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 上+番外——万川之月
万川之月  发于:2011年10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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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出门去借镊子。右边寝室这时候肯定没人,他们的课表叶祺是知道的,只能往左转,敲了陈扬的门。

里面八成是开着电脑,放着大概十几年前的那种流行歌曲,小虎队之类,相形之下敲门声就显得有些微弱了。但陈扬

还是听见了,很利落地拉开门:“有事?”

叶祺言简意赅说明来意,陈扬犹豫了下,说道:“我这镊子有点儿……嗯,不太好用。你等一下,我把CD收好,我去

帮你们拆吧。”

“哦?你没用电脑放?”这人身上总是辐射着各种令人出乎意料的东西。

陈扬把门拉到底,示意叶祺进来,自己先去抽屉里翻CD盒子。叶祺在桌前坐下,细细打量了一番桌上那套半新的合成

音响,忽然笑得极欢实,挑了一盘《牧神午后》就塞了进去。

……神啊,这年头再想买这种音质的台式音响得多少银子?!

陈扬直起身来,晃着手里的CD盒,问:“学过?”正常人不会挑德彪西。

叶祺把自己从嫉妒的滔天浪潮里拔出来,尽量笑得不那么扭曲:“嗯,学过几年钢琴,但不怎么喜欢德彪西。就这盘

还算熟悉而已。”

陈扬一边拿钥匙出门,一边说:“我那堂哥送我的,我也不怎么听。哦,就你前天看见的那个。”

前……前天?他怎么知道前天他看见他们俩了?

陈扬稍微有些得意地回头看看他,道:“你一动不动趴了多久啊,我们小时候在家都是特意练过耳朵的。”

“哦,哦……”半是尴尬半是懊恼,叶祺踩着个大头拖鞋跟了上去。

原来陈扬所谓“不太好用”的概念,是说他的镊子装在瑞士军刀上,除了他别人不太容易拿得稳。三下两下把螺丝拆

了,固定垫圈松开来,邱砾接过手去看电路,叶祺伸手把那把军刀要了过来。

好几个部件都改装过了,换成了主人常用或者顺手的东西,比如惯常的牙签组件就没了。叶祺小心地把指甲卡进凹槽

,将开瓶器拉出来,一眼看到上面竟已有磨损了,不知开过多少酒瓶的样子。

这把刀沾上太多过往阅历的印记,拿在手中分量有些沉重,叶祺忽然对金属表面上陈扬的体温感到些许不适,转手递

回去。

陈扬在几步之外看邱砾干活,其实扔过去更方便。但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就会郑重起来,搞得神情肃穆就差双

手奉上了。

幸好陈扬毫无觉察,眼皮也不抬地接过去,顺手把镊子再拉出来,帮邱砾装风扇去了。

陈扬同学总的来说还算是个比较好相处的人,话虽然不多,但具备安然融入大环境的能力,让人很难去挑剔他什么。

为表出镊子又出力的感谢,顾世琮洗了几个苹果,在阳台上叫了他一声就斜角度扔进了他的窗户。

苹果接二连三掀起半垂的窗帘飞进去,居然没有砸到东西的闷响。懵懂的小顾傻站了片刻,等来一声暴喝,“真会扔

啊你”,乃如愿以偿,嘟哝了句“不用谢”,回去盯屏幕了。

王援刚才从小顾湿淋淋的爪子里抢下了一个苹果,若有所思啃了一会儿,蹭到了叶祺桌边:“诶,我今天听说学术部

下周要开第一次例会了。”

大一的时候叶祺和王援都是混学生会的,不过叶祺退得早,那时候锐气太盛,不喜欢里面的气氛。学生会里的破事儿

在寝室里也只能跟叶祺说说,另两只连人名都一问三不知,说了也白搭。

叶祺在脑海里给自己播放了一下临时制作的“前情提要”视频短片,想起了上学期期末学术部没改选的怪事:“新部

长是谁?”

