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好。”他对栗色头发的中年女子命令,后者带着惊恐的点头。言笑语解开女孩的大衣纽扣,里面是套头的羊绒衫。他弹开绑在手腕的小匕首,毫不留情的划开领口,然后在一片哗然声中隔断了女孩的内衣。他脱下自己的风衣,包住患者的身体,轻轻扶着她的头后仰,保持呼吸道顺畅。
“谁有硝酸甘油?”他大喊,地勤人员飞快的递来医药箱,硝酸甘油是心脏病急救类药物,属于医药箱必备品。
给女孩服用硝酸甘油后,言笑语伏下身体,她的心跳很微弱——这显然不是好兆头。一边的地勤人员疏通人群,保持患者有新鲜空气,一边说,“救护车马上就到。”
机场一般建在远离城镇之处,救护车的呼啸声已经由远及近,这也算是迅速。
言笑语双手交叠按上她胸口,准备心肺复苏。
正在这时,也许是硝酸甘油起作用了,女孩似乎恢复了意识,她微微张着眼,低低的,语无伦次的呢喃,“纽扣……纽扣……”
第六章
正在这时,也许是硝酸甘油起作用了,女孩似乎恢复了意识,她微微张着眼,低低的,语无伦次的呢喃,“纽扣……纽扣……”
“纽扣怎么了?”言笑语俯身,贴在她耳边问。
女孩迷蒙的眼睛里全是泪水,她青紫色的唇瓣翕动,眼底一片哀求和痛苦,还有极度的恐惧。
救护车的呼啸越来越近了。
“我叫……”女孩颤抖着,似乎用尽了力气,“林……”
“麻烦让开。”救护人员跑过来,穿着白袍的医生训练有素进行原地急救。
言笑语站起来的一霎那,气息低微的女孩艰难的拉住他的手,苍白的发青的脸上一双无神的眼睛,哀求和什么更深的感情混合在一起,让那张极度惨白的面孔愈发的憔悴和可怜。
言笑语顿了顿,用力回握她的手,女孩垂下了眼睛。
他站起来让到一边。外人看上去不过一两秒,似乎是患者对素不相识的路人的感谢,实际上只有他,和那个近乎弥留的女孩知道发生了什么。
医护人员把患者抬上担架,在简单的急救后必须送往医院进行进一步的救治。救护车片刻后就离去了。
有人对言笑语竖起大拇指,而他只是冷淡的点头致谢。对着围观人群微微倾身致意后,他又重新坐回座位。塞上耳机,恢复成那个阴冷狷丽的东方青年。
十分钟后,言笑语起身去了卫生间。坐在一边的老太太热情的说为他看护行李。而言笑语给了回以迷人的微笑。
卫生间的厕格里,他张开一直紧握的手,手心里,安静的躺着一枚银色的纽扣。
女孩握住他的手,满是冷汗的冰凉的触感还停留在他的掌心。
和那冰冷触感一起送过来的,是这枚小小的纽扣。大小不过指甲大小,做成珍珠的形状和质感,言笑语回忆,看上去像那女孩大衣上的扣子,似乎是袖扣。
女孩颤动的嘴唇似乎还闪烁在他眼前,她执拗的低喃,“纽扣……纽扣……”
言笑语对着灯光转动纽扣,这枚似乎再普通不过的扣子反射着轻柔的光,做工精细雅致,但看上去也不过是枚普通的扣子而已。
他猜不透这个谜。
然而回忆起那个恳求的眼神,似乎带着生命最后力度的恳求,他还是掏出手绢,细细的包好这枚扣子,放进了贴身的衣袋。
坐在飞机的座位里,言笑语闭目养神,眉眼间一片阴郁孤寂。
IPOD里面的歌还是苑锦整理的,他没有放一切流行的,反而塞进去很多老歌。
《千与千寻》的主题曲,《罗马假日》的配音,等等等等。
耳机里,张信哲淡淡的嗓音唱着:
白月光
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
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
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
却欲盖弥彰
白月光
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
