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前面那一句!你刚才叫我什么!?」
离兮哦了一声,低低一笑,眼波温柔地看着他,道:「我见你刚才睡得香,跟只小兔子似的,偏偏你又喜欢吃胡萝卜,便脱口而出了。」
兔儿神怀疑地道:「当真如此?」
离兮一脸无辜地反问道:「不然你以为呢?」
这借口实在太牵强。
兔儿神双眸紧紧盯着他,带着浓浓地审视。
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唤过他兔儿,便是篱峥。
除了篱峥,没有人会这么叫他。而且离兮的语态、神色、气质,现在看来,竟都与篱峥十分地相似。
离兮被他盯着,没有一点不自在。他泰然自若地站起身,掸掸衣上的尘土,道:「起来吧。你睡了这么久,也该起来活动活动了。」说着伸出手来。
兔儿神看着他的手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伸了过去,搭住他的手,慢慢站起身。
最近他的身材变化明显,行动也渐渐迟缓起来,他也更加小心在意了。
他抬头望着天空,恰在此时,原本晴朗的天色突然阴沉了下来,浓云滚滚,雷声隐隐。
离兮也望望天,淡淡地道:「变天了。」
兔儿神想起刚才梦境中看到的事情,不由撇头观察离兮,见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在说一件极其自然的事。
兔儿神有种摸不清他深浅的感觉,那丝怀疑还在心头萦绕,忍不住出言试探道:「刚才还晴朗的天气,说变就变了,这老天爷还真是说翻脸就翻脸呢,也不知怎么回事。」
离兮轻轻一笑,道:「谁知道呢。老天爷的事,可不由咱们做主。」
兔儿神漫不经心地道:「你相信有神灵吗?」
离兮道:「为何不信?若是没有神灵,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香火庙宇。既然有了这么多的香火庙宇,又为何没有神灵呢。」
「哦?你相信。」兔儿神歪头看着他。
离兮嘴角轻勾,道:「我相信世界万事万物,都是相辅相成的。人们需要心灵的寄托,而神仙需要人们的祭拜。」说着他微微一笑,看着兔儿神,慢慢地道:「人的信念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可以让神仙成为真正的神仙。神仙也可以利用这种力量,完成人们的心愿。」
兔儿神突然觉得他的话里似乎若有所指,不由沉思起来。
离兮扶着他慢慢往前屋走去,也不再言语。
二人回到前院,听见双胞胎正在哭闹,周惠婷一手抱了一个,在前堂里来回走动,边走边哄。奈何双胞胎一个哭着,另一个也不会停下,十分难哄,累得她额上都出了汗。
离兮见状,便走过去,道:「我来帮你。」
周惠婷道:「离兮大夫,你会哄孩子吗?」
离兮一笑,温声道:「试试就知道了。来,给我抱一个。」
他从周惠婷怀里将大宝抱过来,动作娴熟地放在臂弯,托着婴儿的头,轻轻摇摆。
不过片刻功夫,大宝就安静了下来。大宝一停下了哭声,小宝在周惠婷怀里也很快安静下来。
周惠婷惊叹道:「离兮大夫,你真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怎么哄都不行呢。」
离兮一笑,道:「自然是有秘诀的,我教你。」
兔儿神听着他对周惠婷传授着『育儿』知识,忍不住插嘴道:「离兮,我看你哄孩子很熟练嘛。莫不是你已经成亲,有了孩子?不然怎么会这么有经验。」
离兮道:「我没有孩子,不过经验却是有的。我是大夫,遇到的多,学的也多。」
兔儿神道:「你成亲了吗?」
离兮笑道:「你看我独身一个人做游医,像已婚的人吗?」
兔儿神对他总是模棱两可,避重就轻地回答自己的问题感到不满,道:「既然你没有成亲,村里的阿雀姨就是个好媒婆,不如让她给你说媒亲吧。」
离兮摇摇头,道:「我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