极有可能是辅导员办公室那边搞来的空降兵,因为成绩好或者跑辅办格外殷勤等多种原因得了辅导员青眼,轻易就能

盖过在学生会辛勤耕耘了一年的人。这就叫社会现实。

王援小小翻了个白眼,轻声道:“我还真不知道,连辅办那边都搞得神神秘秘的。”

叶祺无奈地笑了笑,拿过他手里的苹果,挑没啃过的半面咬下一块,含糊道:“不知何方妖孽,不妨拭目以待。”

学术部部长在学生会里是一个特殊的位置,通常意味着此人就是下届主席的候选人,总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不管实际

学风怎么样,学术部的地位总是在日常工作中被捧得很高,一半为了粉饰太平,一半也是为了抚慰民心:你们看,学

校还是尽瘁学术的。综上所述,学术部的部长居然空降一事,等同于学生会小朝廷要册立外姓人当皇太子,还真不是

小事一桩。

话说锐气是如何转为隐含气场的,无非是从路见不平引吭高歌开始,渐渐被现实打磨得圆润而平和,最后什么都看在

眼里,却恍若什么都没看见。成长,有时候就是冷漠,连一声叹息都混不上。

事实证明,这件事不仅不是“小事一桩”,竟然还是一颗深水炸弹,杀伤力远远超出了叶祺的预料。

这天下午,王援迟到了足有半个小时。财务成本管理的老师从大开本的夹缝里抬起头,极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他权

当没看到,晃到叶祺旁边坐下了。

知道中午是各部门例会的老时段,见他这张阴森森的面孔,叶祺转着一支黑水笔,问:“是谁?”

王援似乎是从楼下冲上来的,一边平复深喘,一边没好气地说:“你先拿稳了笔,好歹三菱牌的,为这人摔了不值得

。”

叶祺似有所感,还真的放下了笔。

王援一字一顿地道:“陈,扬。”

叶祺感觉像人家硬往他喉咙里塞了只死苍蝇,说不出的怪异。

大概对于王援来说,这事也很不好接受。两人都不说话,也都没听课,浑浑噩噩僵过了大半节课。最后的课堂练习还

是抄邱砾的,饱受他的白眼。

第二章:凭什么是他(2)

晚上,叶祺敲着键盘在翻东西,勤奋工作赚外快。这回人家给他的任务是关于食品添加剂的,全是什么什么酯什么什

么环,翻得他火气噌噌往上直冒。

其实这大半天下来,思维根本就粘在那一件事上,自然做什么都没效率没效果。王援看样子也差不多,洗完澡上来不

顾自己头上还滴着水,往叶祺面前一站:“凭什么是他。”

是啊,凭什么是他,叶祺也想问。

是谁都不要紧,为什么偏偏是陈扬。短短数十日相处,陈扬的精干、缄默、洒脱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叶祺天性喜

欢复杂的东西,特别是抽象意义的复杂,因此陈扬在他眼里就是个谜,是个炸得金黄酥脆的千层饼,值得他静静待在

暗处观察、分析。但他没有想过这样,凭空飞来一盆污水泼在陈扬身上,简直比泼在他自己身上更让他措手不及。

叶祺坐在椅子上慢慢后仰,仰到最大角度后维持住平衡,眼睛一动不动盯住王援心平气和的脸,知道他是气得厉害了

反而格外心静。

邱砾忽然开口:“就凭他绩点全校第一。”

王援闻声回头:“什么叫全校第一。”

“他大一的时候是他那一届绩点最高的,所有专业都算进去。他在学校查询系统的账号要从毕业生里抽出来特别保留

,是我经手办的,我看到了他的成绩。”

邱砾在教务处学生管理部领着一个清闲的文书职务,因为稳重可靠,经常能接触到一些教务方面的行政工作。

大家都清楚,文学院给分是很吝啬的,不像理科或者工科,你自己考得出来就没人敢不承认你。自古文章无凭据,惟

愿朱衣一点头,说得就是文科永远没法公平,到达某个高度之后全凭阅卷人看你顺不顺眼。

王援沉默了几秒,气焰稍许收敛了几分:“学术部那女生成绩也很好。”

