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祺半真半假横他一眼,语意依旧平和:“我都知道,我还知道你退伍那天正好是你的生日,从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到
现在,也已经一晃十五年过去了。”
看他这么大人了还微微哽咽起来,一个字说不出来,叶祺也有些感慨,自顾自往下说:“我高考结束那个夏天在家灌
了将近五十天的酒,最后十天一个人逃到了这里。原本只想找个没什么人旅游的地方静一静,却见到我至今为止认为
最美的海。你看,就是这片北部湾。它平凡无奇,但它内里是安宁的,我那个时候就想着如果有一天,能和我的爱人
一起再到这里……”
人到中年,再提起年少时的梦想难免要尴尬。可走都走到这一步,不如矫情到底:“你听我说,我这辈子收到的最好
的生日礼物就是二十岁那年,你把你自己送给我。今年正好是我们认识十五年,我也想认认真真还你一件礼物。”
陈扬把他这一大篇话听到这里,神色早已跟着郑重起来,侧过身渐渐握紧了他的手,目不转睛地凝视。
似乎当年分手、后来又复合的时候都没这么动人肺腑过,叶祺反手扣紧陈扬的每一根手指,一字一顿:“陈扬,我爱
你,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我们没什么婚好结,但承诺还是应该有的,只要你不嫌我说得太……”
陈扬用力地与他相拥,岛上有没有人会看见全都抛在脑后,眼泪真的被他逼出来:“我不嫌你,我很高兴,真的,我
从来没有过过今天这样的生日。没有你提醒,我都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肩头有潮湿蔓延开来,叶祺心头大震,慌忙分开一点距离替他擦掉眼里的水分,自己也语无伦次起来:“你别哭啊,
我知道太晚了,整整十五年我都没开过口,是我吝啬……”
“不,不晚。你刚才说的,你不是已经做到了么。”
叶祺抬手胡乱抹了一把脸,心想再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了,两个大男人千里迢迢跑到北部湾来抱在一起哭。可是,为什
么心里这样甜蜜呢。
只要有你,这世上的一切我都可以坦然面对,而除了你之外的所有我都可以不再执着。
你是我释然的理由,亦是我坚持的缘起。
我爱你,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
这么一煽情的结果,毫无疑问是回到酒店去滚床单。最好笑的是坐船回来的路上,风雨都停歇了途中也舒适很多,但
陈扬愣是不敢坐在叶祺身边的位置上,生怕情不自禁了招出不必要的麻烦,直惹得叶祺一路都噙着笑,险些忍得内伤
。
一夜温情脉脉地做了又做,凌晨的时候陈扬抱着叶祺的腰,一边捏着揉着一边小声地问他,为什么不准备点物证,应
该纪念一下这次处心积虑的生日旅行。
叶祺笑着在他背上慢条斯理地抚摸,一项一项数给他听:复合的时候买过了戒指,十年纪念的时候买过了手表,前年
连你的钱包和皮带我都送过了,你大二那年送我的同款钢笔我现在还在用、我们身上里里外外一样的东西数不胜数…
…你说还能买什么?
陈扬顺着他的话想来想去,只好发狠:“你哪怕备点情趣用品也好啊!”
叶祺很夸张地哦了一声,那厢陈扬的手悄悄摸上了他的胸前,熟稔地安抚应该安抚的地方,他也就不出声了。
陈扬低低喘息着舔弄他的耳垂,满意地看他整张脸都烧起来,愈发柔声细语:“你看天都快亮了,我们不如做到那个
时候,然后去银滩看日出吧……这次你歇着,让我来……”
好好一次深情表白弄成了理直气壮地荡漾,叶祺意乱情迷的当口依然得意洋洋:还不知是谁算计了谁,你怎知这就不
是我处心积虑的一部分?
