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葬黄花+番外——月夜桥下闻水声
月夜桥下闻水声  发于:2013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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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八,我就满十六了。”

十年前那个略显稚嫩的他,对他这么说着。于是,他一直记到了现在。

腊月十八。不是他攀上高枝的日子,不是他迎娶隆昌的日子,不是他肝肠寸断的日子。而是他的生辰。

他会记得自己的生辰吗?镜瑜会知道吗?会给他做生辰吗?今年的生辰,他要怎样度过?

忽然,弈书毫无预兆的笑了。是他先放弃他的,于是他干脆就忘记了他。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

“前程似锦盼当归,重负已释需独活”。

锦释,你的名字,弈书怕是永远也没资格写了。

拖着疲惫的身子,弈书艰难的敲响了吏部侍郎府外的朱木大门。

“哎哟大人!您怎么现在才回啊?不是下午就出去了吗?可吓死小的们啦!”开门的小厮脸色惨白。

“不就是晚归一点吗?你至于脸色这么难看?”弈书强自笑着,拍拍他的肩。

“这个……”小厮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像是要说什么。

“怎么了?”

“宫里……宫里来人了……一直等到现在呢……”

“什么!”

府中。

“侍郎大人平素要处理无数繁杂的公务,可谓日理万机。怎么?还有时间在外流连到这么晚?”书房里,一个高傲挺拔的身影站在被蜡烛照得亮堂堂的屋子中央。

弈书惊得说不出话来,赶忙跪下:“吾皇圣安。”

“起来吧。朕此次是微服私访,这里又没有别人。”皇帝挥挥手,示意弈书坐下。

二人落座。

“不知圣上深夜来访,未能迎接圣驾,微臣罪该万死。”弈书俯低身子。

“你的罪过看来不只这些吧……”皇帝喝着茶,轻描淡写道,“欺君之罪你可认?”

“圣上耳聪目明,不能逃过圣上法眼。”

“也不是第一次了吧?”

“是。”

“你倒是答得坦然!”

“哗啦”一声,上好的白瓷茶碗瞬间碎成一滩带水的琉璃光。

弈书低着头,默不作声。

“你可知,朕既然能饶了他,也能轻而易举的要了他的小命!”皇帝站了起来,走到弈书面前。

“皇上,”弈书缓缓跪下,“今夜,微臣已彻底与他断绝了来往。您要杀,便杀了微臣,放过他吧。”

“杀了你?”皇帝说着,一步一步向后退去,“不,我不会杀了你的……隆昌出嫁那天,朕答应过她,不会添杀戮于先皇后嫡子一脉。我要留着你,看着你痛苦,看着你慢慢地消磨掉自己……感激吧,我有一个好妹妹,而你,有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妻子。”

“皇上,放过微臣吧。”弈书的身子在冰冷的地面上伏得更低,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

“杀了你她就能回来了吗?你们当初怎么就没想要放过她?”皇帝开口,语气是极端的平静,“是你们逼死了淼儿,到现在再来乞求朕的怜悯?而另外一个呢?居然干脆在暗地里谋划着如何要了朕的命?嗯?”

皇帝说着说着,居然笑了起来。蓦地,又换上了一张扭曲狰狞的面容:

“朕把隆昌许配给你就是个天大的错误!她的死你难辞其咎!如果你不是他的夫君,朕现在就可以问心无愧的杀了你!”

“可您并不打算放过晋王殿下,不是吗?”

“他跟你不一样。”皇帝显然是累了,走回椅子边坐下,“某逆是滔天大罪,这是他非死不可的理由。”

弈书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这一切的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就在一年前,王妃还活着的时候,皇帝和晋王,和早逝的隆昌,都还是感情很好很好的皇族典范。

而这一切都只因为一个人,先帝太子太傅的孙女——徐淼。

事情,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二十五年前,先皇后诞下隆昌郡主后不久便撒手人寰。年幼的晋王和隆昌便是由当今圣上的生母,现在的太后,也就是当年的裕妃娘娘抚养长大。因此,在一众皇族兄弟姊妹中,这三个人的关系最为要好。甚至,因着晋王洒脱风流的性子,隆昌倒和同父异母的当今圣上更为亲近些。

那裕妃娘娘虽为人谦和恭谨,对待晋王兄妹也一直是视如己出,但到底也是宫闱里摸爬滚打的人,一心只想将自己的独子送上皇位。晋王虽是嫡长子,但年幼丧母,在偌大的宫廷中失了依靠,再加上自身性子洒脱不羁,对权位名利一概看得轻淡,便让裕妃一党极度得了利,最终谋去了皇位。

