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火散尽+番外——鹔鹴
鹔鹴  发于:2012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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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大学之后他去外地读书,我们隔得天涯海角,我又没有用手机,他只能用写信的方式告诉我现状。他的信封全是女生用的,甚至有淡蓝与粉红色的心形,凔濂一度怀疑我同时在和女友异地恋。

他有一日帮我去宿管处拿了信封,才近距离观看到信的样子,结果回来之后把信甩给我说,这是女生的字吗?我告诉你啊,字如其人,她不是长得太丑就是心术不正。

我笑着看他的脸,觉得这是他第一次吃醋,简直太可爱了。

我说,这倒是,虽然他心存邪念,作为一个女生来讲也面有微瑕,不过瑕不掩瑜么,他作为一个男人来讲很不错了。

凔濂瞪了半天说,男的用这种信封?别是有什么怪癖吧,霂生你别多接触他了。

我当晚写了一封信给杨扬,只是突然想要说些什么。他那样一个人,总是用调侃笑骂的方式维护着我的情绪。我说了凔濂的事,刘奕的事,只是都没有直言他们的名字与性别。在信末忍不住加上一点和凔濂的对话与调侃,写下名字日期时已经在想象杨扬接到信件气急败坏炸毛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只是我低估了杨扬的能力,他居然从千里之外赶来我的大学看望,凭着邮寄地址蹭到我和凔濂住的地方。打开门的的时候我被吓到了,我无可避免地想起刘奕的痛斥,还有杨扬说过的话。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我害怕从一无所有的人变成拥有什么的人。因为失而复得的喜悦永远填不满得而复失的痛苦。

所幸杨扬比我想象得要开放许多,他瞪着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凔濂半晌,转过头问我,你看上的人怎么长成这个样子?

我拍着茶几大笑,凔濂推了一下眼镜没有出声。我说凔濂,怎么样,这种人用粉红色淡蓝色的信封挺适合的吧!

杨扬大声喊冤:“我的信封都是女朋友帮忙买的呀!”

我问,字呢?他说是她写的呀!她字很漂亮的,你说光让你看到那信也就算了,我的狗爬你又不是不知道,但是信封上写成那样你还要不要我见人了!

凔濂终于也忍不住喷笑,杨扬看着我十分疑惑。

那是个小女生的小心思吧,以为自己的男朋友另有新欢,所以故意买了可爱肉麻的信封写了难看的字,以期降低“她”心中的好感度。

我按着他的头揉他的头发,说小子我们什么时候去喝你的喜酒啊,有那么好的女朋友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是真心话。没想到杨扬这小子实在幸运。

我一向不喜欢女生撒娇或是故意矜持,但我喜欢她们还没被世事污染时对待爱情的小心翼翼与单纯。所谓爱情大概确实需要经营吧,所以单纯里的小心思也十分可爱。

只是所有的感情似乎都包含了嗔贪妒恨,仿佛若非如此就显不出情深意重。能化解这些负面情感的平等信任却又同时代表着不重视与不在乎。所以杨扬那种恰好的甜蜜让人羡慕之余又心生怅然。

杨扬在这里住了几天,他女朋友一天一个电话准时响起,以至我看杨扬的笑脸看到不耐烦。我说什么蠢样,我都想不起以前那个混蛋了。杨扬瞪我一眼继而眉开眼笑与她煲电话粥。

临别时杨扬对我说,霂生,你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的话吗?那个,农夫和国王那个。

我说记着呢,杨扬醒世恒言录。其实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正躺在医院里,他失恋,爱上的女生要出国了,我也刚好跟家里闹翻,被家人赶出来的时候他陪我去酒吧喝酒,我点了一瓶伏特加他全都抢过去喝了,我一滴没沾。那天晚上他喝得胃出血差点死掉。

