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拉一下飞机，就被喊到了四课顶头上司（其管辖范围甚至包括四课的人精马克）鲁塔那儿。
鲁塔把一沓资料往卢拉面前的办公桌上一砸，然后开始咆哮。
“和吸血鬼谈恋爱吗！卢拉！想想你的立场！”
卢拉倒抽一口气，被这个毫无缘由的指责给雷了一下。
发怒的指挥官撸起了他的袖子，露出一双机械的、泛着合金光芒的人造手臂。两只手架在胸前，鼻子里呼呼的喷出气来，狂暴的说道：“我要打断那个吸血鬼的腿！他居然敢拐带我们队伍里最优秀的猎人！”
卢拉眨了眨眼，这时候他终于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花了不到三秒钟他就考虑到了一切可能的事态，然后谨慎的说道：“罗斯塔莉雅也在意大利执行任务？”
“哈！是的！就是她告诉我——”
“长官，我们都知道罗斯塔莉雅这辈子做的最错误决定就是没去太阳日报当一个狗仔记者，而是跑到教皇这里当吸血鬼猎人。”
“她那狗鼻子一样灵敏的嗅觉有一般能用在挖掘明星的隐私和捏造他们的故事上的话——太阳日报一定比纽约时报的销量好三百倍。”
卢拉的这一番话像一盆冷水，把如同热钢一样的长官给浇灭了那接近熔点的温度。
长官想了想，尴尬的搓了搓鼻子，说道：“嗯。说得有道理。”
鲁塔最大的特点——优点，那就是，你不能再找出一个像他这样勇敢无畏、但是又从不独裁专制、十分善于倾听他人意见（有时候到了不用大脑地步）的领导人了。
卢拉微微笑了笑，然后说道：“那么，我先去找罗斯塔莉雅解开一下误会。”
他黑色的眼睛里倏然散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闪光。
也许卢拉自己还没有注意到——当他发现有人恶意编排自己和修斯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动怒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修斯被人诋毁了。
罗斯塔莉雅敏感的觉得背后阴风阵阵——她一回头，果然发现自己正被一台强力冷气制造机盯着。
那不是卢拉的老相好吗。哦，天——这长相可真带劲儿的，要不怎么说吸血鬼大多能靠着皮面迷惑众人呢？连她这种老油条都忍不住要为卢拉老相好的皮面愣神那么一两秒。
罗斯塔利亚抖擞了精神站起来，把真正的接待官推到一边，整整制服帽走上前，然后精神十足的对修斯说道：“意大利来的家伙？你们好。”
修斯根本不想搭理她。准确的说他不想搭理任何人——一个缩宅是没有前途的，诸位，看看修斯——他除了卢拉以外根本不想和别人说话。在有卢拉以前，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电视和英特网就够了。
罗斯塔利亚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心里想：“哦！糟糕的意大利人！脾气真烂。我得回去告诉大伙儿……”她开始编排着——这并非出自某种坏心，而是她过于喜欢添油加醋的天性——打算在机关内部报纸上匿名投一篇讨伐“自以为是是吸血鬼们可悲共性”的文章。
修斯无意中让所有意大利吸血鬼们背了个大黑锅还不自知。他阴森森盯着罗斯塔利亚看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注意到远处走来的卢拉——大概八百米开外——视线一直固定在夹在他们中间的这个红发女性身上。
修斯心中的醋坛子打翻了。那滔天的巨浪把他的矜持卷席得一干二净，从而让他做出了阴森森盯着女性看的不礼貌行为。
卢拉可不知道修斯的小心思。虽然一定程度上他知道修斯的破脾气。
卢拉现在一门心思打算对付的人只有长舌妇罗斯塔利亚。
还没开口，一阵伶俐的拳风差点把罗斯塔利亚扫出一米远。不过我们说差点——这就意味着卢拉的偷袭没有成功。
罗西塔利亚扭头就冲上去回击。
德尔在一旁惊讶的瞪大了眼。
卢拉先生居然袭击一个女性？太不人道了！太不人道了！
一边暗自谴责卢拉的德尔一边把手插在兜里，事不关己的看着越大越激烈的两个人。
那是一场纯粹体术的较量。没有掺杂乱七八糟的魔法、道具、冷兵器或者你想象得到的任何额外的东西。两个人只是靠着拳脚你来我往。
最后以卢拉一圈把罗斯塔利亚揍趴在地上为结束。
嘶——德尔感同身受一般的抽了口气。他觉得那一下子一定很疼。
“喂喂！！！！”令人奇怪的是，罗斯塔利亚的声音突然变粗了。如果说刚才，她试图和修斯打招呼的时候，那声音还是中规中矩的女性嗓音，但现在却粗辱得几乎像一个男人。
“卢拉，你胆子肥了，居然敢揍我。”