说的是他们大一的时候学术部那个兢兢业业的姑娘,工作态度全校闻名,为了学生会这点事什么课都敢逃,回去就熬

夜读书,读得绩点拿出来能吓死一头牛。本来部长职务她当之无愧,今天见陈扬去主持例会,没忍住,大哭了一场。

顾世琮拿着手机,从他的衣柜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来:“我问了一刚毕业的,陈扬当年本来就该是学术部部长,征兵是

因为什么突发事件。”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喧哗,似乎就在水房附近。四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邱砾站起来开了门。

事发地点就在他们门口,不少人围着陈扬和另一个男生,有人在两人脸上来回看,有人小声议论着什么。那男生是学

术部小姑娘的男朋友,叶祺碰巧还挺熟,随便拉了个旁观者来一问:原来那人端着半盆刚接的热水去水房,在他们门

口遇上了陈扬,一时气愤推搡了几下,不巧烫到了陈扬。

学生会任命毕竟是学校的决定,不是陈扬下手从哪儿抢来的。这么明显的打击报复,确实过了。男生自己也有点不好

意思,低头问了句“你没事吧”,陈扬只是摇了下头,转身进了自己房门。

错身而过,叶祺看到他整个右臂都烫得通红,决不是能摇摇头就算了的程度。

主角都回房了,众人渐渐散去,依然有人带着不屑的神情。叶祺把那些表情扫进眼里,不知为何极其烦躁,等了半分

钟,敲开了陈扬的门。

陈扬拿用左手开的门。怒气倒是没有,只是面无表情,脸上冷得能掉冰渣。

是啊,再好的涵养也只能支撑他得体地走开,没法让他若无其事。

叶祺冲他抬抬下巴,让了一步给他空出路来:“去用冷水冲一下。”

他的手已经撑在门框上,不容拒绝的好意,陈扬很快垂下眼,依言出去了。

叶祺把门虚掩上,从闲置的那张书桌里拉出一张落满灰尘的椅子,无语。四下看了看,拎了本参考消息垫着,大模大

样坐上去等陈扬进来。

结果陈扬真进来了,回到座位上去坐好,然后转过来面对着叶祺。叶小朋友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呢,对每个细节都有诡异的控制力:上次敲门他在听歌,站起身椅子没跟地面摩擦出任何声音,现

在转了一百二十度也没任何声音。似乎是潇洒的自由主义者,实际上却带有深刻的体制化的痕迹,好像两股力量在他

这里始终在针锋相对,藏在他谦和的表壳下面暗流汹涌。

一径默然无声,陈扬先笑了,虽然掩不住的勉强:“谢谢你啊。”

再关照他注意伤口什么的未免太啰嗦,叶祺抬眼望一望他幽深眸色,忽然道:“当初你成绩好得离谱,学生工作又混

得好,为什么要应征入伍?”

距离感这东西贱得很,你把它当回事它就狐假虎威,你捅破了窗户纸它也就烟消云散了。陈扬站起来推开窗户,让清

润夜色一拥而入,很诚实地开了腔:“当时以为我爸没多少日子了,想遂了他的心愿。家里一直以为我会成为一个军

人。”

叶祺伸直了他的长腿,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水洗牛仔布料上的一点毛边,低问:“你爸爸……还在么。”

不提还好,一提就杯具。陈扬忍不住苦笑,立在窗边回过身来:“在,身体好得很。”

叶祺很安静地听他三言两语把自己的身家背景、悲惨遭遇都讲清楚了,不由思维乱跳,对着人家挑眉而笑:“好像人

生也是件挺简单的事,你看你一分多钟就讲完了。”

陈扬很多天没有连续说这么多话了,顺过叶祺手里的杯子就灌了下去:这小子有点毛病,自来熟拿了他的杯子倒水,

还变态到给他的陈述计时……却又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泛上来,液面上冒着轻快的小泡沫,真的太久没有跟别人贫嘴闹

