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
“嗤，你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好嚣张的！？”
凌江月充耳不闻，继续翻着他的书，只是心底忽然想起某人曾经一句戏言：能够沟通的，那才是人，不同物种之间，代沟是必然的。
“喂，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受宠的凌太傅吗？我在跟你说话，你聋了还是哑了？”玄天晔原本就不愿来这天牢，多晦气的地方啊！偏偏……
身不由己。
这凌江月嚣张跋扈了八年，这回终于栽了，玄天晔是打心眼里偷笑，因为一直以为那人就没给过他好脸色！嘿，如今岂不是遭报应了？
玄天晔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着，但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凌江月，却意外地发现对方的皮肤又白又嫩，这张脸竟似有魔力一般，越看越漂亮了？
呸呸呸！一个老男人而已！如果不是娄交代他……
不过话说回来，娄先生竟然与毒舌太傅凌江月是旧相识，真是有点奇怪啊！玄天晔若有所思地摩擦着下巴，一边偷偷地斜着眼睛打量凌江月，见他还是那般目中无人的模样，只觉得倒胃，于是干脆地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直接扔在桌上，没好气地喝道：“凌江月，东西我送到了，你自己看吧。”
那人第一次托付他办件事，玄天晔激动得立即领人就往宫里跑，结果见了凌江月，那股子兴奋劲立马就烟消云散了。这两人，都不是好东西啊……他暗暗想着，本能地想要离开了。
闻言，凌江月一怔，目光从书卷移到信封上，下意识地瞪大眼睛，那张狂的字迹，是……娄青？
他迟疑着拿起信封，又瞥了眼玄天晔，后者一脸烦躁不屑地退了出去，高声喊道：“那边看门的，来，把门锁好了。”
凌江月嘴角微微抽搐，玄天晔若是换上粗布衣，跟个杀猪的屠夫还真没两样了。
那厢，狱卒战战兢兢地奔了过来，将牢门重新锁好，玄天晔则领着他那八个随从大摇大摆地走了。
待人走了，牢门附近再度安静了下来。
凌江月这才拆开信封，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却陡然发现：这信竟然被人拆过了！？
一定是玄天晔那家伙……凌江月微微摇头，娄青这么谨慎的人，怎么会犯这种错呢？况且，凭他的身手，自由出入天牢根本不成问题，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让玄天晔来送信？
凌江月抽出信笺，心底隐隐不安，娄青此举，不外乎两个原因，其一，他不敢面对他，亦或者说娄青他心虚了。其二……
凌江月心中一沉，担忧地移向牢门之外，娄青他恐怕和自己一样，都行动受限了。
展开信笺的下一瞬，凌江月笑了，尽是慢慢一页的莫尔斯密码，怪不得娄青会放心地交给玄天晔。
莫尔斯密码，由点和线组成。大学时代，作为一门非常冷僻的选修课程，大三时，他和娄青竟同时地选了这门课，当初人完全是误选了，不过事后也懒得去改，如今看来娄青会选那门课，或许还是因为他……
凌江月静下心来，从怀中掏出小洛交给他的匕首，将信笺拆开重组……
“七日之后，沧州，等你，不见不散。”
七日之后……凌江月忍不住苦笑，他连明天的事情都无法预料，更何况是那时呢？
不过——
沧州，不是小洛所的四年一度夺宝大会的举办之地吗？
是夜。
洛华宫。
“总管，是飞鹰传书。”
闻言，几人立即围了过去，小洛取出信笺，面上一喜，道：“是绯空。他找到千面郎君了，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千面郎君……还活着？小三儿神色怪异地皱了皱眉，他明明记得太老爷说那人已经死了。
只要千面郎君还活着，到时候把他易容成凌江月的样子，明日午时推出去……小洛狞笑着磨牙，却突然一顿，或许她应该做的不是随便找个替死鬼，而是找出真凶。
“小三儿！”
“在！”
小洛朝对方勾勾手指，问道：“我记得先前，’弑‘发过一道绝杀令，对象就是那红衣少年，这么多日子过去，怎就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个问题……小三儿额头滑下一滴冷汗，这个应该去问“弑”吧？但也间接地证明了一点：对方十分擅长藏匿行踪。
特别是从凌江月口中得知，对轩辕语先奸后杀之人，正是那红衣少年易容的，之后，小洛愈发觉得古怪。
除非——
“除非那人也精通易容术，平时就藏在我们周围。”小三儿沉吟着道。
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毅然接受了这一猜测。
所以一伙人再度围在桌边坐下来，热烈的探讨，最后将疑点摆在了灵祁外交官身上。