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
你当时的泪光
路太长
追不回原谅
你是我
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
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
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绑
无法释放
辗转回到了香港。长途跋涉让他疲惫不堪。
然而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洛锋果然没有食言,站在出站口等他。依旧是五号通道。这是个不用语言的约定了。
“旅行很累吗?”洛锋接过他的行李,不多,仅仅两台笔电。香港天气很冷,近日有冷空气入侵。
“你难道从热带回来?”洛锋不悦的看着他身上单薄的T恤。“香港今天只有六度。”
言笑语笑笑,他的风衣留给那个心脏病突发的女孩,为了保温。一时匆忙也没有取回来。幸好里面没有什么有用的物品。
洛锋一如往日,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外面罩着笔挺的双排金属扣毛呢大衣,和他冷静硬朗的气质搭配的极其妥帖。
他脱下大衣给言笑语披上,还带着体温和淡淡的烟味。然后细心的给他围上一条围巾。
“路上觉得好看,就随手买下来。真没想到这么快派上用场。”洛锋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言笑语脱口而出,才发现自己语气太急了,反而欲盖弥彰。洛锋的一双利眼怎么看不出来?他是人精中的人精,言笑语一下过来他就看出了端倪。
言笑语尴尬的笑笑,掩饰的紧紧围巾。
洛锋也不再逼他,言笑语的反骨铮铮可是出了名的。他拍拍言笑语肩膀,“走,你的房子早就收拾好了。好好休息休息,明天苏修在白月楼给你接风。”
言笑语以前的居所在市中心,他喜欢看夜景,买下了一栋顶层海景房,面积不是很大,但好在窗户大,采光好,夜景也很漂亮。
钥匙在洛锋那里,却是言笑语开的门。洛锋把钥匙递给他的时候他有点疑惑,不知道洛锋搞什么鬼。
这房子面积不是很大,大约八十几平米的样子,客厅一整面玻璃窗对着海港,两间卧室,不过十几平米大小。言笑语住了几年,房子一直没装修过,连家具也没几件。就连卧室,也不过一张书架,一张床垫。
他一直不在乎这些,什么奢侈什么享受,在他眼中毫无区别。
然而这个蜗居,此刻却大变样。
“这……”言笑语缓慢的回过头,洛锋正站在门边微笑。
“莫简凡弄的。有一次阿姨过来打扫,他好奇跟来的,然后就不肯走,说身边居然有这样简陋的房子玷污了他名声。我才记得他是个知名室内设计师。”洛锋也打量着新的装潢,“现在看来,也不算浪得虚名。”
“还真以为自己是当家主母了。”言笑语放下行李,脸绷得死紧,然而片刻后,跟着洛锋一起笑了。
莫简凡弄的很对他的口味。客厅的墙壁刷了天蓝色,和窗外的大海相得益彰。窗帘配了淡绿色绒面,上面绣着很小的枝叶花纹。
地板也铺上了实木地板,沙发前铺了一块藏青色地毯,看上去很柔软。家具也换了一套米黄色,沙发也是同个系列的,旁边立了一盏百合花形状的高脚台灯,枝蔓的形状非常雅致。
“看看卧室吧。”
以前的那个床垫换成了一张大床,四面立柱,床幔选择了乳白色。一边放了对小沙发,墙角做了微型吧台,摆着两瓶八几年的红酒。
东西不多,也很简单,然而看着就舒服,也温馨。
书房在卧室旁边,一整面的书架,一张大沙发,小憩或待客都可以。半个圆环形状的电脑桌,只要稍微转身就可以同时在两台电脑上工作了。
窗前一整面珠帘,旁边一张横幅,“送你一帘幽梦”。
