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思表现得太明显，黎叶逝想不知道都不行。

但他内心深处依旧存着疑虑，何况夺权为的不过是让沈雅和自己扬眉吐气，现在都成了空话，他便对那个尾大不掉的家族公司失了兴趣，拿着沈雅留给他的遗产做一些感兴趣的投资，还觉得逍遥刺激。

反正，那个家里面的经济大权是捏在他手里的，要是他愿意，连黎乐的进出帐都能掌握得一丝不落，他也不怕那两个败家老纨绔和罗素烟那老女人惹出什么幺蛾子。

黎叶逝迟疑了一会儿，问：“你这两天在哪里吃饭？”

黎日曜扁了扁嘴巴，可怜兮兮的望着哥哥：“天天吃快餐……”他摸了摸脸，叹道，“唉，我都快人比黄瓜瘦了。”

黎叶逝嗯了一声，道：“今天我要翘班，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我亲自下厨。”

黎日曜鼓圆了眼睛，哦圆了嘴巴。

黎叶逝翘起嘴角：“当然，可以给你送过去。”

黎日曜半晌说不出话来。

黎叶逝面色一凝：“那就算……”

“谢谢哥！”黎日曜大叫一声打断了他，继而嬉皮笑脸的凑上来，“哎哟我只是太惊讶了，哥哥竟然会……会愿意给我做东西，我觉得好幸福啊！”

黎叶逝微微一笑：“你想吃什么？”

“东坡……那个什么，”黎日曜一顿，将一长串点菜单咽回去，嘿嘿笑道，“哥看着办，我最不挑食了。”

黎叶逝并不强求，他对厨艺挺有兴趣，但很不喜欢别人点菜，说白了，就是讨厌被别人指挥。

“那我就看着办了。”黎叶逝笑容扩大了些，柔声道，“你吃饱了吗？”

黎日曜几不可见的抖了抖，连声道：“吃饱了吃饱了。”他头皮略略发紧，镇定的走过去拎起自己的外套，“那哥，我去上班了。”

黎叶逝抬起手，冲他摆了摆：“嗯，路上小心。”

他笑容和煦温暖，教黎日曜心中满是家的温情，重重的点点头，他精神焕发的打开门，却在大门口摔了个踉跄。

百里之外，盘肆凭空捞出一颗又冷又硬的馒头，愤愤的啃着。

你等着！竟然让我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其实魔王想吃什么还不是凭他的意愿，只不过，重逢的时候，总要卖卖可怜，博取同情，叫他以后还敢再随便离开！

他觉得自己涵养在短短几天内急剧提升着，记得前些天找到他，头一次看到他跟别人对桌而食的时候，还捏碎了监控器呢，正想着……

“噼里啪啦，嘭——”

又一台监控器化作炮灰在风中消逝。

盘肆眼珠瞪得滚圆，呼吸急促：他竟敢，竟敢给别的人做饭！还是男人！还要亲自送饭！他从来都不曾有这样的待遇！

黎叶逝强忍着心口的刺痛，竭力安稳的在晨光中享受热气腾腾的早餐。

他知道盘肆迟迟不出现，应该是有所打算的，不过很明显，魔王心中会存有恼意，但他也不会坐以待毙，看他的独占欲……

就看谁最沉得住气吧。

Chapter.71

“喂，爸爸。”黎日曜莫名其妙的缩到后车座里，鬼鬼祟祟的打着电话。

黎乐嗯了一声，问：“怎么打电话给我……你哥哥他遇到麻烦了？”

黎日曜咳了两声，声音醋溜溜的：“哟，爸爸怎么不问问我？”

“爸爸放心你。”黎乐哈哈笑开。

黎日曜没有介意，他幼年不懂事，跟踪着爸爸出去一趟，亲眼看到他躲在一栋小楼旁偷偷看着里面的母子。他那时太小了，把事情告诉了罗素烟，却在之后看到爸爸翻脸之后，躲在一边，捧着一张全家福失声痛哭，他那时便后悔了。