“欢庆大典那天，那男人的态度明显没有那么强硬，但当晚在雨花阁，外交官好像变了个人似地，尽管他在面对玄天烬的时候，曾流露出退缩和惬意。”骚二单手撑着下颚，缓缓说道。那天，她曾是靠近灵祁使节的人，也曾暗暗地观察过几人。
小洛微微颔首，转头看向小白小黑：“你们俩，先去把那个外交官带回来。”
“是！”
“还有疑点。”骚二神色严肃地环视了众人一圈，继续说道，“轩辕语的尸体，你们有谁看到过？”
听她这么一问，几人相继 摇摇头，小洛却猛然拍向桌面，想起凌祈月那混蛋曾和她说过的话，想起自己曾经的猜测，如果——
如果陷害她家老爷的人，就是当初混蛋太老爷的“初恋情人”，那么对方很有可能是……灵祁某王族或高管！
所以，小可是灵祁王族后裔，也就疑点也不奇怪了，那幕后黑手要在众多后裔中取一人以作他人，也不过是信手拈来之事。
所以，这一次灵祁使节来访玄月，根本就是策划好的阴谋，为了报复她家混蛋太老爷和老皇帝玄霖，对方可是连灵祁三公主的性命都搭上了！那可是最受灵祁王宠爱的公主啊……
哦不对，小洛冷眼半眯，忽然笑了：或许随灵祁使节来访的那个轩辕语并非三公主本尊？
也有可能，三公主确实来了，只不过中途被人掉包了，而死的那个，并非轩辕语，有可能是她家易容的说不定！
而掉包的时机，不外乎千面郎君被袭之时。
如此……事情的脉络便基本理清了。小洛满意地勾起嘴角，转向骚二：“你和老丑，去把那个轩辕语的尸体盗出来！”
“是！”两人连忙点头，随之退了出去。
时间紧迫！小洛深吸一口气，事情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紧迫之际了！
“总管，还有什么要做的吗？”小三儿问道。
小洛回过神来，看了对方一眼，这会王八和毒娘子在天牢守着，其他几个人都被派出去了，玄天烬也在牢房陪着老爷……
“留守，等待绯空归来。”小洛严肃地点点头，其实她更加希望凌祈月那混蛋能够过来一趟，不过很可惜，这完全是幻想！！
与此同时……
自从看了娄青的信笺之后，凌江月便有些心神不宁，细细一想，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娄青此时恐怕也被拖住了身，所以才会冒险让玄天晔帮忙送信。
他记得娄青说过：师父要他助玄天晔登上帝位。但是——
玄天晔到底有多少能耐？明眼人都看得明白！
“凌江月，你……是不是不舒服？从刚才吃饭的时候起，就一直皱着眉头……”玄天烬不放心地上前，身手贴着他的额头，不禁担心是不是风寒又复发了。
凌江月轻轻摇头，握住他的手心，软声道：“我没事，只是有些担心……”娄青的状况……这个却不能告诉玄天烬，毕竟就目前为止，娄青一直与他们立场相悖，况且——
凌江月忍不住偷笑，如果自己坦白了，玄天烬大概会吃醋吧？这人看上去冷冰冰的，但相处下来，越是了解对方，就越觉得他……可爱？
真诚。凌江月默默地想着，玄天烬对他，可谓是掏心挖肺了，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即便明天真的躲不过去了，至少临死之前，他没有继续糊涂下去，只是——
若是他死了，玄天烬该怎么办？这人远远比他看上去要脆弱……凌江月目光微黯，不由地抓紧了扣紧了对方的手心，声音有些低沉：“不论明天怎样，答应我，别恨你父皇。”
“你不会有事的。”玄天烬心口一抽，酸涩不已，当下将人紧紧抱住。他到现在为止，依旧沉着气，没有发飙，远远很简单：国师在凌江月入狱的当晚，曾找他详谈，说服他静静等候三天。可是就在刚才，他却得知父皇依旧想灵祁妥协，甚至下旨要在明天午时处死凌江月？
玄天烬难以置信，却同时下定了决心，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他不介意抛弃这太子之位，跟小洛等人一起劫法场！没有身份的约束，凌江月的烦恼大概也会少一些吧？
“玄天烬……”凌江月又岂会没有察觉他的心思？情之一字害人匪浅……
玄天烬但笑不语，目光认真又执着地抱着对方，许久，缓声道：“唤我……烬。”
凌江月莞尔，这个别扭的家伙不会是在介意他的“区别对待”吧？
“你喊死狐狸天昊，却一直称呼我的全名。月，你真不公平。”玄天烬面红耳赤地瞪着眼睛，话已出口，觉得自己真幼稚，偏偏也来不及收回，真是懊恼。
“烬。”凌江月轻轻闭上眼睛，温柔地唤道。
一室温馨旖旎，却叫偷听墙角的王八和毒娘子一脸尴尬。
第108章：深夜
深夜，风声鹤唳。
玄天烬忧心忡忡地返回洛华宫时，却见小洛一脸肃杀地坐在桌前，黑白双煞，骚二老丑四人整齐地站在她面前，同样一脸凝重。
他刚从凌江月那里回来，确切地说是被赶了回来，不禁有些诧异，这群人不好好歇着，明天哪有精神准备劫法场啊？正要开口，却听得小黑说——
“总管，我和老丑去搜了雨花阁，那女子的尸体不见了，但是我找了这个……”一身火红罗裙的妖艳女子面色严肃地上前两步，将东西放在桌上。
玄天烬凝神看去，却是一张人皮面具！？当夜，他得到允许进了雨花阁，却一门心思扑再凌江月身上，随意地扫了眼轩辕语，根本不曾去注意她是否被易容了……
