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叮铃当啷的马铃声过后,就听见有人吆喝道:“回避,通通回避!”
这崇福寺因张吉呼图克图奉旨于此驻锡,所以平时即使有官员途径此地,或官员家眷前来礼佛也都极为低调,周围的商贩看惯了偃旗息鼓的官轿,这会见到竟有人如此张扬,纷纷不禁侧目都小声议论说,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土包子。
可几匹骏马上的侍从可不理会这些商贩如何议论,见他们依旧堵住道路,随手就朝那些商贩脸上抽去,一时间闹得是鸡飞狗走,怨声一片。
骑马陪在马车旁边的隆科多,望着前方的喧哗,不禁有些担心,弯腰就对马车里的人说:“十四阿哥闹成这样,怕不怕?”
胤祯坐在马车里,也不揭帘去看,只听着前方人声鼎沸,他非但没有一丝害怕,甚至露出分微笑,对车外的隆科多说:“这还不够,叫他们再闹大声些,务必要叫那藏于山门里的人听到。”
隆科多听了,面上露出阵疑色,也不知胤祯这样做的目的何在。车里的胤祯知道隆科多是有所顾虑,轻声就说:“今日一早,张吉呼图克图就被皇太子宣去毓庆宫说法,咱们不回宫交差,他张吉呼图克图是出不了紫禁城的,所以隆科多大人你尽可放心。”
这话叫隆科多听了暗自吃惊,他昨日值宿内廷,今早原本要交班离宫,可却被毓庆宫传去,皇太子命他选侍卫十人,护军三十人护送十四阿哥出宫,到崇福寺来进香,还命他出宫后,一切听十四阿哥号令。
之前几年他数次护送胤祯出宫治病,所以也不疑有它,谁知道出宫后,胤祯叫他大吃了一惊,直到这时他也闹不明白,胤祯此行到底为的是什么。
“隆科多你知道,我为什么点你,来陪我走这趟吗?”车里的胤祯隔帘问。
这一点隆科多自然是知道的,无非是因为四阿哥胤禛,四阿哥自小由皇贵妃佟佳氏抚育长大,皇贵妃佟佳氏是隆科多的嫡亲姐姐,所以四阿哥对他一直另眼相看,以至于就连做弟弟的胤祯,也视他隆科多格外不同,只是这知道归知道,他隆科多还没脸皮厚得自说自话,也想得胤祯句话,好叫日后有个依凭,便装傻道:“奴才愚钝,还求十四阿哥指点。”
果然是个狡猾的人精,看来此人日后种种作为,今日早见端倪,只是现在他们兄弟并无属人,自己母妃的亲族,更是无可依靠,所以眼下还真得靠他隆科多,胤祯无声冷笑了下,才柔声道:“四哥尚且以亲舅之礼待你,我这个做弟弟的,也当以哥哥为榜样,隆科多你又何必见外。”
隆科多的家族如今虽在皇帝面前很是得意,但正所谓伴君如伴虎,谁又能保得住这恩宠,能永固不衰,眼下胤禛、胤祯虽不过是两个无封阿哥,可日后凭皇帝对胤禛的宠爱,胤祯如今小小年纪,就得到皇太子重用,这样一来在当今天子,与下一任皇帝跟前,他们两兄弟都说得上话,他日前途必不可限量,现在得到胤祯这样一句话,日后等他们兄弟得意了,少不免会提携自己,他的算盘不可谓不响。
所有听到胤祯的话,他也不敢托大,立刻下马走到马车门帘外,垂首抱拳道:“奴才隆科多,谢……”
没等他说完,车帘就被人从里揭开道缝隙,一只小手从里伸出,搭在他的手上说:“隆科多,无须多礼,如今四哥身处陷阱,今日我来要抓的这个人,只有他能解四哥之困,还望隆科多舅舅务必不能让此人逃脱。”
这声舅舅虽不至于叫隆科多感激涕零,但也让他不免激动了一下,试问这世上有几人能让皇子叫舅舅,所以他很快答道:“是,阿哥。”,而且因为听到胤祯说,这次人关系到胤禛生死,隆科多已知无论如何,今日都不能叫那人逃脱。
崇福寺的知客听到大门外人声鼎沸,急忙跑出来看出了何事,就见几个骑在马上的人,肆意抽打周遭的商贩,出家人原本就慈悲为怀,更别说他们与这些商贩经日相处,早有感情,现在见人虐打商贩,忙跑回寺中提出节棍棒,指着马上的人就喝道:“好大的胆子,你们是何方贼人,竟敢来我崇福寺前撒野!”