后来到了本该翻天覆地的叛逆期，却已经接触了黎叶逝，他自小独自长在蜜罐中，对长兄长姐存有一种奇特的期盼，也就安定了下来。

现在更是长大了，心性成熟了。翻了翻眼，黎叶逝忽的捂着手机，“偷笑”起来。

太刻意了。

黎乐听见那端呼吸一顿一顿的，暗暗道，他呵呵笑了两声：“爸爸很好奇，究竟什么样的事情能让我家小儿子这样开心？”

黎日曜清了清嗓子，肃声道：“哥哥说今天要亲自下厨，并且给我送饭。”

黎乐一愣，半晌后才低沉道：“是爸爸……”

他又在悔恨没有照顾好哥哥母子了。

黎日曜皱眉打断他：“不，爸爸，”他拿捏着措辞，“哥哥那样的人，如果是迫不得已学会下厨的话，到现在必然也是喜欢上这件事，否则他不会主动做的。”

“我也知道。”黎乐点点头，继而笑骂道，“你这是反过来教训我了？……爸爸比你更加了解你哥哥。”

这是在炫耀吗？黎日曜不服，故意道：“爸爸猜猜，哥哥做的饭菜好不好吃？”

“……”黎乐觉得心伤。他年纪大了，对儿子的情绪态度，感觉似乎特别敏感，都有些神经质了。

黎日曜知道自己说错话，不敢吭声。

两人一时间沉默下来。

好半晌，黎日曜才小声说：“爸爸，我会偷偷给你留点尝尝的。”

黎乐叹道：“你哥很精明的。”他心里还是很期盼的。

黎日曜嗨了一声，道：“爸爸怕什么，哥哥也不至于小气到那个地步哇！他都能接受我了，哪里还对你这个亲生父亲有什么深仇大怨啊！”

明知道他说的不能代表黎叶逝，黎乐依旧被他哄得十分开心，他的小儿子嘴巴甜，性格开朗，比看起来能干的大儿子要让他放心多了。

黎日曜看看时间：“好了爸爸，我得去工作了。”

“嗯，好。”黎乐又叮嘱道，“儿子，记得照顾好自己，还有你哥哥……”

“好啦，我会哄他回去看你的。”黎日曜嬉皮笑脸的说着，挂了电话，打开车门，鬼鬼祟祟的张望了一番，才灰溜溜的从车子里钻了出去。

……

黎叶逝将事情交代下去，便驱车去超市买菜了。

琳琅满目的蔬菜水果映入眼中。

黎叶逝瞧着这些水当当的小东西们，觉得心情十分清新愉悦。

想到黎日曜所说的人比黄瓜瘦，他顺手拿起一根黄瓜起来打量，嘴角讽刺的弧度惯性的一闪而过。

这东西，果然比不得那魔头费力培育出来的呢。

盘肆……黎叶逝露出跃跃欲试的微笑，既然已经寻过来，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家伙能够忍到什么时候。

正出神间，忽然察觉到什么。黎叶逝抬眼一看，只见方圆一米的真空之外，两个年轻的女孩真觑视着他，窃窃私语着什么。

黎叶逝报以温和一笑。

那两个女孩子身子一软，几乎要昏厥过去，片刻后才相互扶持着走开。

黎叶逝却是愣住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意识到今天，自己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

实际上，自从沈雅去世，黎叶逝的心情已经许久未曾如此明朗过了，既不想要算计什么，也不想要嘲讽针对谁，有种从心所欲，随性而至的感觉。

“盘肆。”黎叶逝呢喃着这个名字，忽的怅然叹了一口气，不过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很快扫了扫心中阴霾，继续购物。