且看我们二十年的时候,你能玩儿出什么新花样吧。
我们的日子,真的还很长很长。
——上部·情起缘灭·完——
下部:朝来汐往
第一章:此去经年(1)
上海,浦东国际机场。
大多数行李都提前办理了托运,韩奕手上只拎着一个黑色的电脑包,倚在圆柱上跟陈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
终于要离开,韩奕的内心奇异地轻松。回忆自那场天翻地覆的变故之后便尽是暗影里的沧桑,枝繁叶茂的愧疚与不甘
,即使一年前他离开了部队,离开了医院,也从未放过他一分一毫。
陈扬看他低着头沉吟,不由温然笑道:“万事当心,照顾好自己。”
韩奕也笑:“我这是去读书的,又不是去受苦受难的。”
美国数一数二的医学院,虽然碍着成例没给他奖学金,却早早预备了助教的职位。韩奕从来不是一般的擅长读书,陈
扬也知道不必为他担心。
但总该说些什么,不是么。毕竟他们近来大半年都过从甚密,这一走便是相隔太平洋,也许永不再见。
韩奕抬腕看了看表,慢慢站直了,正色向陈扬告别:“时间差不多了,我走了。”
陈扬点点头,顿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拥抱了他。
韩奕手里还拿着笔记本电脑,只象征性地在对方腰上碰了碰,很快放开。一向的,这两人都不喜欢亲密的肢体接触。
六年,其实已经是很漫长的一段时光。韩奕当年还会偶尔喝过头,会在叶祺口口声声指责他背叛理想的时候黯然神伤
,而眼下却如斯妥帖而干净,泰山崩于前亦不为所动。陈扬伫立在那儿,目送着韩奕最后的背影,忽然动容:年复一
年,故人散尽,连最后一个都离去。
这些年,不知为何竟逐渐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而面上只能愈发不动声色。大约心里藏着人,终究是不一样的。陈扬静
静等待着韩奕消失在转角处,意料之中的头也不回,然后自己也转身走向停车场的方向。
夏末时节,暴雨已经有气无力。烈日拨开云层投射下来,一道光束在陈扬的车前盖上闪过,不过须臾,已然远去。
两个月后。
记忆中的那一天真的极其平常,命运没有露出任何一点即将再次转折的征兆,至少陈扬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完全没有预
感。
邮箱里有好几封秘书整理后发过来的邮件,他点开第一封扫了几眼,皱皱眉打了个电话出去,张口就问:“这种事值
得你特意来问我?”
这个新任总经理秘书调来不久,原来是销售部门的星级员工,陈扬误以为她已经足够干练,谁知还是给他找麻烦。
“对不起,因为您事先关照了这次洽谈的口译要求很高,我以为您要亲自过问,所以才整理了备选名单发到您的邮箱
。”
陈扬抬眼再看了一眼那没打开的附件链接,随口道:“你告诉我这张名单里最理想的人选是谁。”
秘书小姐看来已经研究过了,答案脱口而出:“叶祺,任教于您毕业的母校,留英博士,具备丰富的口译经验,口碑
也很好。”
“那就这样吧。下次你自己决定,不要再来问我。”
秘书唯唯诺诺应了,小心翼翼放下听筒。
平心而论,陈扬在那一刻并不觉得意外。做外贸这一行的多少会听说几个好翻译,叶祺回国后只用几个月就赚足了名
声,唯一的不足恐怕就是他在学校里有课,能拿出来兼职的时间实在不多。
依叶祺那个散漫的性子,他会不会查到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叫陈扬呢?然后他会欣然应允还是断然拒绝?
陈扬理所应当地认为,无论如何那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
洽谈那天谁也没有多事,陈扬甚至不确定叶祺有没有看到他。假笑挂得久了是个人都觉着疲惫,他跟带来的高管打好
招呼便匆匆告辞,没想到人已经坐在车里了还被拦住。
陈扬的公司充分运用了他当年在学校的好人缘,从上到下各个阶层都有校友。今天这位高管不过比他低两届,是他认
出了叶祺,为了找他一路带到停车场来。
“陈学长,你们当年是同专业的同学吧。既然难得遇上,我们三个找个地方多聊几句?”
