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秒，他的脸还是完好无损。

在劲风擦过他面门时，有一只手横过来，握住了那个气势汹汹的拳头。

这手很漂亮，麦色肌理，修长手指。瘦而有力。

付马林转过头，看到了石磊。

Chapter2

乔治桑看呆了。

从十几岁开始，他就在各式酒吧打工。侍应生、歌手、调酒师，什么都做过了。

这样的工作经历，他看过太多场架。

夜晚的人们，因了黑暗的遮盖，本就比白日肆意，加上酒精和美人的刺激，总是比较冲动。

打架么，实在是常态。

暴虐的、血淋淋的、混乱群殴的、雷声大雨点小耍帅的、泼妇纠缠一般的滚打，都见过。

但眼前这两个人，如果不是从头看着，实在不像是打架。

虽然这又确实是不折不扣的打架。

一个明显怒极，直接的拳脚半点不拖泥带水，不是耍帅的的架势，而是久经沙场的老辣。

付马林看着像个精致的瓷人偶，并非善茬。

一个院里长大的半大小子，谁不知道解剖学系付主任家的漂亮小子，打起架来下手阴沉不要命。

可他刚才躲不开这人的拳脚，不光是因为喝了酒，是真的躲不开。

乔治桑来不及提醒付马林，试图招惹他的这人是陈水。

出来捞的，都知道管着整个A城东区娱乐场所的是三爷。而这个陈水，正是三爷手下四大金刚之一陈长河的亲弟弟。陈水之前不混A城，月前才频繁出现在wind flower 等场所，很快就叫人知道他的爱好——长相水灵的小男生。付马林这样的，正对上他的胃口，还是绝对的极品。如果陈水见到不上前搭讪，才是怪了。

陈水一开始也无意用强。他是黑社会没错，但这年头，黑社会也不是随便强抢民女的。

即使半哄半迫，那些小子也不能说完全不配合。

实在是付马林的回应太嚣张，他才本能出了手，没想到还遇上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到这时候，火全上来的陈水，已经没有保留的意思。然而更叫他郁闷的是，自己的攻击，总在最开始，就被人一拳挡了回去。

在所有骇然围观的人眼里，石磊的拳脚速度并说不上多快，也没有唬人的呼呼风声，看去十分的冷静。每一动，都直击陈水出手用到的那个关节，把攻击摁死腹中。

电子街机上有种叫打地鼠的游戏，在地鼠蠢蠢欲动钻出某个孔洞时，你要眼明手快用锤子把它砸回去。如果说陈水的攻击像地鼠，石磊的还击就是那锤子。

好比游戏里某个招式一直loading，却始终使不出来一样，连看的人都觉得憋屈，作为当事人的陈水，那份难受就更别提了。在东区几乎横行的人，哪里吃过这般暗亏，怒火冲昏了理智，他反手一掏，取出了贴腰的匕首。

乔治桑在这之前就白了脸。

最初看到石磊杠上陈水，他想的只是这人运气不好，想泡美人却惹上了魔头。

但还不至于惊慌，毕竟再了不起，不过是这人被陈水揍一顿。

然看了几个来回后，就知道今天麻烦了。这人何止是运气不好，是运气非常不好。照这样下去，陈水失的面子大了，后面的篓子也跟着捅大了。

所以在刚才起，他就一把拽过付马林，挤眉弄眼地催他先跑。

没义气就没义气吧，毕竟老付不是出来混的，一个医生，脾气又差，何必以卵击石。

只能算那哥们倒霉了。

可付马林不肯走。怎么能走？别说眼前这事是他招的，光这打戏，就出人意料的好看。

走什么走？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莫名替他出头的男人。

拳脚真漂亮，尤其是对人体骨骼经脉的了解，绝不比最NB的医生逊色。

他注意到陈水拿出刀子的时候，石磊眼里闪过一丝寒光，下一秒，就听见“喀喇”一声脆响，在那个递出刀子前，石磊猛的一脚，踢到他的膝盖处，就一下，陈水立刻站立不住，闷哼一声扑倒在地。