周惠婷有些奇怪。兔儿神平时很少这么关注一个人,而且还涉及人家的私密,更不像他的作风。便插口道:「离兮大夫还年轻,确实不着急。像离兮大夫这样有本事又品性好的男人,想嫁给你的女人一定很多,不愁找不到老婆了啦。」
兔儿神哼了一声,淡淡地道:「那可不见得。」
不过他也没有多说,见周惠婷好像有些尴尬,便起身回屋,道:「我去做胭脂了,吃饭时叫我。」
周惠婷见他走了,不好意思地对离兮道:「离兮大夫,真是不好意思哦,天保的脾气就是这样的,你别介意。」
离兮好脾气地微微一笑,道:「介意什么?他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了吗?我可没听到啊。对了,惠婷,大家都这么熟了,叫我离兮就好,不要这么客气啦。」
周惠婷一笑,道:「好,离兮。」
兔儿神回了房间,拿出材料做胭脂,不过有些心不在焉。
他心里起了疑心,便越想越觉得离兮像篱峥。而且他的名字里也有个『离』字,虽然写法不一样,不过出于掩饰身份的目的,也不算奇怪。
外面突然一阵天雷,大雨倾盆而下。
他做好一拨胭脂,周惠婷唤他出来吃晚饭,阿义也回来了。
阿义刚才被雨淋了个透,刚换了干衣服,拿着毛巾擦头,道:「哇,今天外面的雨下得好大,大下午的,天全黑了。我和家良见没什么生意,就提早收摊回来了。」
周惠婷道:「今天的天气是好怪哦。」
兔儿神道:「离兮呢?」
周惠婷道:「他借了把雨伞和家良一起回去了。姐姐那边大概也做好晚饭了。」
兔儿神嗯了一声,望望外面的大雨,没再说话。
之后一连半个多月,天色都是阴沉沉的,暴雨和细雨不断,大家出门都不方便。
阿义有些烦躁地道:「今年的天气怎么这么怪?这样的鬼天气,我和家良都不能出门做生意了。」
周惠婷道:「在家歇歇也好,反正咱们家现在挣得多了,钱也够花。只是我看这雨再这么下,不知道河水会不会暴涨?花圃里的花和后院的菜圃都要被水涝了。」
兔儿神这几天专心在家研制胭脂水粉,只是无法出门,心情也不是很好。他时常靠在门口望着灰蒙细雨的天空,眉宇微蹙,神情严肃。
周惠婷和阿义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两个儿子已经让他们忙不过来了,也没有太注意兔儿神。
这日下午仍然细雨蒙蒙,湿漉漉的天气一直没有转晴过。
兔儿神取了一把雨伞,周惠婷看见,问道:「兔儿神,你要去哪里?」
兔儿神随口道:「出去转转。老在家里呆着太闷。」
周惠婷叮嘱道:「你小心点,雨天路滑。」
兔儿神应了一声,撑着雨伞出了院子。
他现在挺着大肚子,走路慢慢吞吞的。
他也不着急,雨中漫步一般,小心翼翼地走着。
不知是因为最近阴雨连绵,还是兔儿神庙失去了主人。原本干净整洁的庙宇,此时看来有些灰蒙蒙的,感觉十分暗淡。
兔儿神无法靠近,只能站在百步外的地方看着,耳边浮起离兮那日的话:「人的信念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可以让神仙成为真正的神仙。神仙也可以利用这种力量,完成人们的心愿。」
兔儿神成仙这么多年,也心有所悟。他的香火越旺,法力便越深。
这些日子他一直想着怎么才能重回仙界,又如何能让篱峥找到自己。
既然知道那日的事是一场阴谋,想必将他打入凡间,应该也是三公主的作为,玉帝当不知晓。
玉帝虽然对王母娘娘多有纵容,但作为天界主皇,他还是蛮称职的,可是称得上公正严明四个字。
天界规矩众多,对神仙们的束缚也很多,但同样的,对神仙的惩罚也管理得十分严格。
兔儿神一直恪尽职守,并没有触犯过天条,即使是他私自与东华神帝成亲之事,也不算违背仙规。因为天条只规定神仙不得私自与凡人通婚,但却并不禁止神仙们彼此之间结成仙侣。
不过若是私下偷情,仍是不许的。但东华神帝身份尊贵,又是与兔儿神正式拜堂成亲,即使玉帝知道了,也不能说不行。
因此私自将兔儿神打入凡尘这件事,若是让玉帝知晓,定有回旋的余地。
只是……
兔儿神望着自己的庙宇,沉思着如何才能将自己的奏折——或者说是告状的状纸,送达天庭呢?