仿佛回应他的呼唤般，没了监控器的魔王躲在货架后面，露出的半边面庞上，眉眼一弯，浮现出一丝温暖的笑。

“对不起呐。”笑意收起，又有些许失落怅然。盘肆微微垂头，手指扣紧，随着他的动作，一缕枯发从他肩头滑落下来。

……

黎叶逝隐约意识到自己有些魔怔。

这一点在黎日曜品尝哥哥亲手做的“爱心午饭”时得到了印证。

黎日曜两眼放光的盯着糖醋排骨，兴冲冲的夹了一块塞进嘴里。

“噗——”

可怜的排骨才沾到他的口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被喷了出来。黎日曜的五官眉眼全都挤成一团，眼泪汪汪道：“好酸呐！”

黎叶逝一愣，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他醒来后就没有下过厨，也就没有意识到这次是在给盘肆之外的人做饭。

某魔王躲在一边窃笑不已，心道老子血统尊贵，自然口味也是与众不同，不是一般人能够消受的。

他面色微红，拳头抵在唇边咳了两声：“嗯，很久没有做过了，手艺生疏了很多。今天的饭菜口味都不大一样，我看你还是叫外卖吧。”说着，就要去收桌上的饭菜。

黎日曜觉得理解，又觉得十分困惑。

哥哥几年不曾下厨生疏是很正常的，但是这味道走得有些太邪门了！

不过，他心道爸爸才不管这味道有多么奇异呢，于是立马将手悬起，挡着黎叶逝：“别别，哥，就放着吧。”

黎叶逝叹道：“下回有机会再做吧。”便缩回了手。

盘肆的脸又绿了。

黎日曜凑过去，笑眯眯道：“还是不叫外卖了，我有这个荣幸可以邀请哥哥一起去吃私房菜吗？”

顺便趁机哄哄哥哥，让他去看看爸爸。唉，好忙啊，作为人子，作为人弟，我好不容易啊！

“……”黎叶逝皱了皱眉。

黎日曜软声道：“一个人吃饭好可怜啊！”

黎叶逝想了想：“好。”

黎日曜一乐。

“……顺便叫上无闻吧。”黎叶逝补充道，“我去一下洗手间。”他说着便走了。

“啊？”黎日曜张大了嘴巴，兴奋的脸色立刻垮了。

啊个屁！盘肆火冒三丈，一脚踢翻了桌子，气得牙齿咯咯直响。

“生气了？”黎叶逝笑道。

他在跟谁说话！盘肆登时气势汹汹的将视线挪到新的监控器上。

黎叶逝自顾自说道：“三年没有下厨，对食材的数量把握失算了许多，可惜了家里面还有很多。”

盘肆哼道：“老子才不吃剩余的东西。”

“剩下这么多对一个厨师来说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黎叶逝笑得温和，“恐怕以后再也不愿意掌勺了。”

明明没有见面，他却似乎对盘肆的反应了如指掌。

盘肆咬牙切齿的笑：“你威胁我？”

黎叶逝打开门：“我去吃饭了，还有……”

耳朵高高竖起。

“……想你了。”

盘肆面色一红，二话不说，啪的将监控器拴在裤腰带上，瞬身去了黎叶逝的宅子里。

Chapter.72

黎乐默默的吃着眼前的食物，重新热过使它的味道更加古怪了，但是他却感到种干涸的心田被滋养了的温暖，以至于一边吃，一边无声的流下老泪。

罗素烟嘴角刻薄一歪：“哟，现在这副样子是做给谁看呢？要不要我给你拿个摄像机来拍下来，然后送给那个贱……”

“你懂什么！”黎乐冷冷道，将她的话狠狠得堵回了喉咙里，半晌只憋出来个不甘心的哼声。

黎乐看她的摸样，心里难受憋闷得厉害。

虽然当年的事情罪魁祸首是他的父母，但追根究底，还是他的个性问题。他们这个圈子里头，可以说最窝囊，最没有气势的人就是他，重新将黎氏撑起了又怎么样？他父母一句话，只有四个字，莫敢不从。哪里像有些人，便是再亲密的人，也不敢随意质疑，更别说替他决定事情了。

