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葬黄花+番外——月夜桥下闻水声
月夜桥下闻水声  发于:2013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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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当他想终于明白了,徐淼也没了。于是满腔的恨意就掀翻了所有的理智。

仇恨,果然是这世上最狠辣的东西。

“文楷说,是他对不住我。他虽一厢情愿地、固执地认定是我逼死了淼儿,但他知道我爱她,所以就连他自己都知道这个恨我的理由站不住脚。而我……竟却妄想着因此而覆了他的天下……”

说这话的时候,文轩的脸很平静。一派大风大浪后的安详与淡泊。

“他说放我回兖州。他说,从此世间不再有晋王,只有文轩。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我摇头。

“他让我保他的江山。兖州……不是正在打仗么?”

我惊讶了。不是让呼风唤雨的晋王,而是让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轩”,保他皇帝的一方江山?

“所以,我不是说不去。而是,我们尽可以抱着春游踏青的心态去。”

春游?

呵,文轩啊文轩,即便重情重义如你,也还是腥风血雨的官场里打滚过来的晋王啊……

再然后,我们一路以打马游街的姿态晃晃悠悠地到达兖州。到的时候,兖州已然岌岌可危。李厚将军战死沙场,这是我们谁都没想到的。

城中的将领均是文轩的老相识,捧佛祖一般的将我们迎入城中。想当年晋王佣兵一方,和这些老部下之间的羁绊,便不是远在天边的皇帝一纸“斩立决”能够切断得了的。

“弃城”,这是文轩一早就做好的决定,斩钉截铁,毋庸置疑。我看见魏弈书魏侍郎的脸上,凝着一层白霜。

接着,文轩他们连夜疏散了百姓。整个过程进行的有条不紊,兖州城的老百姓没有惊慌,也没有失措,一切行为顺其自然的仿佛是要出门进行一次很长很长的旅行。

“他们莫不是是感觉到晋王回了吧,”我这么想着,望着身边站着的一脸凝重的文轩,“这个男人,果然很得民心。”

文轩一把大火烧了昔日的晋王府。连带着他与晋王妃,与隆昌郡主,与魏弈书的前尘往事,一并烧了。冲天的火光经久不息,一直燃到天明。

弃城只是欲擒故纵的缓兵之计。

冼国的军队果真如文轩料想的那样,一路欢歌着挺近我朝内部。偌大的边塞京城几乎是立时就消磨了他们的意志。除开已经化为一片废墟的晋王府,大街小巷,人们遗留下来的物什也足够久居塞上的夷族好好的欢喜一阵。

待到时机差不多时,我方部队几乎是一夜之间就荡平了冼军,不留一丝顽抗之徒。快而狠厉地,锐挫敌方。

原来,这才是我认识的晋王,真正的样子。

战后,魏弈书负责与冼国的谈判。文轩又一次成为了闲散王爷。

“王爷?你抬举我了,小家伙。”他笑着过来拥起我,像抱着个奶娃娃。

“小家伙”,这是他近来中意的对我的称呼。

哼,才比我大多少,十岁有没有?就敢叫我“小”家伙。

“怎么了?不高兴了?”他把头靠在我肩上,“从今往后我可不是王爷了。这一点,你必须得记住。”

“嗯……你是傻子。”我笑他。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

后来,我们离开了兖州。寻了一个小村庄度日。傻子说,靠他那点小才学,教几个脏兮兮的小娃娃念书,混点柴米钱总是够的。我笑他太自大,说,就你这洒脱的性子,能管得住如猴儿般机灵的孩童?

再后来,我们去附近的小镇卖些字画。我的画,总是卖得很好的。

在集市上,听茶水摊年轻的小二说,魏侍郎大人死了。彼时,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肩头的白抹布抖开座位上的灰尘,直迷了我的眼。

文轩不睬我,缓缓地吹开碗中的茶水,轻声道,“他从很久之前就厌恶官场……成亲后,在兖州地方上摸爬滚打十年,锋芒尽销,却累得一身官场血债……这期间,必是不肯再见旧人的,也可惜了你师傅那样一位妙人。”

“当年让他娶隆昌,原是我爱妹心切,便更觉得对不住他。以故反文楷之事,未曾让他参与。却哪知现在……”

“怪不得,师傅会苦苦等了十年。”我嗫嚅。

不过,那也与我无关了,是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了。

后来的后来,便没有后来了。

我和我傻子,相偎在一起,并肩看着草屋门前的小院,院子里的母鸡,院子外的篱笆墙,篱笆墙后的邻家小院,邻家小院里的猫儿,邻家小院的篱笆墙,邻家篱笆墙外的邻家……一户邻家,又一户邻家,一直延伸到天际。

当真是画傍文楼了。

番外:渊缘

皇城之内,天子脚下,旌旗酒肆林立,朱门高户如云。皇家贵胄,官宦权臣,商贾巨亨……谁家不是门庭若市,宗族兴旺?迎来送往间,便是如流水的银子,如花的美眷。

世间权贵,莫过于此。

外乡人问,在这些个大户人家之中,究竟是哪家得以上入朝堂、下出商海这般恣意潇洒?

