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维的出现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

一起上战场前，王子问他：“你不是想要四处经商吗？”

克鲁斯说：“我一定要知道北方战场是什么样子，图特家族究竟造成了什么。而且，在你需要的时候在你身边，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这段话并没有在王子心中引起特殊的反应，这就像是从小到大理所当然的事情。

少年们望着通往北方的路，那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北方的战场是残酷的，他们领会了死亡的冰凉，敌人的和战友的；他们也感染了男儿的热血与豪迈，从少年向男人蜕变。

受伤的克鲁斯躺在床上，自豪地对王子说：“来到这里，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明智的决定。”

身上同样多了数道伤痕的王子回应道：“我也是。”

“我会让你娶到她。”算了，他的愿望就帮他实现吧。

克鲁斯少年的表情看上去更蠢了。

“怎么，没我帮忙，你以为你娶得到‘布尔加’小姐吗？”王子高傲地看着他说，着重强调那个姓氏。

[王子与国王]

王子坐在他的父亲床边，声音柔和地询问：“艾丽薇干的事情没有吓到您吧？”

在科斯，六十以上就可以称得上是不错的寿命，他的父亲已经五十八岁了，身体显露出种种衰落的征兆。

如果这件事情影响到父亲的心情和身体状况，王子一定会找肇事者算账。

父亲半坐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称赞道：“艾丽薇啊，我真是越来越欣赏这个孩子了，这么多年来，我头一次看到这么大胆和有创意的行动，真是非常的有意思。”

“胆量、谋略与执行力兼备，布尔加小姐是你理想的妻子。”父亲握住王子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肯定地说道。

王子深吸口气，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原先没想到问问她的意思，以为这么个男孩子似的丫头，又那么暴力，有我肯接手就是她的幸运了。现在问清楚了，我就想，既然她喜欢克鲁斯，克鲁斯也喜欢她，不如让他们两个……”

“你喜欢她，不用否认这一点。”父亲轻易戳穿他模糊视线的说辞。

“布尔加将军对你的支持，以及布尔加小姐本人，既然你想要，为什么要放弃？布尔加将军不会同意把女儿嫁给图特，他们之间也没有时间建立多深厚的感情，压力、误会和流言，只需要一些考验，拆开这样两个孩子远比你想象的要简单。”

父亲有条不紊地叙述着，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

他的手按在王子的手上，传达出不容抗拒的力量。

“而且，这件事情似乎没有改变你对克鲁斯的信任？因为女人背叛过你的人，你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因为什么事情再次背叛你？克鲁斯姓图特，他有自己的家族。他的父亲死后，与海恩·图特相比，或许以后他才会给你带来更多的麻烦。”

父亲的声音中透出冷淡，王子像是感应到某种潜藏的意图，心头一跳。

他抽出手，自然而然地覆盖上父亲的手，看着那双和自己同样湛蓝的眼睛，诚挚地说道：

“如果我一直生活在嘉文，可能会完全赞同您的想法，但是去过北方后，我改变了许多。”

“在战场上，前方是我的敌人，后方是我的战友，不需要有任何杂念，也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向前冲杀，相信背后的人。”

“克鲁斯，还有其他共同拼杀过的兄弟们，他们会是我最大的助力，同等地，我不会去猜忌他们。”

父亲沉默地注视逐渐成长为男人的儿子，生机勃勃，闪耀着理想的光芒，愿意付出信任……不再是内心压抑的，寻找着发泄的突破口，但又不知道追求的究竟是什么的样子。

“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我可以把你推上王位，但是能不能坐稳那个位置，心里痛不痛快，都要靠你自己。你要去北方战场，我没有阻拦你，哪怕知道这是玩命的事情。看来，你已经找到自己要走的路。”

“以后，你要做的事情，我都不会干涉。”

王子离开了寝宫，心情有些低沉，在他年轻鲜活生命的映衬下，父亲的老态更加让人担忧。

克鲁斯在走道上等他，低着头问道：“他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从小在王宫中的时间比在自己家中多，克鲁斯对这位温和高尚的长者充满敬仰孺慕之情，甚至有可能超越自己的父亲。

王子心里认同的家人就是父亲和克鲁斯，他曾经以为父亲对于克鲁斯也有很深的感情。

现在，就像他逐渐意识到父亲是一个手段高超，远非清白无辜的人一样，他也发现，父亲对克鲁斯的感情或许只是表象。

这并不是一个让他愉快的发现。

“他说，你和艾丽薇都是他很喜欢的孩子，他赞成这桩婚事，会祝福你们的。”王子故意用有些酸溜溜的口气说道。

克鲁斯显然松了口气，和他一起朝外面走去。

“我们回北边。”王子做了决定。

那里同样是他们放心不下的地方，另外，某桩婚事也需要女方父亲的认同。

[王子与将军与克鲁斯]