“罗斯塔利亚，我并不是歧视你的女装癖，但是——”卢拉微微笑着把对手从地上拉起来，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声语调细声细气的说道：“你再敢多废话一句——我就把你男扮女装的事告诉全世界。”
罗斯塔里也打了个寒战。
“我错了！”她——或者他——嘟嘟囔囔的站起来，说道：“嘿，我只不过说了一句——”
“你的一句话抵得上最三流小报造谣的一百句话。”卢拉帮他拍拍身上的灰，意有所指的说道：“但是语言的力量不在于无中生有——而在于把他人所惧为人知的事情捅出去。”
说完，卢拉和气的笑了笑，把掉在地上的帽子递回给罗斯塔利亚。
他的笑容还保留在脸上，因此转过头来的时候，修斯有幸看到了一个不常有的，至少对他不常有的淡淡微笑。
“走吧，带你们去住的地方。今天一早你们的快递公司就和我们的门卫吵了起来——我真不明白你们是出差还是搬家。整整两大货车的行李——还不算第三辆送食物的货车——”
修斯无辜的望天，表示那都是德尔做的，和自己没关系。
卢拉教训了别人一顿，心情舒畅，也就对修斯这种避重就轻的态度无事了。
一行人朝这一次的家走去——如果这算得上家的话。
20、
第二天上午的会晤准时召开。
卢拉面色严肃的走进会议室，他身边没有4——也没有卢卡斯。他穿着少见的黑色长风衣，双手插在衣兜里，在经过人类同胞们严格而冷冰冰的安全检查——确认未携带任何有可能造成伤害的武器之后，他被获准进入第一会议大厅。
4和卢卡斯远远的看着卢拉走进去。他们的权限太低了，无法参与这样重大的商谈活动。只能满心焦虑的等待着卢拉开会出来。
每次进入第一会议大厅，对卢拉而言就好像蜕掉一层皮一般的辛苦。与吸血鬼或者变异动物的战斗固然血腥和暴力，但那是直接而干脆、坦荡而肆意的战斗。而当你面对圆桌后面那一排神色各异，唯一共同点就是“你搞不清楚他们在想什么”的教廷上层，卢拉每次脸上微笑，心中都再说：去你妹的。
他没有和吸血鬼们一同进入会场。因为在这种敏感时期，和吸血鬼相处太融洽会让人解读出无数暗示和内涵。
他刚在会场一个偏僻的座位落座，原本一片安静的会场出现嗡嗡的骚乱声。
卢拉听到有人低喃：“是吸血鬼……皇族……”
他们来了。卢拉心想。眼前浮现出休斯早上满脸阴沉，心不甘情不愿和他分开（那样子活像被夺去了最爱甜点的三岁儿童）时的模样——仿佛和卢拉分道扬镳去会场会要了他的命似的。
在德尔说尽好话的同时，卢拉尴尬的勾勾手，把休斯从德尔那儿喊过来，说道：“只是分开一下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向老天发誓——他是真心这么想的，他以为开完会议后他们还要去泰晤士河畔散步吃晚饭呢。
休斯的脸色终于因为他这句含含糊糊的保证而放晴了一点。他默不作声的点点头，最后看了卢拉一眼，转身和自己的副手先走了。
卢拉这才慢吞吞的收拾起自己，把酒店房间搭理得如同他本人一样干净又整洁，才踏出房门前往会议举办地。
卢拉的回忆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他把精力又切换到现在。
休斯抿着嘴唇，板着脸，率先从会议大厅的另一个拱门处走进了。跟在他身边的是副手德尔——同样一本正经；还有几个他不认识的吸血鬼。那是相应休斯召集而来的本地血族世家家长。
引领他们到指定座位了工作人员打了个手势，休斯不失风度和威严的点点头。人类阵营的领导者们在吸血鬼入场的时候彼此交换着眼色。双方都在不动声色的大量对方。
这是合作——但彼此的不信任让这场会议一开始就陷入僵局。
吸血鬼带来的变异资料遭到了人类的质疑；而人类提出的合作计划又遭遇吸血鬼的激烈反对。
休斯只是默不作声的坐在那里，偶尔点点头，或者摇头，大多数时候，他不像那些德高望重的人类领导者那么激动和情绪化，而然他的属下们，在和人类沟通遇到僵局的时候，却仿佛只要看休斯一眼，就能获得无穷无尽再与人类斡旋的力气。
会议中场休斯的时候，卢拉走到外面点燃一根烟。
罗斯塔利亚踩着十八厘米的高跟鞋走过来。还没开口，卢拉已经打招呼道：“艰难的谈判。”
罗斯塔利亚扭着细腰靠在卢拉身边的栏杆上，满脸沧桑的说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高跟鞋走路的声音。”卢拉简短的说道。
“好吧。你总是很敏锐。”罗斯塔利亚一边漫不经心的对路过的男人眨眼放电，一边玩着他的长长头发说道：“我个人本身就不看好这次会议——无处不在的分歧——人和吸血鬼——人和人——吸血鬼和——哦，他们吸血鬼倒是挺齐心，真让人惊讶。”
卢拉抿紧了嘴巴，没有说话。
正如罗斯塔利亚所说——在火烧屁股的关头，上层的的小集团和小派系之间还在为鸡毛蒜皮的利益掐架。
卢拉注意到德尔——在谈判的时候，那偶尔不自觉流出的微妙优越感——以卢拉对德尔的理解，德尔一定正一边面带微笑一边暗自嘲讽这群愚蠢、抓不住重点的老头。
