂非是英雄末路的悲哀？

“美人如玉，曼舞轻笛，名将枯骨，天崩地裂。”羊皮上的诗句如灵光划过林枫脑中。

怀德将军就是诗中的名将，一块头骨能引得幽魂谷、朱老板大费周张，原来如此。

叶浪也睁开了眼，这十天来，怀德将军的头骨叶浪也看过无数次，并未觉得有何异样，如今林枫却拿着它哈哈大笑。

“头骨上有幅图。”林枫对叶浪眨了眨眼睛，“这是种特别的粉末，只有在黑夜里，特殊的温度、特殊的条件下才能看出来，它叫异化磷粉。”

“异化磷粉？”叶浪似有些不相信。

林枫点了点头，“哗啦”，带起一片湿土盖熄火焰，四周顿时一片黑暗。

黑暗中香风一拂，一幅地形图便凭空出现。

“怀德将军用心良苦，定是死前将异化磷粉涂在自己头上，尸体腐化之后磷粉混着其它的药粉渗透，才将一幅地图留在了自己的头骨上。”林枫娓娓道来，又兴奋又得意。

叶浪对林枫的话不甚明白，但能将地图留在头骨上，确是闻所闻未，虽早知道这头骨有古怪，却没想到解开这秘密的却是林枫。

二人用了木炭将地图描在长衫上，林枫眼睛一转，又用药粉抹去了头骨上的半边地图，方才放好。

复又燃起的火堆映着两张略带兴奋的脸，林枫兴奋现代知识终于派上了用场，叶浪却觉得林枫神采奕奕的脸让他有种莫名的温暖。

“那个......圣月教教主叶天峰不是你父亲么？”林枫打破了沉默。
“不是。”叶浪脸上的笑意突然没了踪影，浑身散发着冰冷。

林枫低下了头，松枝短木滋滋的燃得正欢，不问也罢，人人都有不想回忆的痛苦，我又何必强人所难？

“我娘叫柳依依，”叶浪缓缓道，“我出生那天，被仇家追杀——”

“你可以不说。”林枫急道，他并不想让叶浪陷入这种痛苦的回忆。

叶浪轻轻摇了摇头，又道：“那是一个冬天，二三十个武林高手围住了我娘住的小村，一夜之间，他们杀了二百三十九人。”叶浪看着燃烧的火焰，仿佛这火就是当年烧了小村的火，仿佛这火就是叶浪心中的复仇之火，“遍地的血，染红了那里的每一寸土地，到处都是断肢、尸体。”

那是何等的凄惨，是什么样的人，为了什么才会做出这样惨绝人寰的事？

“那天的雪很大，我娘刚生下我，还没来得及下床，便被人一刀杀死，”叶浪顿了顿，痛苦的眼神让林枫已不忍再听，“那些武林高手只听一人号令，便放火烧了村子，毁尸灭迹。”

第二天已是白茫茫一片，大雪掩盖了那一片焦土，那一地鲜血，天地间又只剩下一片白色。谁又知道这最干净的颜色下面，藏着的却是最肮脏的罪恶。

“那时你尚在襁褓，又怎知当时的情况？”林枫觉得有些不妥，忍不住问。

“这些是华夫人告诉我的。”叶浪回答，“当时圣月教华夫人路经此地，华夫人心地善良，不忍见此，偷偷的救了我。”说到华夫人，叶浪的眼里有了一丝温暖，“只是，”叶浪的脸又沉了下来，“那些高手连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也不愿放过，华夫人为了护住我，被六个人围攻，砍断了双腿。”

林枫“啊”的一声，心象被什么揪了一下，一阵阵难受。

“她拖着断腿，抱着我，在雪地里爬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躲开了追踪。”叶浪的声音充满了悲愤。

乌云遮住了明月，轻风吹来，轻拂起叶浪额前的一络发丝，连轻风也忍不住要去安慰他么？

林枫紧紧的握住了叶浪的手，一个冰冷，一个温暖。

“华夫人带我回到圣月教认我做了义子，四年后，因为腿伤，便去世了，”叶浪黯然，“她死之前怜我孤苦无依，便要叶天峰答应照顾我。”

“那叶天峰为什么将你跟杀手一起训练？”林枫将叶浪的手放在怀中，希望能多给叶浪哪怕一丝的温暖。

“他恨我。他认为华夫人是因我而死，若没有我，华夫人也......”叶浪的身子竟有了一丝颤抖。

“这不是你的错，”林枫轻声道，“换了任何人，都会保护一个小小婴儿的。”

难道叶浪就要这样背负着内疚自责和仇恨过一生吗？林枫的心事触动，将叶浪的手握得更紧。

“叶天峰因为答应了华夫人，他不能杀我，就把我送到了杀手组织，”叶浪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那几年，过了。”