布尔加将军五十出头，身体依然健硕，不笑不动时，具有山岳一样沉稳不移的气势，而笑起来时，则显得温和好脾气，且相当有修养。

听王子报告完嘉文的事，将军正色说：“往年也会有瓦伦零星骚扰，双方只是小规模交战的情况，今年我却有些奇怪的感觉，像是他们隐藏了什么目的。”

“我已经派人出去打探，你们回来就好，一起加紧练兵。克鲁斯你再想想，你说的通过商队打听消息的方法我觉得可行，就交给你去办。”

“是。”两个人身姿笔挺，恭敬地接受命令。

布尔加将军笑起来，拍拍两人的肩膀说：“好了，不要这么严肃，瓦伦打过来我们就打回去，放松一点，跟我说说嘉文的事情。”

“卡伦，不要装作不知道我在问什么。”将军看向王子。

“布尔加小姐不同意，她有想嫁的人了。”王子言简意赅地回答。

将军愣了愣，又看了看王子面无表情的脸，高声为他出气说：“她一定是眼睛坏了，我还不清楚吗，谁能比得上你？是我不好，让这个丫头从小在军队里长大，男人在她眼里大概都是一个样子，除了她的老父亲……”

王子早就听出来了，将军的意思是：既然我女儿不想嫁你，那就算了吧，就当没这回事儿。

疼爱女儿的好父亲，果然各种靠不住——王子的心声。

“那她是想？”布尔加将军说了一通安抚王子感情的话后，温和而期待地看着王子，等待王子说出他最关心的女婿人选。

王子直接给出答案：“她要嫁给已故图特公爵的儿子，现任海恩·图特公爵的弟弟。”

沉默。

布尔加将军脸上的笑容迅速冻结，深沉的样子酝酿着狂风巨浪。

“我X，这个死丫头！”将军以一声气势万千的粗口开场。

接着，他拔出了剑，狠狠咒骂道：

“我X，该死的图特家，竟然敢骗我的女儿？！也不看看，他们那一家的垃圾，肮脏的花花公子，掉进钱眼里的商人，不知国家利益为何物的败类……不要拦我，我一定要带兵去嘉文，灭了图特家！”

王子看着布尔加将军挥舞着剑，爆出各种粗口的样子，想起贵族圈里嘲笑布尔加是北方毫无教养的小贵族之类的话——果然非常地强悍而富有战斗力！

“那个死丫头，送她去嘉文时，当图特是仇人一样，说‘想到要和他们呼吸同一片空气就觉得恶心’，我还劝她不要这么激进……现在好了，才几年？她就想嫁一个图特？！让她滚回来，她就是一辈子不嫁人，我也不会让她嫁到图特家！”

克鲁斯站不住了，焦急地想为艾丽薇辩解的样子，可惜一点都没有插上话的机会。

趁将军换气的当口，王子抢在克鲁斯前面开口：“其实，布尔加小姐想嫁的，就是您身边这位克鲁斯·图特先生。”

“克鲁斯……图特？！”布尔加将军缓缓念道。

只见他的神情更加凶悍起来，杀气腾腾，眼睛里的火直直烧向克鲁斯，举起剑劈了过去，一边说：“X，克鲁斯·图特！你参军的时候怎么不敢说你姓图特！”

王子一边幸灾乐祸，一边努力避免克鲁斯先生被劈死。

如果不是他，凭克鲁斯这个认真起来傻愣愣的样子，就只有站着被布尔加将军劈的份。

“是艾维，不艾丽薇说的，想进北方军就不要说自己姓图特。”王子解释道，那还是他们上路前的事情。

不得不说，布尔加将军对于嘉文的人与事非常缺乏关注，精力都集中在怎么打好仗上。

布尔加将军的剑最终架在克鲁斯的脖子上，恢复冷静的样子显得更加可怕，他说：“你现在还想娶我的女儿？”

“是的，我答应过她，这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愿望。”克鲁斯诚恳地说。

“你死了就不存在共同的愿望了。”布尔加将军完全不像是开玩笑，剑在克鲁斯脖子上划开一道口子。

王子感受到强烈的压迫感，不由皱起了眉，按上自己的佩剑。

“在我死以前，会尽我所有的力量去实现。”克鲁斯像是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王子看着克鲁斯不为所动的样子，第一次觉得他的朋友已经个男人了。

布尔加将军也像是有所触动，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但是撤了剑。

“哼，说说看上那丫头哪一点了。”布尔加将军凌厉地审视克鲁斯。

“……说不清，就是想娶她，让她幸福，这样我也会很幸福。”克鲁斯的表情又开始变傻了，好吧，傻傻的看上去就显得特别真诚。

王子内心：X，她还真是挑了个爱她的好男人。

布尔加将军考虑了一会，给了他一个机会：“你父亲也去世了，我X，你父亲是去年去世的，我竟然没想到就是图特公爵。听着，你不姓图特，我就把女儿嫁给你。”

王子有些没跟上布尔加将军异常迅捷的思路转换。

克鲁斯没有过多考虑，郑重地说：“我的家族做过些不妥的事情，但无论什么都不能成为一个人抛弃家族的理由，享有家族荣耀和财富时心存感激，家族的错误也应该去承担。我现在的力量还很小，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弥补和承担所有的过失。”