着玩儿的心情了。

不要命地训练,只想早日立功让家人欣慰;父亲总很虚弱的样子,让他每次回到熟悉的军区大院都步履沉重;虚掷的

三年时光,天之骄子的坦途毁于一旦,没有人能够理解……最后的最后,所有努力都是笑话。为了把他禁锢在家族命

运的轨道上,他们合起来骗他三年,包括陈飞。

叶祺凝视他仰脖喝水时的神情,脑子里无数个汉字一圈一圈地转,却觉得什么话说出来都轻飘飘,识趣地闭上了嘴。

陈扬在自己的笑容里掺好适当比例的良善,问他:“为什么跑来问我这些?”

叶祺再次抽风,还抽得相当彻底:“因为我人好~”

陈扬一言不发,愤怒地挥了挥手。叶祺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援出于兔死狐悲的心理,义愤填膺了两三天,正常了。此人当年还系着脏兮兮的红领巾的时候就是什么全市红领巾

理事会的理事,混了这么多年各种学生组织,还有什么没见过。其实,说白了,别说这事儿没落在他头上,就是真撞

上了,他也只有愤怒个两三天的权利,没准儿转身还得给人家空降部长鞍前马后。

别愤慨,也别哀叹,事情往往就是向着“怎么会这样”的方向飞奔而去。比如学术部那黄牛般勤恳的姑娘,好像叫于

娉婷,刚过了不到一个月就跟陈扬联手创建了史上最为和谐的工作环境,就差在校门口张贴海报昭告天下“我们很有

爱”了。

为此于娉婷的男朋友气得一跳一跳的,光到叶祺他们寝室就跳了好几回。天可怜见,刚替老婆泼了半盆滚水,老婆就

要出墙了。女人啊,啧啧……

凭什么所有好事都哭着喊着往陈扬的身上撞呢,这到底是凭什么呢。众人都在心底默默地哀叫着同一句话,只有叶祺

气定神闲。他是相信因果报应的,如果一个人的锦绣前程被拦腰斩断,带着满腔愧疚回到最不喜欢的生活里,完了还

被骗成了窦娥冤……那么他确实应该顺风顺水一阵子。

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也许只有被无辜缠上的男生才知道只隔一层纸的痛苦。于娉婷还真不是那种傻

乎乎直接套近乎的姑娘,她很聪明,女人越聪明越不好办。她抓住了学术部工作量大和细节繁琐的特征,每天至少打

两个电话给陈扬“征求同意”,让全世界人都在各种场合目击他无奈地按下通话键。“喂。哦。嗯,可以。就这样吧

。其实你没必要……好,行。知道了。”

长此以往,陈扬这个受害者在走廊里遇上凶手倒有些尴尬了。世道啊,反了。

第二章:凭什么是他(3)

十一月的一天,半黄半绿的梧桐叶吧嗒吧嗒往下掉,在林荫道上一步步行来颇有些寂寥。叶祺一个人从教学楼走到校

门口,终于觉得有点寒意,低头把卷到肘上的衬衫袖子放了下来。还没抬起头来就听到前面有女生的声音,掺杂着一

点点羞涩,很清甜的感觉:“你送我到教室吧。”

然后是男生的回答:“我真有事,赶着回寝室。”

叶祺暗自笑笑,继续走他的路。不料胳膊忽然被人扯住,再一旋,不得不转了回来。诧异看过去,原来是陈扬。

于娉婷的装束似乎短时间内改变了不少,一条波西米亚风的长裙配松绿石长项链,真有点亭亭玉立的姿色。她一双亮

晶晶的眼睛直望着陈扬,连叶祺都忍不住替他掉鸡皮疙瘩。

“叶祺,昨天我们商务统计的assignment还没做完吧。”

真够可以的,标准的信口开河。统计也是外方课程,英文教材英文授课,assignment发下来的条条框框就有四十五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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