想到这，玄天烬不禁有些懊恼。
“看样子，我们被人摆了一道。”小洛拧着眉头，冷声说道，抬头见，正好瞥到玄天烬，便朝他微微颔首，问道，“老爷那边，没事吧？”
玄天烬想了想，只道：“一切无恙。”有王八和毒娘子守着，他们一个擅近身战，一个擅长用毒，搭配得当，自当事半功倍。
只是……
玄天烬目光为垂，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忧虑。
“行，我知道了，你们先去歇着吧，天一亮，就跟我一起去天牢。”小洛深吸一口气，这边的线索全部都断了，绯空能否及时赶回来还是个问题，天亮之后，她跟凌祈月约定的三日也已到期，那时候……
管他王法国法家法，直接劫天牢！
其余五人相视一眼后，先后点头应了，便纷纷在殿内捡了个地就地打盹。
玄天烬暗暗摇头，想来着已是他们最大的妥协了，自然不用开口相劝。
小洛站定，朝玄天烬使了个眼色，院中草木深深，夜风刮过，一阵轻颤。
玄天烬与小洛两人并排而站，面向院中，沉默了片刻之后。
小洛询问道：“明日劫天牢之后，我就带老爷离开这里……”你有何打算？
玄天烬微微一笑，眉宇之间尽是轻松，声音低沉清冷，又格外清晰：“至高无上的权利，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具令我失去自由的枷锁。”过去，明知放素心给他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他依旧选择隐忍，因为他更清楚地意识到：在父皇心中，玄天昊才是最适合的帝王之才。
在这宫里面，不争，则死。
可是如今，他不想再忍，也不想再争。
凌江月的出现，让他早已死寂的人生泛起了一丝涟漪，最初或许是因为玄天昊的缘故，他才会如此注意凌江月，可是那人就是有那么一种独特的魅力，几次接触下来，他便慢慢地忘记了最初的目的，只想靠近他，再靠近一点……
他的心何时沦落了？
那也不重要，重点是：他选择很满足，凌江月终于试着接受他了。
“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劫天牢。然后，请你带上我，让我留在凌江月身边。”玄天烬严肃地答道。
昏黄不明的光影中，男子俊美的侧脸依稀带着一丝笑意，表情坚定又慎重，如同宣誓一般，平静地说道。
小洛满意地勾起嘴角，却目光一暗，玄天烬合格了，可是——
“你不能跟我们走。”
“为什么？”玄天烬不解地皱着眉头，却在小洛的凝视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不能走……
半晌，他嘲弄地笑了笑：遇上凌江月之后，他好像越来越不理智了。
小洛比他考虑得周全。
“玄天昊可以比我做的更好。”但他依然不想放弃，并试着说服对方。
下来却是微微摇头，沉声问道：“你跟玄天昊一向不和，不就是因为那个原因。”
“……”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玄天烬诧异地望着小洛，终究还是沉默着。
很小的时候，他跟玄天昊的感情其实很要好，虽然那个弟弟从小便来得比同龄人要狡猾，犯了错总能栽赃嫁祸给其他人，别人受罚的时候，他却躲在一旁偷笑。从小，他就被弟弟欺负，但那时候他固执地认定自己是哥哥，必须要让着弟弟……
如此单纯，甚至有点蠢。
直到他意外得知：他和玄天昊很有可能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个可能性有多大，谁也说不清。因为当年，玄月王和灵祁王同时爱上了他们的母后，但母后却只爱玄霖，偏偏灵祁王不甘心，在母后出嫁前一晚用最卑劣的方法抢占了她。
玄霖一怒之下，差点引起两国教战。但最终，他们之间暗中做了交易，事情莫名其妙地平息了。
十月之下，玄天烬诞生。次年，玄天昊诞生。
小时候，玄天烬长得要比同龄的男孩漂亮，模样跟玄霖却大不相似……这便是悲剧的开端。
直到那一天，他偷听到母后在哭，看到父皇一直安慰着她，懵懂之间，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父皇越来越宠爱玄天烬，却慢慢地冷落他的原因了。
他原可以不在乎，只要母后对他好久行，偏偏连母后也开始偏心了，毕竟玄天昊才是两人爱的结晶，而他，什么也不是……
当悲伤依旧笼罩着他的心房，当他变得不再单纯，开始沉默寡言之时，母后去世了……
他甚至来不及问他一句：母后，我也是您的儿子，但您只对我觉得屈辱吗？
后来，玄天昊被送出宫，随世外高人习武，他却只能留在宫中，成为众人的眼中钉，可怜那些傻瓜还以为他真的很受宠呢。
被册封为太子那一年，玄天烬只觉得意外，因为那么多年过去，父皇惦念玄天昊的次数远远比看他一眼的次数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