王子与将军听了这番话都静默了。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要在我眼前晃。”

最后，布尔加将军挥挥手把他们赶走了。

第十八章：将军与女儿

[王子与将军与艾丽薇]

三天后，探子传来消息，瓦伦疑似有大规模军队在斯沃卡顿线一带活动。

布尔加将军深思道：“他们难道想把斯沃卡顿吃下来？从斯沃卡顿线？”

科斯北方的领土和瓦伦直接交汇，但是东边卡进了一个国家，就是斯沃卡顿，双方对此都是如鲠在喉，急切想要吞下这个国家，但是多年来无人实现。

原因在于，这个国家地理位置的优势，以及斯沃卡顿所谓的“护国线”。

这个国家相当幸运，与两大强国相交处，多以山川、河流分隔，又耗时几十年，一点点建造了坚固的城墙，像一条封锁线，把斯沃卡顿这个口袋安安稳稳地扎了起来，这就是他们的“护国线”，他国所称的“斯沃卡顿线。”

“斯沃卡顿线”在建时，科斯和瓦伦一定还未像现在这样频繁交战，否则一定早已有哪方攻打下这个国家，至少不会容许他有余裕建造这样一条防线。

而一旦建立，这条坚固的防线就难以突破，进攻者往往久攻不下，还要面临敌国趁此机会背后袭击的局面。

久而久之，两国基本放弃占领这个国家的意图。

“过去无法做到的事情，未必永远没有人能做到。”王子说出众人的隐忧。

“我们是否向北进军？”王子询问道。

无论如何，不管是在瓦伦攻打斯沃卡顿时背后捅刀子，还是在斯沃卡顿抵挡不住时“仗义相助”，科斯都不会坐视不理。

“起军。”布尔加将军下令。

克鲁斯未在此行的队伍中，他在短短几天中找出了一个商队，准备跟随他们进入斯沃卡顿。

这个商队来自比斯沃卡顿更东边的国家，他们的行程所及足以让军队汗颜：

夏天，他们带上本国和附近邻国的特产，首先来到斯沃卡顿进行一番交易。

秋初翻山越岭地来到科斯，再进行一番物品交换。

到了秋末冬初，视两国战事而定，往年战事起得早时，初冬他们已经翻山越岭地回到斯沃卡顿，在那个安全的地方继续做生意及过冬。

冬末春初，瓦伦开始退兵时，趁机再跟瓦伦做一票买卖。

再次回到他们的国家时大约又是初夏季节，这样一年下来足够他们享好几年的福。

将军和王子心里不约而同地想：原来商人是如此临危不惧锲而不舍的生物。

“怎么找到的？这种帮敌国输送物资的家伙狡猾得很。”将军颇感兴趣地问道。

“我只是想如果我在这里做生意的话，会带些什么，走什么路线，什么时候撤离去下一个地方。”克鲁斯不卑不亢地说。

“我的想法和您有所不同，他们也帮我们运送物资，走的国家多，知道的事情多，听说他们在斯沃卡顿还受到过国王召见，听他们讲各个国家的见闻。他们和斯沃卡顿的关系很好，我可以趁此机会了解那里的情况。”

将军思索着克鲁斯的建言，从善如流地说道：“确实，我们可以在情报方面做得更好，每年只盯着瓦伦什么时候打过来，什么时候退回去，没有想过我们的眼界可以更加宽广。”

布尔加将军看着他脖子上包扎的伤痕，加了一句：“侦查营里挑些人和你一起去，保护好自己。”

克鲁斯自信地笑着说：“当然，活着才能带情报回来。”

王子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以最快速度行军，不过氛围并不十分紧张。

科斯和瓦伦攻打斯沃卡顿都不下十数次，可以说一无所获，瓦伦这次也未必有什么好的方法。

而科斯和瓦伦间的战斗更是几十年来不断，迁都以后，他们一下子遇到了非常困难的时期，但是这些年硬顶了下来，瓦伦也失去了当年妄图乘势拿下科斯的气势。

王子的脸色却很沉，他对将军说：“我有不好的预感，他们今年先用小规模战斗拖着我们，让我们放松警惕，应该是有什么对付斯沃卡顿的方法，等我们到那里恐怕……”

虽然斯沃卡顿大部分国土距离科斯更近，但是“护国线”处于两国间的灰色地带，冬季那里是瓦伦的控制范围，离两国交战线有一段距离。

一路上没有受到瓦伦军队的攻击，让王子的预感更加强烈。

“你的战略意识很出色。”布尔加将军不吝于夸奖。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现在正在做最大的努力，这就够了。”

布尔加将军在战场上永远显得沉稳坚定，无比自信地说：“记住，你不会为任何事情而动摇，因为你就是战士们的信念与意志，只要有你在，他们就不会输。”

王子反复咀嚼这番话，一字一句答道：“是的，我一定会做到，像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