他闭着眼睛喃喃道,我明明跟她约定了的,过了十年我们还在一起,我就和她去国外结婚,她最喜欢威尼斯,看见水城的照片就笑得很开心,我想亲手给她戴上戒指。再也不会有人像她一样爱我,你知道吗!我他妈的后悔了!后悔伤了她的心!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学校之间他这样的风云人物总有诸多传言,比如杨扬脚踏两船。其实这些未必属实,因为我曾亲眼看见杨扬对那女生的好。

杨扬说,霂生,千万不要用卑鄙的方式试探喜欢的人,尤其是和别人暧昧,以后即使还能在一起也一定会介意。

我说,哦,难得说一回人话。

他瞪着我,却没有力气爬起来揍我一拳。

而现在呢?一切都好了,可当初他放在心上的那个女生已不知身在何处。我想他现在的女友或可与他步入婚姻,却不会是他最爱的那个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就是个混账。

杨扬腼腆地笑了——他居然能露出腼腆的样子——对我说,霂生我以前说多了混账话,你就别往心里去了知道不,你也清楚那时候跟她闹翻了我难受,疑神疑鬼的,老是瞎想。

我说谈场恋爱就好了是吧,得了,你心就那么寸点大,装什么深沉。

他笑着摸摸头,像很久以前那样,带着霸道与温柔的纯真。我想在很多人眼里他是真正的阳光,尽管并不纯粹却光芒耀眼,而且让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到炽热和温暖。

我只庆幸我与他是朋友,只是朋友。

我总说他是装深沉,事实上他所有的语言都会让我不自觉地受到影响。比如凔濂。杨扬说,他看起来不是个冲动的人,不过有时候理性得像个老头子,这样的人能谈恋爱吗?

我相信凔濂不是个冲动的人,然而他有太多东西让我不放心。

比如父母,比如后代,比如女人。

他的父母应该不是太古板的人,然而许多父母对同性恋的宽容都建立在有了后代的基础上。我甚至不知道凔濂是不是同性恋。

为什么在我想好以后的路时老来给我添麻烦?

我不怕世人非议,只怕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你在开玩笑?还是因为柳渊回来了?所以你不肯答应我?”

凔濂喘着粗气从床上爬起来,随手套上一件衣服就摔门而去。

我坐在原处想着那句让我不能理解的话。他说,柳渊回来了。

第九章

之后几天凔濂照常上班,回家,然而我总算能感觉到他情绪的起伏。难道吵架可以增加默契?

我恢复以往的蜗居生活,连续几天灵感狂涌,编辑连发电子邮件的时候都会附上星星眼状的图标,我朝着那个小人傻笑。

我不记得柳渊的电话号码了。我不是对数字个敏感的人,唯一记得而不是写在备忘录上的是凔濂的阴历生日。何况四年前柳渊离开,我删除了所有他的联系方式。

这算是对自己的惩罚吧,一边希望他能够幸福,一边却又希望他一直不变。然而无论他过得如何,不主动同我联络我是得不到一点消息了。

我一直以为凔濂不知道我和柳渊的事。那几年他非常忙碌,公司的规模算是中上水平,故而平均三天就会出差一次。每次他会带回来一些礼物,我却清楚那些都是他的助理买的。他在出差的地方忙得脚不沾地,怎会有时间亲手挑选我的礼物。

那些东西至今都被我堆放在客厅的电视柜上,每次我看着它们都会心生厌弃。有时候感觉情绪起伏不能平复,我会选一样特别公式化的礼物一点点敲碎它。

和柳渊渐渐熟起来后我稍微变得正常,于是剩下的东西幸免于难。我的床头柜上偶尔也会添一件柳渊送的东西。都不是太值钱的,我能够送得起回礼。我感激于柳渊的细心。同时又会不自觉地埋怨挑剔凔濂。

我知道这很恶劣。所以四五年前因为内疚与厌烦,我变得易发脾气,自虐倾向明显,常常无缘故地划伤自己的手指,然后在键盘上打字。有一次我甚至发现清醒过来后电脑上都是手指流的血。柳渊大概也是发现这一点才会选择离开。