甘饴轩酒馆里年迈的老账台扒拉着手中描金的算盘,捏着山羊胡熟稔地念诵:

“京城石家,世代皇商,富甲天下,富可敌……”

这话再说下去就该大逆不道了,老账台摇摇头,继续算他的账。

京城石家,世代皇商,富甲天下,富可敌国。

石家,从太祖皇帝开始便世代为朝廷帮办粮草。太祖皇帝草莽起家,在马背上开国,戎马半生,深刻明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要求子孙善农,重粮;石家,便是从那时开始发迹。

到了石若通一代,盛极一时;京城里大户小门,吃的粮食,莫不是出自石家之仓。这位石若通老爷早年丧妻,妻子陈氏留下一子,名唤沉良。若通后来续弦王氏,生子石沉宝。王氏忌惮沉良,散谣言与若通,说沉良命理克父。若通无奈,将沉良送至乡野抚养。沉良长于乡间,娶养父之女赵氏为妻,无子。

后沉良离家,科举中仕。当时,京官李言赏其才华,然念其祖上行商,乃九流之业,遂将庶出女李香许之。李言官运亨通,官阶升至一品大员,顾念李香夫家甚有前途,故于沉良多有提携。然沉良久厌官场,适逢其父石若通召之回本家,遂辞官从商。岳丈李言虽怒亦无他法。年余,石沉宝贩卖私盐,被逐家门,沉良遂袭皇商一号。李言念及沉良甚孝,视之如半子,故李言为官,石家亦得其庇佑。正所谓官商勾结,今乃京城一豪。

那沉良娶妻李香七年无所出。李香卒后,沉良先后续弦两房,皆无所出而亡故,空房至不惑之年。此间,其原配赵氏听闻夫婿于京城发迹已久,遂于人市购得一子,冒认于京。沉良感伤,自觉愧于赵氏,将母子接入石家,名子为“渊”,多加疼爱,至今已有十载。

“‘心如止水,行若沉渊’,这便是我家的字辈。”石渊轻轻地叙述着,伸手自然地顺着琅嬛的头发。

不耐烦地将头偏向一边,琅嬛道:“哪有单叫一个‘渊’字的道理?”

石渊笑了,讪讪地收回手:“‘渊’字是母亲按石家字辈给的,说是进了府,就让父亲起名。可是老爷子于心有愧,估计……估计也是想永远铭记将我母子二人抛下的罪孽,便就着‘石渊’二字叫开了。”

琅嬛不屑:“说了半天都没说到重点。你是不是你老子亲生的于我何干?”

“哎……”石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因为故事,须得从那时候开始讲起……”

“哈……哈……哈……”边跑边大口的喘着粗气,六七岁的小娃娃拐过一个街角。汗水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滑,湿了额前的刘海,一路沿着雪白的锁骨滑进灰尘扑扑的衣襟。

“人呢?”东街头包子铺的汉子追出老远,还是把人给跟丢了,恨恨地一跺脚,“小王八蛋!下次别叫我逮着你!”男人啐了一口唾沫,转身走了。

一会儿工夫,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自矮墙后面缓缓探出,然后是一边露出一个脚趾的破布鞋——踩在大到几乎曳地的旧衣服上,袖口高高卷起。脸上脏兮兮的娃娃伸长了脖子往四处探了探,发现没人注意他,撒开腿就跑。

“娘——娘——”奶声奶气的唤着,他一把推开自家破草屋的门,“娘,我给您带了包子,一起吃吧!”

屋里没有动静。娘亲许是睡着了。

小娃娃轻手轻脚的一一迈过屋子里唯有的三件物什——一个尚且还飘着药香的罐子、一把一碰就会吱吱呀呀响的竹椅、一张总是蒙着灰尘的木桌,缓缓来到床前。

床上的女人安静地躺着,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常年的病痛与贫穷,使得女人消瘦得几乎不成人形。其实,女人有一张美丽的面孔,若是再胖些,上了妆,便不知该是怎样惊艳的容颜。

孩子转过头,看看架在炉子上的药罐——里面空空的。其实,罐子里先前装的草药已不知被熬煮过多少次,每一次,娘亲都是等到草药完全熬不出药味才依依不舍的扔掉。

眼眶不觉一湿,很快地,小娃娃又举起袖子胡乱抹掉了,只留下斑斑的黑色痕迹在脸颊边招摇。

“娘……”他轻唤她,“娘,起来吃东西吧……您看,是肉包子。您昨儿不是说,很久没吃肉包子了吗?”

女人没有动弹,仍旧安静的睡着。

“娘……”孩子伸手去推他,“娘……”

仍旧没有反应。

“娘……”孩子不依不饶地推搡着她,女人消瘦的肩膀被推得左摇右晃,“娘……娘……娘——娘啊——”

一声长过一声的呼唤,却再也唤不起床上的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孩子推累了,也喊累了,趴在床边——睡着了。怀里的包子落了地,滚到了药罐旁。

“去去去!小叫花子别在这里碍眼!”酒肆的小二嫌他身上有味儿,出得门来赶他。

“大爷,赏两个铜板吧——我三天都——”嘴巴一瘪,就要下跪。

“滚开!你个小兔崽子昨天来的时候也这么说!快滚!小心我大嘴巴子扇你!”小二端着刚温热的酒,手里的抹布抖落一层厚厚的灰。

孩子忙直起了身子:“呸!下作东西!”