非要等到失去了最珍贵的宝贝后，他才明白什么叫做一步错、步步错，亡羊补牢、悔之晚矣，他那用来自我安慰的“冷落远离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借口被瞬间击垮。

一夜苍老又如何。

怕是连自豪的小儿子黎日曜，心里头在同情的同时，都觉得他是活该吧。

但是，纵然承受了巨大的打击，他心里终究存着微茫的希望的。儿子变成植物人，还是有可能醒来的，爱人心智颠倒，还是有可能恢复的。

所以，为了那么一天，他强迫自己强硬起来，管好父母，以及那个法律上的妻子，他在这个没有温度的家庭里面，树立起无与伦比的威信。

他做梦都梦见，等那两个珍宝回归的那一天，会发现，他已经有完全将他们纳入羽翼保护的能力，并为此感到欣喜，决定原谅。

……就算都没有变成现实也没有关系，他会以一个父亲、一个丈夫的名义，将他们照顾妥帖。谁都没有机会伤害他们一分一毫。

他好容易等到孩子醒来，还来不及开心，就要面对爱人病重难治的事实，他懊悔，他自责，他痛不欲生，他自我唾弃。

但他很快就知道，痛苦是没有尽头，没有极致的。

沈雅在弥留之际，忽然恢复了神智。那样隐忍优雅的女人，却在最后对他说，遇见他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她说，永远不会原谅，她说，再也不想要看他一眼，拜托他不要出现在他的葬礼上。

黎乐觉得这个世界几乎快要崩塌了。她说得没错，若非是他怯懦软弱，没有立场，她也不会错付痴心，若不是他自以为孝，卑鄙无耻，她也不会和儿子分裂。

这世上，已经没有比他更加失败的男人了。

但他终究痛苦得厉害，自私得厉害，所以，还苟且偷生着，期盼着儿子的原谅。

黎乐忽然觉得没有胃口，但这是他第一次尝到儿子做的东西，说不准，也是最后一次。

但人总是贪心的，他虽然告诫自己，以后或许再没有机会，内心深处却渴望着，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渴望着，他和爱人唯一的结晶，能够像小时候，他还没有犯下错误的时候，叫他一声“爸爸”，天真的，濡慕的，撒娇的。

但他不知道此生能不能等到这个时候，他一点把握都没有。

人，总是要为自己说过的一切话，做过的一切事，付出代价的。

他是，罗素烟是，自己的父母也是。

他年纪大了，黎叶逝也长大了。到了这个时候，他除了尽一切所能，在儿子的接受限度内，做一个父亲该做的，便无其他。

……

“再说一遍。”黎叶逝道。

他声音清晰冷冽，没有情绪，听得黎日曜一阵心颤，他艰难的咽了咽唾沫，努力放松的笑开：“就是……哈哈，哥，爸爸给我找了个男人相亲去，周六晚上六点的时候，在春居酒店的包厢里面。”他挠挠头，“你也知道电视上啦，那些相亲的人嘴巴都很毒啦，所以，哥哥陪我一起去啦！”

黎叶逝似笑非笑的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确定，到时候对方身边不会也出现一个保驾护航的男人？”

黎日曜：“呃……”

黎日曜破罐子破摔了：“嗨，我的好哥哥，你还不知道吗，托了你的福，我的出柜还是很顺利的。爸爸能够接受咱们两个喜欢男人的事情已经很厉害了！他这不是见我们没有一个人定下来，他很着急嘛！”

黎叶逝微妙的显露出淡淡的笑容。

天知道此时的哥哥，会让他感觉到这么强横的压迫，连呼吸都觉得有些阻滞了。黎日曜心惊肉跳的怯场了，没话找话道：“……哥哥，你有没有觉得口渴，我去给你倒一杯饮料？”顺便争取一点缓冲的时间。

黎叶逝目光从他面上轻扫而过，垂眸道：“白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