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自己什么都没弄明白。自己没有问谏早。没有问蝙蝠的事。很害怕去证实。不想被讨厌。只有谏早，不想被他讨厌。

四年都呆在自己身边。有种被喜欢，被温柔地对待的优越感。脑子里像是有个搅拌器在来回的搅拌似的晃来晃去的。自己的心情没有着地点。考虑着如果……如果谏早撒了谎的话，那只有蝙蝠这件事吗。其他的事就没有撒谎的吗。晓变得越来越不了解谏早这个男人了。

寒假到来之前，真人来见晓了。校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很醒目的黄色羽绒服的男人，晓正想着真打眼啊，没想到那个人就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你终于出来了！我等了你三十分钟哦！”

真人咧开嘴笑了。

“不能用电话联络真是不方便啊。”

微微缩着身子的真人歪着头看着晓。

“嗯？突然来访吓到你了吗？”

晓不能告诉他是因为理查德撒了谎。所以以为不会再见到真人了。

“……嗯。”

晓做了肯定回答，把真人敷衍了过去。真人眯细了眼“哈哈哈”地大声笑起来。

“因为不能被你所在的收容所发现了。我不像个忍者似的小心翼翼的不行啊。”

真人用很搞笑的表情挺了挺胸。看着那滑稽的动作，晓不禁笑出声来。

“话说回来，明天白天你能出来一下吗？”

明天是星期六。平时的话，应该超市的打工的日子，但是因为有社内研修，所以成了定期休息日。停顿了一会儿，晓问道：“有什么事吗？”

“你不要吃惊哦！”

真人装模作样地做了个开场白。

“其实呢，迪克来日本了。”

晓轻轻地屏住了呼吸。

“配合着新电影在日本公开的日子，来日本做宣传。你能见见他吗？”

看到晓犹豫不回答，真人大大的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因为收容所的规定，见面是要忌讳的事。但是不是要见多久，也不是要把你拐走。……不行吗？其实好像因为想见你，迪克硬逼着约翰把去日本的行程加进了日程表里哟。”

……在美国度过的三天里，理查德异常地亲切。但是他是个骗子。人都有两面。像是姑姑，像是谏早。

从违反了门限时间的那天开始，晓都没有好好正视过谏早的脸。明明之前想让谏早看自己，搭理自己想的不得了，然而现在却想尽量避开他的视线范围。谏早从责备了自己的第二天开始，举止仍然跟平常一样。只是因为自己很露骨地避开他，之后他也变得不怎么跟自己搭话了。大概是上个月吧，户仓悄悄跟自己说“园长老师跟我抱怨说‘最近，晓不怎么和我说话。思春期的孩子真难懂呢。’”

不管被怎么想，晓无法停止避开谏早。因为不在对方的视线里让晓觉得安心。如果不被看见，自己就不会在那双眼睛下被审判。

“如果你很忙的话，只要一会儿时间就好哦。”

因为有谏早的事，所以晓也不想见理查德。晓已经不想被自己觉得温柔的人背叛了。来日本什么的，理查德真是太奇怪了。如果见面的话，援助什么的谎言明明就会被戳破了。晓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分钟也行。”

因为没有回答，真人就穷追猛打过来。自己不了解这个人。他不知道自己被理查德骗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来拜托自己。

“那个……”

晓出声了。

“因为已经很久没见了……”

“没关系哦。而且我会给你们翻译的，所以也不是让你们俩独处。那么就这么定了？”

以强硬的形式做下的约定。也不是要说很久的话。而且也不是两个人独处，但就算跟自己说只是一小会儿时间，睡觉前还是觉得很郁闷。

见面的时候，明明没有援助，却像进行了援助似的在大家面前说的话要怎么办啊。如果自己说出了真相的话，不光是理查德，可能真人也会失望。不管他会有什么感觉，那也是理查德本来面目……想来想去的时候，晓越来越睡不着，结果一个晚上都没睡着。

那天，窗外的银杏树枝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过了中午，晓穿上防寒夹克服和牛仔裤就出去了。

见面的地方是个抬头望也望不到顶的……和“屹立”这个词绝配的市中心的大型宾馆。

入口处站着身着类似外国军队制服和帽子的男人。男人像人偶似的直直的站姿，使得晓想靠近却又不敢去搭声儿。晓在周围转来转去，对方靠近了过来温柔地询问道：“你有什么事吗？”告诉他自己跟人约好在大厅见面后，“请跟我来。”男人就礼貌地给自己带路。

宾馆的大厅，跟市民会馆的小会馆差不多大。天花板很高，中央有个大圆桌，上面装饰着很多花。

明明是日本的宾馆，却像是在美国似的有很多外国人。男人穿着西装，女人漂亮的连衣裙上面，也穿着长外套。像自己这样穿着牛仔裤和防寒夹克服的孩子一个也没有。

“晓！”