嗯,这是个问题。
第二章
他在兔儿神庙外站了一会儿,慢慢往回走。
不过他却并没有回家,而是向村头的另一处庙宇走去。那座庙宇上有三个大字「月老庙」。
每月初一、十五的时候,这座庙香火最旺,都是前来求未来姻缘的信徒。那些男女的数量,自然比兔儿神庙多得多了。
不过最近这些日子阴雨连绵,不仅街上行人少了许多,月老庙里的香火也暗淡不少。而且今日也只是寻常日子,也没人来上香。
兔儿神慢慢踱进月老庙,四处看看,空无一人。
他站在月老像前,闭上双眼,嘴里轻轻默念。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砰地一声,月老出现在庙里。
他摸摸胡子,盯着兔儿神左右看看,道:「你是何人?如何知道呼唤我月老的仙咒?」
兔儿神因为变成凡人,没了法力,原本也唤不来月老。不过前些日子他便觉察体内的仙力有了少许恢复。
而且他与月老管辖的都是人间姻缘之事,简单来说就是属于同一个内部系统,自然有内部人的来往方式。因此那仙咒也不是很费事,他不过多念几遍而已,月老便听见了。
兔儿神道:「月老,你不认识我了吗?」
月老想了想道:「我听你的声音有些耳熟啊。」
兔儿神道:「我是兔儿神。」
月老瞪大眼睛,上下盯着他仔细打量,又看见他那凸起的大肚子,裂嘴道:「你这小妇人莫要诳我。兔儿神乃是男仙,可是我看你有孕在身,又是女子打扮,怎么会是兔儿神呢?你想必姻缘已成,不要来我这月老庙捣乱。」
兔儿神美目一挑,瞪着他道:「月老,我看你真是老眼昏花了,竟连我都认不出了。你仔细想想,除了我,又有谁还知道刚才的仙咒呢?」
月老手一抖,揪掉了下巴上的几根白胡子。
他张大嘴巴,指着兔儿神道:「你你你、你真的是兔儿神?」
兔儿神一手撑着后腰,挺着肚子,一手在身前垂放,下巴轻仰,眼神淡扫,道:「如假包换。」
月老哎呀一声叫道:「兔儿神,这些日子你跑到哪里去了?你不知道东华神帝找不见你,正在大闹天庭吗?」
兔儿神听了,心里又甜又喜,险些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不容易才忍住,板着面孔道:「我不晓得。究竟怎么回事?你给我讲讲。」
月老便将那日与篱峥一同去了兔儿神庙,却发现了他的休书,篱峥冷怒回了天庭之事说了。
兔儿神不知道这件事。
当听得篱峥并没有被那封休书和神镜中的影像冲昏头脑,反而还能问出:「什么情况下值得兔儿神破了仙体留下这休书?」可见他当时已心存怀疑,能够冷静分析。
这是出于对自己的了解和信任吗?
兔儿神心头激荡,深深地感动了,同时也为自己那日轻易便落入陷阱而感到羞愧。
他一直觉得自己聪慧过人,因而性情高傲,但现在也不由反省,自己还是太冲动、太莽撞了。与天上那些成仙数千年、数万年的大神比起来,道行还差得远呢。
「后来呢?」他追问道。
月老道:「后来我不便在你那里久留,便告辞离开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找你,却没想到你竟然变成了凡人,还打扮成女子,可让我哪里找去?至于东华神帝……唉。」
月老愁眉苦脸地道:「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东华神帝为了你的事,竟然与王母娘娘和三公主翻脸了,现在正在大闹天庭,让王母娘娘将你交出来。最近暴雨连连,天不见晴,便是因为天上那场大乱。」
兔儿神那日在梦中只看到篱峥拔出神剑,与一己之力与众将展开对抗,却并不知道后来怎样,听了这话,立刻关切地问道:「篱峥现在如何?」
篱峥?