他们这些黄马褂,又何曾怕过谁,更别说他们今日是奉令旨,护送皇子出宫礼佛,所以居首的三等侍卫鲁大海扬声就说:“他们挡了我家主子的路,叫他们吃顿鞭子已是天恩。”
因为有张吉呼图克图奉旨驻锡,张吉呼图克图又经常进宫讲法,他们崇福寺的僧人向来就不把官员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几个不明来历的人,这时听到对方仍旧如此嚣张,不禁动怒说:“放肆,你以为我们崇福寺是什么地方,是你们这些人能撒野的吗?”
“废话少说,你们赶紧回去开中门,我们主子还要礼佛呢!”鲁大海骑在马上大声道。
知客们听到说要他们开中门,顿时面面相觑,有机警的和尚,转身就溜回寺中,去回方丈,过了会,崇福寺方丈心净大师匆匆赶到,只见他双掌合十就道:“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是何人府上,张吉呼图克图他一早……”
“张吉呼图克图一早就进了宫,我知道,我此来不是找他,我要找的是张吉呼图克图座下的另一位师兄,他与我在大佛堂曾有一面之缘,还请方丈大师引路。”胤祯说着就由隆科多扶下马车。
心净听到胤祯的话时,心中已经大叫不妙,等他眼尖的看到胤祯腰间系着的黄带子,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朝身后一个小和尚比眼色,那小和尚还以为没人注意到他,偷偷就往寺里溜去。
胤祯只当作看不见,与隆科多一前一后,走近心净,心净自从出家,从不曾妄语,之前回护在寺中那人,还是因为张吉呼图克图说那人已经洗心革面,这时听到胤祯要找张吉呼图克图座下的僧人,想起的便是那个曾是噶尔丹密探的纳西喇嘛,其实若他不是心中有鬼,惊慌失措,也不会如此轻易上胤祯的当。
那日胤祯虽在小佛阁中听到有人用蒙古语力劝张吉呼图克图暗附噶尔丹,而张吉呼图克图则不留情面的将对方痛叱了一番,甚至叫那人滚回翁金去,可小佛阁内昏暗不明,由始至终胤祯都没看到那人的容貌,又因为当时十五、十六两个小阿哥在,胤祯怕对方出于自保会伤及他们,所以设法让他们逃走了,后来张吉呼图克图投桃报李,为胤祯开脱,将所谓的鬼怪说,解说成战神降临。
因为有前世的记忆,胤祯知道张吉呼图克图是诚心依附大清,并且是个顾全大局的人,所以那个奸细,他便也不过问,只让张吉呼图克图处置。当然张吉呼图克图那边并不知道这些种种,只以为胤祯年幼,又或者与胤禄他们那样,听不懂蒙古语,才不做追究。
所以当于成龙说起向导一事时,胤祯就想到了这个奸细,既然这奸细由翁金而来,他自然知道如何才能最快赶回翁金,他昨夜设法说服胤礽后,今日就带这隆科多来抓人,就是要赶在于成龙离开前,将把人交给于成龙。
心净有心拖延时间,先将胤祯引去大雄宝殿上香,又为胤祯仔细解说寺中各处来历,六院七进处簇点到,说到最后竟连则天女皇那会的陈年皇历也搬了出来说,胤祯随心净一处一处的看,每到一处都必定上香诚心叩拜,无人知道这位年幼的皇子这时心中到底在求些什么。
直到他们从大悲坛出来,胤祯望了眼坛左侧那株树龄已快近千的白皮松,转头对心净含笑道:“今日得禅师引领亲近佛祖,乃是我等之幸,如今既已礼过佛,还请禅师将张吉呼图克图的弟子唤出。”
心净这时也从容道:“也好,施主这边请,除了随张吉呼图克图进宫的弟子外,其余弟子都已在场藏经阁前候着施主了。”
等他们去到最后一进藏经阁前,就见数名喇嘛一字排开,正等着他们,见心净他们来到,全到合十就道:“阿弥陀佛。”
胤祯上前与他们每人答了句话,果然那日与张吉呼图克图争吵之人并不在其中,不过这早已在胤祯意料当中。
“那位师兄并不在此列。”听到胤祯这样说,心净不过面色一紧,胤祯淡笑这接这说:“或许那位师兄,今日也随张吉呼图克图进宫了吧,那我就不再打扰禅师你们清修了。”