声音大得引得周围的人都回头看。浅金色的头发，浅蓝色的眼睛。向自己走来的理查德，张开双臂，一边湿润着眼睛一边紧紧地抱住了晓。

“喂，迪克。我不是跟你说过日本没有拥抱的习惯吗！”

晓听到了慌慌张张追在理查德背后的约翰的怒吼声。可能是这一年拼命努力的成果吧，晓能够听懂英语了。

“啊啊，对啊。”

理查德虽然慌慌张张地和晓的身体分开了，却恋恋不舍地长着胡子有些扎人的脸蹭着晓。然后又用洪亮地声音“Oh！”地叫起来，一边张开了双臂。

“约翰，你看！晓穿着我送给他的防寒夹克服哦！”

理解这句话的瞬间，晓的脸颊抽动了一下。送给我的防寒夹克服……是什么意思？理查德一边呵呵笑着，一边用大大的手砰砰地拍着晓的肩膀。

“我虽然不知道你喜欢样式的衣服，但是我想男孩子的话不会讨厌篮球吧。这件防寒夹克服是球队优胜时奖品哦。跟我想象的一样，很适合你哟。”

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的这个人，很奇怪。这是拿到跳蚤市场出售的东西。和理查德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为什么要撒这种马上就会露馅的谎呢。

约翰用无奈地声音说道：“晓不懂英语哦。”“是啊！”说着理查德伸直了背。

“晓、你好”

晓被从一味飞出英语的嘴里挤出的蹩脚的日语吓了一跳。

“我、见到、你、超级开心”

因为晓没有回答，约翰叉着腰苦笑道：“喂喂，迪克。虽然听说你接受了私人授课，但是你的日语不是一点都没有传达给晓嘛。”理查德白色的脸上，微微地红了。

“我学习了啊。但是日语发音硬邦邦的，很难说啊，而且也很难听清。因为莉莉只说英语啊……”

“但是啊”

约翰轻轻地挠了挠变薄的头发。

“真人不来就不能和晓说话真是麻烦啊。”

理查德也“嗯”地小声嘟哝道。

“好像要迟到十五分钟的样子哦。虽然日本的电车就像时钟一样准确，但是好像遇到了事故呢。早知道的话留住取材时的翻译就好了。”

周围的空气变得吵吵嚷嚷了起来。虽然觉得是因为那两个人说话太大声而引人注目了吧，但却不是这样。像是客人的人群，都看着理查德窃窃私语。然后其中有一个人，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走近了用英语说道：“你好。你是理查德·卡莱尔导演吗？”理查德一点头，女人就红着脸说“我是你的粉丝。”并要求理查德的签名。理查德飞快地回应了她的要求，还在分手的时候和女人握了手。

“好像呆着这里会很麻烦。去房间里吧。”

约翰轻声说道，理查德就对晓说：“go房间吧？”

“喂喂，go是英语吧。你的日语真是糟糕啊。”

约翰摇着头说着这真是没救了。

“只是错了一点嘛。”

晓在争执着的两个人中间插话到。

“我会说一点英语。”

理查德“Oh！”地叫着回过头。浅蓝色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在学习英语。但是也有些话听不懂。”

“不是很厉害嘛，晓。”

理查德摊开双手。

“很漂亮的发音哦！莫非是为了能和我说话而去学习英语的吗？”

约翰从背后粗暴的敲了一下理查德的头。

“不要什么都解释成自己想要的那样。晓不是也露出困扰的表情了吗。日本人在学校的课程中会学习英语哦。只是只是会看英文，但是不会说的人很多，真人不是告诉过我们吗。”

用英语能够交流的话就方便了，几个人快速地换了地方。理查德住的房间，有能够让收容所所有的孩子放着棉被一起睡那么大，灿烂的阳光从南侧的大窗射了进来，透过窗户还能看见远处的大海。

晓在劝说下而坐上的沙发也是，柔软到半个腰都快沉进去了。

“能见到你真的很高兴，晓。”

沙发的对面，理查德满脸笑嘻嘻的。

“你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在这里无论说什么，肯定都无法实现。所以晓回答说“没什么。”

“我听真人说了。听说你在打工？如果现在援助的金额不够的话，我希望你不要跟我客气，都告诉我。”

不管够还是不够，自己的身边什么东西都没收到。什么都没有……这个人一直都在周围的人面前戴着“持续援助恋人的孩子的温柔的男人”的面具吗。谎言明明就已经被戳穿了……难道他觉得察觉到谎言的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吗？

重复着谎言的嘴唇。比起生气，悲伤先涌上了心头。这个人是个可怜的人。然后自己再也不会和这个人见面了，不会再见了。不想见。如果是这样的话，晓觉得可以稍稍陪他继续这场闹剧。

“我听真人说，你长高了很多。果然很像莉莉哟。”

坐在恳切地诉说着的理查德的旁边的约翰也不停地说“是啊是啊。”