言笑语哑然失笑,“他也知道我的工作习惯。”
“多半是苏修泄密了。”洛锋回答,看到言笑语黯然的神色,顿了一顿才说,“笑语……其实苏修,从来没有忽略你。”
他拉着言笑语坐下,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如果解释,“苏修,他非常难过。我在他身边六年了,每一次报告结束,他都会问起你。他甚至让我从下面人那里打听你的事情。”
“我以为……”苏修……恨我。
“他怎么会恨你?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不知道以何种方式疼你。”
电话里,洛锋笑着说,“老板,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看见他有活人的表情。”
第七章
洛锋走后,言笑语坐在书房的大沙发里想了很久。
已经很晚了。他起身想泡个澡。以莫简凡的细心,应该把卫浴也改造好了。
果然,三角形的按摩浴缸。一整面的镜子,不知是否故意。
言笑语打开浴缸后的暗门,里面一整列他常用的沐浴用品,没开封,看起来是新置备的。
洗手台上还放着一个盒子,不知道是什么。
他打开盒盖,是肤色的半凝固膏体。言笑语拈起一点涂在手背上。
通俗点讲,遮瑕膏。
下面压着纸条,莫简凡凌乱的笔迹写着:君烨出品,质量保证。
言笑语失笑,君烨曾经有个很挫的绰号叫“千面灵狐”。虽然这代号很俗很少女,然而精确的抓住了君烨的特长。
他在化装易容方面很有一手,改变肤色虹彩都是小意思。做这个东西更是不在话下,然而,可贵的是莫简凡的那份心。
言笑语与君烨素昧平生,还曾经颇有些敌对的味道,这份心意自然不是君烨主动,那就自然是君烨的兄长莫简凡了。言笑语脸上的刺青是他的一块心病,苏修知道,莫简凡自然更知道。
言笑语温水打湿面孔,指腹么一点,细细的朝鬓角眉边的深色刺青涂去。果然神技,和周围的肤色妥帖无比,涂上的一角再看不出痕迹。
言笑语的对着镜子,指尖描绘侧脸的深紫色刺青,张扬雅致的线条中心,是花体的L。
LANKESTER。
自大又自私的恶魔王。
不过空梦一场。言笑语自嘲。
洗过澡之后整理行李,笔记本电脑放在书桌上,衣服收起挂好。刚刚换下来的扔到洗衣篮里,等明天有空再说。
一声轻响,有什么小东西从口袋漏出来,在地板上弹了几下,不动了。
言笑语弯腰捡起,才发现一枚银白色珍珠形状的扣子。
他把扣子对着灯光看了看,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是枚很普通不过的扣子罢了。他带着疑惑,然而不愿多想,随手扔进了收藏袖扣的首饰盒。
第八章
第二天晚上洛锋开车来接言笑语,站在门口看言笑语往脸上细致的涂遮瑕膏,效果是特别神奇。
“还挺好使的。”
“去哪儿?”言笑语往脸上扑一点粉底,遮瑕膏和肤色就统一了,一点瑕疵看不出来。他倒时差,刚刚起床,头发凌乱的支愣着,眼底还带着微微的黛色。
“老板在籽月楼订了桌。说先给你接风洗尘。莫简凡也一起。”
言笑语对着镜子扒拉自己的一头乱发,“我就知道肯定得有他,真当自己是大嫂了。”
“不。”洛锋侧过头抿嘴微笑,“他说设计师有必要亲自听取客户意见。”
说白了就是想跟言笑语斗嘴。
言笑语歪歪嘴角,费了半天的力气也弄不平头发,干脆扣了顶毛线帽。他上身套了件黑色T恤,下边搭配牛仔裤,黑发翘着,皮肤雪白嘴唇嫣红,一双细长眼狷狂秀丽,眼角眉梢妖气流转。洛锋都不禁呆了下。
“弄好了就快走。”
香港的交通一直很差,洛锋又换了辆宝马X5,帅气彪悍的SUV可怜的只能夹在车河里慢慢爬。好在空间宽敞,言笑语懒散的歪在一边打盹。
洛锋腾出手从座位下抽出条毯子。“盖上点。”车里不敢开暖风,一开暖风言笑语就晕车,屡试不爽。“倒时差很辛苦?”