月老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正是东华神帝的名讳。
他道:「我之前刚刚上过天界一趟,但现在天上乱糟糟的,众仙惶惶无主,听说东华神帝已经祭出明皇太一剑,闯入了王母娘娘的天宫,连二郎神都抵挡不住,只怕此事不能善了。现在人间也受到影响,众神都纷纷回到自己的庙宇,镇守人间,我也只好先回来了。」
兔儿神道:「明皇太一剑?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月老看了他一眼,道:「是了,你成仙不过数百年,不知道也不奇怪。明皇太一剑是与东华神帝同生的神器,据说是东华神帝的一部分。当初宇宙初生,盘古也尚未诞生,东华神帝与重光、大正三位神帝在宇宙混沌中孕育,自身都分离出了一部分力量蕴化为神器。其中东华神帝的明皇太一剑,可谓是天下利器之父,至尊至圣之剑器。」
月老说到这里,似乎心生敬畏,顿了一顿,继续道:「明皇太一剑自出鞘之日起,便爆出杀伐血腥之气,蔓延天地间。使得天为血色,地为腥红,万物难以存活。东华神帝便分出自己的部分魂魄,与明皇太一合为一体,再次化入自己体内,这才压制住了它。据说当年魔界进攻时,东华神帝唤出明皇太一剑,便是魔帝也要避其锋芒。」
兔儿神听得瞪大眼睛,喃喃道:「那把剑那么厉害啊……」
月老给他普及完知识,问道:「兔儿神,你怎么会变成了凡人?又是这般打扮?」
兔儿神将自己的经历简单跟他说了一遍。
月老听后惊道:「竟然还有人伪装成我的模样去诓骗你?而且未经玉帝批准,便擅自将你打落凡尘,这也太过分了。」
兔儿神之所以今天敢来找月老,也是赌一把当初去兔儿神庙对他说篱峥与三公主成婚之事的『月老』也是幻境中的一部分。
自从心里有了怀疑,他将那日发生的事反复在心里琢磨,越想越觉得那日的月老与他平日的性格不符,这才在今天来找月老证实,结果果然如此。
他站了半日,有些累了,便找了一把椅子,扶着腰慢慢坐下,捶了捶腿,道:「月老,你可知道天界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制作一个如此逼真又庞大的幻境,欺骗于我?」
月老却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的肚子来回看,摸着胡子道:「兔儿神,你这个肚子好逼真啊。好像真的怀孕了一样。」
兔儿神淡淡扫了他一眼,道:「我就是怀孕了。」
月老一不小心,又揪下几根胡子,疼得他呲牙裂嘴,摸着下巴结巴道:「可是你、你是男仙,怎么会怀孕?这这这、这不会搞错了吧?」
兔儿神骄傲地挺了挺肚子,展示给他看,道:「都好几个月了呢。而且还是双胞胎哦。」
月老张大嘴巴,言语不能。
兔儿神颇为鄙视地瞪了他一眼,心道篱峥是上古神帝,能让我怀孕又有什么神奇?再说我是兔儿神,有什么做不到的?
他懒得给月老解释,便不耐地道:「先不说这个。月老,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帮我找到篱峥。天上出了这么大的事,玉帝也不出面吗?」
月老道:「玉帝在伏羲山小住,只怕还不知道天庭的事。就算知道,赶回来也需要时间。」
天界那么大,玉帝就算飞得再快,也不可能一瞬赶到。何况他还要顾着玉帝的排场呢。
兔儿神沉吟片刻,道:「我要向玉帝上奏,不知你可否代我转奏?」
月老想了想,道:「这个应该没问题。你要上奏什么?」
兔儿神冷笑一声,阴测测地道:「当然是告、状!」
月老叹了口气,道:「你这么聪明,不用我说也能猜到天界能做出那般大手笔幻境的神仙寥寥无几。你既然心里有数,又何必与她对着干?现在东华神帝正在大闹不休,你也要掺一脚不成?」
兔儿神阴沉煞气地道:「我自己的事,我还不能掺和了?她们算计我,我纵使无法反击,也决不能让她们好过!」
月老知道他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出口的话,掷地有声,决不会反悔。自己是劝阻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