“晓，你喜欢吃巧克力吗？”

很唐突地问道。虽然不是特别喜欢但也不讨厌，所以晓点了点头。马上理查德就走到房间的角落，打开了一个大行李箱。

“有礼物给你。”

这么说着的理查德双手抱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放在桌子上的，是堆成小山的糖果和衣服。在惊愕的晓的面前，理查德先拿起了糖果的箱子。

“这是夏威夷的特产。好像很好吃哦。然后这件衣服是在美国的青少年里很有人气的牌子。你知道詹森·布鲁勒吗？”

听都没听说过。晓摇了摇头。

“他是现在很有人气的演员。比你大两岁，是个男孩子的潮流领导者的存在。这件衣服就是在詹森的服装里挑选出来的。以后肯定会在日本流行的。不会有错的。”

不仅如此。鞋呀，包呀，帽子呀，一件一件地被拿了出来。约翰用很无奈的表情苦笑道：“喂喂，那个旅行箱里不会全都装的是给晓的礼物吧？”就像跳蚤市场似的把礼物摆在桌子上后，理查德说着“啊，忘了最重要的东西。”从箱子里取了出来。

“打开看看。”

晓在催促下打开了盖子。里面装的是DVD。……有接近三十张。

“这是你的母亲出演过的电影的DVD。出了日语版的，都让真人买来了。太旧而只有录影带的也重新烧录成了DVD。都写上了年代，所以如果你想从年轻的母亲开始了解的话，从最老的电影开始看就行了。然后也有私人录影视频，这里的是全部。”

浓郁的花香和像个人偶般的母亲在晓的脑海里重现。

“我呢。”

约翰从理查德的旁边探出身子。

“我本来叫他早点送给你的。也说了晓肯定正想要这个。但是这家伙却说‘我想给晓看最美的莉莉。’还做了古旧录影的画面修正。所以这么晚才送过来。”

“……谢谢。”

正想着漂亮的浅蓝色眼睛在晃动，泪水就从那眼眶里掉了出来。

“做这点事是理所当然的。我到最后都独占着你的妈妈。如果时间能倒回的话，当她说想回日本的时候，就算她不愿意也要和她结婚，然后把你从日本带过来一起生活就好了。这全部都是懦弱的我所造成的后果。”

晓对着被打动的心叫了声“等等”，在此刹住了车。这个人会撒谎。因为是演员……所以，也可以做出反省的样子……

房间的门铃响了。真人来了。“对不起，我迟到了。”微微低下头的真人，一发现晓“呀”地举起了右手。

一得知晓能够英语会话了，真人感到非常吃惊。之后四个人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约翰看了下时钟慢慢地说道：“迪克，到时间了。”之后得去跟电影相关人员见面了。

“我还想和晓多待一会儿。不能缺席吗？”

理查德一撒娇，约翰就像个父亲似的叱责道：“不要像个孩子说些任性的话！”

“为了挤出来日本的时间，你认为我是怎么从连让老鼠插进来的缝隙都没有的日程表中挤出时间的呢。”

“但是已经有一年半没见了哦。”

结果，如果自己在那里的话理查德就会不停地抱怨，所以晓决定回去了。明明说了要自己搭电车回去的，约翰却说着“东西不是很多吗。”就准备了出租车。因为真人有事要去同样的方向所以就一起搭上了车。

分别的时候，理查德泪眼婆娑地说：“我会再来看你的。”直到出租车开上马路为止理查德都一直挥着手。

晓坐在车后座一边随车摇晃着，一边思考着理查德的演技。他的喜怒表现得都像是真的一样。但是自己已经不会再被任何人欺骗了。

“那件防寒夹克服很适合你呢。”

真人称赞道。虽然不是自己的喜欢的，而且自己讨厌红色这样鲜艳的颜色，但是经常被人称赞。

“谢谢。”

一道谢，真人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场洛杉矶的总决赛，我在迪克的招待下和他一起看的。那是场非常激动人心，让人感动的比赛，最后我还禁不住站起来哭了呢。这件防寒夹克服是奖品，很难入手的。虽然理查德当时说了‘绝对要买给晓。’，却没想到他真的买了。”

晓慢慢地转向真人。

“这是理查德买的吗？”

“是啊。”

“太奇怪了。”

晓不自觉地说出了口。

“为什么奇怪？”

晓抓住防寒夹克服的袖口。因为这是跳蚤市场最后卖剩下的，因为自己没有冬天的外套，所以户仓偷偷给自己的。其实不该是自己的所有物。自己的……

晓的指尖抖了一下。把这件外套拿出来卖的是谁？户仓是不是说了……是谏早拿出来的？

讨厌。不想想。明明不想想，却不得不想。如果这真的是理查德买的防寒夹克服的话，为什么会在谏早那里？如果理查德所说的援助是真的的话……那些钱到哪儿去了呢？