而晋王的妹妹隆昌,在襁褓中尚未受封就失了母亲,所以她虽贵为先皇嫡女,也因着后宫这朝夕不休的争斗,只在后来略略封了个“郡主”而已。

长大后的皇家子弟们都在一处求学。而乖巧伶俐的徐淼,就是在那个时候,走入了他们的世界。

“文楷,这个小丫头在哭呢!”文轩笑着,指着蹲在殿门外一个正在哭泣的女孩,压低声音唤他正在不远处的几案旁埋头疾书的哥哥。

“反正又是哪个宫里的小丫头罢了……你管这些做什么?太阳下山前再不把五遍孝经抄完,太傅回来又该罚你了!”文楷头也不回。

“看她的打扮,不像是哪个宫里的丫头啊……”文轩也蹲了下来,歪着脑袋打量着面前的女孩,未及总角,大概只六七岁的光景。

“哎,你是哪个宫里的?”文轩好奇心起,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女孩的后背。

女孩不理他。

“哎!问你话呢!你是哪个宫里的?”

女孩依旧不理他,只是哭得更凶了。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不理我?我可是父皇唯一的嫡子耶……”说到最后一句时,文轩悄悄降低了音量,抬头看了看四周都在伏案作业的众兄弟。

“那你肯定很厉害咯?”却不想这句话起了作用,女孩抬起了头。

看着她哭花了的脸,文轩忍着没有笑出声,只得意道:“那是自然。”

“那你能帮我找到爷爷么?”女孩眨了眨泛着泪花的眼睛,满脸期待的望着他。

“爷爷?”文轩吃了一惊,随即又放低了音量,哄道,“那你爷爷是谁啊?”

“我爷爷叫徐韦明。”女孩怯怯地说。

“太傅?”这下文轩彻底叫出了声。

安静的皇家书院堂里,霎时——更加安静了。过了好一阵子,众人回过头来,却不见太傅人影。

“文轩,你乱叫什么呢?”

“就是,自己不好好功课,还要打扰别人!”

“哎,咱们跟他能比吗?人家可是嫡长子……”

“是啊是啊,身份尊贵,不同凡响,就连板子都比别人挨得多呢!”

“哈哈哈哈……”

前来蹭了一天课的隆昌放下手中的毛笔,悄悄地凑了过来:

“哥……你搞什么呢?”隆昌开口,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但可以听出语气里的不耐烦。

“你看她……”文轩不理会大伙的冷嘲热讽,朝着女孩努努嘴。

“这不是太傅的孙女儿吗?怎么会在这里?”

“哎?你认识她?”文轩有些吃惊。

“当然认识了,今天早课前,太傅一直都带着他呢!哥,你早课又睡着了吧?”隆昌拿眼睛斜他。

“嘿嘿……”文轩不好意思的挠头。

女孩看着隆昌,明显有些激动:“你是他妹妹?那你一定是公主咯?怪不得生的这么漂亮……”

隆昌的脸一红,随即低下头:“我不是公主,是郡主……”

“真是受不了你们……隆昌,你如果不想写字就回宫绣花去,下次别想我再把你带进来。”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他们身后的文楷开了腔。

“楷哥哥……”隆昌瘪嘴,拽着他的衣袖摇啊摇,冲着他撒娇。

“这招对我已经没用了,”文楷不看她,只盯着陌生的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徐淼……”女孩显然有些怕他,直往文轩背后躲。

“文楷,看你吓到她了。”文轩拍拍女孩的肩,以示安慰,

“我叫文轩,”文轩高兴地说着,又指了指隆昌,“这个是我妹妹隆昌郡主。”

文楷此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冷硬,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我是文楷,母妃是裕妃娘娘。”

“文楷,她好像是跟太傅走散了。我们出去,带他去太傅那里吧。”文轩提议。

“好呀!我早就呆不住了!”隆昌喜上眉梢,很快地符合道,又几乎是立刻看了看文楷的脸色,勉强沉下了脸,但掩盖不住嘴角的笑意。

“你们孝经抄完了?”

“抄完了!”文轩兄妹异口同声。

“隆昌暂且不论。文轩,你骗人呢吧?”