短短的几个字，那几年，过了。谁又知道那几年是怎样的残酷和可怕，尤其是对一个孩子来说。

“这十九年中的每一天，我都在追查当年杀我母亲，害了华夫、杀了全村人的是谁。”叶浪的手捏成了拳，眼里的冰冷和残忍让人林枫心头一颤。

一个孩子，从出生开始便生活在仇恨和恐惧中，他是怎么样活下来的，他的心，他还会有一颗正常的心吗？林枫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因为他已经隐隐猜到，那凶手会是谁。

“直到三年前，我终于知道，凶手是谁。”叶浪冷冷道。

林枫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是叹息。

“于是三年前，我闯进仇人的家，直到那时方才得知，仇人在前几天竟得病死了。”叶浪的声音听不出来任何表情，“血债血偿，只是当时武功不济，不能手刃仇人全家，只好绑了仇人的儿子。”

林枫苦笑，原来当年被叶浪劫走，原因却是这么曲折。

“可是你的仇人为什么要追杀你的母亲和华夫人呢？既然你母亲在一个小村里住，想来不是武林人士，为什么会惹来杀身之祸？”林枫始终觉得有些不对。

“因为我母亲留给我一块家传玄灵玉，传说谁得到这块玉，便可得天下。”叶浪答道。

此时林枫还能说什么，宝藏和秘籍，本就是江湖中人争夺的对象，更何况玄灵玉关乎天下。这不共戴天之仇，杀母之恨，如何化解得了。

叶浪此时离林枫那么近，近得一抬头便可以触到那张冷俊的脸，一回首就可听到那轻微的呼吸，他们之间却又离得那么远，远得象隔了一道深渊，远得象是在两个世界。

“对不起。”林枫轻轻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也知道江湖的第一规矩便是以牙还牙，以血偿血，他也知道让叶浪放弃报仇太不公平，只是......“也许你不明白，只是，仇恨并不是世上最重要的东西。”

林枫在心里暗暗骂自己，这说了跟没说一样，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这些说了又有用么？若是自己的父母被人杀害，难道自己又会置之不理，无动于衷？

此刻，林枫的心也已乱了。

火堆渐渐的熄了，火堆边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动，天上的星星似乎也在厚厚的乌云中睡着了，只剩下了阵阵微寒的风，轻轻的叹息。

****

“东东，我们都在这儿等了半个月了，他们到底是死是活，到底会不会从这林子里出来？”朱西西瞟了一眼西边的日头，这一天又要结束了，又瞟了瞟背后的密林，看不到人的踪迹。

“我说会，就是会！”漂亮的朱东东嘟起了嘴，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子不停的扔向朱西西。

“好好好，会会会，哎哟，你干嘛老扔我？”朱西西什么暗器都能躲开，就是躲不开朱东东的。

“也不知道那个林枫怎么那么笨的，那个叶浪怎么这么蠢的，去个幽魂谷也得半个月，唉。”朱东东并不理会朱西西的哀号，捡起的石子更多。

“你说谁笨？”一个声在朱东东背后响起。

朱东东回过头，绿得发黑的密林边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恶狠狠的盯着朱东东。

林枫和叶浪，终于在离开幽魂谷的第十五天，走出了一望无际的密林。

朱东东笑了，脸上带着喜悦和幸福，不用怀疑，他想立刻奔到林枫怀里去。

“林公子、叶公子你们出来啦，我们在这儿等了半个月了。”朱东东边说边往林枫怀里扎。

这回叶浪没有冷哼，也没有借故将朱东东挡开，倒是林枫往旁边一闪，让朱东东扑了个空，朱东东漂亮的脸上写满了委屈。

“解药，给你！”朱东东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匣，递给林枫。

林枫却没有伸手去接，笑道：“朱老板用的根本就不是毒药。”

朱东东和朱西西都吃了一惊，诧异的盯着林枫和叶浪。

“我也是几天前才想通，”林枫笑吟吟的看着朱东东，“那药看似有毒，实则无碍，朱老板功力深厚，又怎会使毒？”林枫还是不忘拍拍马屁。任何人听到别人赞扬自己的父亲，不免对那人都会有点好感的。

朱东东和朱西西果然笑开了花。

将林枫递过来的头骨放入怀中，朱东东看了看林枫，又瞟了瞟叶浪道：“林公子好眼力，最近江湖上发生了几件事，不知道林公子可曾耳闻？”