心净没想到胤祯竟如此轻易就放过他们,当下求之不得就附和道:“想必就是如此,叫施主白走一趟了。”
“无妨。”胤祯笑着就摆手道。这时一直跟在胤祯身后的隆科多上前,弯腰在他耳边小声说:“阿哥,人抓到了。”
胤祯顺势颌首说:“嗯,既然车也备好了,我们这就回去。”心净一众当下欢天喜地的将胤祯一行恭送出门,却不知道他们之前通知,由小门逃跑的纳西喇嘛,早叫隆科多安排的护军抓住。
载着胤祯的马车才出大街,就有护军押着被五花大帮的纳西喇嘛从小胡同中出来,胤祯让隆科多押纳西喇嘛上车。
纳西喇嘛再见胤祯,被吓得惊魂失魄,胤祯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隆科多他们没抓错人。
“可会讲国语?”胤祯用满语问他。
被人用布团塞住嘴巴的纳西点了点头,胤祯伸手就将他口中的布团抽掉说:“你可知道,这两年被我皇父诛杀的噶尔丹内奸并不在少数。”
纳西听得瞳孔收缩,不过还是咬牙忍住心中的惊恐,看着胤祯说:“你……你们,不是想杀我的。要杀我,那日之后,你早该禀告你们的皇帝,将我杀了。”
胤祯把目光放远,脸上露出阵淡笑说:“你是个聪明人,不过有时越是聪明的人越是死得快。”
纳西听了当下一阵挣扎,胤祯拉了拉脚上的袍摆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告发你吗?”
动不了手脚的纳西冲口而出问:“为什么!”
胤祯怜悯的看着纳西说:“我不是可怜你,而是可怜你那向来慈悲的师父,佛法无边,修行不易。你可曾想过,若你的身份暴露,张吉呼图克图会是怎么个收场?”
纳西顿时脸色发僵,低头咬牙不语,胤祯也催促,任他不说话,只是停了会,反倒是纳西沉不住气,为师父辩解道:“我的师父并没有背叛你们的皇帝,他反而是将我囚禁了起来,若不是你们今日到来,我如今仍旧会被禁锢在禅房里。”
“若非张吉呼图克图并无反叛之心,你以为你们还能活到现在。”胤祯冷冰冰的语气,就像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叫纳西想起那日在佛阁前,小阿哥说胤祯是鬼的话。
纳西颤抖着忍不住就问:“那……那你现在抓我,到底想干什么?”纳西此刻已经知道,眼前这孩子根本不是自己能与之周旋的,还不如直接问他到底想要什么。
胤祯吸了口气,直接就说:“我要你带人去翁金,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若你能办到,过去的一切,我便既往不咎,若办不到……”说到这里,胤祯停了下来。
纳西抬头对上胤祯的眼睛,在这不到八岁的孩子眼眸里,他看见的是浓浓的杀意,看得他全身鸡皮疙瘩顿起,这应该只会出现在久经沙场的战将眼中的杀意,竟出现在自己眼前这个孩子眼里,纳西不禁呢喃说:“恶鬼,你是恶鬼!”
胤祯面无表情望着纳西说:“这趟若你办不到,或是他们伤到他,我会叫你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恶鬼。”
马车这时已经停了下来,胤祯两步走到车门前揭帘而出,用蒙古语道:“闭紧你的嘴,做你该做的事情,我保你师徒一世平安,若有非分之想,我就叫你看着,你关心的人在自己面前一个个死去,然后将你囚禁一辈子,求死不得,直到寿终正寝。”
纳西被吓得全身无力,整个人软倒在车厢里。
于成龙怎么也没想到,在接到粮草即将启程之际,皇太子胤礽将自己再次宣进宫,而这次毓庆宫中就只有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两位弟弟。
胤礽见于成龙来到,也不兜圈,开门见山就说:“于大人我们兄弟给你找位向导。”
于成龙一时间竟想不起这茬,疑惑的重复道:“向导?”