店小二登时立起了眉毛,一脚踢过来:“反了你了还!”

“哎哟——”孩子长呼一声痛,摸摸被踢的肚子,灰溜溜的跑了。

天气越来越冷了。跑累了的孩子停下脚步,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这么想着。

究竟要如何,才能活下去呢?

伸手紧了紧身上的衣物,又搓搓单薄的双臂,低头继续前行。

越往前行越加热闹。夜幕下的荣华街灯火辉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和酒香。五彩斑斓的花灯垂在房檐四角,随风款摆、搔首弄姿,一如阁楼上一众巧笑嫣然的女子们。

他站在楼下看呆了,怔怔的愣在原地,忘了挪动步伐。

冷不防的——

“小叫花子滚!”

“哎哟!”劈头盖脸一盆冷水浇下。孩子捂着脑袋跑远了。

“哈哈哈哈——”身后传来莺莺燕燕们尖利的笑声。

冬日终究还是来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一连下了三四天,冻住了京城四处的热闹,却唯独没有冻住两处地方。一个是温香软玉、四季如春的荣华街,一个就是这城南的人市。

来到人市已经三天了,小娃娃饿得眼睛直发晕。冻得青紫的双手双脚不断地相互揉搓,无奈天地一片冰雪,容不得一丝温暖。

他脖子后面插了一束枯草,趴在地上,仰着小小的脑袋,满含希冀的看着来来往往的大人们。在他的身边,聚集了许多和他一样卖身的人,奈何谁都不理睬谁。常年贫病交加的人们一心只想着如何能逃出升天。人啊,若非窘迫到了极致,谁又会甘愿自己卖自己?

这时,前面的人群里一阵骚动。

“大爷,你买了我吧——”

“大爷,买了我吧,我啥都会干——”

“大爷——”

小娃娃知道又来人了,赶紧爬起来,顺着人群向前挤。

“大爷!买我吧!我人小,吃得少,干得多!”脆嫩的童声压在一群暗哑的低嚎之上,显得格外突出。

“去你的!”前面的人回身推了他一把。弱不禁风的孩子仰面倒在地上,两旁涌上来的人们随之踏着他往前挤。

“咳!咳!”小娃娃捂着生疼的胸口,好容易从人堆里爬了出来。

一旁抱着女儿坐在地上的大婶好心,拉了他一把,叹道:

“孩子,别争了,你争不过他们的……”

小娃娃不服,抹了一把鼻涕,仰头又准备冲进人群。

“你这小子好不知趣,活该饿死!”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冲着他晃了晃刚刚按了红指印的拇指。

孩子一咬下唇,偏过头去不理他。

“哟!还神气上了!”男人一个箭步窜过来,捏住他的下巴:“嘿嘿,看你这模样不错……赶明儿爷爷我在钱府发达了,收你做相公如何?”

孩子一愣:“相……公?”

一旁的大婶看不过,拍开男人的手:“你少祸害人家!”

“哎哟喂!都流落到这地儿了,您还装什么清高呐!”男人转身向着大婶,“我看你这女儿单卖出去得了,人家大户人家才不想买一个小的还搭上一个老的呢!喏,你看,这里转个弯就是荣华街,听说沁香院的陈妈妈正愁买不到小女孩呢!”

“你——”大婶被气绿了脸,抱着怀里的小姑娘直发抖。

这时,前面又闹出了一阵动静,竟比刚才的还要大。

“哎,来人了来人了……”有人又想往跟前凑。

旁边一人拉住他,严肃地摇摇头。

大婶探身看了看,低头咳嗽一声,拿薄薄一床毯子裹紧了小姑娘,又将自己大半张脸埋在破旧不堪的披风里。

“啧啧”的赞叹声自前面传来。小娃娃伸出脖子去看,人群并没有一如既往的往前涌,反而很有默契的徐徐散开了。

远远的,走来三个人。

领头的是一位相貌极好的公子,桃花面,修眉,凤眼,身着一色银灰的狐裘,款款而来——竟比那年画上的嫦娥还要美上几分。

公子身后还跟着两个侍童模样的孩子,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一点。一个样貌清俊、肤白胜雪,好似佛龛里供的瓷娃娃;另一个杏眼含笑、观之可亲,仿佛观音座下的小玉女——这二人竟也是一等一的好皮相。

小娃娃看呆了。

英俊的公子走近了。有人贩子似是等了很久,忙不迭儿地上前和他攀谈。那公子看着人贩子手下一帮子七八岁的小男孩,一边和小家伙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一边被人贩子们停不住的恭维逗弄得发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这时,那公子身后的两个侍童看见了小娃娃,拉下公子的袖子,在耳边低语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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