与之前的出手风格不同，石磊这一脚又快又狠，脚尖触到陈水膝盖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跟着心中一颤，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每个人都不由想着这一下如果踢到自己身上，得有多痛，看着地上疼得半匍匐的人影，泛起了微妙的同情。

石磊冷冷看了陈水一眼，转头对上凑到身边那张炫目的脸。

付马林笑着：“啧啧啧，身手不错么？”

石磊脸上有点难察的困惑。这个笑得冷心冷肺的人，刚才那一刻，是想凑过来帮他挡刀么？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挪开了视线。

付马林的笑僵在嘴角。这个人为他出头，可是居然对他的招牌勾魂一笑全无反应？

陈水捂着痛处，抬头咬牙道：“你小子够狠，有种别走人！”

石磊心里轻叹一声，也不看他一眼，冲丁奇点点头，就这么大步走了出去，毫不在意地彰示着自己的没种。

围观众人，包括地上的陈水，再度黑线。

这不怕死的人，为何又突然胆小如此。古怪，太古怪了。

只有付马林曾经领教过这男人的矛盾和任性，扯着嘴角，快步跟了出去。

陈水终于回过神，转而瞪着看热闹看傻的丁奇。“这小子是谁？”

丁奇擦着汗。“我不认得，是今天来应征保安队长的，我看他身手不错——”说到这里，眼见陈水的眼光变得愈加凶狠，意识到自己的口误，立刻捂住嘴。

“水哥，你别跟这不知道哪儿跑出来的楞小子生气——”见陈水掏出手机，丁奇终于怕了，收起置身事外的表情，赶紧认真地赔笑起来。

他只是wind flower明面上的老板，背后另有东家。是谁虽然不明了，但与传说中的三爷，绝对脱不了干系。这一点认知他还是有的。如今三爷的人在自己这里受了委屈，这麻烦是大了。

陈水无视他恳求的目光，在电话接通的时候，阴沉地叫了一声“哥——”

石磊走在街上，夜风吹来小凉。

对方才的事，颇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从来不是一个冲动、爱出头惹事的人，更谈不上有什么拔刀相助的热忱。

今天到这里，是来找工作的。

出来的第一份工已经丢了。石磊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运气不好。

这年头房子那个金贵，不贪污不靠爹娘资助不发横财的没几个能付清全款，然而那么多住户里，总有个把淘气的，喜欢拖欠房屋贷款。遇到这样的事怎么办？业内的人都知道，每一个大点的房产商下面，都有特定的催款公司。

催款催款，纯粹是为了说出去好听，说白了就是讨债的。债怎么讨，还不是威逼恐吓。

没办法，这世道上，能对付不要脸的，只有拳头狠的。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接的第一个活，居然就赶上人男的跑路，女的临产。

把人送到就近的医院，石磊自问也算仁至义尽。住院的第一天，他就贴上了手头仅有的那点存款。谁知道离最近的这家医院收费这么狠，而那个女人，除了手上那个钻戒勉强可以抵上他垫的押金，其他的，一分也诈不出来。

被男人扔下，肚里的孩子没了，这样的遭遇石磊并不同情。说到底，这男人是你自己选的。

而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

他在人屋里翻到存折，叫女人说出密码。

然而人第二天就转院走了，再无音讯。

非要找也不是找不到，但不同情归不同情，真叫他跟这落魄的女人死磕，也觉得没劲。

石磊只有自认倒霉。

找工作不容易，像他这种刚出来的，就算肯从头做起，也不可能找到正经的工作。而权叔去世后，他更无意接手从前的行当。前几天得知这个酒吧在招保安队长，就跑来面试，本来一切都谈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出来的时候正看到陈水纠缠付马林被泼酒的一幕。