“休息的不大好。总是做梦。”言笑语无聊的扶着头看窗外风景,街边的大厦上放着大幅海报,上面一个英俊的男子正装侧身,指间两张扑克牌。
“要不要到山上修养一阵?那边空气好,噪音也小。”
“才不要。还是下边有趣。”言笑语打个哈欠,车子艰难的移动,慢慢的爬过这个交通灯,车况才好一点。
等到了籽月楼的时候,正式饭点。洛锋把钥匙交给泊车的小弟,一边的门童早迎上来,报出了苏修预定的包厢号。
“不用了,我认得。”
籽月楼是很著名的馆子了,走的精致奢华特色,主营粤菜。迎宾用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一律的低眉顺目,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洛锋言笑语是常客了,熟门熟路的摸到包厢,苏修早站在门边等着了。
见到言笑语,他顿了片刻,继而大步上前,猛地一个拥抱。
言笑语被他抱了个措手不及,呆呆的,才发现自己被纳入一个宽大,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苏……修……”
他搂住那宽大的肩背,才发现,眼下的泪。
温暖的……期待了十年的怀抱。
莫简凡站在桌边,侧头看天花板。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回来就好。”苏修拇指抹去言笑语的泪水,一向从容沉静的面孔上也有抑制不住的激动。“平安回来就好。”
洛锋叫侍者传菜。然后拉了二人坐下。莫简凡裹着大披风坐在一边看,难得的兄弟重逢,他自幼是孤儿,唯一的弟弟又远在千里之外,也不禁有些动容。
菜是苏修点的,海鲜居多。言笑语不食红肉,但是对海鲜还可以。苏修就带了塑料手套,一点点剥虾子撬蟹钳,面前两个小碗,堆得慢慢的。
一个推给言笑语,一个推给莫简凡,平均分配,不偏不倚。
洛锋憋得辛苦,只想偷笑。
莫简凡侧过头,装模作样的叹息,“看着你这幅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有多霸道。天可怜见的……”
他这话分明说给言笑语听。一双美目带着促狭眨啊眨,“言笑语啊言笑语,你甫一回来就夺去苏修一半关爱,我好妒忌呦……”
言笑语被他一双美目瞪得耳热,原先只知道和莫简凡吵架找他麻烦,倒忘记他是怎样一个美人。
那边还听莫简凡唱念俱佳,“邻居陈太送了个进口榴莲……嗯,不如苏修,今天你就跪榴莲壳好了。”
洛锋一口龙虾喷出来,手忙脚乱的收拾,“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别理我。”
苏修哭笑不得,“不是你嫌弃榴莲味道不好送给楼上了吗?还说你对留恋过敏。”
莫简凡也笑,抿了嘴不再说话。专心致志的啃脆皮乳鸽,雪白的牙齿咀嚼的嘎嘣嘎嘣。
饭菜吃了一半,离别之情叙的也差不多了。苏修问,“这次回来是过客还是留下?”
言笑语眉眼垂了垂,嘴边微笑的淡了淡,“应是不走了。”
“嗯,这就最好了。说到底这里是家。”
席间,苏修洛锋莫简凡丝毫没有提起过去,也没有问过言笑语之前在哪里。
只是絮絮的说些家常,莫简凡的家装设计满意吗,最好把言笑语隔壁的房间买下来,最近有个名媛追求洛锋,居然有黑客想入侵青门的主脑,巴黎设计展上有个老头向莫简凡求爱结果被苏修把假发抓下来了等等。
都是些絮絮的,琐碎的,却暖暖的。
犹如冬日寒夜,手边放着的一杯热牛奶,散着淡淡的,淳朴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