“上层的事儿让他们自己烦去吧——如果哪天教廷破产了，我就不干这行了——无所谓——总能养活自己。”罗斯塔利亚并不像卢拉那样心事重重，他冷酷而干脆的指出：“把生活的全部重心放在教廷和那群笨蛋上是不明智的，卢拉，你会被他们逼疯。一个聪明人要知道怎么避免被一群笨蛋拖下水。”
“被洛尔主教听到你这番话，你就惨了。”卢拉耸耸肩。
回应他的是罗斯塔利亚颇为不屑的一阵冷笑。笑罢他想起来什么一样，说道：“该不会——你到现在还把‘那个’作为你人生的目标和动力吧？”
卢拉眯着眼，转过头来回视罗斯塔利亚，一字一句的说道：“是的。”
“疯子。”罗斯塔利亚嘟囔了一句。
他们的谈话被一阵咳嗽打断。
罗斯塔利亚暧昧的迷了眯眼，做出一个中指和拇指并在一起搓动的姿势。“好吧，好吧——不谈‘那个’——谈谈‘这个’——你的老相好，大吸血鬼休斯。”
卢拉刚想冷冷的对“老相好”这个形容词——或者名词——或者随便什么，吐槽一番，罗斯塔利亚矫捷地闪到一边，只留下一句还飘荡在空气中、尾音带着颤儿的话。
“他来了~我就不当电灯泡了。祝好运，老伙计。”
卢拉一转头，休斯正木着脸站在他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21、
卢拉顿了顿。他突然觉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次会议让他觉得少有的疲惫。人类和吸血鬼之间的鸿沟，尽管在和修斯他们相处的日子里，这种距离感几乎消失了——重新让他认识到立场问题。
对立——矛盾——而人类和吸血鬼之间的问题的复杂性显然远远超过所有人的预计。
卢拉烦躁的扒拉了下他的头发，说道：“有事？”他的口气不太好。或者说，他面对修斯的时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种人畜无害的温和面具就已经慢慢被修斯的执着和耐心溶解掉了。
这对修斯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呢？——天底下能看到卢拉臭脸的人可不多。
修斯点点头，朝卢拉勾勾手指。他比卢拉高了一个半的头，卢拉需要仰着脸才能看清这个大吸血鬼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他想搞什么鬼。
卢拉抱着手臂走过去，一边走一边保持着他的臭脸说道：“吸血鬼先生，你知道多少眼睛在盯着我们俩吗？十二点钟方向——六点钟方向——你身后——我右后方——全是人。你打算明天被罗斯塔利亚写进教廷内部刊物头条？”
修斯怎么想的我们不知道，但是他很快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一件事——他不在乎人家怎么写，也不在乎人家怎么想。
他大手一伸，把卢拉抱进了怀里。
卢拉的眼角抽搐，那是一种要发怒的前兆。
“……？”
“你不开心。”修斯笃定的说道。
“……哈？”本来打算侧肘狠狠抽翻修斯的卢拉顿了顿，被男人那冷淡又笃定的陈述句打断了思路。
“你不喜欢开会。”修斯注意到卢拉的动作——为了防止自己被踹倒，他先发制人的锁紧胳膊。这样卢拉就完完全全被他抱在怀里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卢拉绝望的想：修斯吃错药？更可悲的是在大吸血鬼的怀里他居然妥协的闭上眼睛，不再去管周围窃窃私语的人群，而是把头埋在了吸血鬼怀里。
他感觉自己的问题不是身体上的疲劳——而是出自精神上，我一定疯了。卢拉心想。
“我也不喜欢你大庭广众抱着我。”卢拉嘟囔道。虽然仍然口是心非的把头埋在修斯胸膛上，手还不知不觉的抓住了修斯的衣服。
修斯果断把这句话无视掉了。他接着说：“你去休息。”
“这可不行。”卢拉闭上眼，沉重的叹了一口气：“会议还没有结束。”
虽然这是一场艰难的谈判——并且每隔十分钟就有人类或者吸血鬼烦躁得想掐死谈判桌另一边的对方——但毕竟双方还是克制着，以文
明的形式在谈判。
“或者说，你有主意？”卢拉眯着眼，住在修斯衣服的手指微微用力，低声说道：“打算跑路，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你的下属，自己一个人逍遥快活去？”
修斯不赞同的说道：“我不可能放弃我的族人。我必须承担责任。”
“那就是了。修斯。”卢拉心平气和的回应道：“在这个问题上，我和你一样，我不可能半路撂担子放弃责任选择逃跑。”
“不是逃跑——而是没必要继续谈判。”修斯泄了一点力气，微微松开对卢拉的桎梏，低下头来看着卢拉，认真说道：“我们决定妥协。因此会议到此为止可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