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石磊就出手了。

再申明一次，他不是那么爱冲动或者见义勇为的热心人士。

这以后，以及更以后，无论何时回忆这一次的动作，石磊都只能解释为，他实在不能看到付马林那张妖孽的脸，被人打到鼻青面肿。每个人下意识里，都有对美的追求。

石磊记得付马林。

他没瞎，也没那么矫情，付马林这种摸样，要过目不忘太容易。

但是出手之后就知道麻烦来了，可是要说他怕麻烦也不尽然，石磊只是不想见到那些让他回忆起从前的人事而已。何况赔上的，还有刚到手的工作。

“你跟着我干嘛？”石磊停住脚步。

“这年头不流行欲擒故纵了，”付马林还是笑着，“你都英雄救美了，还不许我以身相许啊？”

石磊挑起了半边眉毛。

付马林又靠近一步，右手勾住他的脖颈。

这男人要比他高那么一点，其实也说不上健壮，可是触碰的感觉很不错。

嘴里的热气轻轻喷到他耳际。

“亲爱的，有件事我先说在前头，我是必须在上面的。”

石磊眨了眨眼，突然推开了黏过来的这人。

“英雄救美？”他的唇角翘了起来，斜眼打量着付马林。

“你的确是美，”口气淡然，却又斩钉截铁，“但我不是英雄。”

我没意思跟你一起对抗暗势力。石磊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付马林眯起眼睛，到这时候，他才真的确认，这个人是真的对自己没兴趣。

石磊走到下一个街口的时候，身边突然聚起了十数个人影。心里叹了口气，果然，看陈水的身手，就知道麻烦躲不开了。不过是一时冲动，没想到牵连至此。

停住脚步，掏出一根烟点上。

夜色如墨，红星一闪后，白雾袅袅。

石磊深吸了一口气，扔掉还剩半截的烟屁股，垂首敛眉。

这姿态表面顺和，却绝非妥协。

石磊为什么会叫石磊，因为命硬，他长那么大，做的任何事，还真没有后悔过。

不就是打架么。石磊看着地上黏着发灰的一坨口香糖，笑了。

Chapter3

石磊看看地形，他所在的巷子前方是个丁字路口。

身后隔两条小街就是大马路，然而正是这两条小街，不但隔绝了喧嚣人声，也隔绝了关注。

对方松散地站在路口，看姿势位置，还有到目前为止保持沉默的做派，石磊迅速推断出两点。

第一，这伙人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不然早就哇哇叫着冲上来了；这年头黑社会打人也分场合。有些闹义气的架，不想自己出人出力，或者没那么多手下的，会出钱找那些流窜汉或者农民工，给百八十一个，打完收工，各找各妈。但眼前这些人的默契和目光交流，显然是素有配合的同伴；

第二，这伙人是有备而来，而且目标就是他。不然出现的位置不会这么精准，而前方路口关键处站的那两个，除了望风外，还为防备他突然跑路。这时候回头跑也一样，后面必定有埋伏。

他打了陈水才不过十分钟的事，对方这么快就可以做到这一步，石磊忍不住开始有些头大。看来这陈水不但是个混子，还不是普通的混子。最近这运气怎么就那么好。

扔了烟，低头等那群人不紧不慢地靠近，中间一个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刀，临到他身前一米的时候，并没有停下，也没人问话，前面几个手开始往腰后掏去。

就在此时，石磊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拳打到那拿长刀的人肘弯，在对方愕然痛得松手时，抄起那刀，转到这人身后，膝盖顶到这人膝弯，在他跪地之前，倒过刀刃抵在面颊。

这动作突如其来，这伙人虽则事先知道他能打，却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快，而且胆子那么大，居然第一个就迎面攻击场上惟一带刀的人。一时都停了动作，死死盯着石磊，用余光面面相觑。

这小子怎么就那么精，一眼看出来这拿刀的是他们这批人的小头目？

其实完全没他们想的那么玄乎。

对方人多，石磊要全身而退，首先得借势。可这巷子一条直道，腹背受敌，靠着墙壁又不利闪躲，这一步实在不好操作。其次是借刀立威，这人手里拿着惟一的武器，不找他找谁？即使他拿的是柄长刀。