“嗯,向导。来人啊,快去将纳西喇嘛叫来。”胤礽吩咐内侍道,胤祯并没有告诉胤礽实情,只说这纳西喇嘛,曾受友人之邀去过翁金,可去到以后纳西喇嘛见到不对,便潜逃了回来,隆科多当然知道这是不是实情,可也知道胤祯这样说,必然有他自己的理由,而且现在要靠这纳西喇嘛引路,礼遇纳西喇嘛些,还是必要的,所以也没戳穿。
纳西来到后,当着众人的面,用在地形图上将他和胤祯他们商量出来的路线,重新为于成龙说了遍,于成龙对这地形图仔细琢磨了好久,发现若是按纳西喇嘛所说,那运粮的队伍起码可以早三到四日赶到翁金与西路军回合,不过如今一切不过推算,于成龙怕此时若说实,往后便没有退路,便说:“回太子殿下,两位阿哥,并非臣不相信纳西喇嘛,只是如今我们不过纸上谈兵,到时这条路是不是真的能走,还得走过才见分晓。”
胤祯听出来,于成龙是退步了,所以抬头望了下胤礽,胤礽朝他微微点了点头,胤祯这才说:“当然如此,毕竟战场上变化多端,到时一路上若遇情况,就请于大人你再行定夺。”
于成龙见皇太子、皇子们也让了一步,当下不敢再推迟,便转身对纳西喇嘛拱手道:“沿途还要请大师多多费心。”
纳西望着那地形图不知在想什么,于成龙说了好一会,他才在太监的提醒下回了个礼,既然事情说完,胤礽便叫于成龙跪安,好让他早日带粮草出京,赶去归化。可就在这时,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纳西喇嘛突然合十对胤礽说:“小僧有个不情之请。”
胤礽还以为他要讨什么封赏,便笑了笑叫他说,谁知道纳西竟说:“噶尔丹汗乃是草原上的白狼王,我等既是去围剿他,便得也得到天神加持。”
包括于成龙在内的所有人,听到他这一番话,不禁全傻了眼,于成龙心里更是骂纳西,多事的秃驴,不过脸上半点不露,而是合十说:“噶尔丹即便就是草原上的白狼王,那也不过是只丧心病狂的野狼,而我们大清朝的皇帝,乃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又岂会怕那区区的一只狼,大师你说可是。”
纳西听了也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接着说:“若无天神加持,纳西这趟断不能成行。”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胤祯身上,此时胤祯已经猜出他想说什么,而胤礽、胤祥也想起之前,战神加持那梗。
“我十四弟还不足八岁,你想让他跟你上战场,荒谬!你就死了这条心!”胤祥说着就把胤祯护到自己身后。
“阿弥陀佛,小僧不敢强人所难。”纳西合十就道。这是纳西刚才独处时,衡量过后想出的一个办法,如今清廷与噶尔丹汗还胜负难料,要是他帮了清廷,而这次是噶尔丹汗赢了,那他便是为师父与自己树了个劲敌,可他又不敢拒绝胤祯的要求,所以还是把最近的路线给指了出来,可他并不想随同前往,因此就想出这样个绝妙的法子来刁难胤祯。
胤祯看着纳西不觉觉得这人有些可笑,难道他真以为这样就能难住他胤祯?
“好,我答应跟你一起去。”胤祯从胤祥身后走出来道。
胤祥哪里会肯,一把拉住他说:“弟弟!不许你任性!战场可不是玩弄的地方!”
“四哥就在那里,我并不害怕。”胤祯对胤祥笑着说。
胤礽这时也拉下脸说:“二哥也不答应你去。”
胤祯转身将胤礽拉到一边,小声说:“二哥,这纳西喇嘛分明是刁难我们兄弟,要是现在我们就强行押这纳西喇嘛上路,不免落人口实,眼下我先随于成龙他们一同到归化,二哥你立刻用八百里加急就此事向皇父请旨,皇父那头是肯定不会答应的,到时在归化,我们接到圣旨,便命于成龙押他上路,如此一来也不误事,岂不是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