尽管伤口很浅。可他是个很细心又温柔的人。

不可否认的,我以为我一辈子也不会再看见他了。我以为我们会很有默契地避而不见,因为我永远都会在这座城市,而他可以四处旅行,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然而他回来了。我不由猜测是因为他已经释然还是只想见我一面。两种猜测都让我烦恼不已,我怀疑我会被自己折磨疯的时候接到了柳渊的电话。

还是那间酒吧,柳渊坐在光影交错的地方,我看着他嘴角柔和的弧度几乎想大声痛哭。走近之后才发现他黑了也瘦了,变得更加硬朗,却无损那种与生俱来的温柔。

他点了一瓶酒,是不易醉的百利甜,女人喜欢喝的酒类。

我想,他今天不希望喝醉。

他向我招手,我在他身旁坐下,就像那三年最常做的事情一样,接过酒杯,将旋转椅转向他。

书剑催人不暂闲,江南羁旅复西关。

他是真的变了,却又保留着太多让人怀念的特质。

“几年前我在这里为你唱了这首歌,现在听别人唱是不是觉得好多了了?”他看着舞台上的歌手。

我笑,我们那时候都喝醉了,我拍着手让柳渊上去高歌一曲,结果他的歌声出来的时候我差点喷水,没想到他的歌喉与他反差如此之大,尽管也不跑调,却平庸到奇怪的地步。

大概,是我对他的期望值比他的实际更高吧。

我今天特地穿了那件他送我的衣服,低调的精致,很符合他的审美却不是如今浮华世界的主流。

我说,柳渊你骗我哎,现在这种款式已经不流行了。

柳渊苦笑说:“审美变得太快,我已经快跟不上潮流。”

“这可不像是最好设计师说的话。”

“没办法,审美是人不能变的一项特质之一,除非受过重大刺激。我看二十年前的衣服大概就像现在的人看我以前的衣服吧。”

“你还记得七年前那家公司吧,现在发展的很好。”

我说,哦。原来他还是不知道。

“现在那里卖的服装饰品都很好,但是和我当初的设计已经相差太多。不,应该说简直是相反的。我一直认为自己的道路行得通,在国外得到印证才到国内来发展,果然还是行不通。国内走的是另一条路子,虽然也很好,甚至我设想中以他们的潜力可以更好。甚至可以抛开别家无法避免的商业化的路子。”

我还以为凔濂的眼光会与别人不同?不过也许也是因为柳渊是个太过理想的人吧。

“你的爱人,是那家公司的总裁吧。”

“你……知道了?”

我有些惶恐地拽住他的袖口。

他苦笑着拂开我的手说,我知道的,不用担心。

他永远都是如此体贴而细心。

比如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便从我的名字猜出来由。

我是遗腹子,父亲在母亲怀孕的时候已经去世,母亲总觉得是我给家里带来了不幸,终日恹恹,连给我取名都是敷衍的。

她说,就叫暮生吧。

暮生儿也就是遗腹子,每当我报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几乎算是昭告天下我是个没有父亲的小孩。

有一段时间我因此对母亲深恶痛绝,后来她渐渐没那么神经质了,也对我好了很多。没想到过了几年又因为我的性向而终于忍受不了将我赶出家门以至断绝关系。

柳渊说,改了名吧。

我说改什么?叫了那么多年了,习惯了。

他带着浅浅的笑意,如同良药春风。他说,习惯是可以戒掉的,总不能老因为几个字让你痛苦烦躁吧?

于是我去改了名字,将所有证件都换了一遍。凔濂帮我办理的时候还问为什么改名?

我说,突然这样想。

他说挺好,人不能总活在过去么,我还担心你太颓废了,想着怎么拉你出去转一圈。

我看着他笑的样子,突然释怀。

“柳渊,你现在笑起来还是很好看。”

“谢谢。”又是这样的笑容,以前我对这样的笑容几乎没有免疫力,现在却淡然。

“可是习惯是可以戒掉的。”

他僵了笑脸,我知道我又伤了他,一份感情需要多大的勇气?然而我仍是如此说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长痛不如短痛。

我的断腕,他是否可以感受?