就这半个月能发生什么事？林枫和叶浪一直在这密林中，到哪里去耳闻？朱东东的话根本就是故弄玄虚，引着林枫来问他。

林枫心里不免被勾起了好奇，面上却是一脸风清云淡，事不关已的样子，就等着朱东东耐不住开口。

第 45 章

朱东东等了半晌，林枫既没有开口，也没有离开，只倚着树象在整理衣物。而叶浪的眼睛，始终就没有正眼看过朱东东一眼。朱西西则用手支着头望着夕阳神游物外。

朱东东又急又恼就快被气死，只好干咳一声。朱西西应声回过头来，眼睛骨碌碌一转，道：“听说江湖中发生了三件大事，是哪三件呢？”

朱东东摇头晃脑道，“说来也奇怪，五天前江湖中一个神秘的门派竟被一夜灭门，连整个庄子都被一把大火烧得一干二净。”

林枫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朱西西只好又道：“那到底是哪个神秘的门派呢？”

朱东东答：“幽魂山庄。”

林枫怔住，半个月前幽魂山庄还组织严密、高手如云，短短的十天之内，谁又有能力将这样一个位置隐秘、行事诡秘的门派铲平呢？连叶浪的眼神也禁不住看向了朱东东。

朱东东此时无比得意，却故意闭上了嘴巴，眼睛瞟了瞟林枫，象是在说：看你还憋得住不问？

怎奈朱西西是永远不懂朱东东的心思的，在这关口又问道：“幽魂山庄创立已近百年，在江湖上很少露面，又是谁将它一举剿灭的呢？”

朱东东瞪了朱西西一眼，答道：“怪只怪幽魂山庄惹了个不得了的人物。”

朱西西装作诧异问：“哦?那又是怎样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呢？”

林枫此时除了惊奇外，更觉得朱东东跟朱西西二人完全有表演双簧的天赋。

朱东东叹了口气，道：“唉，西西，你就不能配合我一下么？不该说的时候你不能闭嘴么？”

朱西西也叹了口气，道：“你以为你不说，他们就没办法知道么？”

朱东东嘟起了嘴，偏过了头。朱西西则对林枫正色道：“五天前龙行门和雪山派、峨嵋派灭了幽魂谷。江湖上传闻是因为一个人因私仇透露了幽魂谷的位置所在，那个人嘛，就是圣月教右护法——叶浪！”

不知为何，林枫听到龙行门灭了幽魂谷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总是回响起千华山下天泪湖边龙小笑的话：“若是仙抓了你，我就拆了仙宫，若是魔捉了你，我就灭了魔道。”他，真的会这么做？还是有别的原因？

林枫转念又一想，被色鬼抓来的薛如霜、苏若水本就是剑门之后，二位武林美人在幽魂谷受此大辱，前来寻仇当然在情理之中，只是，如此大肆一闹，岂非天下人人都知道冰清玉洁的美人遭到玷污，以雪山派和峨嵋派的威名，怎会自辱家门？

朱西西没有理会林枫的异色，又道：“同样的五天前，华山派新任掌门万俟阳死了，死于一剑穿喉，江湖上传闻杀死他的，就是杀了华山派前掌门华凝清、华山派游龙剑华云子、追风剑许子心的同一个人。”

林枫终于忍不住失声问道：“那人是谁？”

朱西西转过头，同情的看了一眼密林边的叶浪，道：“还能是谁，当然又是他——叶浪！”

林枫脸上的焦急和担忧神色益重，叶浪闻言冷哼了一声。

朱东东瞧了瞧林枫，又瞧了瞧叶浪，道：“你们还不明白么？如今江湖上已没有你们的立足之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只怕正邪两方都不会放过——”朱东东停了停，终是没有将叶浪两个字说出口。

朱西西面有不忍道，“而且，还有第三件大事......”

此时已没有什么事能让林枫觉得惊奇，林枫甚至已不想再听。只是不想听的时候，偏偏有人要讲。

朱西西看着叶浪轻声道：“圣月教教主，叶天峰，也于五天前病死了。新任教主叶凌之放言天下，右护法叶浪所做之事全为私怨，与圣月教全无关系。”

那就是说叶浪甚至连圣月教也不能回？叶浪还说叶凌之待他好，唉。林枫心里又苦又辣又酸又痛，天下之大，当真没有叶浪的容身之处么？世人又为何要给他这么多罪名，老天又为何要给他这么多磨难？

叶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有时候，没有表情岂非也是种很好的表情？

夕阳留下了最后的余辉，就快要消失在山谷中，天地间的万事万物，仿佛也要随着这西沉的太阳陷入永远的黑暗。

曾被夕阳照得光影重重的密林又将变得狰狞恐怖，曾被夕阳映得金光灿灿的土地，在黑暗中显得如此凄凉。

仿佛这夕阳带走了人间的一切美好，留下的，只是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