那个人逆光而立,一身黑色西装清隽挺拔,只是面目看不清楚。过多的回忆在一瞬间呼啸而来,陈扬慢慢抬眼望向他
,遇上的是一个淡到几乎分辨不出的得体微笑。
他说:“如果你有空的话。”
一别多年,当初两人但求分得干干净净,各自头也不回,不知不觉就成了渺无音讯。这年头星巴克满街都是,一行人
随便找一家坐下来,点完单场面立时冷透。
小高管自毕业起收归陈扬手下,兢兢业业拼命历练,可叹勤奋拼不过天赋,在这张靠窗的桌边仍然是最稚嫩的那一个
。陈扬双手交握一言不发,叶祺漫不经心搅着咖啡,只有他笑眯眯地两头发问:“叶学长,你出国了怎么想到要回来
?”
“我在英国读的是一个中英合作项目,读到一半已经答应硕士阶段的导师说要回来任教。”提到母校,叶祺微微有了
笑意:“毕竟是母校,回来也算落叶归根吧。”
权当假面舞会,一方姿态优雅,自己怎可一味僵硬。陈扬抬起头,目光掠过叶祺的面容,最后落在小高管那里:“你
是不知道,你叶学长当年占尽了文学院和外语学院的欢心,考研那会儿定了英文专业简直普天同庆。”
小高管连连称是,幸而笑容真诚,不算特别惹人生厌。
话题从个人境遇跳到母校现状,叶祺除了读博那几年外算是在学校里生根发芽了,因此相对话就多一些。陈扬一字一
句听进去,心里想着原来他的声音还没有变,只不过气度远胜往昔。彼时少年气盛,平和淡定亦压不住满心不甘愿;
如今他举手投足真正无懈可击,终于蜕变成功,只可惜不再像个有心跳会呼吸的人类。
人无完人。如果你见到一个无可挑剔的人,是不是可以认定他已不再是人。
叶祺成了精,小高管五体投地,很快学会了借着故人的名头来套上司的实话:“您毕业后明明在五百强安顿得很好,
为什么做了几个月就出来白手起家?”说罢,狐假虎威地笑出了满口白牙:“叶学长也想知道的。”
话音落下,叶祺还真的配合他做足全套功夫,半是疏离半是疑惑地看过来。
敷衍的话到了嘴边硬是一顿,陈扬在心里暗暗一叹,实言相告:“那时候家里出了点事,我没什么心思过朝九晚五的
日子,索性辞了职试试看吧。”
作为差了两年的亲密下属,小高管听到“家里”两个字便觉得此行物超所值了,一时喜上眉梢。陈扬趁机扶额而笑,
再有什么不自在也统统掩过去。
“我刚回来没多久,我们那届的同学你还有联系么。”叶祺收回多少带些探究意味的目光,选了个不痛不痒又容易展
开的话题扔出去。
“我只是知道一点,没怎么特意跟他们联系。邱砾跳了几次槽,现在在哪家的技术部做得挺稳当。王援还在毕业那年
找到的公司,好像也不错。”陈扬只多说了几句话,自己都没想到居然已经无以为继,只能选好时机转头去看小高管
:“提起顾世琮,我说不如你来说。”
“哦,顾学长在做快消行业,销售业绩好得不得了。陈学长一直嘱咐我尽量挖过来,都怪我嘴笨不会办事,一直没说
动他。”
叶祺鼓励地对他笑笑,咖啡杯举起来做出敬酒的架势:“你也太自谦了,陈扬带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嘴笨不会办事。”
长长一番话下来,陈扬一直竭力避免亲口去说叶祺的名字,只因那两个字是最后一道堤坝,放弃了就要洪水滔天。他
万万没有想到叶祺会如此轻巧地说出“陈扬”二字,仿佛他们真的只是大学同学而已。
小高管一激动,就差没站起身来感激涕零,匆忙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大口。叶祺只是抿了一点,笑容在略低头
的一瞬间慢慢淡去,一丝不差全落进陈扬眼里。
也就是这一点点失措,他终于敢断定面前的人真的是叶祺,是他生命中失散多年的人。
来的时候陈扬开车带着小高管在前面找地方,叶祺大概五分钟以后才按他们给的地址过来见面,所以三个人深夜离开
时才看见街边两辆黑亮亮的车。大概是分离太久,或者是潜意识里太渴望重新与此人扯上什么关系,叶祺竟然觉得那
两辆车存在一种奇异的默契感,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静默地等候他们。
“诶?叶学长,你开的是正好是陈学长原来想买的那辆奥迪,真巧啊。”
巧什么巧,陈家人都爱奥迪,基因里恐怕就埋了人家的商标。叶祺停下脚步,回头问:“后来为什么没买?”