我不知道。然而我在他面前永远无法不任性。

我看着他,静静地开始流泪。这是我在人前唯一一次示弱。

然而值得,因为他是柳渊。

柳渊擦掉我的眼泪,轻声说,也是,我没办法再给你更诱人的条件了。

“霂生,我要结婚了。是父母的命令。我已经三十五了。”

我们开始沉默地喝酒,直到我醉得连杯子也握不住。柳渊如很久以前一般和我开着车兜风,只是我们在醒酒,开车的是他的司机。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其实有什么所谓完美圆满?

若无情处终有情。只是情分太浅,无缘相守。

“霂生,我怕你知道,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我这次回来,不只是结婚。你的……爱人说你最近心情不好,让我劝劝你。他想跟你求婚了。”

我握着杯子,杯中醒酒的姜茶暖气氤氲,烟腾雾绕。

留住,舍弃,丢失的心意,全是我永远也弄不懂的东西。

“你的婚礼是什么时候?”

“几个星期以后。我会给你寄喜帖的。”

“……谢谢。”对于柳渊,我从来不知道怎么用话语表达。我希望凔濂知道我对柳渊已经没有感情,所以要和他一起参加柳渊的婚礼。至于柳渊的感受,我已无暇顾及。

我终于清楚地知道我不爱柳渊。至于喜欢,想来也所剩无几。

所谓的伤害与护短,其实界限分明。

第十章

“霂生?”

“嗯,凔濂。柳渊想邀我参加他的婚礼。希望你也一起去。”

“……这样不好吧。”

“我和柳渊是朋友,他也知道你是我的情人了,你不去参加他的婚礼才说不过去吧。”

“我知道了。”他听起来高兴了些。

“那今晚早点回来。”

“啊?”

“我做饭给你吃。别忘了今天是七夕。”我放下电话,从冰箱里拖出一大堆食材。刚才编辑发来电子邮件庆祝中国情人节,我查了日历才发现竟然是七夕。

不过让凔濂以为我记着这个日子也很好。

做了几盘东西,若说味道是肯定可以入口的,荤素搭配也不错,不过好吃就说不上了。我想我认真起来是可以做好的,但是对于很多东西,我没那个功夫和心力。

以前好像有人说过我很懒,我想了想就承认了这个说法。后来杨扬说,你那就是一种自我的认定和暗示,给自己画了个圈还怎么跳得出去?不过我一如既往地忽略他看似深奥实则生硬的话。

把几盘菜放到桌上,我习惯了提前很多做好某一件事。我把厨房的垃圾和用过的碗碟筷子都放成两大堆,那些东西就等凔濂吃完再收拾吧。以前杨扬也喜欢就我有始无终这一点大发议论,只是我改不过来。

柳渊说,你很懒,不过骨子里是个执拗的人。

我在浴室里拼命地洗手,终于明白为什么说君子远庖厨,不过是有了妻子的人给自己找个借口来正大光明地逃避辛苦而已,于是决定以后也不下厨了。

外祖母曾经一边做着饭菜一边对在旁打下手的我说,没有油烟的家没有人味。以后你要找个会做饭的媳妇。当然她绝不会想到自己的外孙找了个男人,即使我真挺想有人帮我做饭的。

手上的菜味混杂着鱼腥味,据说不过一个星期去不掉。我将大团的沐浴乳挤到水池里泡了好久才去得差不多,又将稍长的指甲挨着肉剪了,却仍旧厌恶嫌弃自己的手指。也许吧,我是那种一点杂质也容不得的人,俗称小心眼。

看看钟,六点半。我坐在饭厅等着门铃响,然而挂钟最粗的那根指针转过六十度依旧只有我一个人对着早已凉了的饭菜。我把饭菜全都倒进了垃圾桶,冷了的油味实在让人恶心。

这时候电话铃响,我按开免提,出乎意料的传来女性的声音。她的声音轻柔舒缓又略带低沉,是我最喜欢的一种。“您好,我找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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