打架打精的人就知道，长刀只是看上去吓人，杀伤力实在一般，比起另几个从身上掏的匕首差很远，连带锯齿的卡簧也比它强。换个普通人看着，可能一见胆寒，但石磊知道，这拿刀的人，身手不说最差，至少胆子大不了。不然一群人打一个，你举那么大刀干什么？

石磊猜得不错。

这拿刀的人叫周琅。因为念过几年书，鬼主意多，性子又阴，算是陈长河身边颇得力的一个师爷角色。大家明面上都叫他周郎，说他跟周瑜一般有谋略有风度，实际上因为他拳脚功夫很水，胆子又小，背后都管他叫周大狐狸。平日里周大狐狸虽则地位不错，总觉得人家看不起他。他这人又死要面子，但凡有个出风头耍狠的机会，总想着显摆下自己其实能文能武。所以一接到陈水的电话，就自告奋勇带人来了。

周琅的算盘是，自己这里十来号人，对方才一个，看着也不是多魁梧，出场肯定不怕有事。甚至可以站前一点，反正这小子多半摸不到自己一根毫毛。

站归站，周琅还是拿了把刀给自己壮胆。一来显气势，二来可以震慑对手。

如果他知道就因为举着这把刀，反而第一个就被石磊撂倒，估计打死他也不会这么做。

石磊反转刀尖拖过周琅面颊，留下一道血痕，冷冷道：“都退后。”

“你你你们退退退——”周琅一边抽气，一边一叠声磕磕巴巴地嘶着嗓子喊退。

那批人彼此看看，有些不情愿地退了两步。

知道周大狐狸很废物，然而一个回合就被人拿下，还是很不爽。这么多人跑这一趟，难道就这样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子给讹了。

石磊看到前面某人眼里闪过欣喜之色，就晓得不对。

看来手里这家伙的安危，还不足以叫他的伙伴稀罕。

心念电转间，听到脑后风声，一矮身躲过后面那人的偷袭，搁在周琅脖子上的胳膊肘立时收紧，噎得他两个眼珠都要暴了出去。倒转刀柄对着他脑侧就是一锤子，继而松开已然软趴趴的周某人，与之后扑过来的几人对上了手脚。

没有利用价值，立刻就成了包袱，还是乘早甩掉为妙。

身边游斗的人渐多，石磊却还是很沉得住气，手里丝毫不乱。

长刀用来挡了一次匕首后，就被他扔飞了。

以为他是要缴械投降，然而紧接着，扔了刀的石磊先是一脚踹在正面冲来的胖子脚踝，那么大个子就此轰然倒地，继而横手抓起身边另一人的头发，胳膊曲成一个肘拳，猛的将人顶到墙面。电光火石般两下，就干脆地放倒了两人。手脚利落，动作狠辣，没有一点花哨浪费。

对方立刻意识到，他不要刀不是害怕，是嫌碍事。

手下眼底立刻都凝重起来，倒不是这些混子就怕了石磊，再怎么能耐，他毕竟只是一个人。

但这样的身手，绝非普通好手，里面有身经百战的气势和经验。这些人各个都是行家，难免开始猜测他的背景，他敢动陈水，只怕真有些来头，出手就都留了些余地。

吓得回过神来的周大狐狸，观战了一会，也很是心惊。这人打架时的气势，比陈长河还厉害。陈长河出手够狠，面目也会有些狰狞。这个人表情淡淡的，然而光在边上看他打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周大狐狸胆子小，肚量却不小，脑子也不错，看着看着心里泛嘀咕，更起了怜才之意，忍不住问了句：“兄弟你哪里发财的，为什么今天跑来砸三爷的场？”

很多年以后周琅都十分庆幸自己问了这么一句。

石磊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早就暗暗叫苦。这架打得真叫莫名其妙。

听到周琅问，微一愣怔，正有一人拳头砸到胸前，吸口气就势退一步，肚腹肌肉一收，硬接了这一拳，然后一脚踩住这人脚面，肩膀一沉，卸去另一人的袭击，就势曲膝，单脚跪在先前被他踩得仰面跌倒的这人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