小高管挠挠头,原本也不多的职业风范毁损殆尽:“后来陈学长说这车开回家会有麻烦。”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破绽,幸好陈扬也没有看着他:“这辆保时捷性能更好,况且生意人不必刻意低调。”
叶祺的车滑过他们身边时还没有加速,他侧过脸来极客气地点头道别,然后潇洒地消失在陈扬的视野里。
小高管日后一直在纳闷,为什么开车一向很稳的陈扬这天会一脚刹车让他跳起来撞上了车顶。
第一章:此去经年(2)
流年不利,沈钧彦难得勤快叫了一桌外卖等叶祺回来,刚整整齐齐摆好就听到他等的人开了门,然后人家倚着门框来
了句“钧彦,我们分手吧”。
于是他下意识回过头,不假思索地问:“你脑袋被门挤了?”
叶祺笑了,自己走到桌边坐好,也伸手拉他坐下:“我说真的。我遇到以前的恋人了,再拖着你对你不公平。”
沈钧彦莫名至极:“为什么对我不公平?各取所需而已,在一起只要付一半房租,而且那什么生活也不用自理啊。”
明显是习惯了他这种语言风格,叶祺坦然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尚且包在塑料袋里的卤菜:“钧彦,你正经点。”
“……好,我找到落脚的地方就搬走。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这么有把握么,你就吃定了我真的喜欢你?”沈钧彦觉得
这段相安无事的同居关系在最后关头忽然变得藕断丝连起来,黏糊糊的挫败感对他而言格外陌生。
叶祺抬眼看着他,目光里有恰到好处的歉意,好像他真的不想跟你分手,一切都是迫不得已:“我觉得多少有一点,
所以防患于未然。”
沈钧彦毫无防备,硬生生被这眼神激得打了个寒颤:这人有多少诚恳就有多少冷淡,比例一比一绝无偏差,怎么看都
不像个人。
神使鬼差,他从桌边站起身的时候很够意思地拍了拍叶祺的肩膀,好言相劝:“不顺心了尽管来找我,单恋可不是你
一把年纪玩得起的事情……”
叶祺愣了一下,缓缓勾起唇角:“你怎么知道我单恋?”
沈钧彦这下真抑郁了:“我希望你只是单恋。”
叶祺抱歉地对他笑笑,先一步往卧室的方向而去:“晚安,你睡你自己房间吧。”
同一夜,陈扬在床上躺了很久,悲催地没有半点睡意。极倦却思绪纷繁,然后随着天色渐渐转白太阳穴会开始向内放
射疼痛,陈扬对自己的失眠症状习以为常,不一会儿就闭着眼睛去枕头下边摸药瓶了。
手指先触到的是一管表皮冰凉的东西,好像是昨晚在家里过夜那人留下的润滑剂。再往里探一探,他碰上了一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