“真的抄完了,不信我拿给你看!”文轩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自己的几案旁,抱来了一摞写满字的纸张。

文楷真的一页一页认真看了起来,末了,点评道:“狂草练得不错。”

“噗——”隆昌禁不住笑出了声。

文轩伸手拽住她的一绺头发:“死丫头,你楷哥哥以后不带你来书院了,有你求着我的时候。”

隆昌冲他直吐舌头。

“呵呵……”这回轮到小徐淼笑了,弯弯的眉眼,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很是好看。

“你笑起来真好看,长大了定是个美人胚子。”文轩说得中肯。

隆昌不住地点头。

文楷在一边,一言不发,看呆了。

“文楷,你知道太傅的书房在哪儿吗?”书院外的院落里,肆无忌惮的谈天声随着化雪的春风缓缓拂面而来。

“嗯,母妃带我去过一次。”

“哎?楷哥哥,裕妃娘娘带你去哪儿做什么啊?”

“那还用说,功课不合格,被父皇骂了呗!”

“……还不是因为你,上课偷偷地往太傅的砚台里灌水,总得有人背黑锅啊……”

“哈哈,我说那次太傅怎么没找我麻烦呢!淼儿你年纪小不知道,你爷爷可凶着呢!”

“哥,你征得人家同意了吗?就直接叫人家‘淼儿’。”

“当然。”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在家的时候,大家都管我叫‘淼儿’的……”

“看吧,现在就征得了……”

“哥,你真狡猾……”

三高一矮的身影逐渐远去在书院尽头。和暖的春风持续不断的吹着,在那个万物复苏的季节,也吹开了几许情意的萌芽……

然而,多年以后,当得知他们兄弟二人同时爱上了同一个女孩时,哥哥文楷,当今圣上,选择了让步。

“他与我天下,我还有什么能够回报他……”徐淼嫁与晋王的那天晚上,皇宫里喝得烂醉的文楷笑着对特地从兖州赶回来的隆昌说着。

“楷哥哥……我替哥哥谢谢你……”隆昌轻轻地拂上文楷的脸,为他擦去了眼角悄悄滑落的泪珠。

“这是他非死不可的理由……”皇帝自顾自的重复着,好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

“王妃……”弈书犹豫地开口,“真的是自杀的。晋王殿下的痛苦,不比圣上少……”

“哼……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皇帝苦笑,端起了桌上另一杯未曾动过的茶水。

“微臣只是想让圣上知道,王妃此生,并没有怨过谁。”

满杯茶水晃了晃,洒出一些来。

“朕知道……一直以来,朕只是不愿承认……”

不愿承认……

她的死……与朕有关罢了。

17.繁华一场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门外的小厮死命地敲着书房的门。

趴在书房的桌边睡了一晚上的文轩微微睁开眼,强烈的恐惧感忽的袭上心头。

“殿下!殿下!王妃娘娘悬梁自尽了!”小厮声嘶力竭的声音穿透了王府的黎明……

他的淼儿着一袭素白点缀桃花的纱衣,安静的躺在床上。粉色的纱帐轻柔的垂下,随风款摆的拂着她的面庞。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淼儿……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文轩坐到她的身旁,轻轻地唤着,欲哭而无泪……

“淼儿……淼儿……”

“殿下……”

“淼儿……为什么……为什么……”

“殿下,你醒醒!殿下!”

“啊!”晋王猛地睁开眼。原来自己又做梦了。

站在床边的侍画担心的看着他,轻轻皱着眉:“殿下又做噩梦了?”

晋王转过头,呆呆的瞧着他:大而明亮的眼睛,脸颊边两个浅浅的酒窝,笑起来甜甜的样子。眉宇神色间,活脱脱就像当年的她……

“侍画,你不该跟着我的。”

“殿下救过我的命,我理应跟着您。”侍画答得坦然。

“救你?我只不过是顺道带你出来而已。你别把我想得太过高尚,我现在可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通缉犯。”撑起身子坐好,晋王淡淡地说着。

“殿下……”

“你别碍着他们的面子,还是叫我文轩吧。再用这个称呼,你是想让我死得更快些么?”晋王调侃他。

侍画还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嘴,只将手里的茶碗捧了过去,低低道:“文轩……”

距离那个刀光剑影、血腥浸染的日子已经近两个月了。

两个月来,这二人过着栉风沐雨的生活。就在昨天晚上,他们一路硬撑着逃到了兖州境内。晋王在兖州人脉广,威望也高,很快,便有江湖上的朋友收留了他们。

“侍画……”文轩喝着茶,若有所思的叫他。

“嗯?”

“老实说,我做人是不是很失败?”

“怎……怎么会?”

文轩抬起头,看着侍画犹豫不堪的脸色,道:“你不用这么战战兢兢的跟我说话,我早就不是王爷了。你自己说过的,我们要做朋友,不是吗?”

“啊……那是……”逃亡中的一句戏言。若不是以平辈交心般的相处,以当时晋王几乎崩溃的精神状态,估计他们也到不了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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